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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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平川和助理说了不少话,等他们通话结束,徐白一激灵爬了起来。
  她跪坐在床上,面对着谢平川,眼中光芒陡盛,带着质询的意味道:“什么叫更改数据库?我们公司的产品,交给外包公司做服务……”
  徐白尚未问完,谢平川心有灵犀道:“外包公司交给我们的代码,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交给物证中心的代码,恐怕被篡改过。”
  他用简单的语言,通俗地解释道:“或者说,他们提供了伪证。”
  徐白的身后,正是那只毛绒兔子。她心中忐忑不安,两手抓紧兔子耳朵,将耳朵分开,抖了抖,又再次合上。
  谢平川瞧见这一幕,暗想徐白真是可爱。
  他不知“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只当她天真敏锐,却不谙世事——这也难怪,徐白今年才刚毕业,她修习了双学位,进入恒夏工作之前,徐白一直待在学校。
  学校好比一座围城,进来的人想出去,出去的人想回来。
  大学时代的徐白,常用小号发twitter。内容多半为——
  “今天的论文必须写完。”
  “谁都不许打扰我背书。”
  “读了一首很美的小诗,姑且……胡乱翻译一下。”
  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谢平川查到她的账号,不敢如何打扰,只能每日刷新,实时掌握她的动态。有那么一阵,徐白学习压力很大,担心自己毕不了业,几乎封锁了交际圈。
  谢平川却无法封锁自己。无论吹来什么大浪,都要拍在他的身上。
  他拉起了被子,重新躺平,神情没有波澜,话却说得不耐烦:“xv公司的竞争手段,让我大开眼界。”
  室内灯光被调亮了,加之窗帘盖得严实,那一盏床头灯,就好像一轮弯月,悬在他的眼前,明晃晃地惹人厌。
  谢平川抬起手,捂上自己的眼睛,低声道:“明天早晨,我去一趟公司。经过审核的外包项目,没有出错的可能。”
  他手指修长,此时用来捂眼,竟也分外合适。
  徐白双手托腮,趴在一旁观赏他。
  谢平川的手指开了一条缝,他透过缝隙,瞧见了徐白的半张脸,又听徐白道:“哥哥,你不要烦躁了。”
  徐白哄他开心:“我变个魔术给你看。”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叶子,叶子,花。”
  念完这五个字,徐白分开双手,重新托上腮帮——谢平川这才反应过来,两只手是绿叶,她的那张脸是花——这竟然算一个魔术,他又开了一次眼界。
  虽说徐□□雕玉琢,秀色可餐,的确是花容月貌,谢平川依然笑了,调侃道:“你多大了?”
  徐白不仅没生气,还故意曲解道:“我不小了……有d那么大。”
  “嗯,口说无凭,”谢平川明明验证过,此刻又来了兴致,他握上徐白的腰,复又靠近几分,贴着她的耳朵,很下流地调戏道,“实践出真知,你觉得呢。”
  徐白没有反对。
  她还主动亲了他。
  谢平川拉开她的衣服,就着明亮的灯光,亲吻她粉嫩的唇瓣。吻到后来,顺理成章地翻云覆雨。
  一连旷了半个月,他刚开始还很温柔,到了后来,全然控制不住分寸,只见徐白水润的眼睛里,目色越发迷离,他就克制不了心中邪火。
  徐白被折腾得够呛。
  她断断续续道:“你最近……工作这么忙,为什么精力,还那么充沛?”
