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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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林知夏充满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的爸爸。那边的男孩子是我的同学江逾白,还有那个年轻人……他是江逾白的叔叔。”
  “来吧,”朱婵为他们引路,“跟我来,沈教授在等你们。”
  林知夏和她的爸爸走在前方,江逾白跟在后面,只有江绍祺原地不动。
  江绍祺几乎没和科研人士打过交道。他只知道沈昭华教授非常厉害,学术水平一流,并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等他见到沈昭华,难免要和沈昭华寒暄几句,那他应该说什么呢?他都不晓得“物理”是个什么东西。
  他静立几秒钟,他的侄子喊道:“叔叔,你不走吗?”
  江绍祺这才迈开脚步。
  路上,朱婵低头对林知夏说:“咱们学校的海洋实验室,每年都有一个开放日。普通人通过邮件预约,就能在开放日的当天……参观这个实验室。今天啊,我们知道你要来,比碰上开放日还高兴。”
  “真的吗?”林知夏好奇地四处张望,“可是你们都不太认识我吧。”
  朱婵透露道:“你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你还记得牛思源吗?他姓牛,名叫思源。那天在海洋馆,牛思源说他的模型做不出来,你把正确的思路教给他,他回学校以后,三天两头就念起你。”
  听完这话,林知夏的爸爸错愕又惊讶:“牛思源也是博士吗?我女儿帮助一个博士……做模型?”
  “牛思源是研究生,”朱婵微微一笑,“牛思源是沈老师今年刚招进来的研究生。”
  朱婵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停下脚步。
  办公室的门前挂着一块金色的牌子,刻有“沈昭华教授”五个字。朱婵直接推开门,领着林知夏等人踏进办公室。
  沈昭华坐在办公桌前,正为一个学生批改论文。她戴着一副老花镜。当她听见林知夏的脚步声,她抬手摘下镜片,掀起眼皮,目光落在林知夏的身上。
  林知夏说:“沈老师好!”
  沈昭华扶着桌子站起身:“你好啊。”
  办公室里沉静了两三秒钟,林知夏没再说话。她低头看着沈昭华摊开的笔记本。
  沈昭华的桌子上摆着一本笔记,一沓论文,还有一台联想电脑。
  显而易见,沈昭华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她把学生的论文打印出来,用圆珠笔在空白处做批注,注解的内容十分详尽。
  江绍祺抬步走向她:“沈教授,你好,久仰大名……”然后,他准备做个自我介绍,再谈一谈他对“物理”的理解。
  不过,“物理”这个东西,对他而言,几乎是不存在的。
  江绍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开场白。
  沈昭华适时开口道:“我这儿有两份实验室简介,先拿给两位小朋友。”她拉开抽屉,找出两份文档材料,分别递给了林知夏和江逾白。
  在此之前,江逾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原本以为,这份实验室简介上,会充斥着他看不懂的公式和理论。他缓慢地翻开第一页,只见目录上写道:深水海洋实验室、风浪流多功能水槽、风动循环水槽、高性能计算机集群实验室……
  他没读完。
  他合上这份简介,抬头时,刚好对上了叔叔的视线。
  他跟叔叔交换了一下眼神。叔叔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乖侄子,我们回家吧。
  不。
  江逾白绝不半途而废。
  作为一个成长中的男子汉,他绝不会被一点点小挫折打败。
  更何况江逾白早有准备。
  江逾白拉开书包拉链,掏出四篇论文,从容地站到了林知夏的身边。
  林知夏果然注意到了他,很惊讶地问道:“江逾白,你也看过这几篇论文吗?”
  “看过。”江逾白简略地回答。
  他的家庭教师,教过他一个诀窍。
  阅读一篇论文,不必浏览全文内容,只要扫一眼摘要,就可以确定一个大方向。
  于是,他简述道:“沈昭华教授最新一篇论文的主要研究方向是……陆架环流。”
  “对的!”林知夏自然而然地接话,“那篇论文总体上对二十世纪的渤海、黄海、东海的海陆架环流进行了模拟,模型产生的计算结果与实际观测的趋势数据相吻合。”
  说完,她提笔,笔尖指向桌上一篇等待批改的论文。
  “我……我可以在纸上写字吗?”她抬头望着沈昭华。
  沈昭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对科学的天然向往。在面试研究生和博士生的时候,沈昭华总是希望自己能招收到类似的学生。
  这样的学生,将在学术领域大有作为。或者说,沈昭华更愿意培养他们,帮助他们大有作为。
  每一个研究生或者博士生,都是沈昭华的人生作品之一。她今年六十七岁,已经走完了至少三分之二的人生历程。趁着自己尚未老眼昏花,她想竭尽全力,多培养几个接班人。
  海洋物理学是个新兴学科,广袤的未知世界仍在等待探索。
  沈昭华和她的学生们,只要向前迈出一小步,争取代代相传,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就能推动人类史上海洋科学的最重大突破。
  通过简短的学术交流,沈昭华察觉到林知夏的天赋异禀。
  最重要的是,林知夏今年才九岁。
  她太年轻了。以至于,她能创造无限可能。
  除此之外,她明知自己与常人不同,仍能保持不骄不躁的态度,简洁而谨慎地阐述思路。
  旺盛的求知欲,使她跨出了安全区。
  她主动向沈昭华提起:“我想修改一下这篇文章的数据模型。”
  沈昭华为她搬来一把椅子:“你想写多少,就写多少。”
  林知夏毫无犹豫地坐在椅子上:“这篇文章,构建了一个海洋特定区域的粒子动态浓度变化的确定性预测模型。我有一个不懂的地方,为什么这里采用了确定性模型呢?”
