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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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去看看,但因不知道外面是个怎样的光景,郁棠只是先推开了道窗缝朝外望了望。
  院子里没有人。
  喧哗声好像是从院子外面传来的。
  郁棠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就见五、六个婆子,七、八个丫鬟,簇拥着两个妇人走了进来。
  那些婆子、丫鬟都穿着靓蓝色的细布比甲,戴着酒盅大小的白色绢花。
  两位妇人都花信年纪,个子高挑。一位通身素白,只在耳朵上坠了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另一位穿了件银白色条纹杭绸襦衣,青色百褶裙,发间并插着两支赤金镶青石的簪子,手腕上各戴着一对绿汪汪的翡翠镯子。
  “你们就在这里守着。”郁棠见那穿着杭绸襦衣的妇人冷冷地吩咐那些婆子、丫鬟,“谁也别让进来!”
  婆子、丫鬟们齐齐停下脚步,半蹲着行福礼,恭敬地应“是”。
  杭绸襦衣妇人就拉着那通身素白的妇人朝郁棠这边走了过来。
  不知道这两位妇人要干什么?
  郁棠有些看不透。
  这两位妇人一看就是显贵人家的女眷。
  若是裴家的客人,要在这院子里歇息,裴家理应安排婆子、丫鬟在前面带路才是?
  若是裴家的女眷,因计大娘的缘故来找她们麻烦的……他们郁家好像还没有这么大的脸?
  她们是借了这个僻静的小院说悄悄话?
  郁棠这一迟疑,两位妇人已携手上了东厢房的台阶,郁棠也看清楚了两位妇人的长相。
  穿杭绸襦衣的那位容长脸,柳叶眉,悬胆鼻,樱桃小嘴,有着张如工笔画般精致清丽的脸庞,却目含冰霜,神色倨傲,十分不好接近的模样。
  通身素白的那位明显带着孝,瓜子脸,杏仁眼,双目通红,神色憔悴。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郁棠顿时后悔自己之前没弄出点声响,让这两位妇人知道这小院里还有别人的。只是还没有等她补救,那位穿杭绸襦衣的妇人已开口责怪那通身素白孝衣的妇人:“你怎么这么糊涂?眼见着情况不对就应该想办法尽快通知你哥哥和我。你看你,现在着急,还有用吗?裴老三拿着你公公临终前的遗嘱当令箭,我们就是反对也来不及了!”
  裴老三?
  公公?
  郁棠一下子懵了。
  那带孝妇人是裴家的大太太?
  穿杭绸襦衣的妇人是大太太娘家的嫂子?
  她们这是要私底下非议裴家三老爷做了宗主的事吗?
  郁棠被这突然的变化弄得一时失去了方寸,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大家大族的,不管内里有多少龌龊事,表面上都无论如何也要做出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样子。
  裴大太太分明是有话和娘家嫂子说。
  她碰到了这么私密的事,她和她姆妈不会被灭口吧?
  郁棠非常不安,下意识转身朝着她母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氏奇怪着,没等她说话,裴大太太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我怎么知道我会养了一条噬人的毒蛇呢?想当初,他不听话,我在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给他求了多少情。他不好好读书,又是我,亲自求了阿爹给他私下授课,要不然他能金榜题名、考上庶吉士?也是他,说的是要娶恭孝顺从的女子,您娘家嫂嫂瞧中了他,他却百般推脱,要不是我,他就是考中了庶吉士,能像现在这样顺顺利利在六部观政吗?”
  “好了,好了!”裴大太太的嫂嫂口气不善地道,“从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说来说去,他还是觉得我娘家的门第太低。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也是人之常情。要怪,只怪我娘家的兄弟不争气,没能入阁拜相。”
  居然听到了这样劲爆的消息。
  郁棠和陈氏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了。
  “这件事怎么能怪嫂嫂呢!”裴大太太估计提起这件事就十分气愤,道,“要说也是老三不识抬举……”
  裴大太太的嫂嫂口里说不怪,实际上心里应该还憋着一口气,闻言冷笑着打断了裴大太太的话:“也就你觉得他不识抬举了!人家的算盘打得精着呢,推了我们家,转身就搭上了黎家。”
  “黎家?”裴大太太惊呼,“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黎训家?”
  “除了那个黎家,你以为还有哪个黎家能被裴老三放在眼里?”裴大太太的嫂嫂讥讽道,“看样子这件事你也不知道。我之前就说你傻,让你防着点裴老三。你不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你们家老太爷这心偏着呢!要说黎家,他们家三小姐和我们彤官年纪相当,若是为了裴家好,大可以让我们家彤官和黎家联姻。”
  “大嫂,您是不是弄错了。”裴大太太不敢相信地道,“之前可一点风声也没有。”
  裴大太太的嫂嫂冷哼,道:“别的事或许我听错了,这件事却是绝不会错的。黎夫人听说我们两家是亲家,悄悄地找到我,想打听裴老三房里的事呢,我还能弄错了!”
