第七章 我爱你并不是把你当作带咸味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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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坦坦荡荡爱你,既不复杂也不骄傲。
  ——〔智利〕聂鲁达
  学校派每个班的副班长或体育委员在台上示范动作。
  女生还好点,动作到位,格外认真,壮实的男体育委员就比较惨,怎么跳都像大猩猩,毫无韵律感。
  每天看体委在台上公开受罚,是大家的快乐源泉。
  操场上站满了一纵列一纵列的学生,密密麻麻,有一千多人,一群人不厚道地笑。
  池澈个子很高,被排在第八列队尾。
  很多男生在球场上跑得汗水直流,但面对广播体操就不行了,觉得做操娘兮兮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划水,只有戴着红袖章的值日生过来抽查时,才赶紧装模作样比画两下。
  太阳有点晒,树叶、地面有些地方泛着白光。
  池澈懒懒地站着,举举手臂,动动腿,已是他的极限。
  他瞥了瞥王峻峻。
  王峻峻正把头探出队伍,瞧着副班长的第六节体操动作,跟着一板一眼地跳。只不过人家女生跳得很有美感,他跳得像引发了地震,声响太大,惹得周围人频频看过来。
  池澈额角有点汗,他斜眼看王峻峻:“你让我想起一首歌。”
  王峻峻正张着嘴,喘着气,跳得满头大汗,很投入。
  他的后背被汗打湿了一块,湿掉的地方变成半透明的。
  听到自己让池哥想起一首歌,王峻峻心头一喜:“啥歌啊,哥?”
  华晨宇的,还是贾斯汀·比伯的?
  不少男生闻言看了过来,听池澈大佬在瞎侃:“《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听过没?”
  太阳底下满脸汗的王峻峻有点蒙:“洋娃娃?小熊跳舞?”
  “你说你像不像?”
  “像啥?”
  “熊。”
  男生们笑得直不起腰。
  从示范台往队尾望,第六、七、八列后面的男生东倒西歪的,队伍差不多乱了套。
  王峻峻觉得自己的心态崩了,他只不过在追求艺术,过了两秒,鬼点子一闪,坏坏地朝前排李子枫的方向努嘴,拖人下水:“别说我,哥,你看李子枫,我比他强多了!”
  李子枫站在第五列第三排。
  他前面人很少,离副班长很近,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李子枫有想学跳舞的心,跳得极认真,还不知道自己被王胖子拉来垫背。
  池澈站在队伍末尾,懒散地往队头一扫视。
  黑黑的后脑勺一列一列。
  下一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子枫轻手轻脚,正扭动着腰肢,还学副班长跳起来拍拍手,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
  真娘。
  池澈赶紧回到队伍,作势要洗眼睛。
  他抖抖肩膀,掸掸胳膊,想打人:“我这么男人,怎么会有你们这么娘的兄弟?今天放学别跟我走一路!”
  王峻峻一边笨拙地跳操拍手掌,一边委屈巴巴地往后瞅池澈:“娘的不是我。我很爷们儿,不娘。”结果被池澈恩赐了一个凉凉的眼神。
  三班队伍挨着二班。
  第一列、二列很多女生总是早早下楼在操场站好队,以每天课间能见到全校最帅的那个男生为荣,做完操还会聚在一起,在教室感叹半天。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悄悄挪到第一列女生队尾。
  他低着头,眼睛环视着四周,怕被发现,一边缩着身子跟着节拍跳,一边跟池澈搭话:“你们班蔚观雪是不是要去参加英语竞赛了?”
  池澈不悦地抿唇,懒懒斜看了他一眼,心中警惕起来。
  这人是谁啊?
  开口闭口蔚观雪,他同桌的名字是他能叫的吗?
  这位三班的赵应学扶了扶黑框眼镜,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参加全国英语竞赛的。”
  天知道,一听到蔚观雪也拿到了参赛名额,他有多激动。
  他都开始畅想周末跟蔚观雪一起坐高铁去外省参加考试,然后两人一起半日游、吃饭,说不定还可以跟蔚观雪合影……
  “你英语考了多少分?”池澈吊着眼梢。
  瞧这人贼眉鼠眼的模样,他还能不知道这臭小子在幻想什么?