  “再忙也要锻炼身体,”谢平川指点一二,又鼓励道,“兴许下一次,你能坚持更久。”
  徐白没劲生气,小声说了一句:“斯文败类。”
  “衣冠禽.兽,精虫上脑。”谢平川体谅徐白劳累,就帮她责备了自己。
  徐白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可是一笑就腰酸,她藏进了被子里,撒娇道:“都怪你,我的腰好酸。”
  “哪里酸,让我看看?”谢平川拉高了被子,在柔软的床垫上,和徐白玩闹了一阵。
  这半年来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一句古诗——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但是第二天清晨,他依旧需要早起。
  谢平川六点半醒来,恢复了前段时间的习惯——首先亲一亲徐白,可她的起床气很大,所以他的动作要轻。
  结束这一件事之后,谢平川披上了衣服。他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给虾饺喂早饭。
  冬季的日出变迟,天空蒙蒙一片暗色,凉风吸起了窗帘,刮出“哗啦哗啦”的轻响,虾饺连早饭都顾不上,趴在阳台的边缘,用爪子拨弄着窗帘。
  疾风乍起,阴云密布,大约是要下雨。
  恒夏的董事会十分尽责,哪怕今天是礼拜日,还有暴雨冰雹预警,他们也执意要开会。
  除了管理层不休息,技术组也在加班。正巧,当谢平川开着那一辆普通的轿车,抵达停车场的时候,就遇到了几位技术组的员工。
  他们客气地打了招呼:“谢总监。”
  谢平川道:“早上好。”
  其中一名员工走近,关切道:“谢总,公司的事,咱们都了解……”
  那名员工戴着眼镜,脖子上挂了工作牌。他伸出中指,推一推眼镜,又说:“别的部门,我不敢说,咱们技术部,还是相信您的。”
  谢平川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笑道:“整个技术部都相信我吗?”
  当然不可能。
  谢平川今日来公司,并非是为了技术部,他的确被停薪留职,办公室都上了锁。公司里的传言甚嚣尘上,还有几拨人混杂其中,嫌热闹不够大,多方散布消息。
  他依然如旧,穿一身规整的西装,领带是深色条纹款,打扮和平日里比较,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谢平川尚未走远,背后的员工就开始议论他。
  其中一人道:“嘿,谢总监被革职了,没见他憔悴,还能精神十足。”
  另一人道:“保不齐是找好了下家吧,你说啊,正常人被误会了,不得着急,不得上火?”
  这一句反问的话,听起来理由充足,另外几人不再搭腔。
  须臾之后,便有同事惋惜道:“谢平川连车都换了,不开保时捷,也不开路虎了,哎,他在想什么呢?”
  谢平川在想什么——就连董事会的人,也搞不清这个问题。
  会议的时间,被定在早上八点半。谢平川踩点进门,环视了四周,由于他是最后一人,他还顺手关上了门。
  卫董事长就坐在门边。眼见谢平川本人,他笑道:“小谢,早上好啊。”
  谢平川道:“卫董好。”
  卫董事长的独生女儿——宋佳琪大小姐,眼下还在翻译组工作。宋佳琪得知谢平川出事,随便问了两句话,也没有继续关心他。
  人的心思有限,宋佳琪目前的注意力,都在魏文泽的身上。
  魏文泽使尽了浑身解数,成功夺得宋佳琪的青睐,即便她固守了矜持,看待魏文泽的眼光,也和从前大不相同。
  她把魏文泽介绍给了父亲。
  卫董事长年过半百,又是专营投资公司的人,他不像女儿那般涉世未深——宋佳琪被他保护得很好。
  宋佳琪在美国念书,上最好的学校,和朋友一起旅游,交际圈狭窄,是非观分明。
  她交往过的男人,非富即贵,门当户对,早先她看上谢平川时,卫董事长也是极其支持的。
  以卫董事长看人的眼光,谢平川天纵奇才,责任感强烈,苛刻又不失细心,扶持了恒夏的慈善业务……而且是个很帅的小伙子,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和宋佳琪十分般配。
  魏文泽却不一样。
  倒不是说,魏文泽犯了什么错——
  他半点错都没有。
  魏文泽待人接物,细致圆滑,天衣无缝。
  这才是问题所在。
  一个人的外在表现,应当与他的出身、阅历、兴趣相符合。
  像是恒夏的总裁蒋正寒,出身于名门世家,哪怕他家道中落,自身的底气还在。又好比技术总监谢平川,肩负精英的傲气,哪怕开玩笑自嘲,也不会放低身段。
