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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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正值晌午, 日头当空, 暖洋洋的。
  小院子里面, 男人卷着袖子, 躺在摇椅上面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偶尔动一下。
  大门开着, 李煜抬眸, 一眼就看见韩湘子耐心十足拿着坯刀在一块小圆木头上面雕着笔画,一下一下背着阳光,神态随然。牛二在后面清了清嗓子, 欢快地叫了一声:“韩大夫!”
  男人手里动作未停,倒是容娘听见动静从屋里迎了出来,脚步也快, 给李煜施礼:“见过世子殿下。”
  李煜嗯了声:“韩大夫怎么样?”
  容娘略有感伤, 低着头叹气:“还请殿下顾及我们先生感受,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 怎能过心理的那道坎。”
  李煜勾唇:“阿沐这孩子在我那住了些日子, 连我都伤心, 何况是韩大夫了。”
  说话间已到了窗下, 他微微欠身, 低头能看见韩湘子手里的圆木上,雕的是个小人, 现在才刚有个大体的形态。牛二提着礼盒举了起来,声音洪亮:“韩大夫, 我们殿下来看望您了!”
  韩湘子嗯了声, 只是抬眸,脸色灰白:“看望我有什么用,能帮你们办的事情也办了,现在我儿子也没了,以后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谁来看我又能怎样?”
  牛二殷勤地搬来椅子放了旁边,李煜撩袍坐下:“话也不用这么说,刺客始终没有抓到,说来也奇怪,全城搜查也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既然韩大夫把孩子托付给我了,那么晋王府也必将给你们一个交代。”
  男人在小人的袍角上下了一刀,雕出朵祥云来:“什么交代?怎么交代?我不要别的,我要我儿子,什么样的交代都换不来我阿沐。”
  院子不大,在九道巷这边算是个最小的院落了。
  朴实得连块像样的瓦都没有,唯有地上一条青砖石还算整齐,少年阿沐在这条街长大,混杂在各大赌坊妓-院,分明就是个人精儿,如今韩湘子手里拿着的这小圆木雕人儿,更是给自己的猜测加了三分笃定。
  若是父子情深,时时刻刻想念儿子,如何还能有闲心雕刻自己的小人像?
  韩湘子刀工很稳,看那袍角上的祥云图案,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穿着模样,李煜低头在地上捡起来一个另外废弃的小圆木,上面也同样是一样的服饰,只不过在雕刻男人的脸时候,一点深印落在男人的半张脸上,似乎不满意才扔的地上。
  他来回转了转,看着韩湘子:“今日除了探望韩大夫,还有一事想来问问,之前重嘉送了阿沐一块玉,那是我晋王府的令玉,阿沐出事后一直并未找到,却不知可在他的衣物当中了?”
  男人动作不停,闻言也只哦了声:“那块玉我知道,只不过阿沐的衣物随身用品,都和他一起去了,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李煜挑眉:“他埋在哪里了?理当过去看看他。”
  去看看他?
  韩湘子就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一样:“埋在哪里了?我儿子自然得和我在一起,我们爷俩从来都是相依为命,怎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呢,你是不知道,阿沐胆子小又怕黑,自然是得百年以后和我葬在一起了……”
  他叹着气,仿佛这便宜儿子就在眼前一样,眼底甚至还带了丝丝的笑意。
  一听他口气说人没埋,李煜暗暗松了口气,二十弱冠三十而立,阿沐的年纪还算少年,轻易不会火了。
  不过,很快,韩湘子就站起了身来:“你想看看他啊,好啊,我也半天没和他说话了,正好一起吧。”
  说着竟然转身回了屋里,牛二奇怪地看着李煜:“殿下?”
