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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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接我们的人,确实是毛帮主,所以我才认为陷阱未必是他所设。”
  沐扶苍与洪夫人互相配合,一句紧接着一句抛出沉重的消息,引导屠兽帮帮众的思路:“我的侍女不放心我的安危,又派家丁前来接应,正好救下我,并一路打进内室,发现了一具尸体……”
  冥冥中的神明终于眷顾了沐扶苍一次,来人里没有凶兽,而停留在屠兽帮的,曾与萧阔、洪烁交手并负伤的刹虎在三花帮与她联合突袭时便被黑水众围攻至死,可以说在场之人中,除了洪夫人,再无人知情并能与她的气势抗衡,沐扶苍成功带偏了屠兽帮的思路。
  王仇哭腔道:“那具尸体,是,是……”
  “正是毛帮主!”
  众人哗然,王仇不可置信:“你骗人,一定是三花帮与商会盟的阴谋,尸体,尸体一定是假的!”
  “发现尸体后,我没有叫人动他,现在还躺在原地,你们若不信,进来一观便知。”沐扶苍转身,迈过一具七零八落的残尸,向内室走去。
  王仇不顾三花帮帮众对他怒目相视,擦着刀刃一路跌跌撞撞闯进内室,远远看一个成年大汉倒在椅子边,尽管他脖子几乎被割开,面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的身材和残存的五官,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尸体正是毛铁正。
  王仇瘫倒在地,另有冷静些的屠兽帮人看见旁近地上滚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喽罗,一把捞起一个,厉声质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小喽罗哭丧着脸:“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洪夫人和沐小姐找上门,说毛帮主邀请他们做客,我想着刚看见帮主带着你们出去,正要回绝她们,不想帮主居然从里面走出来了!他们说了没两句话,有面生的帮众来找帮主,帮主和他进到内室,然后……”
  小喽罗小心地瞟了一眼沐扶苍,低声道:“然后帮主把我叫进去,吩咐我带人暗算洪夫人她们!至于洪小帮主怎么受的伤,小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王仇燃起一丝希望:“你刚才说,先看见帮主出门,接着又出来一个帮主迎接洪夫人沐扶苍?哈,哈哈,他一定是假帮主,有人假扮帮主暗算三花帮罢了!”
  “非也,非也,是毛帮主算无遗策,一举摧毁三花帮,并欲杀害沐家小姐。”
  王仇话音刚落,就听到“自己”的声音从门外幽幽响起,王仇惊怒交加:“你是谁,为何扮成我的模样!”
  “我是谁?我是王仇啊。”“王仇”手持一把长弓,笑容满面:“专等着你们走进来,一轮弓箭,再放火一烧,啧啧,以后便没有三花帮了,而‘沐小姐’被烧得面目全非,回到沐家托付遗产后一命呜呼!”
  沐扶苍不为所动,从容立在原地,清冷道:“可是谁也想不到,满心复仇的‘毛铁正’,重伤不愈的‘沐扶苍’其实都是凶兽假扮!”
  “凶兽?对,其中一个擅长弓箭,原来是你!你们杀了我爹娘,杀了我哥哥,又害了帮主,我,我要杀了你!”