  如果规律被打破,那么就要思考——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魏文泽在话里话外,暗示了自己经历坎坷,就是这样一种“身在泥泞,仰望明月”的落差性,格外吸引了宋佳琪。
  但是呢,一个人饱经风霜之后,可能乐天达观,超脱红尘;也可能心无敬畏,破罐破摔。
  卫董事长觉得魏文泽很麻烦。
  但他一向纵容女儿,没有一棒子打散鸳鸯。
  他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好比睿智一辈子的明君,到了英雄暮年时,不再忧愁他的政绩,他像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只盼着孩子幸福,阖家美满。
  可惜事与愿违。
  谢平川拒绝了宋佳琪,流水无情,百般冷淡,让魏文泽插.了一个空——卫董事长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这件事,其实相当介怀。
  他对谢平川的称谓,也从“谢总监”,换成了“小谢”。
  事实上,这并非拉近了关系。
  卫董事长笑道:“小谢,那边有一个空位。”
  他伸了手,指出方向。
  空位在蒋正寒旁边。
  和谢平川一样,蒋正寒西装革履,领带也是条纹款。他们这两位高管,品位与观念契合,平日里形影不离,总是谈笑有加,相处融洽。
  但是今天,气氛有所不同。
  谢平川绕过了蒋正寒身边的空位,坐到了某一位董事的左边。
  那一位董事来自inflection公司。
  他道:“蒋总,谢总监,恒夏和inflection公司的关系,是相依相存,互利共生的……”
  一句话尚未说完,蒋正寒便打断道:“如果不是inflection公司,当年刚起步的恒夏,走出困境的概率为零。”
  他笑了一声,如实道:“因为有inflection公司的三轮投资,恒夏才能起死回生。当年的xv公司缺乏创新,抄袭我们的软件,现在的xv公司改革了竞争手段,这一次,关键点不在融资上。”
  诚然,蒋正寒的意思,约等于“花钱也没用”。
  恒夏集团最大的股东,就是国内it三巨头之一的inflection公司,这一家公司对恒夏集团绝对控股,被业内人士戏称为“恒夏母公司”。
  在恒夏的创业期,inflection负担了大批投资,如今的恒夏走上正轨,inflection的手也越伸越长。
  但他们仍然和恒夏统一战线,视xv公司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谢平川接话道:“xv公司蛰伏了三年,恐怕也策划了三年,除了安排人手,进入我们的技术组……”
  蒋正寒略微抬头,看向了谢平川——与谢平川相同的一点是,蒋正寒也有一张好看的脸,他完全可以靠脸吃饭,而不是做一位操心的总裁。
  但他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人莫名感到不寒而栗。
  他提点道:“谢总监,今天的董事会议,不是为了讨论技术组。”
  虽说谢平川被停薪留职了,当前证据也对他不利,但他曾经是公司的顶梁柱,一个人力挽狂澜,也效过犬马之劳,在场的各位董事,依旧对他客气有加。
  所有人都没想到,当面和他起冲突的,竟然会是蒋正寒。
  谢平川一贯心高气傲,被蒋正寒打断话题之后,他也笑道:“蒋总,我已经被革职了,今天的董事会议上,不用称呼我谢总监。”
  一旁的董事见状,温声相劝道:“谢总监,咱们冷静,对你做出停薪留职的裁判,是咱们走投无路的下下策,你被卷入了几场官司,检察机关还在调查,这才过了几天啊?结果哪有那么快呢?这又不是拍电影,对吧,咱们要符合实际。”
  他年约四十来岁,自认见惯了风雨,安慰谢平川的时候,能做到心平气和。
  “无论是我们inflection公司,还是别的几位董事,谁不希望恒夏好好发展?”董事继续说,“你是在恒夏挑大梁的人,xv公司把炮火对准了你……”
  蒋正寒没有说话,他看向了卫董事长。
  两人视线交汇,卫董事长摇了摇头。
  这几年来,他的身体状况,不如当初健朗——人不服老不行,他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道:“调查结果,还没出来,现在做的结论,都早了。公事公办,眼见为实。”
  卫董事长莞尔一笑,和谢平川对视道:“小谢的意思呢?”
