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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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子誉不懂内功, 但骤然听到这巨人的笑声, 也猜到他多半功夫了得, 沁瑶恐怕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他焦急异常, 正想着用什么法子将巨人引开, 冯伯玉却先他一步道:“堂堂男子岂能躲在女子庇佑之下?瞿家妹妹, 你先走, 我和文远大不了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他冷冷看向那胡服女子:“以势压人者,人恒轻之。便是将我们关入大牢,总还有个说理的地方。”
  那女子之前并未仔细打量冯伯玉的模样, 听得此话,怒目转头,恰好对上冯伯玉轻鄙的目光。
  他原本就生得异常清俊, 盛怒之下, 脸庞线条更是如刀削般冷峻,愈发显得眸子极黑, 肤色如玉, 昂然立于厅堂中央, 自有一种玉山将顷的风姿。
  女子脸忽然有些发热, 张目结舌了片刻, 对那巨人喝道:“还、还愣着做什么,将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巨人几步迈到离他最近的沁瑶面前, 挥动蒲扇般的巨掌,便要将沁瑶像小鸡一般提溜起来。
  沁瑶不退不避, 手中暗暗捏诀, 正要给以巨人重重一击,忽有人喝道:“住手!”
  巨人看清来人,动作一顿,那女子惊喜道:“六哥、七哥、十一哥!”朝沁瑶身后跑去。
  蔺效几步走至沁瑶身边,巨人忙收回手,行礼道:“世子——”
  蔺效低喝一句:“滚。”巨人一僵,讪讪然地退下。
  “十一哥!”那女子不满地跺脚道:“她会邪术!方才还欺负我,打伤了我好几个婢女!”
  蔺效只当没听见,低头细细打量一番沁瑶的神色,低声问:“可曾受伤?”
  沁瑶视线投向蔺效身后,就见方才在雅座的那几位年轻公子和姬妾不知什么时候都出来了,正神色各异地看向这边。
  之前在蔺效身旁劝酒的那名红衣女子也在其中,她脸上已有三分酒意,漂亮的双眸中仿佛有春水荡漾。
  沁瑶收回视线,摇摇头道:“我没事。”
  蔺效还要说话,瞿子誉走过来,先将沁瑶拉至身后,又对蔺效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道:“在下瞿子誉,未曾请教阁下是?”
  蔺效已猜到他是沁瑶的哥哥,便也客气回礼道:“鄙人姓蔺,单名一个效字。”
  原来是澜王世子。瞿子誉听沁瑶提起过他好几回,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联想到方才他对沁瑶的维护之举,瞿子誉心中隐隐升起不安,面上便有些淡淡的:“见过世子。”
  蔺效感觉到瞿子誉语气中的客气疏离,不由一怔。
  那边女子见蔺效不理她,对着身旁身着宝蓝色绣麒麟纹襴袍的男子撒起娇来:“七哥!那女子方才占了我早已定好的包厢,还打伤了我的手下。”
  “平康!”那男子面色一沉,低喝道:“你胡闹也该有个度!”
  女子猛地怔住,又看向另一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嘟嘴道:“六哥——”那名男子淡淡地看她一眼,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很显然,几位哥哥都没有替她出头的打算,女子终于意识到再纠缠下去也是徒劳,便咬着唇不做声了,只是眼睛仍恨恨地瞪着沁瑶。
  蔺效对瞿子誉道:“今夜之事都是族妹顽劣跋扈所致,我替她向各位陪个不是。几位想来受惊不小,天色也不早了,我这便送你们回府。”后面那句话却是看着沁瑶说的。
  “不必了。”瞿子誉淡淡一笑,“舍下离此处不远,我们自行回府便是。”
  蔺效似乎早就料到瞿子誉会这么说,沉吟道:“可眼下已过了宵禁的时辰——”
  瞿子誉等人一惊,往窗外看去,可不是,不知不觉间已夜色如墨,一会武侯便会上街巡查,他们几个又不像王公贵胄那般有夜间通行的腰牌,如何能大摇大摆地回府?
