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有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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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亲们也不是傻缺, 瞧着气氛不对,陆续就有人告辞,走在最后的牛顺平还拿了几颗山楂球说带回去给小孙女尝尝,又招呼了一声:“那就等着吃你家的席啊, 郁老二!”
  郁学农起身送了几步,看人都走远了才回到院子里来。他回来就撞见老太太往乔越手里塞红包,就像乡下送礼那样,拿方方正正的红纸裹着, 是多少钱看不明白。
  老太太还说呢:“咱也没准备啥,这是见面礼, 小越你拿着。”
  乔越看向郁夏, 郁夏冲他点头,他才伸手接过,并道了声谢。老太太真是一脸满意, 她看看乔越再看看孙女郁夏,咋看咋登对, 她牵着两人的手搭一块儿, 嘴里不停说好,让他俩好好的。
  因为郁夏是老二家的闺女, 郁学工夫妻方才就帮忙招呼了一下乡亲们, 没敢强出头宣兵夺主。等乡里乡亲都走了,大伯娘该尝的也尝了个遍, 就擦擦嘴凑上前来:“二妹还要在家里待个把月, 要叮嘱啥回头慢慢说呗, 妈您收收。”
  老太太情绪是有点激动,听大媳妇一句劝,赶紧稳了稳心:“好好,我不说了,郁毛毛你给我倒杯水来,我想喝一口。刚才不是还没看完?夏夏你从京市买回来的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她大伯娘等半天了,跟着瞄了瞄旁边那几口袋,笑眯眯问说:“对,对!拿出来给咱们开开眼界!”
  先前已经把老爷子老太太那两份拿给他们了,郁夏又从包里翻出三个盒子,分别递给大伯小叔和她爸。
  是三块表,海鸥牌的。
  到七十年代末,城里不少家庭都置办上三转一响,手表的地位不像前几年那么夸张。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搁农村吧,哪怕再往后推几年这也还是紧俏货。
  像郁爸,打开盒子一看就愣住了,触动更深的还是郁学工和郁学兵。看看这三块表根本就一模一样,他俩一方面觉得这戴在自个儿手腕上是糟蹋东西。又想着二妹真没把他们当外人,对叔伯和亲爹都是一个样。
  她大伯娘凑过去瞄了一眼,看过满是不敢相信。抬起胳膊肘想撞一撞自家男人,刚抬起来,就怕给他把表撞掉了,又赶紧放下去,催促说:“多好的表,学工你快戴上看看!快戴上啊!”
  郁学工就只在公社干部的手腕上见过这个,别人啊,或者买不起,有钱也舍不得。没想到有一天自个儿能拥有一块,他手都有点抖,试了好几下才把表带放开,套手腕上松紧正合适。
  他还想说这个是不是给错人了?
  老三戴着还行,自己纯粹就是个庄稼汉,这不衬啊!
  没等他开口,只见郁夏忍着笑小声说:“这个表,大伯你带反了。”
  郁学工老脸一红,不好意思道:“我就说我和这玩意儿它不配啊。”
  旁边老太太刚才招呼乔越坐下,一回头听到这话,就给他怼了回去:“不配?有啥不配?这不是才拿到手,你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你!认熟以后就好了!”
  郁夏也趁热打铁教他们怎么看时间,还让乔越看了一下表,都给调好了才由着他们哥仨一边美去。你别看他嘴上说破费了糟蹋东西,那脸上不是带着笑?心里高兴着!要说三人里头也就郁学农多想了一层,他是有点心疼,挣了钱干啥全花出去,存起来多好。
  郁学农也是没想到这都是他妈一手搞出来的事。
  郁夏咋能买这么多?
  不就是因为老太太那封信!