  黑框男生躲在女生后。
  “不是很好,不高。”他摸了摸脖子,压低声音,“嘿嘿,错了一道选择题,一百四十八分。”
  池澈嘴里以“f”开头的单词快蹦出来了,他直接冷脸一哼,扭头,眼神都不再施舍给对方一个,他决定晚上一回去就操练英语。
  赵应学还在兴头上,打从高一进校,他就听闻蔚观雪的传说。他们班还有人卖蔚观雪的照片,打印版、电子版都有,微信转账,网盘查收。自从他鬼使神差买过一次后,就像有收集癖似的,后面的都买了,还往前回购。他也曾担心自己是不是变态,看到好多宅男都这样,才放心不少。
  赵应学的目光瞟向远远的蔚观雪,隔了好多好多人。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被重重挡住的纤瘦身影,但这样他也露出了满足的眼神。
  “你们同一个班,真好。”
  那羡慕感叹的口吻让三班末尾的几个女生都忍不住回头看看是谁。
  池澈懒得理,撇撇嘴角。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暗恋蔚观雪的人好多。”那男生又叹了口气,有点惆怅,一下子兴奋,一下子心情又陷入低谷。
  神经。池澈挑挑眉,这才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
  “你看她周围的男生。”赵应学示意道。
  池澈抬眉,远远眺望过去,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
  他定睛一看,蓦然,骂了一声。
  平时不看不知道,这次一看,周围好多男生在偷瞄他同桌!有的都看得忘记了体操动作,别的人手臂都放下了,就他的手还扬在半空,抻着脖子看。还有人竟拿着手机偷拍!
  赵应学看到二班队尾那个很帅的男生,一下子插到隔壁列一个很壮实的男生那儿,脸色很不爽、语气很冲地命令着:“把那些人的名字给我记下!该罚扫地的罚扫地,该告诉张魔头的告诉张魔头,不好好做操像什么话!”赵应学躲在队尾,一边慢动作跳着,一边听着声音传来,一脸狐疑:他自己不是也跳得像划水吗?
  对方回头,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人还未到,眯起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抹很凶的光。
  赵应学不自觉抖了一下。
  “还有你。”那男生唇角掀起冰冷的弧度,“一个三班男生有什么资格偷窥我们二班女生?”
  高高的个子给他带来极大的压迫感,那帅得不像话的男生居高临下,用一种傲慢的眼神看他,一字一句道:“再幻想我同桌试试。”
  六月天,一下热得半死,一下又接连暴雨。
  微博热搜上说部分城市有洪涝灾害。
  下了两天雨,空气又潮又闷,楼梯湿湿的,像黏了一层湿苔。
  课间不用做广播体操。很多学生干脆闷在教室,偶尔有几个出去上厕所。
  池澈仗着身高,搂着王峻峻的脖子,胳膊肘懒懒地压在他身上。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穿过走廊,到教室门口,池澈才松开手,改为单手揣在牛仔裤兜里,两人一前一后往座位走。
  池澈歪着头,吊着眼梢,狭长的眉,冷白瘦削高级脸。
  他掸掸黑发上的雨水,两条大长腿上套着松松的牛仔裤。漫不经心走路的模样,又招来不少女生的注视。
  高挑的身影停在课桌边。
  蔚观雪埋头誊单词,头也没抬,直接翘起后边的凳腿,放他过去。
  “哟,现在都这么自觉了?”
