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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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皇帝大约是因为闭关了一个多月的缘故,看起来稍微清减了一些,但依然气势凌厉,俊美慑人。他金冠压顶,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来,沉稳有力。
  钟离无忧有点摸不准此刻用着身体的,究竟是皇帝本人,还是淑妃娘娘。若非知道真相,如果有人说是皇帝本尊,他也不会产生丝毫怀疑。
  感到庆幸的同时,他心里又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这世上既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那如果真有人假扮皇帝,图谋不轨,可该怎么办?
  而此刻,姜漱玉变换声音,说了一声:“众卿平身。”就在小皇帝的指引下,到安排好的座位那里坐下。
  待众人重新落座后,她又鹦鹉学舌一般,照着小皇帝的话语,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冲小皇帝嘀咕:“你别嫌我刚才走的慢,你以为我的鞋子是好穿的么?又大又高,还得走出气势来。要是换了你,指不定跌倒多少次了。”
  小皇帝和她一样大的年纪,却比她高出许多来。按理说,她的身高在女性里,已经算高了,可为了不让人生疑,她不得不在鞋底和发顶做手脚。像高跟鞋这种增高神器,用处还是很大的。
  赵臻“嗯”了一声,态度甚好:“阿玉,此番是辛苦你了。”
  ——她刚易容装扮好后,他也想过,不说话的时候,由他来掌控身体,省得她不小心露出马脚。可是她动了靴子以后,他发觉他踩着这双靴子走路,还没她走得自然,走得更像他。
  姜漱玉面无表情喝着酒,却在心里笑嘻嘻地回答:“不辛苦,不辛苦,能为皇上你做事,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反正小皇帝在她身体里,她也不可能离开皇宫,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做点事呢。这样,将来等她回了彤云山,还能跟师父和师兄吹嘘:“想当初,我可是假扮过皇帝老儿的人……”
  这点辛苦,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然而赵臻听了,却无法避免的心中一动。其实他身为君王,有不少人都声称为他办事,是臣子本分,谈不上辛苦。那些话语和阿玉所说的区别不大,但都没有她简单的一句话给他的震动大。
  方太后的位置就在皇帝旁边,她微微皱眉,低声提醒:“皇帝,你该再说两句。”
  “嗯?”姜漱玉点了点头。此时下方觥筹交错,她干脆略微提气,高声道,“今日罗将军归来,朕心甚悦,特以此酒,为罗将军接风洗尘,请。”
  言毕,她一仰脖,将满满一盏酒一口饮下,颇有几分豪气。
  众人纷纷举杯。
  姜漱玉却因为喝得太急,轻咳了两声。
  脑海里已经响起了小皇帝隐含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不留神,呛着了。”姜漱玉回答他时,已经调整了呼吸。她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以前不常喝酒的……”
  师父擅长酿酒,但他喜欢把酒藏起来,偷偷喝,却不允许她和师兄喝酒,不过他们也会偷偷喝。
  然而她的话语听在赵臻耳中,则是另一种含义了。
  她是在为了他而破例。这结论让他心里一阵暖流涌动。
  赵臻轻轻“嗯”了一声,又转了话题:“你让人给罗将军赏些菜,以示恩宠。”
  姜漱玉也没多想,直接吩咐韩德宝去做。
  韩德宝领命赐菜时,她也跟着向罗将军的方向看去。
  她今日假扮皇帝出席酒宴,一直小心谨慎,不想出半点差错。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闲情去打量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
  正好罗恒得了赐菜后,向皇帝遥遥施礼谢恩。
  姜漱玉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由地微微一怔。只见这人约莫二十岁上下,墨发高束,眉目俊朗。如论相貌精致,他自不如赵臻。若说白净灵秀,则远不如他身旁的钟离无忧。但他气质硬朗,宛若出鞘利剑。他施礼的姿势不算规范,却无端给人一种潇洒感。仿佛他不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而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客。