  蔺效见瞿子誉面露尴尬,微微一笑,转身对站在雅座门旁的两位贵公子说道:“六哥,七哥,小弟送几位友人回府,这便先行一步了。”
  那两位公子深深地看沁瑶一眼,笑了笑,道:“咱们几个难得一聚,谁知却让平康给扫了兴,也罢,你且忙你的去吧。”
  沁瑶见那两名男子举手投足隐隐透着贵气,又与蔺效称兄道弟,想来多半是皇室子弟,也难怪那女子如此气焰嚣张了。
  见那女子仍目光不善地望着自己,沁瑶心里一阵起腻,转头对哥哥和冯伯玉说道:“咱们走吧。”
  那女子见冯伯玉转身就走,一怔神,还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两位哥哥正一脸警告地看着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冯伯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常嵘正抱着胳膊靠在马车旁跟魏波等人闲闲说着话,见蔺效等人下楼,脸上浮现诧异的神情,迎上前道:“世子。”
  今夜世子被太子和吴王拉到东来居来喝酒,依照往常的规矩,多半会喝到半夜,怎么这会就散席了?还有那位小道姑,怎么好巧不巧又遇上了?
  蔺效吩咐常嵘:“送瞿公子和瞿小姐回府。”又回身看着冯伯玉,“未曾请教阁下的尊讳。”
  冯伯玉从容行了一礼:“在下冯伯玉,是瞿公子的同窗。”
  蔺效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冯伯玉,又看看沁瑶,冷淡地点点头,吩咐魏波送冯伯玉回府。
  瞿子誉和沁瑶与冯伯玉道了别,坐上马车,自回瞿府。蔺效策马随行。
  正是宵禁时分,长安街道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不见,四下里寂静得厉害,兄妹俩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各自想着心事。
  瞿子誉静静地看着妹妹的侧脸,这一年来妹妹长得极快,个子高了,脸庞也逐渐脱去稚气,一日比一日秀美了,难得的是性子又这般的聪敏豁达,会惹来男子的爱慕一点也不奇怪。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身份悬殊的澜王世子。
  从开始在东来居对沁瑶出言维护,到后来亲自护送他们回府,澜王世子的每一个举动都超乎寻常,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对方对妹妹没有好感。
  回想起方才的种种,他暗暗叹息,权势是个好东西啊,世子行起事来看似妥帖细致,实则处处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他们根本无力对抗,只能任其摆布。
  妹妹处处聪明,惟有男女之事上还懵懵懂懂,恐怕不会去细想世子行为背后的深意,但对方显然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既已心生情愫,又怎会无所作为?
  而两家地位如此悬殊,明媒正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难不成妹妹还给他做妾不成?
  耳旁传来妹妹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哥哥,到家了。”
  蔺效早已下了马,在车帘前候着,见两人下车,便看着沁瑶道:“上次卢国公府之事多亏瞿小姐出手相助,只是在下还有一事未明,事关卢国公府的私隐,能否请瞿小姐借一步说话。”
  瞿子誉目光沉沉地看着蔺效,不置可否,沁瑶却面露讶异地点点头道:“世子但说无妨。”跟着蔺效走开几步,两人相对而立。
  蔺效低头看着沁瑶,月色下,少女的脸庞出奇的漂亮,每一处五官都镀了一层柔柔的月光,如暗夜盛放的幽兰,直开到他的心底。
  沁瑶见蔺效望着她久久无语,心中起了疑惑:“世子?”