  每天不调戏几句,他就心痒痒。他最近老喜欢逗蔚观雪,直到对方把“池澈你好讨厌”变成口头禅。
  王胖子和李子枫壮着胆子试探地问:“哥,您是不是有点受虐倾向?”结局当然是被他暴揍一顿。
  但今天蔚观雪好像在忙什么,没理会他。奇了怪了。
  没听到那句“讨厌”,池澈不甘心地滑进座位,视线不断往蔚观雪那儿瞟,身子骨懒懒散散靠墙倚着,左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眼睛转了转,他想到什么。
  他从裤袋掏出手机,嘴角一扬,检查刚刚缴获的战利品。
  修长的手指点进照片库,他一张一张欣赏。
  池澈举起手机,将照片跟现实中的人对了对。没用美图秀秀,他同桌的真人颜值居然一样过硬。
  他翘起嘴角。
  她跟他一样,天生的“盛世美颜”。
  “在看什么?”又是举手机,又是对着自己。
  蔚观雪的笔没停,尽管在抄单词,还是分了一点注意力给池澈。
  “不告诉你。”
  池澈牵了牵右边的唇角,后脑勺惬意地枕在墙壁上,一条长腿舒服地踩在蔚观雪凳子的横杆上。他这个姿势隐隐透着亲近感和独占欲。
  “你猜啊。”他想逗蔚观雪说话。
  照片上,有穿紧身运动服上体育课的蔚观雪,有吃着梦龙雪糕回眸的蔚观雪,也有跟金蕾聊天谈笑的蔚观雪。少女的身材玲珑有致,她吃着冰激凌。
  池澈灌了两口冰矿泉水,舍不得放手,又往后翻了几张。
  笑靥如花的蔚观雪,让人心情都变好了,难怪销量排第一。
  池澈眯起眼,眼眸中透出危险的深黑。
  三班这群男生真是,商业头脑动到这儿上。
  “别拍我。”
  蔚观雪小小的脸被黑发半掩,她左手翻着gre单词书,右手抄写着高难度生词,声音轻轻的。
  她不喜欢被偷拍。
  她是学生,又不是明星。以前她的照片被人传到qq空间、微博,放到最清纯初中美少女的九宫格,营销号转了十几万条,从那时起就老有人偷拍她,到处上传,拿她的照片当社交头像,造了不少谣。
  “不拍。”
  尽管蔚观雪看不到,池澈还是将手机搁到桌上,举了举双手以示清白。
  后桌的王峻峻抄完物理作业,回头见池哥这模样,乐了。
  他双肘撑着,半个壮硕的身子趴在桌子上,头伸到前座,挤眉弄眼:“蔚学神,别听池哥瞎扯。他是没拍你照片,但他手机里好几个g!”
  话音未落,池澈就眼疾手快地用胳膊勒住他的粗脖子,池澈的脸上浮起一抹薄红:“死胖子瞎说什么?!三天不揍你,皮痒了是吧?”
  蔚观雪抬起头,偷偷耸肩笑。
  男生们都喜欢这样打打闹闹吗?
  王峻峻厚实的身子挣扎着,池澈被蔚观雪这一笑,手劲松了松,倒被对方找了个空隙。
  王峻峻向蔚观雪告密:“池哥不知道从哪儿搞到消息,说三班有人卖你的照片,这两天池哥带着我们二班男生把对方的老巢端了!
  “硬盘都被毁了。那些照片删得不能再删。
  “备份只有一个,好几个g。这独一份全在池哥手里。我们连碰都不能碰。”
  “今天不打死你,我不姓池!”池澈耳根泛红,都不敢看蔚观雪,跳起来佯装要暴打王峻峻泄愤。
  蔚观雪也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看王峻峻“哎哟”直叫,抿唇笑。
  昨天放学路上她习惯性地背单词,同时为全国英语竞赛做做准备。那本随身携带的长条状扣环单词本却不见了,家里学校里怎么都找不到,今天她在文具店重新买了一本。
  课桌被池澈和王峻峻剧烈的动作弄得耸来耸去。
  “痒死我了,哥,池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刚刚不是很敢说吗?继续。”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哥,我再也不敢向女神告密了。”
  蔚观雪的脸红了红,没注意到自己的笔滚落到了地上。
  朱芸芸一直听着后座的动静,斜眼往地上一扫视。
  是支兔子笔。
  第三节课下课了。
  蔚观雪俯下身子,手搁在凳子上,在下面找东西。
  池澈瞟了一眼。
  她的头在桌下动来动去,顶着一头细软光滑的黑发,是不是女孩子的头发都像绸缎?他好想摸摸看。
  他让让脚,也蹲了下来,懒懒地道:“找什么?”