  谢平川原本在喝水。
  闻言,他把玻璃杯放在了桌上。
  杯子是他自带的。玻璃的杯身上,印着一排红字,他抬起手指,点着那一行字,读出声道:“恒夏一周年纪念杯。”
  “创业一周年的那天,给我打电话的猎头,能从北京排到洛杉矶,”谢平川推开了杯子,靠着椅背,环视在座的各位,“你们想公事公办,眼见为实,恕我直言,是一场信任危机。”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蒋正寒身上:“还是你们认为,我是xv公司的人,即便牺牲自己,也要里应外合。”
  卫董事长摆了摆手,安抚道:“谢平川,你的技术水平、用人能力、管理风格,我们都十分熟悉了吧,一直以来,你做的非常优秀……不止是优秀,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你都能脱颖而出。”
  卫董事长的话,显然是为了承上启下。
  他话音刚落,蒋正寒便道:“谢平川的功劳,我们有目共睹。”
  蒋正寒通情达理,没再叫他谢总监,而是跟随卫董事长,干脆利落,直呼其名。
  可他笑里藏刀:“我只有一个问题。谢平川,你每一次决策都是对的吗?”
  他问得云淡风轻,也不念旧情。
  蒋正寒作为集团总裁,管理风格自成一派。他一向赏罚分明,也懂得平衡权术,多方制定公司规则,为了让恒夏集团上市,自从今年的年初开始,他一直在未雨绸缪。
  无法否认的是,比起苛刻挑剔的谢平川,蒋正寒更适合总裁的位置。他更加谨慎,能力杰出,且有战略眼光。
  谢平川初遇蒋正寒,就很欣赏他,当下的这一刻,他也一如往日:“几年前,蒋正寒,你还是实习生,刚进组的第一天,我和你说过,没有人会不犯错。”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蒋正寒从前在xv公司实习,是谢平川的手下。
  谢平川任职副组长,对蒋正寒大力栽培——他从没提过这件事,今天却不知为何,简直撕破了脸面。
  “也许谢总监认为,你自己是例外,至今没犯过错,”蒋正寒旧事重提,挑明道,“当初公司回暖,开始做云直播,各大平台找恒夏合作,价格压得很低,我签下了合同,你吵了一个礼拜。”
  这是真事。
  第三方的云直播服务,也是恒夏核心业务之一。
  他们公司之所以进账丰厚,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如今的直播平台火爆,而恒夏几乎垄断了服务。
  可是三年前,云直播无人问津,蒋正寒贱卖产品,谢平川极力反对。
  蒋正寒是为了日后提高价格,不过当时的恒夏濒临绝境,谢平川就指着这个翻盘——他在总经理办公室,和蒋正寒各执己见,互不退让,不少高管都知道这一件事。
  事实证明,蒋正寒决策正确。
  谢平川并未回应,他转移了视线。
  礼拜日的恒夏写字楼,没有多少工作的职员,整栋大楼都很安静,走廊上也悄然无声。
  会议室的窗帘被卷起,濛濛细雨罩上玻璃,透过窗户向外看,偌大的城市半明半暗,像是添了一笔水墨色。
  谢平川遥望远景,忽然笑道:“下雨了。”
  他端着杯子起身,走到了窗台前,背影修长,风姿卓越。他将杯子放在台上,回顾以往道:“云直播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全。”
  窗台镶嵌了鹅卵石,触感凹凸不平,杯子没有立稳,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从高处摔了下来。
  会议室没铺地毯,只有坚硬的瓷砖。
  纪念杯应声而碎。
  凉白开溅出来,立马撒了一地。
  满地都是玻璃碴,无人吱声,谢平川视若无睹:“我刚进恒夏,就做了技术总监,但凡能做的项目,基本都尽力了。”
  他踢了一脚玻璃的碎渣,笑道:“相不相信我,由你们选择。今天的这一场会议,我没有出席的资格,对各位董事而言,我并不是恒夏的一员,大家说话拐弯抹角,还要相互顾忌,我想体谅你们。”
  蒋正寒依然高居上位,但他放缓了口气:“谢总监……”
  谢平川侧身,看了他一眼。