  王仇本性格易怒,新仇旧恨交击下,理智全无,从地上拾起缺口残刀,向“王仇”冲去,之前询问小喽罗的男子急忙要拦住他,只撕下了王仇的衣袖。。
  “王仇”动了动手指,在其他屠兽帮人的怒叫声中,用箭洞穿了鲁莽男子的喉咙。
  王仇的死,让屠兽帮对凶兽的怨恨到达极点,如果不是空气中浓烈的油味与凶手指尖雪亮的箭簇绷住了他们最后一丝理智,内堂一定会变成另一处修罗场。
  “王仇”把玩着箭簇,轻佻地调戏道:“给你们个说遗言的机会,家产老婆想好了给我报上来吧!”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开始闪烁,小心地示意沐扶苍。按计划,他的戏份到此就该终结了。
  “继续拖延时间!谁敢反抗就像打死王仇一样打死他们。”沐扶苍在心里向假扮成王仇的黑水众下达命令。
  沐扶苍不浪费每一个机会,她索性趁着双方僵持时与屠兽帮的人谈和。
  大家站在生死边缘,又面对共同的敌人,沐扶苍的和谈十分有成效,至少抹去了以前的怨愤。她心里却没有喜悦——程万里依旧没有赶到,甚至连救兵都不曾派出。
  程万里伪装在宽厚爽朗下的凶狠用在了关键时刻,他接到沐扶苍特意透漏给他的蛛丝马迹后,决定封锁消息袖手旁观。
  假如“凶兽”不是自己人,他此时的置之不理和捅沐扶苍一刀并无两样。
  幸好,沐扶苍没有把赌注全部压在程万里的善良上,在黑水众拖延到让人生疑前,金沛带着几个老板和他们的家丁前来援救。
  黑水众像所有的反派一样,因为“话多”导致了阴谋失败,狼狈地逃走,但是幸存的人们,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屠兽帮人已认定毛铁正已死,因为有真假王仇活生生的事例在前,加上末云城内人人皆知洪夫人宠爱洪烁,她决然舍不得打伤自己儿子嫁祸毛铁正。他们按平日的交情深浅,分散成小群体,自发去为惨死的毛铁正与亲人们复仇。
  三花帮的人则隐约回过味来,屠兽帮看架势和凶兽依旧是死敌,洪夫人八成是假传城主命令,为救洪烁而攻打屠兽帮,失踪的曹副帮主等人肯定已遭遇不测。可惜他们从一开始就稀里糊涂站错了队,现在夹在洪夫人与郝大仁之间左右为难。
  金沛拿到沐扶苍作为报答还给他的赌约文书时,勉强笑了笑,随后愁眉苦脸地小声告诉沐扶苍:“沐小姐,程大……唉,程万里早知道你在屠兽帮遇险,却压着不告诉我们,还把街道封锁了。我去许老,啊,我的朋友家做客时意外知道了事情。程万里,唉,我们是一直认错了他!”
  金沛为之前与屠兽帮结下的矛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支持沐扶苍,其他赶来的老板则是因程万里伟岸形象的崩塌而兴起兔死狐悲之意,担心自己也会成为程万里维持地位的牺牲品,而决定投向了既有勇有谋又拥有三花帮支持的沐扶苍。
  沐扶苍的不痛快单纯是为洪夫人的推动,让她的步子一下迈得太大,沐家还没有做好直接对抗郝大仁与狄族的准备。
  “城里乱了。”郝大仁的指缝间泻下厨娘精心炮制的鱼食,池塘里金鳞乱迸,不时有一两条肥硕的鱼儿,正争抢吃食时,突然肚皮朝上,再不动弹。
  “程万里想借屠兽帮灭掉,却忘了双耳的消息可以卖他,同样可以卖给其他人,名声一朝毁尽。”
  “商会盟、三花帮、屠兽帮注定要分裂,你们说,我该夺取哪块肉喂你们呢?”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毛铁正刚将闹事的商户打个半死,却看见他派去屠兽帮看护的帮众提着刀棍含怒而来,当先一人怀中抱着王仇。
  王仇血衣下的肢体苍白,不自然地僵硬着,显然已死去多时。
  “王仇?王仇!”
  “秦烽,这是谁干的?!”
  除了毛铁正,其他人一哄而上,围着王仇尸体连声发问。
  秦烽放下王仇,悲愤地抬手怒指站在原地皱眉思索的毛铁正:“他!就是他干的!”
  此言一出,不知情的帮众皆震惊得不能言语,毛铁正露出真正的茫然神色:“我?”
  “别装了,你就是凶兽!”