  但偏偏这个不像将军的将军是大齐的英雄。
  也不知这位罗将军功夫如何,学的是什么样的武术。
  姜漱玉不自觉地便多看了几眼。
  今日酒宴,到场的皆是朝中重臣。当然,能当上重臣的,年纪一般都不轻了。一对比下来,就显得钟离无忧和罗恒将军格外的年轻英俊,令人赏心悦目。
  对姜漱玉来说,钟离国师是熟面孔,没什么新鲜感了。她还是对那位年纪轻轻就能在漠北横扫一片的罗将军更好奇一些。听说是他单枪匹马救出了宁阳公主。
  她自己也没留意到,短短的一刻钟内,她已看了他好几次。
  但赵臻注意到了。
  两人视觉听觉通用,她看什么,他也就跟着看到什么。刚发觉她多看了罗恒几眼时,他还不觉得怎样。毕竟罗恒是今日的主角,又有战功在身。她假扮帝王,多看看他,表示关注,是正常的。但渐渐的,他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她看别人时,一切正常。可当她的视线落在罗恒身上时,罗恒四周分明有着淡淡的金光。
  第19章 吃醋
  赵臻年幼时,曾听上官国师讲过,说是人在看到一物时,看到的并不是那一物原本的样子,而是那事物呈现在人脑海里时的模样。
  所以说,罗恒在阿玉眼里是会发光的?
  赵臻冷哼一声:“看够了吗?”
  “啊?”姜漱玉刚在心里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变成了一抹意识。她微恼,“喂,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赵臻默默端起酒杯,在脑海里不冷不热地回答:“反正现在不用说话,你就歇一会儿吧。”
  姜漱玉不明所以,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刚才还帮你呢。”
  赵臻没有理会她,角度不变,向罗恒望去。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金光。
  他脸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猛地一沉:果然如此。是她的原因,而非罗恒的原因。
  他默默饮酒,再也不看向罗恒的方向。可到底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他佯作无意,在心里问:“你觉得罗恒怎么样?”
  “罗将军?”姜漱玉有点诧异,小皇帝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罗将军不是他的心腹么?难道说心腹是假,心存忌惮是真?是怕功高震主?还是怕他图谋不轨……短短数息间,她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
  她长久的沉默,让赵臻目光转冷。他捏紧了手里盛酒的银盏,稍一使力,做工精致的银盏竟凹进去一块儿。他察觉到异样,低头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姜漱玉心中一惊,不等小皇帝开口,她就急道:“你使那么大劲儿做什么啊?就不怕手疼么?”
  情急之下说出的关心话语不似作伪,赵臻心中怒气稍减,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你本来力气就不小,不会手疼。”
  见他没往内力上想,姜漱玉略微松了一口气,开始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你刚才问我罗将军是吧?我也不通朝政,就是听你以前说的,感觉应该是个令人景仰的大英雄。是有哪里不对吗?”
  “令人景仰?”赵臻嗤笑一声,“所以你看着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你视线黏在他身上,下都下不来?”
  “……”姜漱玉一呆,随即明白过来,心知是她方才多次打量罗恒将军的行为被他给察觉了。整个人发光?她有点怵,这也可以?
  她匆忙解释:“我没见过大英雄啊,所以一不留神,多看几眼嘛。他的事迹还是你跟我讲的呢。诶,我眼睛里发光你也看得到么?”
  赵臻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只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你突然占了身体,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姜漱玉停顿了一下,“你是在吃醋么?你知道的,我对他绝对没有任何不单纯的心思。我这纯属是对英雄的敬仰之情!”
  吃醋?赵臻心头没来由微微一慌,但她后面那句话却让他稍微舒坦了一点。他微眯起眼,毫不犹豫地否认:“吃醋?朕怎么可能吃醋?朕不过是提醒你,身为宫妃,要注意自己的本分。你假扮成朕,一言一行都要万分小心。你频频看他,落在有心人眼里,会怎么想?”