  这篇文章,正是出自牛思源之手。
  牛思源是沈昭华今年新招进来的研究生。
  用通俗的眼光来看,牛思源是个积极勤奋,爱做学问的好学生。
  不过,两个多月前,牛思源在海洋水族馆里提出的疑问,竟然被林知夏当面给予解答。为此,牛思源头痛了好长一段时间。
  牛思源今年二十三岁,正值大好年华,风华正茂。他被仰慕已久的导师选中,满心欢喜地踏入科研世界,正准备大刀阔斧地猛干一场、证明自己的实力……
  然后,他就被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教育了。
  这,怎么可能呢?
  牛思源一直认定,林知夏的父母都是教授之类的高级知识分子。
  教授夫妻在家聊天,难免会讲一些术语。那些闲言碎语,就被林知夏听进了耳朵。
  听说林知夏要来拜访沈昭华,还会带上她的爸爸,牛思源昨晚上都没睡好。他失眠到半夜,今早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马不停蹄地跑向了物理海洋系的实验楼。
  牛思源来得正好。
  他推门进入时,导师沈昭华双眼一亮。
  牛思源一下子跟着高兴起来。他还以为自己刚交的那篇论文,写得特别优秀,特别完美,获得了老师的赞许和认可。
  他一时没留意趴在桌边的林知夏。从他的角度看来,林知夏被台式电脑的显示屏挡住了。
  他凝望着沈昭华,语气里暗藏期待:“沈老师,我那篇论文,你看过了吗?”
  出乎他的意料,沈昭华面带微笑地回答:“暂时没有。”
  没有?
  那为什么老师见了他就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老师脸上温暖如春天般的笑容又是因何而起?
  为什么老师激动得像是发掘了人生的新意义?
  牛思源正在思索,忽然,他听见林知夏喊道:“我正在阅读你的论文!牛思源学长,我可以和你聊一聊你的论文内容吗?”
  牛思源定睛一看,林知夏正好露出小半张脸。她的双眼亮晶晶的,闪烁着一种对知识的渴望。
  她还用粉红色草莓发绳扎起了双马尾——在牛思源的眼中,那是来自地狱的小恶魔头上长出的两只角。
  林知夏在那篇论文的空白页,写了一大段的概括和公式推导。
  毫无疑问,这位来自地狱的小恶魔即将为牛思源带来一场残酷的末日审判。
  牛思源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宛如在大白天撞鬼。
  旁观许久的江逾白笑出了声。
  江逾白只笑了一声。但他的态度非常明显。他乐于看到林知夏给这位研究生带来当头棒喝——这证明了林知夏的实力强劲又雄厚。将来的某一天,江逾白打败林知夏时,想必会更有成就感。
  而牛思源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导师沈昭华因为林知夏的存在而欣喜不已。
  他不由得挺起了胸膛,心里生出一丝羞耻,嘴上仍然倔强地问道:“你对我的论文有修改意见吗?”
  “是的。”林知夏回答。
  牛思源屏住呼吸:“我哪里写得不对?”
  林知夏平静地阐述道:“我不能说你写得不对。只是,按我的理解,确定性模型是随机性模型的一个特例。你的数据模型涵盖了摩擦风速和分层介质的界面波的影响,还用克劳修斯-克拉佩龙方程修正了水汽的正反馈,可是,因为确定性模型的局限性,这篇文章没有办法做到真实环境下的概率分布的预测,它保证的是实验预测结果与实验样本的一致性。所以,我觉得,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参数设置,把整个模型推广到随机样本点上,让它更具有数学意义上的普遍性。”
  刹那间,满室寂静。
  “她在讲什么啊?”江绍祺偷偷地询问侄子。
  江逾白不冷不热地提醒他:“早上出门前,我说林知夏是天才,你不相信我的话,你说我夸大其词。”
  江绍祺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肤色偏冷白,下颌骨的曲线完美,常年戴着黑色手套,捂嘴的动作就显得很突兀——这位崇尚高雅的音乐家突然有了一身的憨厚气质。
  不远处,林知夏还在和牛思源争论不休。
  探讨一篇论文的对立观点,就好比打仗。
  才华是武器,毅力是盔甲,胆量是金戈铁马。
  牛思源输人不输阵。他握着一只签字笔,笔尖在纸面上轻轻戳了两下:“林知夏小朋友,我们这个学科里,有一批研究人员专门做确定性模型。你这么一说,可是把前辈们的功劳都抹去了啊。”
  “我的意思并不是……确定性模型没有一点用呀。”林知夏歪头看着他,一副很困惑的样子。
  她和牛思源的沟通不太顺畅。
  她觉得牛思源完全没明白她的解释。
  既然牛思源不赞同她的修改意见,他就应该从数据建模的角度反驳她。牛思源和她谈起前辈的功劳,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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