  蔺效稳稳心神,斟酌着语句道:“上回卢国公府一事,多亏你出手相助,可惜当时你走得太过匆忙,未曾来得及好好谢你。”
  “客气什么,这本是我们该做的。”沁瑶爽朗一笑,想起前两日卢国公夫人派人送了一千两银子到青云观,把师父乐得眼睛都找不着了,说多长时间没见过出手这么阔气的主顾了,直盼着卢国公府再多出几个妖怪呢。
  蔺效见沁瑶笑得古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来她并未将今日东来居之事放在心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想了想,将腰间系着的玉牌取下,看着沁瑶道:“我虽不知道你为何做了道士,但你既然时常外出捉妖,没有腰牌行起事来多有不便,这块腰牌你且拿着,以后夜间出行自可畅通无阻。”
  沁瑶诧异低头,便见他白皙的手掌中托着一块椭圆形美玉,玉身翠绿油润,在月光下隐隐透着莹莹光泽,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这——”沁瑶忙欲推辞。
  蔺效正色道:“自上次莽山遇妖,到后来我府中发生朱绮儿之事,屡次承蒙瞿小姐出手相助,我早有致谢之意,奈何一直未找到机会,这块腰牌不过聊表谢意,瞿小姐莫要推辞。”
  通行腰牌对沁瑶来说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她动摇了,作贼心虚地瞥一眼瞿子誉,见哥哥正负着手背对他们,显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犹疑片刻,终于接过玉佩,自我安慰地想,不过一块腰牌,应该不算逾矩吧。
  “那——就多谢世子了。”沁瑶细细地端详玉佩,见一面刻着四爪蛟龙,另一面刻着一个“蔺”字,雕工繁复精美,一望而知是皇家之物。
  看着少女慎重得几乎小心翼翼的模样,蔺效心不由一荡,声音又放柔了几分:“我现今在宫中当差,不常回府,若你日后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可拿着这块玉佩呈给宫门守卫看,他们自会告知我。”说着,自觉脸隐隐有些红热,所幸有夜色做遮掩,不至于被沁瑶察觉。
  沁瑶听着这话,心里仿佛明白了几分,只是那猜疑如小石子投入汪洋大海,还没来得及泛起涟漪,便被瞿子誉走过来打断:“阿瑶,再不回府父亲母亲该担心了。世子,今夜多谢你出言相助,时辰不早了,就此别过。”对着蔺效行了一礼,便要拉着妹妹回府。
  沁瑶只得跟蔺效匆匆道别,跟着哥哥往府内走去。
  走出很远了,沁瑶不经意回头,惊讶地发现蔺效仍立于马旁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月光将他原本就修长的身影拉得老长,无端生出一种寂寥萧瑟之感。
  见沁瑶回头,蔺效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径自上了马,一抖缰绳,一人一骑踏着满地月光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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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子誉到得朝昭馆时,馆内早已热闹非常,今日是放榜之日,满屋都是高谈阔论的同窗,落耳处尽是激荡昂扬的议论,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都写满了志得意满。
  瞿子誉穿过人群,径直找到一位名唤王以坤的同窗,将他拉到朝昭馆一处僻静的地方,借饮茶之名,侧面向他打听蔺效的事。
  东拉西扯了好一阵,瞿子誉终于切入正题。
  “澜王世子?”王以坤方正的阔脸陡然一亮,“现今任羽林军统领的那位?”
