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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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圣保罗大教堂出发,开车十分钟就能抵达著名景观“伦敦眼”。
  但是,江逾白说,“伦敦眼”根本没什么意思,是很无聊的一个景点。他站在“伦敦眼”附近的桥上,远观一群游客们乘船观光泰晤士河……
  “泰晤士河怎么样?”林知夏问他。
  他迟疑两秒,诚实地说:“河水的颜色偏黄,比较混浊,不算干净。”
  江逾白非常讲究卫生,他的关注点与林知夏不同。林知夏双手捧着脸,总结道:“原来伦敦的泰晤士河是这个样子的。果然,工业污染太严重了,我在书里见过。”
  江逾白补充:“泰晤士的上游河水还行。伦敦北面有一座汉普顿宫,在上游河畔,景色算是可以。很多著名的建筑物都建在河畔。cherwell是一条支流,牛津大学在它旁边……”
  林知夏突然又问他:“法国巴黎呢?法国巴黎是什么样子的?”
  江逾白端起水杯,耐心地叙述他的游览历程。林知夏就仿佛跟他一起出发,观赏了异国风景。江逾白比书本有趣的地方在于,他分享的都是毫无修饰的切身体会。
  他说,七月份的阿尔卑斯山顶,纷飞的大雪吹得他帽子变白。八月份的埃及阿斯旺,阿布辛贝勒神庙周围的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他佩服古埃及人在如此严苛的环境下建出世界奇观。
  林知夏听完他的旅游介绍,当场下定决心:“我也会把我的经历告诉你的。”
  江逾白问她:“什么经历?”
  换作另一个人,问起江逾白的旅行故事,江逾白必然拒绝回答。但是林知夏不一样。江逾白知道林知夏每年寒暑假都待在家里,几乎没有出门玩过。他出于一种补偿的心理,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作为回报,林知夏说:“明年一月,我要去参加2007年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我们省队的同学和老师都会住在酒店里,到时候,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我想和你交流全国竞赛的体验。”
  “可以。”江逾白不假思索地答应。
  他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卧室的座机号,甚至包括他的司机和管家的手机号码,完美地保障了他和林知夏的沟通顺畅。
  林知夏扫了一眼纸条,就说:“我记住了。”
  江逾白不能和林知夏一起参加2007年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这让林知夏有些遗憾。可是,就像江逾白说的那样,林知夏要勇敢往前走,要探索新宇宙。
  *
  2007年1月25日,林知夏跟随省队,抵达了举办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城市。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没有陪在她身边。
  夜里,林知夏抱着毛绒小企鹅,静静地躺在酒店的床上。
  酒店房间陷入一片沉寂无边的黑暗。厚实的窗帘遮盖了一切光源,今夜的月亮遥不可见。林知夏睁大双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砰咚砰咚,仿佛响在耳边。
  她紧紧地搂住小企鹅,害怕地缩进被子里。
  从小到大,她特别恐惧陌生的黑暗环境。
  林知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林知夏很后悔没有坚持让妈妈陪她来参赛。她担心妈妈离开之后,爸爸一个人在家里忙不过来,所以,她才信誓旦旦地说:省队里所有学生都是未成年人,林知夏不会遇到任何问题!林知夏坚强又勇敢!
  林知夏非常羞愧。
  她一点都不坚强,一点都不勇敢。
  寂静无声的酒店房间里,她绷紧了神经,恐惧的情绪却没有消散,仍然深深盘踞在她的肺腑间。她想起小时候在农村听大人讲过的鬼故事。据说,三更半夜时,鬼要是出现在一个人的背后,绝对不能回头,只能慢慢地转过身,否则这个人就会被鬼吓死。
  林知夏回忆起当时的气氛、冬夜的寒冷、奶奶的肃穆表情,她几乎要把自己吓坏了。
  她还想起有一天中午,她做过一个梦,梦里,小企鹅把哥哥吃掉了。于是,怀里的小企鹅都不能再为林知夏提供任何安全感。她非常思念江逾白。江逾白总是装出一副沉稳淡定的样子,他会在课间跑到操场上吊住单杠,他会在周围同学议论他的时候,拧开保温杯安静地喝水。他会在林知夏不敢迈出一步的时候,轻轻推一下她的后背。
  林知夏好想给他打电话。
  当前时间,是夜里九点零五分。
  江逾白已经睡着了。他每晚八点半就会上床睡觉。他要长个子,不能打扰他。
  林知夏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一晚。凌晨两点,她半梦半醒,无意中瞥见电视机电源的红光,又被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完全钻进被子里,脚尖和双手都用被子盖住,只露出下半张脸呼吸。
  第二天早晨,林知夏起床时,她的脑子都是懵的。
  林知夏洗漱完毕,稍作整顿,跟随老师和同学前往指定地点,参加第22届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开幕仪式。她见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学竞赛高手,甚至还有俄罗斯、新加坡等地区的海外学生参赛。
  竞争好激烈!