  这不,郁夏还没停下动作,她又取了几条裙子出来:“我在百货商厦都挑花眼了,最后买了几条裙子,这个酱红色是给大伯娘的,蓝色是给妈的……”
  说着她还取了条颜色更鲜艳亮丽的出来,拿到郁春面前:“这条是给姐的,你看喜不喜欢。”
  裙子在透明的包装袋里,就只能看到颜色,瞧着是挺明丽的。郁春没立刻伸手来接,她婆婆忍了个全程这会儿忍不住了,伸手替她接过来,翻着两面都看了看,跟着就往儿媳妇手里塞:“不用拆开我就知道一定好看,猛子媳妇咋能不喜欢?”
  高红红也跟着点头,满是羡慕说:“我妈说得对,这谁看了不喜欢?”
  “对了,我给红红买了一条。红红不是高中毕业了,我没选太俏的颜色,拿了条大学生爱买的。”
  本来郁夏真没想起高红红,还是想到郁春嫁人了,高红红不就成了她小姑子?站在郁夏的角度,和高家没那么亲,可想着陈素芳那会来事的个性,回去肯定少不了要打交道,要是丁点表示也没有,总有点尴尬,这么想着,她买裙子的时候就多挑了一条。裙子不像鞋啊手表那么贵,价钱承受得了,当时想着看情况,要是没送出去留着自己穿也合适……结果还真让她料中了。
  这条就是那种衬衫领的连衣裙,扣扣子的,掐了点腰,底下裙摆放开来,因为是米白色,穿这个再扎个麻花辫看着学生得很。又因为价钱不贵,在京市那边卖得挺好,s市这边倒是没咋的见人穿。
  高红红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接过手还挺不好意思,拿到以后就迫不及待拆开来看了,摸摸领子,再看看收起来的腰。
  “小夏姐眼光好,我看这个合适我穿,”她说着还压在身上比了比,“妈你看看,好看不?”
  不说高红红原就生得不错,哪怕她丑点,陈素芳也觉得好看啊!她就这一个闺女!
  陈素芳心里又熨帖一分,觉得郁春是扶不起,老郁家还是厚道人,前头扯证闹那一出也怪郁春没和家里商量,把亲家公亲家母给气着了。这么想着,她催着高红红把裙子折回去装进袋里,“等回去了你再慢慢试,要是能考上大学就穿着它上学校报道去。”
  从开始派发东西,郁毛毛就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姐,不止她,大伯家两个小的也是一样。郁学工有四个孩儿,前头两个鬼精鬼精的,之前就没少进县里晃荡,头年政策开放之后,他俩一前一后离了家,出去寻摸机会去了。还有两个小的,也就跟郁毛毛差不了几岁。郁夏就拿了几样文具出来,什么钢笔啊,硬壳本,给哥几个都发了一套。
  刚才有多期待,这会儿就有对绝望,郁毛毛瘪了瘪嘴都想哇一声哭出来:“姐!你可真疼我啊!”
  他说一句两个小伙伴就点一下头。
  没错!因为堂姐这么出息,家里更加重视对他们几个的管教,日子本来就难过了很多,夏夏姐还整这个回来!
  前头他们仨吃高兴了,这会儿就成了苦哈哈的小白菜,偏偏所有人都瞅着这头,要诉苦都不敢。郁夏看小弟嘴都嘟起来了,还忍着笑逗他:“阿毛你不喜欢姐姐给挑的文具?那姐下次买几本书回来,什么唐诗宋词散文合集……”
  “!!!”
  郁毛毛一边羡慕的看向他爸他妈以及他那个傻大姐,同时还得卖力的笑:“别,姐你对自己好点,有那钱买点肉吃,别破费了!我们学校发挺多书,你别给我买!实在要买文具就挺好的……”
  两个小堂弟也跟壮士断腕似的,沉重的点点头。
  是啊,文具挺好的。
  郁夏不停掏东西的时候,乔越就搬了个凳子坐在奶奶旁边,他先前就感觉这一家子很有意思,到这儿真是让夏夏的恶趣味逗乐了。早先就感觉她有时挺恶劣的,明明把你心里想的看穿了就是要逗逗你,在京市的时候,乔越就是被作弄最多次的那个,现在郁小弟接班。
  郁夏往周围发了一圈,说差不多就是这些,剩下都是吃的。她大伯娘拿着裙子美够了,调侃说:“这还少啊?这得花了多少钱?你这闺女咋就没对自己好点呢?”