  裴大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气。
  裴大太太的嫂嫂就道:“你们家老太爷突然病逝,你们家二老爷和裴老三都要守孝三年。三年后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现在要紧的,是裴老三的宗主之位。裴老三的心性你是知道的,没有一点容人之量,他大哥待他那样的好,可他呢,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讲。若是他坐稳了这宗主之位,长房可就完了。”
  裴大太太迟疑道:“他还能挡着我们家彤官不让去科考不成?爹也说了,我们家彤官是个读书的料子,只要我们家彤官能举业有成,老三他能把我们怎样?裴家还要靠着我们彤官儿光宗耀祖呢!”
  裴大太太还是挺有眼光的。
  郁棠听着在心里暗忖。
  前世,裴老太爷死后的第五年,裴家大少爷就考中了举人,后来又考中了进士。
  只是前世她全副心思都放在怎么从李家逃脱上,对裴家的事知晓不多,不知道裴家大少爷后来怎样了?
  不过,她听李竣的母亲,也就是她前世的婆婆林氏曾经私底下和李端议论过,说是裴大太太有个人脉深厚的爹,还有个累官三品的兄弟,裴家大少爷就算是不靠裴家,前程也不会太差。
  裴大太太的嫂嫂不这么想,道:“你可真是像婆婆说的,白长这么大个子了。彤官这三年可是得在临安给姑爷守孝的,裴老三当了宗主,又是彤官的嫡亲叔父,就算公公和你哥哥想把他接到我们家去读书,也得他答应才行。不说别的,他如果铁了心要留了彤官在临安读书,又不好好地指导他,别说三年了,就是三十年,彤官也休想出头。”
  这位裴家大太太的嫂嫂是来挑事的而不是来解决问题的吧?
  郁棠越听越感觉这位裴大太太的嫂嫂有种看戏不怕台高的味道,不像是真心为裴大太太打算。
  不过,裴大太太的嫂嫂有一点还真说对了。
  前世,裴大少爷就一直呆在临安,直到他孝期满了,也没有参加科举,还是裴大太太的父亲病危,带了信说临终前要看裴大少爷一眼,裴大少爷这才离开临安,然后在京城借籍,考上了举人。
  真相果真如裴大太太的嫂嫂所说的那样?!
  郁棠再次觉得裴家的水深,她们这些平常普通的人还是躲着点的好。
  “嫂嫂,那您说怎么办?”裴大太太听了嫂嫂的话,急道,“如今木已成舟,难道我们还能跳出来反对老太爷的临终遗言不成?别人岂不说我要和小叔子争产!这岂不是坏了彤官的名声?”
  “你怎么不开窍呢!”裴大太太的嫂嫂恨声道,“这不是还有裴二老爷吗?就算是宗主之位轮不到你们这一房,也不能就这样让给裴老三啊!”
  “这是不可能的!”裴大太太道,“二叔父素来老实忠厚,他不可能出头争这些的。再说了,争这些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裴大太太的嫂嫂道:“他是不会出头争这些,但他可以出面说句公道话啊!裴家不是还有另外两支吗?毅老爷、望老爷,莫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吗?你不想裴家的那一大笔财产,毅老爷和望老爷也不稀罕?他们两支可不像你们这支代代都出读书人?要是我,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轻易就得到。”
  裴大太太半晌没作声。
  裴大太太的嫂嫂也没有催她,不知道在干什么,屋檐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郁棠和母亲敛声屏气,生怕被人发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大太太沉声道:“大嫂,这件事我听您的!”
  郁棠就听见裴大太太的嫂嫂语带喜悦,满意地道:“你早该如此!从前有姑爷护着你们,你自然什么也不用管,可如今,姑爷去了,就算是为了两个侄儿,你也要刚强起来才是!”
  裴大太太“嗯”了一声。
  裴大太太的嫂嫂就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郁棠就看见裴大太太和她嫂嫂的脑袋凑在了一起。
  说了些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这算不算是亲眼见证了裴大太太的逢魔时刻?
  郁棠摇头。
  不知道长房和裴三老爷之间到底有什么冲突,让彼此之间必须分个胜负出来。可惜的是,长房最终还是失败了。
  好不容易裴大太太和她嫂嫂走了,郁棠和陈氏都长长地舒了口气,陈氏更是后怕地反复叮嘱女儿:“你听到的话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家务事都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我们不是当事人,不能随便插手别人家的事务。”
  郁棠连连点头。
  陈氏还是不放心,让郁棠诅咒发誓了一番,才将信将疑放过了郁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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