  林知夏觉得她今晚一定要睡个好觉,才能在明天上午的竞赛考试中发挥应有的水平。
  当天下午五六点,林知夏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哄了她半个小时,她顿时感到轻松,又立刻给江逾白打电话。
  自从林知夏跟随省队出战,江逾白的同桌座位就一直空着。这两天来,江逾白随身携带手机,晚上睡觉都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他有意无意地提醒管家和司机注意陌生来电,仍然没等到林知夏的音讯。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终于,林知夏的电话打过来了。
  手机震动不停,他正在吃晚餐。
  他放下筷子,立刻按下接听,林知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江逾白,江逾白,明天就要开考了。今天上午,我在开幕仪式上见到了各个省份的同学……昨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房间太黑了,我有点害怕,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参加比赛就好了。”
  “我和你一起参赛,也不会和你住一间房。”江逾白理智地分析道。
  江逾白的爸爸妈妈和叔叔都在餐桌上。叔叔听闻侄子的话,当场喷了一口酒。
  江逾白不是很懂。他说得没错,叔叔为何反应那么大。他继续安抚林知夏:“你别怕,林知夏船长。宇宙是黑色,你害怕宇宙吗?”
  “不怕。”林知夏诚实地说。
  江逾白点头:“林知夏船长,朝着宇宙进发。”
  林知夏的斗志熊熊燃烧起来:“好的!”
  第42章 星际寻宝(上)
  林知夏精神抖擞,踌躇满志。她握着座机的听筒,语气坚决:“江逾白,我会把这次比赛的金牌带回去给你玩。”
  江逾白顺着她的意思,附和道:“我确实没玩过,全国数学奥赛的金牌。”
  “等我回来,”林知夏和他约定,“我请你在学校食堂吃饭。”
  江逾白不太喜欢学校食堂。但他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挑剔饮食的人。他反过来邀请林知夏:“我请你来我家吃饭。”
  林知夏蓦地想起江逾白送给她的那一张“博物馆通行证”。她万分期待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家?”
  江逾白回答:“你有空的时候。”
  林知夏原地一蹦:“好的,江逾白,我们下个月见。”
  江逾白应声:“下个月见。”
  林知夏结束通话前,顺便说了一句:“明天晚上六点,我准时给你打电话,可以吗?”
  “可以。”江逾白言简意赅地答应她。
  餐桌上的气氛相当沉静。江逾白把手机揣进了衣服口袋,用筷子夹起一只蒲烧鳗鱼卷。鳗鱼卷里包含黄瓜、鳗鱼、牛油果,外部围着一圈海苔,表面还沾着一层白芝麻。他觉得林知夏应该会喜欢这道菜。他已经在暗暗地规划未来的午餐。他希望林知夏在他家里玩得愉快。
  叔叔忽然问他:“江逾白,你和林知夏打了一通电话吗?”
  江逾白承认道:“是的。”
  他差不多等了两天,才接到林知夏的电话。他毫不犹豫地按下接听键,几乎忘了父母和叔叔还在他的身旁。他仔细掂量刚才的一番通话,自认为他的言辞没有出错,符合爸爸妈妈对他的一贯要求。
  妈妈笑着说:“你和林知夏的关系很好啊。”
  叔叔端起透明的高脚杯:“大嫂,你听我讲,我见过林知夏。林知夏小朋友的智商高达174,她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我们小江和她交朋友……就像我和古典音乐界的年轻大师交往一样,我们保持着纯洁无瑕的关系,彼此促进的关系。小江愿意谦虚地请教别人,很可能是从我身上学到的。”
  爸爸反问一句:“是吗?”