  饶是李煜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心底隐隐地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进了屋子,就在一个高架子上面,那最显眼的东西就是个坛子了,韩湘子伸手抱了下来,这就放了桌子上面:“看,我们阿沐可听话了,我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就一声不吭。”他拍了拍坛子,还煞有其事地探头看了一眼:“不过那什么玉,这好像没有,阿沐的衣物随身用品都扔在东郊的破庙门口了,那有些衣不蔽体的孩子,总算是做点好事。”
  言外之意,你那块玉我们没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随着阿沐的东西扔在破庙门口了。
  而如今,所谓的阿沐,已经变成了灰。
  这让他如何能接下这个口去,韩湘子当真是半分机会都不给他留,可越是这样毫无破绽,李煜就越是怀疑,阿沐并没有死,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诈死,他都没有死,也很可能早就扮成了别的模样,现在就是好吃好喝地过着他自己欢快的小日子。
  此事还需密查,他沉吟片刻拂袖离去。
  当然了,吉祥当然是好吃好喝,小日子过得十分欢快。
  矮桌上面,摆着两道菜,一碗汤。
  她习惯了在吃饭之前喝一口水,独自一个人坐在窗边,回头张望。
  院子里面的海棠树随风落叶,安安静静的,不敢相信整个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一早上起来老太太就叫赵英过去说话,据说是有媒人来保媒了,几个丫鬟都跟着过去了,只有她被留下来看院子。
  感觉十分微妙,她就存活在赵昰的眼皮子底下,也曾偷偷地打量过他,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从前的模样。如今他又有妻有女,又和老太太住在一起,这偌大的将军府里,多少勾起些回忆来,这么多年其实她很少一个人吃饭,此时想着前面赵昰一家人即使是吵吵闹闹也属团圆,她胸腔当中,五脏六腑都痛。
  尽管日光很暖,于是她也难免小有感伤。
  不过吉祥是谁,她回身抓过了个帕子过来,翻腾几下就系出了个大脑袋人来,这就摆在了矮桌子上面,假装是阿姐陪着她一起,甚至还亲了阿姐一口,这才动筷子。
  酒足饭饱,一行人从老太太那里回来了,都恹恹的看着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个丫鬟都不无担心地看着赵英,这位姑奶奶却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回身坐了矮桌旁,看见吉祥正摆弄个帕子来来回回地系了细绳像个大脑袋人,十分好奇:“那是什么?”
  吉祥眨巴着眼睛:“是我阿姐。”
  这孩子竟说胡话,赵英嗤笑一声,单单看着她:“看来这老太太是打定主意给我嫁出去了,我就是这将军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多少个人都睡不好觉呢!”
  吉祥笑:“谁叫你天天作。”
  赵英抿唇:“时间不多了,我得想想怎么送他去西天。”
  她低眸瞥着吉祥的脸,试图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可惜人根本就不在意这个:“随便,如果你能送走的话。”
  早她就想说来着,在将军府里,想让赵昰暴毙,说难不难,说容易缺也并不容易。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年的行军习惯,老奴谨慎得很,凡事都亲力亲为。
  赵英自然也懂得其中道理,只不过她惦记的并非只有这一件事:“这几天我会外出,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吉祥假装听不懂:“没有。”
  赵英冷哼一声,怒目以对:“我早就说,你就是个白眼狼,先生养你这些年,就一点不懂得心疼他了?”
  吉祥抿唇,折了帕子放入怀中:“我怕见了会给干爹气死,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她嬉皮笑脸地没一点正经,赵英看了别过眼去,气得不轻。
  来登将军府大门的媒人果然是一日勤过一日,就连赵昰也侧面问过赵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喜欢什么样的家世,当然了,现在这姑娘也算个老姑娘,想找个称心如意的也是难,多是来求续弦的老夫少妻。赵英心情不好,自然耍了脾气,赵昰也由着她闹,亲事该张罗还是继续张罗,倒是林氏和赵姝再问过来混闹一次。
  又过了七八日,赵英果然说太闷,要出去走走。
  她闹腾了好几日,老太太是乐得清净,叫人赶了车送她出去上山求签。
  转眼到了初一,五行山上又是热热闹闹,吉祥就在半路下了车,她早起还特意换了件新裙,说要去见一个人,赵英也只当她脑袋开窍了,高高兴兴让她去了。
  过了晌午,赵英一行人从五行山上下来,就遇着了何其正。
  得知将军府的小姐要上山,韩湘子可是一早就起来了,可等了大半天,连阿沐的影子都没有瞧见,这才恼了使了人来问。赵英悄悄跟了他上车,韩湘子脸色不虞,竟也亲自来了。她也不敢隐瞒,将吉祥穿的什么样的衣裙,做的什么样的打扮统统说了一遍,男人冷哼数声,显然气得不轻。
  就是不去见他了,就是不想见他了,连爹都不想要了,他倒是断得干净!
  也不管她到底是去见了谁,韩湘子目光如刃,叫了何其正上前来:“今日有点晚了,明日一早去趟太子府,叫红袖回来住两日。”
  何其正低头应下,赵英小心翼翼地开口:“先生,那阿沐呢?您想见她直接叫她回去就是,红袖姐姐才刚得李槪独宠,此时突然撤身回来,只怕前功尽弃啊!”
  男人却只捏得骨指咯噔咯噔直响:“小兔崽子,我叫你跑,没良心的白眼狼怎么也养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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