  教室前门对着走廊,外面飘着雨,进了不少风。
  走廊边缘被淋湿了一部分,雨珠一滴一滴顺着栏杆直淌。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捧着杯子喝了口茶,抬头一扫视,教室里很多学生在小声讲着话,他的宝贝学生数学天才池澈却不见人影。
  再一看,这小子正躲在课桌下面跟女同学讲悄悄话。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张魔头干脆目不斜视,放下杯子,一个人走到教室外面吹吹冷风。
  蔚观雪的视野映进一双很潮的板鞋,绿色,帆布布料,白色底。
  她抬眸,少年的脸一下贴得很近,墨眉很浓,眼神张扬,眉宇间天生带着光彩。
  “在找什么呢?”
  池澈又问了一遍,凑得更近了,挤得她快没位置了。
  他的手搭在膝盖处,细长的手指垂下。手指骨节比一般人要长,越发显得白皙好看,甚至透着养尊处优的优雅。
  黑眸盯得人脸红心跳。
  “笔不见了。”
  蔚观雪侧侧脸,不让视线对上。
  她的手在地上虚找了一会儿。
  明明抄单词时还在,第三节课就怎么也找不着了。
  难怪数学课上她握着一支蓝色中性笔,池澈回想起来。
  “我也来找。那支兔子笔,是吗?”
  “嗯。”
  有印象,他还玩过兔子耳朵,总故意从她手中抢。
  朱芸芸的腿动了动。
  两人窸窸窣窣在课桌下找了好一会儿。
  下面的空间很小。
  一个人蹲下还好,两个人一起就有点挤。
  四周不是桌腿就是墙壁,不是椅子就是其他同学的腿。
  前座朱芸芸换了一个姿势,后座王峻峻的大腿叉开,稍稍把视线放开,就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单鞋、凉鞋。
  池澈不小心碰到蔚观雪的胳膊,两人的眼神迅速一撞,顿了顿,又逃似的飞快别开。蔚观雪刚想推推凳子,腿一麻,肩膀挨到池澈身上,剃须水的清爽味道传入鼻间。池澈的身体热热的。她撑着对方想挺直身体,又发现自己的手抚在对方的胸肌上,她的脸一下发烫。对方一言不发,只是瞅着她笑。
  蔚观雪到处乱瞟,这会儿心“怦怦”直跳,好担心对方又叫她偷吻狂魔,池澈总喜欢这样叫她,叫得她心魔都快出来了。前段时间她还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起床后久久不能平静,刷牙时把洁面奶挤在了牙刷上。
  她的手搭在额头上,不敢再看池澈。
  池澈碰了碰少女的手指,对方缩了缩,他再碰碰,她再缩缩。
  他感觉自己像在玩含羞草的叶子,逗着蔚观雪,玩得不亦乐乎。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女生都很麻烦?结果现在发现了“真香定律”。
  但他只对一个人“真香”。
  突然,一张大脸横倒着吊下。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扯开一点距离,蔚观雪忙将手藏在背后,低头在地上找着笔。那片地刚刚已经被她找过三遍。
  “哥,地上有什么呢?”
  王峻峻的大嗓门传开,他看他们在下面搞了好半天。
  大煞风景,不解风情。池澈暗骂,慢慢坐起来,下颌线极其漂亮。
  他狠狠斜了王胖子一眼,半倚着身子,不爽地抖着腿:“没看到在找笔?叫什么叫。”想了想,还是气,他眯着眼,朝王峻峻勾了勾手指,命令道,“过来。”
  王峻峻探过身。
  结果这一探,他的脑袋就被池澈的手臂勾住了,被捶得肚子上的肉直颤。
  “叫你咋呼。”池澈丢下一句话。
  王峻峻摸着脑袋,直委屈,向蔚观雪诉苦:“蔚观雪小姐姐,自从您坐这儿之后,我总感觉自己被揍的次数更多了。”
  蔚观雪腿有点麻,笔没找到,人也慢慢上来,重新坐回座位。
  听了这话,她看了看王峻峻,顿了顿,回:“可能,你这位置天生有毒吧。”
  池澈、李子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池澈大佬一发声,全班男生都挪开椅子,低头看自己脚下的地方,窸窸窣窣一直找到上课铃响了。
  第四节课下课铃一打。
  数学老师将粉笔头扔回黑板凹槽,拍拍手上的粉笔灰:“下课!”
