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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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八点多钟,省城的本地生活频道播放了一则采访新闻。
  据悉,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二十左右,在省城金融区的某栋大厦顶层,“阳阳直播”创始人柴阳差点跳楼,接到情报的记者们火速赶往现场,却扑了个空,他们秉持着媒体从业者的顽强精神,千方百计地跟到了医院,终于找到了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柴阳。
  柴阳同意接受采访。
  摄像头对准了他的憔悴面容。
  记者们还在等待惊天大料,甚至不确定那些爆料能不能被公布出来,而柴阳异常镇静地开口说:“我庭审失败,精神不好,网友们的批评我都看见了,我同意网友们的话。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一个人从农村出来打拼,肩上胆子重,脸皮面子薄,下午没想开,差点就跳了,幸好啊,我的投资人把我救了下来。我删除了以前发过的视频……江科软件能被扶起来,是我、投资方、员工团队三方的福分,每个投资人手上都有几百个项目,这几年我挣了不少钱,合同纠纷案件,我撤诉了,不该冲动的,想得太少,怨得太多,不懂法律,上午的庭审让我重新思考了……我和林教授的庭审过程,大家在网上都能查到……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阳阳直播的创始人,带领团队高歌猛进,服务客户,服务社会,是我一直不变的创业宗旨!”
  柴阳这一番话,讲得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卡壳。
  林知夏一家人端碗坐在电视机前,林泽秋皱紧眉头,发话道:“他吃错药了,把责任都扛到自己身上?”随即又怀疑道:“他还有后招?”
  “没有了,”林知夏高深莫测道,“他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林知夏有意模仿江逾白。
  她压低了语调。
  林泽秋便教育她:“你好好讲话,讲清楚点。”
  林知夏转移话题:“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最近工作忙不忙?我下个月要去香港出差,想带一位底层技术人员,主管推荐的名单上有你,哥哥。”
  林泽秋微微眯了一下眼,就像他最喜欢用的那个土狗表情包。
  林知夏哈哈笑道:“在我们公司里,大家都很认可你。”
  确实。
  林泽秋经常听见一句话——哇,你不愧是林教授的哥哥。
  他放下饭碗,慎重地问道:“你去上海出差,江逾白和你一路?”
  “当然,”林知夏斩钉截铁道,“江逾白肯定要去的。”
  林泽秋重新端起饭碗。他握着筷子,扒弄碗里的米饭。
  今年是2017年,他们家的生活条件大大改善,不仅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兄妹二人的工作也越发稳定——林知夏的表现总是更出色一些。
  量子科技公司的用户遍布全球,林知夏的收入水涨船高。
  她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
  上周日,她和林泽秋出门买菜,逛海鲜市场都不注意价格标牌,只会用塑料袋把海鲜直接套走,然后对林泽秋说:“哥哥,今天我们吃一顿大餐吧,爸爸妈妈都没吃过帝王蟹,我们一家四口一人一只。”
  帝王蟹的单价是多少呢?
  那个高昂的价钱,让林泽秋心惊肉跳。
  林知夏付款的时候,林泽秋牵住她的手腕,稍微用了点劲,林知夏就说:“我挣了不少钱,想请你和爸爸妈妈吃点好的……以前在我们家,爸爸妈妈舍不得吃虾仁水饺,舍不得吃牛肉羊肉鱼肉,他们总是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和我。”
  林泽秋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他被妹妹说服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家四口就在家里品尝了帝王蟹大餐——细腻松软的蟹肉融化于口齿,醇厚香浓的气息飘荡于餐厅,久久挥之不去。
  生活中偶尔的奢侈消费,竟然能带来巨大的快乐。
  彼时,林知夏还在餐桌上说:“我想带你们去靠海的城市,冲着海鲜,吃个尽兴。”
  林泽秋就以为,林知夏这次出差香港,公事第一,私事第二,她会顺便带家人旅游。
  他嘴上没有明说,心里却是很期待的。
  *
  香港出差计划被安排在四月上旬。
  离开省城之前,林知夏给柴阳打了一个电话。
  柴阳近期的变化很大。他经常去省城郊外的一座古寺里烧香。寺庙的香火鼎盛,常年烟雾缭绕,他坐在一棵老树下,接听了林知夏的电话。
  伴随着一阵响遏行云的敲钟声,柴阳开口说:“林教授,江总跟我沟通过了。”
  林知夏一语道破:“沟通你离职的前因后果吗?”
  “是嗯。”柴阳讲完这两个字,沉默了几秒钟,才说:“林教授,对不起。”
  他坐在雨后初晴的泥地里,湿润的土壤沾得他裤管微潮。他满不在乎路人的目光,伸直双腿,背靠树干,像是回到了家乡的田野上。
  天空很蓝,他的心飘得很远,无意中又说了一声:“对不起啊。”
  他盼着林知夏能回答“没关系”,但她的答复超过了他设想的上限:“人活着也就短短几十年,做让你心安的事,承担它们带来的后果。”
  她的这句话,包含多重深意,既是天使的福音,又是魔鬼的训诫。
  柴阳含糊地应好,随即便挂断电话。
  柴阳和林知夏的网络战争持续了大半年,最终以柴阳公开发布的一则道歉视频告终。他在视频里的表现非常诚恳,不仅对林知夏说了三声“对不起”,还向她鞠躬致歉。
  汤婷婷看完视频,心思活络起来,就截取了几个画面,并把柴阳做成了一串表情包。
  汤婷婷本着“无私奉献”的精神,在他们的挚友群里无偿分享了这一套表情包,段启言秒回道:“别把这种混子的照片存在手机里。”
  林知夏附和一句:“哈哈哈哈哈哈哈。”
  汤婷婷发给林知夏一颗爱心。
  段启言有样学样,也发了一大堆“哈”字,汤婷婷却区别对待他:“哈什么哈,你不是在上课吗?”