  “正是。”
  “这位可就说起来话长咯。”
  王以坤祖上三代都曾任过天子近臣,说起皇家秘辛头头是道,平日里嘴严得很,只在瞿子誉几个有君子之风的挚友面前露过口风。今日瞿子誉主动找他打听蔺效,他虽然觉得奇怪,但出于对瞿子誉为人的信赖,还是选择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澜王先后娶了两位王妃,第一位王妃是荥阳世家大族郑氏的嫡女。郑氏女素有才名,一家女百家求,到澜王妃这一代时,姐妹只有二人,姐姐嫁入了卢国公府,现是卢国公夫人。妹妹便是澜王妃。
  “澜王妃身体孱弱,入府多年,只生下世子一个儿子,此后便一直缠绵病榻,再无所出。听说澜王对这位发妻一直颇为敬重,未曾纳过姬妾。直到前几年,澜王妃终于药石无医,撒手人寰,澜王才续娶了幽州崔远光的妹妹做填房。后来这位新娶的澜王妃生了一位小公子,现今方一岁,单名一个敏字。“
  原来蔺效还有一个隔母的继弟。
  王以坤放下茶盅,继续道:”澜王妃生前虽然病弱,对唯一的儿子却十分严格。听说世子小小年纪便习文学武,研读百家,在一众皇室子弟中尤为出众,颇得先皇的喜爱。先皇去世前,还将生前从不离身的赤霄宝剑赠与了这位爱孙。”
  “世子既然这般人才出众,想来有不少人家愿意与其结亲,又为何至今未订亲呢?”瞿子誉问。
  “订亲?”王以坤眯着眼睛想了想,摇头道:”早前听说澜王妃在世时,曾有意替世子聘下靖海侯的长女,谁知还未交换庚帖,那小娘子便生疟疾死了,此后又遇上澜王妃去世,世子守母孝三年,亲事便搁下了。不过皇上这般器重世子,于他的亲事上想必会慎之又慎,说不得又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千金。”
  瞿子誉点点头,默了一会,看着杯中漂浮着的碧绿茶叶,淡淡道:“听说卢国公的三公子蒋三郎与澜王世子甚为交好,蒋三郎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喜好风月之人,近朱者赤,想必世子房中也有不少姬妾吧?”
  王以坤心中疑惑渐深,狐疑地看向瞿子誉,瞿子誉坦坦荡荡,一任其打量。
  好一会,王以坤败下阵来,思索着说道:“前些年澜王世子年幼,澜王妃又管得严,未曾听说有房中人。近些年世子要守母孝,于情于理都不该纳房中人。但就算私底下收个通房,对他这等世家公子来说又算得什么?所以到底有没有纳妾,我也不甚清楚,不过世子品性不错,虽与蒋三郎交好,却甚少流连青楼妓馆。”
  王以坤说完,见瞿子誉久久无言,兀自盯着脚下的青石砖发呆,疑惑地伸手到他眼前比划道:“文远?文远?”
  瞿子誉回过神来,将话题扯开道:“看来膏粱锦绣中亦不乏少年才俊。那日听季师说起吴尚书家的小公子也是才绝长安,文章诗赋样样出众,却未曾见他参加会考,难不成吴公子要放弃科举,走祖荫的路子么?”
  王以坤的话匣子于是又朝着另一个方向打开。
  正说得热闹,院门外嘻嘻哈哈走来一群年轻人。
  “文远!子期!你们竟躲在此处喝茶,季先生到处找你们呢!恭喜高中了!你们二位再加上冯伯玉,正好三魁齐聚!”
  王以坤嘴张得大大的,手中的茶顺着襴袍倾泻而下,尤不敢相信:“中...中了?!”
  ”中了!“众人七嘴八舌,笑着打趣:“冯骥舟一榜第一名,瞿文远一榜第二名,你二榜第七名。你们都中了!走走走!先去谢季师,回头请大家喝酒去!”
  瞿子誉墨玉般的眸子淡淡浮上一层喜色,任由众人簇拥着他和王以坤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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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报转眼便送到了瞿府。
  瞿陈氏喜极而泣,哭完了,又风风火火地吩咐下人置办子誉爱吃的酒菜,要好好犒劳犒劳儿子。
  沁瑶喜不自胜,跟着母亲忙里忙外,到日暮时分,母女俩琢磨着瞿氏父子快回来了,便吩咐下人摆好膳具,准备开席。
  不一会,瞿恩泽便满面春风地下衙回府了,瞿子誉却迟迟未出现。
  瞿陈氏有些担心,儿子向来思虑周全,就算不回府吃饭,也会提前派人回来知会。
  听完妻子的絮叨,瞿恩泽立即派鲁大驾车去朝昭馆寻人,“多半是被同窗拽去喝酒了。”他安慰妻子。儿子一朝登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时有些忘形也是人之常情。
  沁瑶自告奋勇跟着鲁大一起去找哥哥。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朝昭馆,门前的书童却说,馆内学子一早便出去喝酒去了,至于去了哪家酒馆,他也不知。
  果然是跟同窗喝酒去了,沁瑶放下心来,哥哥这么大了,难得纵情与同窗一聚,自己何苦前去扫兴。
  她于是吩咐鲁大驾车回府。
  马车照例经过平康坊。
  路过上次那条窄巷时,沁瑶忍不住掀帘往外看去,就看见巷中几名少年追着一枚蹴鞠玩得正欢,偶有妇人路过,被斜刺里飞来的蹴鞠吓得花容失色,继而破口大骂,少年们嘻嘻哈哈的一哄而散。
  看上去再平淡不过的一条巷子,当初骇人听闻的景象早已无迹可寻。沁瑶放下帘子,托着腮想,不知那歌女的案子有了着落没有?