  大家在座位上翻书、抄板书,纹丝不动,张魔头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夹着课件,端着水杯走出教室。
  全班依旧悄无声息,只是透过窗户注视张魔头。
  风声夹着雨声灌进来,张魔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有人比了比手势,前一秒班上还很安静,下一秒就被学生们的欢呼声淹没了,教室里吵吵嚷嚷。
  “哎哟——”有人伸伸懒腰,揉了揉肩,“老子腰都快坐断了!张魔头的课怎么这么吓人。”大家根本不敢佝偻着,否则一定被张魔头的目光射死。
  “张魔头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同学们都觉得一上数学课就头皮发紧,生怕他点自己在黑板上做题。
  大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哀怨。
  池澈吊儿郎当将课本塞进桌里,拨弄了下头发,瞥瞥窗外,外面还在下雨,天阴得跟鬼似的,懒得带书包回去了。
  他的视线掠到右边。
  蔚观雪合上课本、笔记本,正将铅笔、中性笔往笔袋中收。
  这么大的雨。
  他的视线一低,扫过蔚观雪洁白的脚趾。
  积水会不会溅到她的小腿上?
  池澈佯装漫不经心地歪歪头,斜着眼睛,用下巴示意蔚观雪。蔚观雪在拉书包拉链,没有注意到。池澈不爽地嘀咕,书包哪有他好看,又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手臂。
  蔚观雪的胳膊又细又白,看久了令人浮想联翩,他老想撞撞她,碰碰她
  蔚观雪转过脸:“怎么了?”
  “你怎么回去?这么大的雨。”“大”字被加重了一些。
  蔚观雪的伞挂在课桌边,她说:“打伞就可以了。”
  “噢。”语气不怎么满意,过了一会儿,池澈嫌弃似的说,“走路太慢,我载你呗。”
  蔚观雪脸一红,手指在课桌上慌忙地抓东抓西。
  “不用了。”她的声音细如蚊吟。
  上次他说载她,结果载成那样,好多人看到她搂着一个男生不放。哥哥昨天从美国回来了,她不敢让哥哥看到男生送她回去。
  女生心中思绪万千,男生就听到了一个“不用了”。
  池澈大少爷郁闷。
  忘了挨打的痛,不怕死的王峻峻又凑上前,挤挤眼:“蔚学神,我们池哥可从不载女生!”很多小姑娘经常想让池哥带她们,“池哥英勇地献出第一次,结果悲情被拒!”
  蔚观雪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下来,听了王峻峻的话,想了想,那池澈的第一次其实已经被她收了。
  想到这句话的歧义,她的脸红了红。
  王峻峻不知情,还在那捶桌闷笑。
  小姑娘们眼中帅得不可一世的池澈大佬也有今天。
  李子枫怜爱地看了死胖子一眼: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过五更。这胖子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池澈凉凉地转过身,昂着下巴,这一次直接拿鼻孔看人,转了转肩膀,捏响手指:“自己过来挨打。”
  王峻峻抱头逃窜。
  “池哥,瞧我这嘴,我错了!我错了,真错了……哎哟,别踢我屁股,不经踢。”
  “放屁!这里肉最多。”
  两个男生突然面色有异地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喊了声“池哥”。
  池澈收了手,转过身,漫不经心挑起眉峰,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们一眼。
  是跟着他端过三班老巢的小弟,他忘了他们的名字。
  “池哥。”其中一人看了看同伴,憋了一口气,才鼓足勇气看向池澈,“我们找到那支笔了。”
  它在教室角落的垃圾堆里,那里异味扑鼻。
  在脏乱扫把的遮掩下,一支兔子笔惨兮兮被丢弃在那儿。
  原本好乖的兔子脸,被踩上了脚印。
  兔耳朵也碎了一块。
  粉色笔身上有好几道直直长长的裂痕,看来是被沾了雨水的鞋底,慌张而用力地踩过好多下。
  两个过来告诉池哥笔找到了的男生,手惴惴不安没处放,相互瞟了几眼。
  池哥眯着眼,盯了那脏兮兮的兔子笔好一会儿,身上一股戾气。
  那支笔不贵,有人在淘宝上见过,两块钱一支,不知池哥怎么这么重视。