  段启言答道:“我刚上完一节课,在办公室改作业。”
  汤婷婷没再讲话。
  他们的微信群陷入冷场。
  如今的段启言是省立一中高中部的数学竞赛教练。他通过三轮面试,经历重重选拔,方才拿到了这一份珍贵的工作。
  段启言每月的税后收入将近两万,省立一中还给他分配了一套九十平方米的两室一厅住宅,这套房子距离学校很近。段启言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他每天七点起床,在楼下晨练跑步,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去学校上班了。每逢工作日,他的早中晚三餐都在学校食堂解决,到了周末,他会和汤婷婷出门约会,请她在外面的餐馆吃饭。
  段启言和汤婷婷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两人的发展并没有他想象中顺利。偶尔碰到一些棘手的问题,他还要请教江逾白,毕竟江逾白是他好友圈里第一个订婚的人。
  江逾白教给他四字箴言:“温柔体贴。”
  对于这四个字,江逾白也没有多做解释,只让段启言自行感悟、自行领会。
  段启言对自己的悟性很有信心。
  上周六,段启言把汤婷婷叫到家里来,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桌菜,她刚吃了两口,就说:“老公,你做饭挺累吧?我给你擦擦汗。”
  她一边用纸巾擦拭他的额头,一边盘算道:“你手艺真挺好的,很有两把刷子嘛,以后咱俩结婚了,你就负责买菜做饭,我公司事多,回家能吃现成的。”
  段启言听完这话,随口接了一句:“我学校事情也多。”他强调一句:“我又不是混子。”
  汤婷婷勾住他的肩膀,揶揄道:“老师能有多忙?咱俩上高中的时候,哪个老师整天待在学校啊,教务处都没让老师坐班。”
  段启言拿他们共同的朋友举了个例子:“林知夏也是老师,她一天到晚忙得跟个轴轮似的。”
  汤婷婷抬起筷子:“你跟她比干什么?她是大学教授,有专门的课题组,带了好几个研究生,负责国家级的大项目,还要攻克公司的技术难关……”
  段启言从喉咙眼里挤出一声冷笑。
  那天,他发火了。
  他发火的表现形式就是不洗碗。
  汤婷婷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点。
  汤婷婷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了一部爱情电影《假如爱有天意》,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被命运捉弄,相爱却无法相守。汤婷婷被深深地感动了。她哭得稀里哗啦,最后倒在了段启言的大腿上,抽噎着说:“好惨啊,男女主都好惨啊,男主竟然瞎了,女主嫁给男二了,我好心疼他们……”
  段启言喃喃自语:“你怎么不心疼我……”
  他叹了口气:“我是真人。”
  电视的背景音嘈杂,汤婷婷没听清他的话。她撩起他的衣裳下摆,没心没肺地问他:“你嘟囔什么呢?”
  段启言没有回答。
  从那天起,他整整四天没联系过汤婷婷。汤婷婷也没有主动找他。他们两人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冷战。为此,段启言特意找江逾白咨询了一下,江逾白的回答简直让他绝望。
  江逾白说:“没关系,四天而已。对方工作忙,你多体谅。”
  江逾白到底是什么狗头军师!
  他身上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豪门贵公子的骄傲和狂狷。
  他解决夫妻纠纷的手段就是直接认输。
  他做生意明明很有一手——江科软件的发展越来越好,白骐基金的利润持续走高,量子科技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但他显然不是一位合格的情感咨询师。
  段启言不再请教江逾白。
  趁着林知夏在微信群里冒泡,段启言连忙与林知夏私聊:“我有个朋友,他女朋友四天没睬他……”
  林知夏马上反思自己。
  她最近确实又忙起来了。
  她的量子科技公司得到了业内的一致认可,与公司合作的政府、企业都相当满意,学术界和工业界对她的关注度很高,相关研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她的论文引用量在短时间内疯长。
  这,就引发了一个良性循环。
  学校对林知夏越发重视,还有一群本科生、硕士生希望能拜入林知夏的门下,林知夏甚至收到了同行博士发来的邮件,询问她是否能提供博士后的工作岗位。
  最近这几天,林知夏一直在面试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
  为了扩大课题组,提升团队的质量,林知夏必须确保今年入组的学生们具备扎实的功底、稳定的心态。她一如既往地全身心投入工作,暂时冷落了江逾白——这种忙碌的状态刚好持续了四天。
  于是,林知夏为自己辩解道:“女朋友不是故意的,家庭与事业需要平衡,她正在调整。”
  段启言心想:真不简单,天才就是天才,她一眼看穿我在讲汤婷婷,还帮我劝了汤婷婷。
  段启言不禁有些感动。他回复道:“谢谢。”
  林知夏发送一个问号。
  段启言发来一个“柴阳鞠躬”的表情包。
  *
  当天傍晚五点多钟,江逾白下班了。他的各项业务都步入正轨,这几天的任务量减轻了不少。
  司机送他回家的路上,他看向窗外,黄昏的风景如画,落日的灿烂余晖渲染着高楼大厦,他的秘书瞧不见他的神情,试探般地低声喊道:“江总。”
  江逾白的左手很随意地搭在皮椅的扶手上。他戴着一块极其昂贵的机械手表,表盘呈现出深黑的色泽,申秘书定睛一看,报出时间:“快到六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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