  “也没花很多,就是手表这些要票,票麻烦点,是阿越给我弄的。”
  因为嘴笨,人多的场合郁爸都不太开口,这会儿他才说了一句:“二妹你能想着家里人爸就很高兴了,空着手回来也没事,别为了买这些亏待自己。”
  郁夏特地走到她爸跟前,转了一圈:“爸你看看我,哪亏待自己了?你说说,我这边会挣钱了,头一次正经给您买个东西,您也不说个喜欢,也不夸夸你闺女。爸你看这手表咋样?好看不?你戴着高兴不高兴?”
  “……”就跟郁妈拿郁春没辙一样,郁夏哄她爸这种老实人很有一套,这不,她爸一下就忘了价钱,赶紧点头说喜欢,说这辈子没用过这样好的东西。
  “爸你喜欢就好,这表咱先戴着,等以后我毕了业,到大医院上班去,挣了更多的钱再给你换一块更好的。到时候啊,我还要接你进城吃香的喝辣的去。”
  乔越真的从来没到过农村,哪怕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一些稻田麦地的照片,他对这片广袤天地的想象还是很贫乏。他出生就住着四合院,为国家做起项目以后还搬了单元楼,研究所分配给他的房子也是最近几年新建的,反正活到今天没短过吃穿没缺过钱,在这个年代,他这样的生活条件太好太好了,他是这个国家生活的最好的那批人之一。假如说搭火车南下那路上郁夏没给他打预防针,乔越一到郁家估计就懵了。
  他等于说彻底离开了熟悉的地盘,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茅草盖顶的泥胚房在他想象里都是不存在的。
  乔越稳住了,在听郁夏介绍过以后,他把脑子里想象的画面再往下调了一个度,这样都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视觉冲击,好歹他没表露出格格不入来,他尽可能在回应郁家上下的热情,并努力调整自己的位置,希望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不让郁夏难做,不让她担心。
  他做得很好,站在他的立场,已经不能更好了。
  说了要陪郁夏,陪到她开学返校,对后面的事乔越心里有些没底,不过只要想到女朋友就在旁边,困难也能克服。
  让乔越觉得开心的是,今天见到了郁夏生机勃勃的一面,她在京医大内敛很多,回来之后感觉笑容都灿烂不少。
  看她在郁爸面前转圈,听她放软了声音撒娇,乔越那心真是软得不行,兴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眼神一直粘着郁夏,嘴角弯起半天,整个活像个傻子一样。
  因为是郁夏在表演,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她,注意到乔越这神态的就三人,一个是坐他旁边的老太太,一个是总瞄着他的郁妈,还有就是心里耿耿于怀的郁春。
  老太太不用说,是越看越满意,心想夏夏挑男朋友的眼光也好,从见面到现在,小伙子都是一脸真诚的样子,看起来坦荡荡的,哪怕看到乡亲们带个草帽挽着裤腿一脚黄泥也不嫌弃,他是大城市来的,丁点没有看不起谁。
  郁妈心里一直压着大石头,她不停瞄着乔越就是想看他是什么反应,看到这个家是咋样的表情。就目前看来,那块大石头搬开了一半,她稍稍松了口气。
  同她俩相较,郁春的情绪就负面多了。
  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内心戏可说相当精彩,脸上表情都有好几回绷不住。她就不明白,郁夏这男朋友是不是傻子?看到这么不上台面的亲朋好友,这么破烂不堪的家,他到底在喜什么?男的不都怕老婆娘家上门打秋风,呈现在他面前的还能不是打秋风的配置?