  他们两个在公司里,都有一批员工拥簇。虽说有一部分女职员,被他们的脸和身材吸引了,但是剩下的那一部分,总归怀抱着欣赏态度。
  蒋正寒和谢平川的关系,也是公认的亲密无间。
  但是今天,蒋正寒一再直呼其名:“谢平川,如果这么说,你觉得合适……”
  “适可而止,我下午有约,”谢平川走到门口,拉开会议室正门,“各位,再见。”
  言罢,他摔门而出。
  这一举动,很符合他的性格。
  先摔杯子,再摔门——谢平川一旦发火,相当可怕。
  蒋正寒的秘书站在一旁,“嘶”了一声,小心翼翼道:“蒋总,要不然我出去,把谢总监追回来……谢总这段时间,从公司出事开始,他压力就很大……三年多了,也没有休过假,人工智能都扛不住,何况肉体凡胎呢……”
  不同于蒋正寒的冷漠,这位姓张的秘书,倒是生了一幅热心肠。
  张秘书抱着一沓文件,由于近日感冒,还抽了一下鼻子,格外应景道:“前一个月,谢总监带着技术组加班,两天两夜没睡觉,才赶在更新之前,彻底解决了bug,技术组的人,不是谢总监招进来的,hr的流程亟待改进,才被xv公司钻了空。”
  显而易见,张秘书佩服蒋正寒,也敬重谢平川,他道:“发生这么多事,谢总监压力更大……我出门一趟,把他找回来吧。”
  在座几位董事,全都缄默不言。
  “辛苦你了,张秘书,”蒋正寒理了理文件,袖手旁观道,“即使能追回来,对于公司的现状,也没有任何帮助。”
  他波澜不惊,从容淡定,凝视卫董事长,笑道:“卫董以为呢?”
  卫董事长笑而不语。
  张秘书心力交瘁,一整天都愁眉苦脸。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张秘书遇到了季衡——今天是礼拜日,季衡只加班一个上午,他下午就要出去玩,因此心情很好。
  见到张秘书,季衡立刻打招呼:“哎呀,张秘书,你也来吃饭啊?”
  他很关心谢平川,多要了一份鸡汁包,放进张秘书的托盘里,然后旁敲侧击,问起了谢平川的事情。
  张秘书倒是信任他,实话实说道:“哎,季经理,你和谢总监关系最好,能不能帮着蒋总,劝一劝谢总监?”
  季衡叼着包子,不解其意:“劝啥?蒋总和谢平川的关系,不是也挺好的吗?上个月我想和谢平川打网球,他抛弃了我,去和蒋总打网球了。”
  话语之中,颇有正宫让位,贵妃上台的不满。
  张秘书没听出来,只唉声叹气:“今天的董事会上,谢总监和各位董事们……”他的话没说完,季衡却理解了。
  食堂里寥落无人,季衡有些怔愣。
  依照张秘书的意思,怕不是各位董事合起伙来……一个劲地欺负谢平川。
  谢平川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吃软不吃硬,脾气倔得很。季衡可以料想到,董事会必然不欢而散。
  他还听张秘书说:“十点多的时候,食堂刚开门,我下来了一趟,想和谢总监聊聊,安慰他一下。谢总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和他打多了交道,心里都很清楚的,他尽职尽责,考虑员工福利……”
  季衡道:“是啊,他其实蛮善良,虽然看着冷淡。我认识他十几年了,也跟个明镜似的。”
  他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心不在焉地添加一把作料。
  季衡不爱吃香菜,可是因为走神,他撒了一大把,不禁有些慌张。
  几秒之后,季衡屈服于现实,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搅拌了一下面条。
  他问:“你十点多下来,见到谢平川了吗?”
  “见到了。”张秘书诚实道。
  再然后,他欲言又止。
  张秘书遇见谢平川时,谢平川路过食堂,似乎打算买点东西——他好像没吃早饭。
  最令人心酸的是,谢平川买了一个饼,在饼里夹了一个蛋,刷卡结账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工作卡已经被销号了。
  服务台上,刷卡机发出“嘀嘀”的响声。
  食堂的大叔拍了拍机器,困惑道:“怎么搞的,坏了吗?”