  但他们不敢问,不敢乱说话,一直紧紧闭着嘴。
  半晌,池澈扯出一个讥笑:“动我池澈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蔚观雪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取过伞,正要离开教室,瞥见池澈绷着脸大步走来。
  他看似无异状,但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现在好生气,怒意逼人。
  对方停到她跟前。
  比她高出一个半头的池澈,精致异常的脸上压抑着怒火,一言不发。
  “怎么了?”蔚观雪担心地问,迟疑了一两秒,又拉拉他的衣角。
  池澈感觉t恤下摆传来一些拉力,低头看看他的小同桌,猛地把她一搂。
  还没反应过来,蔚观雪就倾在对方怀里。
  池澈放开她,呼了一口气,闭闭眼,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兔子笔,我会找到的。”
  雨淅淅沥沥,打在学校的停车棚上“噼里啪啦”,像不肯安分的心。
  停车棚是水泥地面,这两天下雨,光线微暗,地上黏湿,印着乱七八糟的水渍脚印、弧线交叉的车痕印记。
  学生们有的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车,有的半天找不着,皱着眉担心被盗,结果发现被挪到了别处,车歪在地上,心疼得直骂娘。
  池澈的车在一群自行车中极其醒目。
  周围的车不敢挨,怕擦伤池澈大佬的车,硬生生隔开一段距离。
  王峻峻瞅着池澈的侧脸,心底发怵。
  池澈俯身解开锁,往车篓一扔,全程面无表情,套上透明雨衣,长腿跨上白色自行车,一蹬地就要走。
  王峻峻连忙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在后面赶:“池哥池哥,等我!这么急,是去哪儿?”
  池澈没理他,蹬了几十米,陡然停下。
  王峻峻急刹车,一看是文具店。
  学校附近最多的就是文具店、早餐店、奶茶店。王峻峻看见池澈“唰”地进去,自行车就丢在外面淋雨,一丁点也不心疼。
  他真是看不下眼。
  王峻峻赶紧锁了自己的车,跑过去,将池哥的车挪到树下。
  桐叶茂盛,能遮一点是一点。
  没过一会儿,池澈就出来了。
  高高的个子,深邃的黑眸,线条鲜明的下颌,像荡漾在湿漉漉的空气中的水仙花,透明又自带清贵。
  放学的女生看得都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人。
  王峻峻刚想喊“池哥”,池澈又是长腿一跨,钻进隔壁文具店,只留给他一个高挑冷漠的背影。
  王峻峻呆了呆,立刻将车一放,三步并作两步跟了进去。
  “有没有兔子笔?”
  他听见池澈对文具店老板比画着,浓黑睫毛下的眼睛透过玻璃柜台,快速扫视着柜台里的文具。
  “兔子笔?”老板是个中年大叔,四十多岁,打趣地看着面前俊美的少年。
  “什么样的?”他得找找。
  池澈抬头,用修长的手指比了比:“大概这么长,不粗,细的,粉色,笔头是个兔子头,中性笔。”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点了点。
  店老板抻着脖子一瞥,嘿,都是女生照片,还是同一个女生。
  终于翻到了。
  池澈左手握着手机,展示给老板看:“这种。”
  照片上,一个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写着作业,长发乖巧地垂在耳朵边,气质很好,只露出一小半侧脸。
  老板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到笔在哪儿。
  池澈一把把人遮了,点点右边一个小角落,滑开放大:“看笔!”
  天生大少爷的语气,老板不自觉地听命,挪开视线后,才发觉,自己刚刚怎么这么顺从?又想,这笔这么小,他刚刚哪能注意得到,不就多看了小姑娘两眼吗?他回忆了一下库存,没进过这种笔。
  外面的雨还在下。
  学生们撑着雨伞或套着雨衣,在放学路上走得匆忙。
  “我这儿没有。去淘宝买,一两天就能收到了。”
  少年冷白的脸上看不出神色,他一声不吭出了门,一看就是有主见的人。
  老板回过味来,莫不是小姑娘指定要这种笔?