  刚出平康坊,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声“杀人了——”。
  沁瑶一个激灵,怎么又来了?掀开车帘往外张望片刻,便几步跳下马车。
  马车恰好到了一家酒楼,酒楼内不断有人跌跌撞撞地涌出,混乱中一个花翠招摇的妇人死死揪住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嚷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的窈娘!”
  沁瑶正要上前看个究竟,身后有人唤道:“阿瑶。”
  沁瑶回头一看:“哥哥——”
  “发生了何事?”瞿子誉大步行来,他方才跟王以坤等人来此喝酒,还未入席,想起附近有家乳酪酥饼素为沁瑶所喜,便跟同窗们告了罪,到那家店排队买酥饼。
  谁知一回来就遇到这种情形。
  “说是杀了人。”沁瑶接过哥哥递过来的酥饼,踮着脚往酒楼内张望。
  瞿子誉个子高挑,转眼就看清了被妇人揪住的那位书生,失声道:“子期?”竟是王以坤。
  “文远!骥舟!”王以坤方正的阔脸满是惊怒,“这妇人满口胡言,冤枉于我!”
  瞿子誉面色一变,未及答话,一群府吏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将王以坤跟那位妇人一起带走。
  “文远!骥舟!我是冤枉的!速速派人到我府上送信!”王以坤被府吏推搡着往前走,跌跌撞撞地回头喊道。
  “我这就去!”瞿子誉焦急万分,恰在此时,冯伯玉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到瞿子誉身旁,喘着气道:“子期是被冤枉的,这会来不及跟你细说,咱们先去王府送信!”
  瞿子誉点点头,回头嘱咐沁瑶一句:“莫在此处逗留,速跟鲁大回府。”便跟冯伯玉匆匆走了。
  不一会,尸体从酒楼内抬出。
  依然是那块窄小的白色麻布,女子身上长长的红色襦裙和绣带从担架上垂落下来,随着担架的移动兀自飘荡,沁瑶越看越觉得女子裙上的白梅花瓣图案眼熟。
  想了片刻,她猛然想起:不正是前几日在东来居见到的那名绝色女子所着的衣裳吗?
  她急于确认,忙暗暗使出一个起风咒。
  女子面上的白布不经意被风吹起,又迅速落下。
  电光火石间沁瑶看清了女子的面庞,她惊愕得睁大眼,果然是她!
  几日前她还在澜王世子身旁娇滴滴地劝酒,风情万种,艳压群芳。
  她当时只觉得此女生得极美,尤其是那双眸子,里面仿佛盛满了微澜的春水,自有一股欲说还休的娇态。
  然而此时那双漂亮的眸子已不翼而飞,原本是顾盼生辉的地方,如今只剩下黑洞洞的两个眼眶。
  怪异的是,这女子跟上回那名歌女一样,身上都没有枉死者惯常会有的冲天怨气。
  沁瑶心里有一万个疑团,恨不得立时回青云观找师父解解惑,但一想到父母还在家中等她和哥哥回家吃饭,未免父母担心,还是先回了瞿府。
  到家时,瞿氏夫妇果然急得跟什么似的,沁瑶跟他们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让他们放心。
  用完晚膳,沁瑶又说自己有急事要回一趟青云观,跟父母告别出来,再一次跳上鲁大的马车,往青云观而去。
  青云观早已过了上香的时辰,沁瑶敲了许久的门,小道童福元才不情不愿地前来应门。
  “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才来开门?”沁瑶佯怒地拧了拧福元那肉乎乎的脸颊。
  “我..我方才如厕去了。哎,元真师姐,轻点、轻点!”福元跳到一旁,一脸委屈地抚着被沁瑶拧得发红的脸蛋。他是前两年清虚子从人牙子市场买回来的小仆人,今年不过□□岁,平日里伺候清虚子起居,也帮着阿寒料理观中事务,性子聪明乖觉,很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
  看着福元敢怒不敢言的圆脸蛋,沁瑶手心一阵发痒,追上去又拧了两把,这才过了瘾,大步往内院走:“师父和大师兄呢?”