  “没坏,”谢平川道,“我又被开除了。”
  他用了一个“又”字。
  张秘书站在不远处,旁边还有几位董事。
  食堂里人影稀疏,只开了两个窗口,谢平川收好了卡,手里抓着饼,问道:“现金或者银.行卡付款……”
  “不行啊,谢总监,”食堂大叔抬起了头,望着身量高挺的谢平川,解释道,“按照咱们公司的规定,您知道的,饭菜只对员工开放,只能用工作卡付钱。”
  谢平川笑了一声。
  格外落寞。
  他还放不下手里的卷饼。
  恒夏集团的员工食堂,是谢平川提议建造的。
  张秘书旁观了全程,实在于心不忍,冲到了窗台前,为谢平川买下了饼。
  谢平川向他道谢,随后拿起了卷饼,当着各位董事的面,一边走一边吃,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光用一个“失意”,完全无法形容他。
  此时此刻,张秘书对着季衡,复述了谢平川的遭遇,分外真挚道:“我怕谢总监寒心,季经理,请你劝一劝他。”
  季衡吃了一口香菜。
  他笑道:“张秘书,该听劝的人,是你们蒋总,不是我们谢总监吧。”
  张秘书默不作声。
  季衡伸了一个懒腰,活动筋骨道:“高处不胜寒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一贯大大咧咧,在公司里很受欢迎,偏偏发起怒来,便让人无话可说。
  “这个食堂能建起来,不是谢平川提议的吗?”季衡略一思索,想起了细节,“啊,当时董事会也反对,他们说附近有很多饭店……啧,不知民间疾苦。”
  张秘书含蓄道:“最高管理层的事,咱们也不懂。”
  季衡笑了一声,没做应答。
  中午十一点,他开车回家,给谢平川打了电话——结果还占线,占了半个多小时,季衡其实不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叨扰谢平川。
  兴许是律师吧,他心想。
  季衡便打开微信,联系了徐白——谢平川最信任的人,大约就是徐白了。
  徐白正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书,她伸直了一双长腿,紧靠着柔软的沙发垫。谢平川在书房打电话,她偷听了两句,全是技术问题,根本听不明白。
  虾饺趴在徐白的胸前,猫脑袋紧紧贴着她,徐白翻了个身,虾饺便滑落了。这只猫并不甘心,重新贴上她的身体,使劲撒娇。
  徐白摸了摸虾饺,评价道:“一天到晚,净会撒娇。”
  恰逢谢平川走出书房,听到这句话,他问:“你在形容自己吗?”
  徐白注意到手机亮了,没有理会谢平川。她拽过了手机,瞧见季衡的微信:“谢平川在家吗?我给他打电话,占线了。”
  窗外雨过天晴,此时阳光正好。
  室内光线通透,徐白侧目一望,叫住了谢平川:“哥哥,季衡找你。”
  她一边用手机回复道:“他在家,我叫他了。”
  季衡打出了一串字:“我听蒋总的秘书说,谢平川在今天的董事会上,被一帮人合起伙来欺负,气到摔碎了最喜欢的杯子……川川离开公司之前,想在食堂买饼吃,结果工作卡被注销,一张饼都吃不了,太可怜了。”
  后面跟着一个,躺平哭泣的表情。
  徐白大概知道,“感同身受”是一个虚假的词。一把刀没有插在你身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多痛,而对于路过的人来说,只要他不幸灾乐祸,那就是福祉与恩泽。
  她只能设身处地,稍微假想一下——尽管如此,也心疼的不行。
  若说她昨天晚上,对谢平川的惨状,还有一丝怀疑,那么今日,怀疑也消失殆尽。
  徐白把虾饺放到旁边,翻身爬起来,跑去哄谢平川:“哥哥,你在干什么?”