  爷爷是总工程师,爸爸是工程师,他也走在这条路上!奶奶是京医大院长,妈是京医大教授……这一家子是不是疯了?疯了才会撮合他和郁夏!疯了才找农村婆娘当媳妇儿!
  今天的所见所闻给了全生产队希望,看到郁夏现在多好,看到她从外头带回那么个对象,乡亲们回去都该督促家里小孩好好学习!谁说三代贫农就活该困在乡下?只要肯努力,这片天地困不住你。
  这应该说是郁夏本人都没料到的,是意外之喜。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被激励到,郁春就没有,她看着手上整条破裙子就气,气郁夏坏她好事,气郁夏一来就收服她婆家。陈素芳简直就跟信了她的教一样!更别说高红红,她因为家里条件好,个性就有点高傲,和这个新进门的二嫂处得一点也不好,偏她高红红就爱捧郁夏的臭脚。
  郁春觉得,上天既然让她重生了,她就是主角,她就应该事事顺心,你说卖麻辣烫废材料卖烧烤考验手艺,那对主角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讲的,七八十年代遍地黄金,弯腰就能捡到。
  再说了,做烧烤有什么难的?是,她厨艺不好,可烧烤不就那么回事吗?没做过还没吃过?
  郁春堵着气,就喊了娘家妈一声:“你们聊着,我去看看猛哥回来没有。”
  郁妈想着这头也没自己事儿,跟着郁春就追出去,出院子之前听老太太喊她:“跟着就要烧饭了你上哪儿去?你闺女带对象回来,你这当妈的不露一手?”
  “我和大妹说两句话,耽误不了多久。”
  老太太皱了皱眉,没再训她,转而同身边的乔越说起话来,问他和孙女认识的过程,问他夏夏在外头求学辛苦不,北边冬天是不是特别冷。
  郁夏听见这话赶紧冲乔越使了个眼色。
  乔越捂着脸笑,老太太还说呢:“奶奶我给你撑腰,小越你别怕她。”
  这下好了,使眼色变成了飞眼刀。
  “好你个乔越,才上我家来就争上宠了!”说着还可怜兮兮看着老太太,“奶啊奶,我就出去上了一年学,回来您就变心了!”
  她说着就坐到乔宝宝旁边,在他手上捏了一把。
  乔越倒是没和她争,就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夏夏你回来之后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我喜欢你这样。”
  郁夏就是故意耍宝哄家里人开心呢,她难得回来一次,总不能挑着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来说,说那些东西不得搞得一家子跟着抹眼泪?再说,因为乔越登门,家里多少有点拘谨,这时候也就只能靠和两边都很熟稔的她来调节气氛。
  这会儿就比刚才好多了。
  看两人感情这么好,家里都为她高兴,大伯娘跟着就问老太太说:“今晚总得张罗两桌,妈你看摆在哪边?也差不多该烧火了。”
  “让老大老三抬桌子去,就在老二家里吃,你去看看你弟妹人呢?说和大妹讲两句咋还没回来?”
  大伯娘应了,跟着就准备寻人去,又准备去地里整点菜回来。结果半路上就遇见乡亲们过来,有人抱着黄澄澄的老南瓜,还有拿着半截冬瓜,还有豇豆四季豆啥的。
  “正好遇上嫂子你,这是我妈让我拿来的,说你家没种,咱们给送点过来。”
  “是咧!也不能白吃你家的瓜子花生糖,你们郁夏带对象回来,咱们乡里乡亲不得帮衬一把?”
  “你们别一股脑塞给学工嫂,她连个背篓都没带,拿不过来,走走走,我们直接给送到家去!”
  大伯娘道了声谢,又跟着乡亲们折返了一趟,再倒回去寻郁妈。郁妈人就在不远处的田埂上,和郁春在说话呢。听见嫂子喊她才惊觉出来半天了,赶紧要回去张罗吃食。走之前还提醒了郁春一声:“大妹你别使性子,你奶给小越塞红包那不是看人家千里迢迢陪夏夏回来,人来了不说,还提了那么多见面礼。当初你结婚,你奶啥也没给,那不是堵着气吗?”