  洪夫人疲倦地用竹竿支起窗户,她很少做此等粗活,手指被落下的窗扇夹伤。
  秋风习习,暂时吹散去心头的阴霾,她靠在窗边,舔舐着红肿的手指,侧耳倾听墙外隐约的嘈杂喧闹声。
  “他们信了,他们在抓捕毛铁正和他身边那几个来路不明的高手。”
  “三花帮一分为二,你也在被支持郝大仁的帮众追杀着。”
  沐扶苍端来药汤递给洪夫人,洪夫人方欲示意沐扶苍给她拿果脯来甜嘴,忽然记起如今沐扶苍在末云城的地位不仅不下于自己,她和洪烁还要依靠沐家度过危机,便双手接过瓷碗:“这些小事不敢劳烦沐小姐,交给丫鬟做便好。”
  “既是小事,谁做都一样。我家里丫鬟少,她们要照顾洪烁和紫山,腾不出空。”
  沐扶苍难得用蜜饯糖块下药,看见洪夫人苦得干呕,才想起打开碧珠装点心的银盒子,给她找糖吃:“夫人,你还没告诉我它的方位呢?还有剑圣与此事……”
  拓律宽当初随口编出剑圣与宝藏的消息,引诱沐扶苍带他入城,但他好似真的蒙对了,观洪夫人语气,剑圣确实与晋王有关。
  回答沐扶苍的是一声钝响。
  一根长箭由窗外射入,贯穿了洪夫人单薄的身体,箭势不绝,将她钉在地上,只在血染的红梅裙外露出洁白的箭羽。
  “洪夫人?来人!来人,请医师!”沐扶苍伏下身,爬到窗边放下窗扇,一边大声呼叫手下。
  洪夫人开始觉得身上一凉,直到倒在地上,摸到腹部的箭羽才意识到自己遭遇了刺杀。
  医师就在隔壁照看洪烁,追杀刺客的黑水众接到沐扶苍的命令,分出一人,直接拎起医师的衣领飞过两个房间,将他放到洪夫人身边。
  医师捂着脖子,只看了洪夫人一眼,便摇起了头。
  “沐小姐,我,我快死了?”洪夫人强忍着疼痛,勉力说道:“我想再看看烁儿。”
  黑水众抬着床板,将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洪烁送到洪夫人面前。
  “娘!”洪烁四肢均被打断,他翻身滚下床板,拖着身体想爬到母亲怀里。
  “烁儿,”洪夫人吃力地抬起手触碰洪烁的脸:“以后别顽皮了。”
  “娘,护不了你了,你好好听沐小姐的话,她是好人,你和她多学些人情世故。娘知道你聪明呢,心里都明白,只是瞧不起,可是,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喜不喜欢,都要学会去面对。”
  “沐小姐,我不要好棺材,只求墓旁多种些花。别嫌我脏了花,别嫌烁儿……我孤儿寡母的,顶着一堆烂摊子,没有男人护着,怎么活得下去?”
  碧珠扶着洪烁,泣不成声,沐扶苍颤声道:“我明白,我没有瞧不起夫人过,夫人能把三花帮撑到现在,很不容易。”
  洪夫人用最后一丝力气,望向沐扶苍:“烁儿拜托小姐了……我还需求您,去京城告诉她,小姨,对不起她,我很想她……”洪夫人语音未落,人已再无气息,最后半滴泪水从微闭的眼角滑落。
  “娘,不要抛下我啊!”房间内哭声震天。沐扶苍快步离开屋子,站在墙角,面对着土色的墙壁,像一盆花一只瓶一样呆立不动。
  过了片刻,红池怯生生走上前,牵牵沐扶苍的衣角。沐扶苍抬起头,月光下,明艳的面容上不显一丝伤悲,她用已经恢复平静的声音命令道:“去叫碧珠来紫山房间议事,洪夫人死亡,城里更要乱上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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