  福元的嘴撅得高高的,好半天才瓮声瓮气地回:“道长和大师兄在内院说话呢。”
  沁瑶走了两步,又折回福元身边,福元拔腿就想跑,被沁瑶一把拽着后领子扯回来。
  “跑什么?又不会吃了你!喏,好吃的。”从怀中掏出一包热乎乎的花糕给他。
  福元这才转怒为喜。
  走到内院,迎面吹来熟悉的夹带着桃花气息的晚风,沁瑶深吸口气,闭目体会院中春意。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院中的每一处花木她都熟悉无比,初来青云观时,她只有三岁,庭前那十来株碧桃不过稀疏几枝嫩芽,小小的她不明白为何父母要把她送到青云观,几乎每晚都会躲到树下哭泣。
  师父最怕听孩子的哭声,耐着性子哄了几次无果,便将她一个人丢在院中,不再管她。
  阿寒心里很是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师妹,他不懂哄人,沁瑶哭多久,他就在一旁默默地看多久。
  每当沁瑶哭累了,由放声大哭转为时不时地抽搭两声时,他便走过去挨着沁瑶坐下,献宝似的将怀中的宝贝放到地上,一一在沁瑶眼前展开。
  那是师父给他买的皮影戏,他很愿意将他最珍贵的宝贝跟这位小师妹分享。
  “我们一起玩好吗?”他耐心地将皮影戏小人们的细胳膊细腿摆放妥当,有些笨拙地开口。
  沁瑶噙着泪花看一会,摇摇头,又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就在青云观彻底地扎了根。
  再后来,庭前青嫩的桃枝长成了亭亭华盖,桃树下那个哀哀哭泣的小人也长成了风仪玉立的少女。
  如今的她,自然不会再因为思念父母而偷偷哭泣,然而青云观中的一切却早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要几日不回来,便会产生一种类似思家的情绪。
  她快步穿过庭院,走到师父门前,敲敲门:“师父,我回来了。”
  “阿瑶!”门内传来阿寒喜悦的应答声。
  随着房门打开,一股浓郁的怪味扑面而至,沁瑶差点没闭过气去,忙捂住鼻子看向阿寒,就见阿寒举着湿漉漉的两个胳膊,手里还握着一块热腾腾的巾帕。
  再看向清虚子,果不其然,师父正惬意地光着两个脚丫子泡脚呢。
  “阿瑶啊,你回来的正好,这桶水有些凉了,帮为师续点热水来。”清虚子一边吩咐沁瑶一边搓着双脚,说话间似乎又搓下来了不少死皮。
  千算万算,没算到师父会选在她回观的时候泡脚。
  沁瑶拔腿就跑,转眼功夫就跑得没影了。
  “臭丫头!竟敢嫌弃为师。”清虚子没料到沁瑶跑得这么快,气骂道。
  回来时,沁瑶先将几扇隔扇都大大地打开,又从师父床后的多宝阁里摸出一根玉蕤香点上,驱散屋内的余臭。
  清虚子气得心角直抽抽:“几日不回来也就罢了,回来就嫌弃师父。”又疑惑地四下闻闻,问阿寒:“有这么臭么?”