  “妈你别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是,我当初扯证太仓促,没和你们商量,可这订婚酒都吃了,那结婚不就是早晚的问题?还商量个啥?我爸对二妹是体量再体量,他就一点儿面子没给我。”
  郁妈叹口气说:“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你爸,他脾气臭,你做闺女的让一让他,父女之间哪有记仇的?”
  “行,咱不翻这些老黄历,就说今儿个,我让二妹帮衬我两句,我不想困在乡下地头,我想跟高猛进城去过日子,我想做吃食买卖!她又干了个啥?”
  “……”就这事,郁妈当真是站在郁夏那头的,“大妹你会做啥吃的?就你和高猛两个进城?高猛那样,里里外外都得你去张罗,能不能挣钱还两说,那多累?你吃得下这个苦?”
  做吃的又不是只有摆在台面上那点活,尤其是摆摊这种,等于说从进货到洗到切到烹饪到售卖到清洗都得自己做,收摊回去还得记账算账,郁妈没觉得郁春做得下来,也不觉得高猛能帮她多少。再说做生意又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他们两口子就跟斗鸡似的,姿态降不下来不得让人掀了摊子?
  郁春觉得她妈就活该受苦受累:“上头不是说秋收之后就下放土地,来年地里产出就不是公家的是自家的,我都不用进货,食材全从地里出,让我公公和大伯子种地,像洗啊切啊削竹签子这些活让我大嫂在家里做,她弄好了骑车给我送来不行?那活咋就归我一个人干了?”
  看出闺女耐心到头了,郁妈伸手拽住她:“……我听着不大靠谱,不然你听二妹的,照二妹说的不也能挣钱?还不用整天骑自行车进进出出,一家人呆一起多好?”
  郁春甩开他妈的手转身就走:“谁就非得靠她才能发财?”
  郁妈还想追,田埂那头大伯娘催得厉害,她没法,想着回头再同大妹聊聊,还得同她说好,全是自家人在场就算了,二妹那对象在的时候说话得婉转点,别那么噎人。
  冲着郁春远去的背影,郁妈还喊了她一声:“那大妹你也别多耽搁,待会儿就带上高猛过来吃饭!”
  郁春回去坐在床沿边扎扎实实气了好一会儿,高猛回来就看她冷这个脸,随口问说:“怎么?家里谁又惹你了?……哎,对了,我回来的路上听人说你妹从京市回来了?是不是真的?”
  高猛话音刚落,郁春就满是怀疑朝他看来。
  高猛拿了个玻璃杯子,往里舀了两勺果珍粉,冲上温开水,搅匀了正准备喝呢,郁春走上前去一把抢了他手里的杯子,咕咚咕咚几口喝得精光。
  多数时候高猛脾气还是不错的,就是那种吊儿郎当的人,认真生气的时候少。看郁春这样,他都没炸,又给自己舀了两勺果珍粉,再兑了杯水,这杯还是进了郁春的肚皮。
  他嘿了一声:“你这婆娘到底发什么疯?”
  郁春就跟愤怒的斗鸡一样,她仰头盯着高猛看了半天,问:“你该不会对郁夏她有什么想法?”
  高猛前头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时脸色不好看了:“胡说八道什么?从我俩吃订婚酒到结婚到现在,我见过你妹?”
  郁春不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过她!”
  高猛也来气了:“我喜欢过她咋的了?全生产队谁不喜欢她?不喜欢她还喜欢你啊?就你这样的,我要不是、我能和你结婚??”
  “姓高的!我一心为你好,就想跟你过好日子,想帮你发财!你就这么对我?”
  “赶紧把你这些好心好意收回去!想发财你换个老公!爱做生意你自己去!我没兴趣!”
