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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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咳了半天,又拉着他哭道:“你不要去……不要去那里……”
  池长庭叹了一声,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低声道:“阿棠别怕,爹爹一定不会再丢下你,爹爹向你保证,向你娘保证!”
  这样的保证完全不能让她满意,她一面摇头,一面反复哭道:“不要去……你不要去……”
  池长庭又叹了一声,没有再试图给出什么承诺,只是沉默地拍抚着她的背脊。
  他不可能不去。
  外放吴郡六年,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收网。
  他不能不去。
  只是这次,他一定要全身而退!
  女孩儿终于哭得累极睡了过去。
  池长庭将她抱回锦年院,嘱咐了几句后,步履沉重地回到了书房。
  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个时辰,起身,洗漱,灭灯。
  黑暗中换上夜行衣,推窗而出。
  陆府芳尘院的书房中,烛火未灭。
  “殿下!”落地行礼。
  李俨负手站在窗前,神色淡淡。
  池小姑娘拿了蝴蝶簪回去,池太守难免要来兴师问罪一番,他早就料到了,正好,他也有事要同池长庭交代下——
  “太子仪仗将出京城,随行人等不知由谁负责?”池长庭问道。
  李俨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略略惊讶。
  竟然不是来兴师问罪?
  “是东宫舍人闻礼。”李俨道。
  池长庭眉心微蹙:“闻舍人似乎是吴兴人氏?”
  李俨眸光一动,端详他片刻,道:“池卿何以惶惶不安?”
  东宫属臣固然都是太子一派,但年轻一些的官员更为忠诚,只因他们的前程抱负都与年轻的储君紧紧相系。
  闻礼年方二十三,家族不显,虽然祖籍吴兴,却早在祖辈就迁到了京兆,是李俨亲自选拔出来的东宫舍人,不同于池长庭这样的齐国公系,闻礼属于东宫嫡系。
  当然,齐国公是李俨的亲舅舅,池长庭又与他素来交好,也是值得信任的。
  但池长庭素来懂分寸,怎么会冒然质疑闻礼?
  “臣手里的人自然知根知底,殿下带出来的也必然是心腹,纵使有什么不妥,也能应对及时,但太子仪仗出了京城后,就由闻舍人全权做主了,万一有什么意外——”池长庭虽然没有说完,却也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李俨心中略有不悦,道:“池卿以为会有什么意外?”
  池长庭坦然道:“提前泄露殿下行踪,令姚无忌早有准备!”
  吴兴郡王姚无忌,正是李俨这次南下的目标。
  当年太祖南征,曾得姚氏襄助,兵不血刃拿下江南,后来论功封了姚氏为吴兴郡王,世袭罔替。
  姚无忌则是第五代吴兴郡王。
  八年前,有人密报吴兴郡王姚无忌有谋反之心,朝廷派了监察御史穆鸿南下调查取证。
  半年后,穆鸿于吴兴郡乌墩寨遇水匪身亡,距离吴兴王府所在的乌程县不过三十余里。
  后来姚无忌领兵屠了乌墩寨,上缴匪首百余,结了这桩案子。
  再后来,也有钦差派到江南,回来只道吴兴郡王忠心耿耿,再无异常,而鱼米富庶的江南东道十九个郡府,几乎都在姚无忌的掌控之下。
  当今陛下和齐国公一致认为姚氏终成大患,因此有意派遣心腹官员外任江南,培植朝廷的势力。
  池长庭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放在了吴郡。
  他并非孤军作战,为了令他更快扎根江南,京城那边花了许多功夫,原本该在京城颐养天年的燕国夫人也是因此回到了吴县,用自己的身份帮助池长庭结交江南世家。
  外任吴郡六年,池长庭同时也在暗中调查穆鸿之死,直至今年年初,终于在乌头村查到了点蛛丝马迹。
  然而还没深入调查,就天降一场水灾,淹了乌头村。
  池长庭的人盯上的人证,都在这场水灾中丧生了。
  因此,太子李俨决定借赈灾之名,亲自下到江南。
  阿棠说太子突然出现在吴兴郡,说明太子仪仗还没到,应该是李俨暗中带人去了吴兴。
  这样的情况,他和李俨不会没有准备,但还是被姚无忌打了个措手不及,可见有状况之外发生。
  来芳尘院之前,他将江南的布置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没有找到破绽,便将疑点转到了京城那边。
  倘若太子仪仗那里出了纰漏,有人提前泄露太子行踪给姚无忌,姚无忌便能事先做好准备。
  虽然事涉东宫嫡系,会惹太子不喜,池长庭此时却不能不提。
  李俨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虽不悦,还是仔细回答了:“闻礼的双亲族人都在京城,未婚配,无子女——”微顿,“八年前密报姚无忌有谋反之心的,正是闻礼之父。”
  “可留意过是否有心仪女子?”池长庭仍是不放心。
  李俨看了他一眼,道:“有池卿的前车之鉴,自然是留意了的,已托给齐国公夫人照看。”
  池长庭没有在意他的嘲讽,微微一笑,心中略安,又问:“殿下仪驾是否入吴兴?”