  阿寒哪敢说实话。
  直到沁瑶拿出前两日在虞山茶坊买的一包上好茶叶孝敬他,清虚子气才顺了点。
  沁瑶深知师父生平两大爱好:银子与茶。要投其所好,二者选其一总没错。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师父说。”清虚子眯着眼细细品了一会沁瑶给他泡好的茶,见沁瑶懒懒的,似乎有心事,开口问道。
  沁瑶便将平康坊的事跟师父说了。
  “一个被挖去喉咙,一个被挖去眼睛,又都是貌美的妙龄女子,死后想来会怨气冲天,甚至会化为厉鬼,为什么我在那两个女子身上都看不到丝毫怨气呢?”
  “有这等事?”清虚子放下茶盅,脸上的神色端肃起来。
  沁瑶点点头:“虽然当时有些仓促,但我应该不会看错,尸体周围干干净净,一缕怨魂都没有。”
  清虚子起身踱了两步,沉吟片刻,回身看向沁瑶:“所谓怨气,多半乃往生者死前心有不平之气,死后徘徊不去,凝为怨结,故而称为怨气。枉死者没有怨气,通常有两种情况。”
  沁瑶和阿寒忙坐直身子,认真听着。
  “第一种情况,便是枉死者不但肉身死亡,连魂魄也被邪灵或有心之人控制,彻底沦为傀儡,自然就感觉不到怨气了。”
  这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情况。
  “而第二种情况——”清虚子皱眉,“那便是死者是心甘情愿被虐杀。”
  “怎么会?”这回连阿寒都露出诧异的神情,“怎会有人心甘情愿被虐杀?”
  “是啊!”清虚子点点头,“所以暂时下不了定论,只有先想办法看看两具尸首,也许能看出一点端倪,可是——”清虚子话锋一转,“既没有苦主来找我申冤,又没有官府请我前去协助察案,最重要的是没有酬银,为师为什么要趟这滩浑水?”
  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重又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续起茶来。
  “可那两名女子死的冤枉,往后说不定还会有人被害。”沁瑶暗暗翻着白眼,试图唤起师父的良知。
  “与我何干?天底下枉死的人多了去了,为师一个个都这般不计酬劳地去奔走,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清虚子白眼翻得比沁瑶还大,“而且你方才也说了,那两具尸首身上都没有邪灵作祟的迹象,多半是被人所杀,这缉拿凶手可是官府的事,与我们道家何干?”
  沁瑶毫不泄气:“可徒弟不是道行尚浅嘛,一时看错了也未可知,师父您老人家不亲自看看尸首,如何做得了准?”
  清虚子摊手:“哼!即便依你所说,为师去看看那两名女子的尸首,可是尸首此刻多半停在官府殓房内,为师即非官府中人,又没有府吏的通行令,如何能大摇大摆去察看尸首?”
  沁瑶一时语结,脑中忽然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多半能轻而易举地带他们去察看尸首,可是...…
  她有些举棋不定,要不要去请他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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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效从宫中值房出来,径直去紫宸门外找吴行知和莫诚。
  两人在暮色中闲闲说着话,见蔺效过来,笑着打招呼道:“世子。”
  吴行知展开手中的名册:“多亏上次世子提了那么好的法子,不过十来日功夫,便从朝中上百名官员家中筛选出了入读云隐书院的女子名单。”
  “可不是,原以为是再得罪人不过的活,谁想到一公布筛选条件,任谁都说不出话来了。”莫诚笑着捋捋须。
  蔺效接过吴行之手中的名册,迅速一览名册上的名单,见瞿恩泽的名字赫然在列,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奉皇上的旨意,替两位侍郎分忧罢了。”
  “世子何必这般谦逊,谁不知道世子年少有为,处事又向来周全,难怪皇上这般器重世子。说起来,那日我们去书院察看,虽然封禁了这么多年,书院内部倒还保存得不错,修缮起来不至于大费周章,户部已经拨银子过去了,想来不过月余,书院便能修缮完毕了。”
  几人说完话,蔺效自回宫中值房,刚进门,手下便过来禀告:“世子,宫门外有一名小道士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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