  这要不是未来的饭票,郁春真恨不得和他拼了,想想以后的好日子,她一忍再忍,他看着高猛不慌不忙在旁边兑水喝,看他喝完躺床上闭眼歇凉。
  缓了半天,看情绪平复一点,郁春问说:“你为啥不能跟我好好过日子?咱俩都结婚这么久了你还惦记我妹?我妹她带着对象回来的你知道不?”
  高猛睁开眼盯着头顶挂的蚊帐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瞅了郁春一眼:“谁不想过安生日子,又是谁见天不消停?从嫁进这个家,你做过一顿像模像样的饭菜?你比我都不如,连柴火灶都不会烧,还说想做吃食买卖?谁跟你去做吃食买卖?谁又相信你说的能挣钱?咱家在大队上算富裕,可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俩在家里蹭吃蹭喝就算了,你还想折腾啥?行!你要是自个儿有钱,你能一肩挑下来,别麻烦咱爸咱妈咱哥咱嫂子我就随你去,就问你一句,你行吗?”
  说实话,不行,她盘算的还就是让婆婆出本钱……可高猛好不容易松口,郁春能白白放过这次机会?
  她一口就应下来:“你说的!我能把行当备齐,凑够做买卖的启动资金你就跟我去。”
  高猛点头应了,去就去,不就是从乡间混混变成城里混混?只要不给爸妈大哥添麻烦,他有啥不愿意的?
  郁春原先很不想回娘家去宵夜,想到启动资金,她去了。晚上这一顿实在丰盛,当然不全是郁妈和大伯娘张罗出来的,留下吃饭的陈素芳和高奎婆娘也帮忙了,高家因为经常吃鱼,那两条鲢鱼就是她们婆媳收拾的,卖相挺好。又炖了个冬瓜排骨汤,做了回锅肉……左右荤素搭配着摆了半桌子。
  南北方口味有点差别,乔越还不知道该怎么动筷子,郁夏就给他舀了半碗汤,看他把汤喝了才给介绍菜色。
  这顿饭吃得也挺和美,郁夏挑着北边的趣事说了一些,又有乔越这个老北方人帮着补充完善,倒是让同桌吃饭的开了眼。
  饭后郁夏说领着乔越在附近转一圈,走两步消消食,郁春想着差不多该找她妈说说话,正准备跟去灶间,就发觉高猛看了郁夏那对象好几眼,她心里气啊,就在高猛脚背上狠狠来了一下。
  “人都走远了看什么看?”
  高猛连话都懒得回,真是个疯婆子。
  郁春心里惦记着做生意这件大事,也没在这当口同高猛纠缠,想着晚上关上门再同他说道,就追着郁妈进了灶间。
  进去以后发现大伯娘也在,她心一横,走到郁妈身边,拽了拽她:“妈你跟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郁妈就希望一家人有话能摊开了说个明白,看大闺女主动来找她,赶紧放下手边的活跟上去。
  她俩出了门又往远处走了几步:“没人了,大妹,你想同妈说啥啊?”
  “你手里有多少钱?”
  郁妈皱眉,回说:“你不都知道吗?我能有什么钱?”
  郁春来回踱了两步,满心烦躁说:“前头我妹考上省状元,孝敬你二百……”
  “有一百是给你爸的。”
  “行,就算一百,过年那回她还寄了一百回来,你手里总的有个两百吧?”
  郁妈越听越糊涂:“大妹你问这个干啥啊?”
  郁春没应她,又说:“还有今天,郁夏给你和大伯娘都是一条裙子,那裙子值当什么,她私下没塞钱给你?”
  “你到底想干啥?”
  郁春一把拽住郁妈的手:“妈,我长这么大你也没帮过我啥,你就为我出点力,把你手里那几百块钱借给我!等我发了财还你,加倍还你还不行吗?”