  姜漱玉一听,心说有理。也是,这小皇帝无意于男女之情,又怎么有吃醋这样的情绪?就算是不满于她的行为,恐怕也只是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作祟。而她又犯了上次的老毛病,只看自己想看的人,这样很不好。明明上次在汤泉宫,他已经提醒过她了。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无趣:“算了,你说的对,那我不看了。你该看什么就看什么吧。你别出声,别轻易走路。”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便陷入了沉默。
  赵臻听她这话大有失落之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否认了因她而“吃醋”,他心里略微有些不自在。明明先不对的是她,她怎么还失落?
  他犹豫了一瞬,到底是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沉默着喝了一杯又一杯。
  皇帝闭关多日,今晚才算正式出来。酒过三巡,陆续有臣子端了酒杯近前敬酒恭贺。
  按理说,这个时候需要姜漱玉用身体来应对他们了。但赵臻不开口,姜漱玉就当不知道。
  赵臻神情不变,对敬酒的臣子略一点头,沉默着喝下了杯中的酒。
  于是,众大人发现,皇帝出关以后,越发惜言如金了。
  酒宴散时,赵臻站起了身。他刚一抬脚,姜漱玉便叹了一口气,占了身体。她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你肯定是算准了我不会看你出丑。”
  赵臻没有应声,心情却比先时好了不少。
  “皇帝。”方太后忽然叫住了他们,她神情有些复杂,“趁着今晚,你去看看你皇姐吧。”
  —— ——
  宁阳公主回宫后,还住在毓秀宫。
  这是姜漱玉第一次见到宁阳公主。公主大约是随了父亲,与方太后并不十分相似,不过皮肤白皙,长发柔顺,端眉修目,气质高华,也是个美人。
  姜漱玉忍不住想:他们一家可真好看。
  宁阳公主灯光下面色稍显苍白,她背靠软垫,斜斜坐着:“皇帝长高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姜漱玉听得心里一酸。她向宁阳公主走了几步,在其一尺开外处站定。——方才,他们已与方太后商量过,皇帝与淑妃之事,先瞒着公主,免得她担忧。
  “嗯,皇姐。”
  “你的一些事情,我在回来的路上,听林将军说了。”宁阳公主笑笑,“你很好,没让我失望。”
  姜漱玉看着她的脸色,忍不住问:“皇姐身体不舒服么?太医看过了没有?”
  她还以为宁阳公主没出席晚宴,是不想在人前出现。怎么现在看着,不像是很健康啊。
  宁阳公主轻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
  此地没有外人,方太后红着眼睛说:“太医说你皇姐是没有好好调养……”
  ——太医的原话是“公主小产以后,没有调养,伤了身体。”
  姜漱玉不知其中细节,只诚恳道:“反正现在回宫了,什么都不缺,那就好好养着。”她素来怜惜弱小,此刻怜意大生:“你什么都不要想,开开心心的,听太医的话,身体自然就好起来了。”
  赵臻听她这话不像是他自己平时的话,当即出言制止:“阿玉!”
  姜漱玉知道自己说多了,心下歉然,肃了面容,不再说话。
  而宁阳公主却在微微一怔后,轻笑出声。她冲方太后笑了笑:“感觉臻儿性子比以前软和了一些呢。”
  方太后勉强一笑:“是吗?他时常在哀家跟前,哀家也没注意到。”
  “是软和了,会安慰人了。”宁阳公主微微一笑,“母后,我听说现在宫里后位空悬,只有一个淑妃?是郑太傅家的千金?”
  方太后扫了“皇帝”一眼:“是。”
  “那皇后的人选,母后心里可有考量?”宁阳公主随口问道。
  方太后眸中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这事儿不急,得看皇帝的意思。”
  宁阳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姜漱玉看着也差不多了,公主又面露疲态,她就称有政务缠身,先行离去。
  刚走出毓秀宫,她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宁阳公主也才二十岁,可单看那双眼睛,却分明已经历了许多。
  赵臻尽量自然地问:“为什么叹气?”他心里猜测,是因为公主问到了皇后人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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