  雨又大了。
  梧桐树叶被打得直往下滴水,地面积水“哗啦啦”向低洼处涌去,水泡冒起又快速破灭,小溪一样地流进地下水通口。
  的士车轮激起一阵雨雾。
  行人撑着雨伞疾步走着,肩头、裤脚被淋湿一大块。
  王峻峻感觉雨衣穿着有些闷,人也蒙蒙的。
  池澈跑完一家又一家,都没买到。王峻峻有点不知所措,池哥怎么那么在意那支笔?在淘宝上买,晚个两天不行?
  王峻峻喘着气,见池澈皱着眉,顿了顿,猛地骑上车,他也赶紧跟着解开车锁,紧随其后。
  “哥,这是去哪儿?”
  “你先回去。”声音从前方传来。
  “不就是买支笔,又不是砍人,芝麻大点事。”王峻峻回。
  池澈转头睨着他:“怎么,砍人就不敢跟我去了?”
  王峻峻张着嘴,雨水都飘进嘴中:“哪能!上刀山下火海,池哥您一句话!”
  他隐隐约约看到池哥嘴角一翘,我的天,高傲冷白的脸漂亮得勾魂。
  整个城市被大雨笼罩,高楼大厦被蒙上一层灰色滤镜,公交车轧过路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唯有红绿灯和路边的绿树鲜艳欲滴。
  雨水沿着雨衣帽檐滑进脖子里,王峻峻身子又闷又湿。
  顶着风骑自行车,很多地方雨衣挡不到,雨衣成了装饰。
  他一看池哥,跟他一样,膝盖处全湿透了。
  不知骑了多久,“到了。”池澈一句指令。
  这里是个十字路口。
  两边有零零落落的药店、美容院,还有一家比较大的文具店。
  王峻峻估摸着他们起码骑了两站地,正要将车子锁在外面,一辆重型载货卡车“轰隆隆”转了一个弯,十几个重轮在地面留下深深的车痕。
  载重货车轧进水坑,溅起好大一片水。
  “呸呸!”王峻峻吐着舌头,都溅到他嘴里了,雨衣上到处都是雨点、泥点。
  他一看,池哥正愣在那儿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满脸要发飙的样子。
  王峻峻一瞥,池哥最宝贝的鞋子满是污渍,从鞋子到小腿上都是,白t恤和自行车上还有不少泥点子。
  去了一趟文具店,昂贵的车、名牌t恤,还有最在意的形象变成这样,不知道池哥是不是想打人。
  但王峻峻看到池澈只是闭了闭眼,手背上青筋凸起,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一头扎进了文具店。
  文具店很大,亮着管状长灯。
  玻璃上闪着亮点,笔插在笔盒上,下面的纸片上画满了试写的蓝线、黑线。得力、晨光、百乐,还有美国进口黄铜铅笔、德国钢笔等,琳琅满目。
  池澈一边看一边问:“有没有兔子笔?”同时熟练地掏出手机给女店员看照片。
  女店员看着一个长得像明星一样的男孩子进了门,但雨水湿了他的头发,名牌t恤上也被溅上了泥渍,近距离一看,墨黑的眉峰,喉结随着气息一动一动,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随便握着手机,指间就性感得令人心动。没有哪一处挑得出瑕疵。
  “有的有的。”她急忙应着。
  这种笔他们进过,等发现相片上是一个女孩后,她忽然后悔自己答得快了。
  “是吗?!”对方的音量明显升高了,转过头,直直盯着她,“给我一支。”
  女店员心跳加速,忘了刚才短暂的后悔,忙不迭地将手伸进柜台。
  “等等,两支!”
  池澈翘着嘴角,胳膊撑在柜台上,长腿倚了过去。
  这一刻,他才懒了下来。
  少年又高傲又温柔地盯着柜台中的兔子笔。
  “池哥,买一支给蔚观雪就够了。干吗买两支?”王峻峻挠挠头,不解。
  女店员将兔子笔递过去。
  “管那么多。”池澈掏手机,让女店员扫码付款。
  他摩挲着兔子耳朵,又点点兔子嘴,玩弄个不停,心情这才变好。
  他回想着蔚观雪第一次搬过来,跟他做同桌,砸在他鞋子上的就是兔子笔。
  蔚观雪一直用这种兔子笔,他都知道,平时故意抢过来玩。那人竟把蔚观雪的笔踩裂,池澈的眼眸充满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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