  谢平川蹲在垃圾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在削苹果。”
  徐白陪他蹲着,也陪他削苹果:“你想吃水果吗?家里有石榴,我剥给你吃吧,还有芒果,甜而不腻,我都留给你了……”
  谢平川却道:“苹果是削给你的。”
  徐白亲了他一口:“谢谢哥哥。”
  谢平川只被亲了左脸,他手中的苹果还没削完,便换了一个方向,露出自己的另一边脸。
  徐白会意,乖巧地凑近,又亲了他一次。
  谢平川表扬道:“你越来越懂事了。”
  徐白蹭了他一下,又提醒了一句:“对了,季衡找你什么事,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季衡今日下午,其实做好了准备,要去野生动物园玩。可是谢平川遭逢不幸,又被整个公司高层排挤,季衡十分心疼他,想带着谢平川出去放松。
  半个月之前,测试部上报错误,技术组通宵达旦,疯狂地改进版本。那时候,全公司最累的人,莫过于技术总监谢平川。
  眼下又让他绷紧一根弦,实在分外残忍,季衡站在老朋友的角度,想把他约出来……当然了,也要带上徐白。
  谢平川听了季衡的话,想起今天下午没事,问过了徐白的意思,便欣然赴约了。
  季衡开着越野车,在小区门口接他们——车上只有季衡一人,他关掉了车载音乐,拍了拍副驾驶的位置:“来,谢平川,让你坐这里。”
  谢平川头也不回地去了后排:“我想和徐白坐在一起。”
  季衡笑道:“感情这么好,什么时候发喜帖啊?”
  “这个问题很及时,”谢平川道,“不过近期不可能了。”
  他侧过脸,望着车窗玻璃。
  越野车在向前行驶,转眼进了主干道,谢平川拎着一个背包,又把包放在了腿上——徐白小时候踏青,总喜欢带一包吃的,水果零食,应有尽有。
  他没忘记她的习惯,主动帮她做了准备。
  可他的话,听在耳边,有些消沉:“我现在,一穷二白了。”
  语气饱含落差,怎么说呢……像是被供奉在宫殿里的神明,一夕之间被贬为牧羊青年。
  莫说徐白,便是一贯粗枝大叶的季衡,听见了这样一番话,也经不住温声道:“哎,川川,振作点。当年前女友甩了我,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哭着诉苦,你是怎么安慰我的?”
  徐白接话道:“他帮你写完了作业。”
  “对,但作业只是一部分,”季衡手握方向盘,讲出了一锅鸡汤,“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运转。麻烦无法避免,要努力克服它,分个轻重缓急,等待柳暗花明。”
  当年的谢平川振振有词,今天的谢平川一声不吭。
  徐白观察他的侧脸。
  她无法从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细微的表情,这让她想起一个词——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心中经历一番天人交战,越过了很多个路口,窗外景象连翻变换,在谢平川也不抱希望时,徐白道:“我想和你结婚。”
  她说话的嗓音很轻,被街上的汽车鸣笛声淹没。
  谢平川以为自己幻听。
  他道:“小白,你刚才说什么?”
  徐白坐直了身体,重复道:“我想和你结婚,我不在乎你穷途末路,有什么麻烦……虽然我很害怕,你也会变心……你知道的,没什么会一成不变。”
  “我今年二十九岁,”谢平川靠近她,诱导式地询问,“你觉得和十八岁相比,我的变化很大么?”
  徐白摇头:“你和从前,还是很像。”
  碍于季衡在场,谢平川并未亲近她,但他说话的语气,分外温和:“那么,你应该相信我,哪怕到了一百岁,我还是一样的脾气。”
  他低声道:“一样喜欢你。”
  徐白心跳渐快。
  谢平川从口袋里拿出盒子——求婚戒指上的钻石依然很大,极其亮眼,徐白凝视着戒指,问道:“要不把这个卖了,换个小的?”
  “不换,”谢平川把婚戒套在徐白的无名指上,拉起她的手背亲了一口,“你小时候说过,将来结婚了,想要椭圆形的钻石,这不是椭圆形吗?”
  徐白没摘戒指,她接受了。
  前排负责开车的季衡,不由得抽了一下鼻子——想必是中午吃饭时,被张秘书传染了感冒,他自欺欺人地想着。
  虽然谢平川求婚成功了,可是想到他在公司的困境,季衡依然觉得……他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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