  李俨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池长庭眸光微沉:“昔日穆御史于乌墩寨遇匪,臣惟恐故技重施!”
  李俨目光一动:“你怀疑——”
  池长庭点头。
  且不提穆鸿之死,就阿棠前世所知的刺客,必然不是什么水匪。
  就算乌墩寨水匪尚有余孽,可区区水匪,怎么可能在东宫高手面前讨得好处?更不用说害他殒命。
  “姚无忌手里有五千精兵,吴郡府兵只得三千,而且三千也不能全都开进吴兴,殿下安危为重,臣请东宫令,调宣城驻军待命!”
  吴兴郡一共四个邻郡,东为吴郡,北为晋陵,西为宣城,南为余杭。
  其中余杭太守是姚无忌的人,而晋陵太守虽然是京城指派,却是赵王系的人,只有宣城太守是中立清流。
  但也只是中立而已,要借兵,却是有些冒险。
  李俨沉默片刻,道:“仪仗那边带了三千禁卫,加上吴郡三千府兵,池卿在担心什么?”
  “臣担心姚无忌手中不止五千!”池长庭避也不避地直视李俨,低声道,“臣……有一个女儿,臣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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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秋光出事
  李俨怔住。
  池长庭是当世名士,“怕死”这两个字实在不该由他口中说出来。
  但他就这么坦然说出,仿佛也天经地义。
  齐国公曾说过,池二纵然才干无双,却惜于重情。
  七年前,他因为妻子重病不肯南下,后来池夫人病逝,他又哀毁过度几乎辞官归隐。
  如今,他为了女儿,说他怕死。
  李俨不由想起池小姑娘那双明净清澈的眸子,心中一软,道:“你放心,池姑娘——”
  “臣的女儿,臣当然要自己照看!”池长庭打断了他,目光甚是警惕,“臣无意做忠义之士,也不愿将女儿托付他人,谁也不能如为人父一样照料臣的女儿!臣必要做好万全准备,好好活着,看着她长大成人,亲自送她出嫁,护她一生一世!”
  说到最后,池太守有些动情。
  李俨默了片刻,道:“圣旨预计七月底下,仪驾到江南最早也要十月,说这些为时尚早。”
  话到这份上,池长庭也不便再争,低低应了声“是”,沉默了下来。
  李俨缓了几分语气,道:“调兵的事,孤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他不怪池长庭的谨慎,于他而言,也不愿自己看中的未来宰辅栽在江南,只是调兵宣城的事还需三思而行。
  池家那个小姑娘自幼丧母,要是再没了父亲,也未免太可怜了,便是他能承诺照顾她,也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总不能认她作女儿吧?
  池长庭没有离开,抬起头,目光沉下,冷冷道:“还没谢过殿下帮小女找到了蝴蝶簪!”
  说完正事,可以兴师问罪了。
  李俨沉默片刻,云淡风轻道:“些许小事,不必谢恩。”
  池长庭咬牙道:“殿下不解释一下吗?”
  李俨面不改色:“何必忘带了。”
  池长庭一噎,又道:“今天下午,殿下召见小女又所为何事?”
  李俨看了他一眼:“不是池卿让孤多看顾池姑娘吗?”
  “那——”池长庭张了张口,又觉得不好说。
  他不说,李俨也知道他想问什么,遂正色道:“孤现在是陆子衿,虽心知男女有别,也不能过分引人疑心——”顿了顿,“何况,孤与池卿相交多年,心中视池姑娘如同晚辈,难道池卿信不过孤?”
  池长庭倒也不是信不过李俨的人品,只是事关自家姑娘,格外着急一些。
  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想起了那座空荡荡的东宫。
  这位太子殿下不但生得一副清心寡欲模样,私下也确实有君子自持之风。
  这样想着,池长庭的脸色缓了一些,但仍是提醒了一句:“便是晚辈,也要注意一些才是——”
  ……
  哭累后的池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长辈。
  因为第二天不用去陆家,又得了池长庭吩咐,早上就没有人喊她,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醒来时,一双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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