  叔叔放下酒杯,当场改口:“更可能是小江自己领悟的。”
  爸爸微微靠上椅背,安静地看着江逾白。隔了一会儿,爸爸温声道:“你和林知夏是好朋友,我们乐于见到你跟同学相处融洽……”
  爸爸的手指环住酒杯的杯口,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这种情况比较罕见。他总是逻辑清晰,有条不紊地教育儿子。今天晚上,他却侧目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江逾白的妈妈承担了这一份重任。妈妈用一块餐巾擦拭嘴角,含蓄地提醒道:“江逾白,你十一岁了,再过几个月,你就是十二岁,是个小男子汉。你和人家小姑娘做朋友,一定要明白你们两个人的性别不一样。你要尊重她,拿捏好界限和尺度。”
  江逾白点了一下头。
  叔叔的指尖轻敲酒杯:“对,拿捏界限,小江。”
  江逾白很爽快地接话:“没问题。”
  “那就好,”妈妈说,“爸爸妈妈都相信你。”
  爸爸妈妈和叔叔的点拨,激发了江逾白的性别意识。虽然他从小就用“男子汉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但是,他确实经常忽略“男生和女生的界限问题”。好在他和林知夏一直维持着深刻的友谊,相互尊重,相互督促,从未冒犯过彼此——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九岁那年,他的自尊是如何被林知夏摧毁的。
  这天夜里八点半,江逾白平心静气地入睡。
  同一时间段,林知夏熄灯上床。
  林知夏左手抱住小企鹅,右手掀开被子,躺进柔软的床铺。她默念江逾白的话——宇宙是黑色的,她不害怕宇宙。她认为自己的恐惧来源于未知。比方说,“暗物质”是天体物理学理论中的一种不可见物质,广泛地分布于太空。如果“暗物质”真的存在,林知夏还能清晰地看见它,那么,宇宙在她的眼中,就应该是另一番盛大耀眼的光景。
  黑暗和光明都是相对概念。只要林知夏心中有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是明亮的。
  林知夏不再退缩,不再胆怯。她平躺在床上,露出整张脸,就像在家里睡觉一样,安安稳稳地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早晨八点,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正式开始。
  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有一个别名,叫做“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
  林知夏向爸爸妈妈骄傲地宣称,她要参加全国数学奥赛。而在外人的面前,她就谦逊地表示,她报名了一个冬令营。
  冬令营的题目,出得很有水平。第一题是一道代数题,已知一个不减的正整数列,m个子列中包含n个不同的正整数,要求证明数列通项求和公式的下界。林知夏动笔证明了另一个命题,再缩小范围,套用在题目限定的求和公式中,飞快地解决了这道题。
  接下来,她遇到了平面几何与组合问题。
  林知夏一分钟都没耽误,直接在答题纸上写下她的思考过程。
  所谓的“奥数竞赛”,其实就是在考场上闷头做题。而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就是和全世界的参赛选手一起闷头做题。竞赛与考试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林知夏毫无压力。
  数学竞赛分为两天,每天考三道题,每道题21分。林知夏做完试卷之后,又被卷子上的题目勾起了思绪。她坐在教室里,满脑子都是华罗庚的《堆垒素数论》。
  当她走出考场,再次与省队的领队老师汇合,老师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阿贝尔群及交换半群。”
  老师愣住了。
  省队的其他同学也愣住了。
  林知夏忙说:“我考得还行。”
  省队里的大部分选手都是男生,女生只占很少的一部分。放眼整个冬令营,女生的数量都不占优势。历年的国际奥林匹克战场上,各国的国家队都是以男性选手为主。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林知夏在竞赛场上很受关注。
  对了,还有一个原因——她的年纪太小了。
  她谨慎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这次试卷的题目,很精彩,尤其那一道组合题,构造巧妙,从抽屉原理入手,没有超纲,又锻炼了思维。”
  她身旁的一位男生却说:“那道题,没什么可讲的。”
  林知夏抬头望向他。
  这位男生,正是省立一中高中竞赛班的学长,名叫管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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