  郁妈急都急死了:“你就铁了心想做生意?咋就是不死心?那做买卖的名声多臭?再说头年底才开了那个会,到现在土地都还没放下来,今年大家伙儿日子都磕巴,要好起来也得是后头几年,谁有闲钱吃你那个?”
  “我说了你也不懂,你别管,妈,我就问你借不借吧?”
  郁妈闷了半天,才说:“我手里统共一百多块钱,哪像你说的有好几百?”
  “那钱呢?她这次回来这么大排场,买这买那没给你钱?”
  “……春儿你咋能这么想?你妹在外头求学不容易,整整一年,咱家除了给她换点粮票还干了啥?咱啥也没给她准备,咋还能问她要钱呢?”
  郁春真是头都要炸了:“她学校教授是她未来婆婆,她出了个对象一个月能挣三百块钱,你说她在外头不容易!那我就容易?结婚这么长时间高猛她一分钱没给我,高家是不缺我一口饭吃,可我要做生意,我要钱!我告诉你,我不想就这么困在乡下,我非得进城,妈你不帮我,我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问我妹她对象借钱去!”
  郁妈往旁边树上一靠,就抹起眼泪来。
  “你这是干啥呀?你要逼死我!”
  郁妈哭了一会儿,看郁春就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根本没有让步的意思,她实在没法,咬牙说:“就一百五,最多只有一百五,你别去找夏夏她对象。”
  郁春算了算,一百五是少了点,自己这边还有四十多,凑一凑有将近两百。两百块钱放在这年头还是有些购买力的,支个摊儿而已,兴许够了。
  这么想着,她才露了个笑脸,挽着郁妈的胳膊说:“妈你擦擦眼泪,我们回去,你给我拿钱去!你相信我一定能成,等发了财我加倍还你,让你穿金戴银过好日子。”
  她俩收拾妥帖回去了,郁妈瞧着是有点不对,不过家里人也猜到是郁春不服管,闹了她,想着今儿个这种日子,就没多嘴说啥。恐怕谁也没想到,郁妈和郁春说话的那块玉米地后面正好有条小路,郁夏牵着乔越走到那边,就听到她姐在和他妈说话。
  吃完夜饭天色就不早,倒是没全黑下来,反正挺昏暗的,隔着一小片玉米地谁也没看见谁,声音倒是清清楚楚传过来了。
  听了个开头郁夏就笑不出来,她已经猜到后面可能要说什么,哪怕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一出。
  要不是头一回来郁家,乔越恐怕忍不住就出去了,他中间一直紧紧握着郁夏的手,等那两人走远了才捧着她脸蛋哄说:“夏夏你别气。”
  郁夏差不多已经调整过来了,摇了摇头说:“我不生气。”
  乔越抿唇,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也别难过。”
  郁夏轻笑一声:“我姐说得对,我现在很好,未来会更好,我有什么不容易的?她不容易,我妈多担心她一点也应该,手心手背都是肉。”
  说是这么说,乔越就不痛快。
  是,没错,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凭啥夏夏这么孝顺做了手背,她姐那个棒槌还是手心?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反而刺激人,他不敢讲,只是在心里想着,夏夏她妈咋就给了钱呢?她别给啊,有本事就让郁大姐来借,看她借得到不?
  谁就活该当冤大头?
  谁他妈欠她的?
  看乔宝宝气鼓鼓的,那模样就跟小青蛙一样,郁夏抬手戳戳他脸颊:“既然已经孝敬我妈了,她愿意补贴我姐,我管不着。以后就照我奶说的,我买东西回来,要给钱也让我爸捏着。我姐是从我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心疼理所应当,可我这命好的榜上大款来钱容易的妹妹对她没有责任。”
  这大概是乔越第一次明明白白听郁夏表达不满。
  哪怕是在抗议,在控诉,看起来也是心平气和的,瞧不出有特别愤怒,好像也不是很伤心,但乔越感觉到了,她不是在开玩笑。
  乔越抬起手在郁夏头顶轻轻拍了拍,跟着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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