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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渺渺反复尝试了两个时辰, 始终不能成功,干脆暂时收手, 凝神思索。
  禁制在未被触发的阶段, 是静止的,必须有一个启动的设定, 高级些的禁制, 还需要有闭合及调整威力的开关。
  但巫传写完字后, 并没有什么触发的条件, 直接就产生了效果。这种情形, 与禁制不符, 更像是法术。
  所谓法术, 是一个人为干预天地的过程。其本质是不断叠加灵力, 将某种力量具象化出来。
  比如火系法术,就是火灵力大量积攒,量变引起质变, 凭空变出了火焰这样的真实事物。而施展法术时的口诀、手印, 可以理解为某种咒语或是仪式,能够帮助修士更快地达成目的。
  不过,口诀和手印不是天授, 而是千万年来修士们不断总结的经验。在最初的最初, 并无此辅助的手段。
  巫传的象形文字,会不会是法术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不,那也说不通。
  使用法术,必须身俱灵力。然则巫传写字的时候, 她并没有感觉到灵力的波动——法术需要累加灵力,必然会影响周围的灵气,产生水波似的灵纹。
  “唉。”她想不明白,重重地叹了口气。
  巫传抬起头来,眼眸里蕴着疑惑。
  殷渺渺心中一动,与其自己苦思冥想,为什么不询问旁人呢?一人的智慧是有限的,而巫传虽然身在原始部落,可表现出来的智慧却不亚于谁。
  她决定学习他的语言。
  “火。”她指着这个字,念了一遍十四洲的音。
  巫传思索片刻,同样念出了一个单音节。不止如此,他还将另一块石板上的文字教予她。
  因为写完字后,石板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泥土,殷渺渺姑且将那个象形字认为是“土”。
  然后,她用帐篷里简陋的事物,学会了“石”“坐”“站”之类的简单词语。巫传并没有创造出代表这些的文字,只有语言。
  原始时代的语言,自然匮乏得很。名词最多,动词次之,形容词和序数词都少得可怜,“大”和“小”同时代表了大小、高低、粗细、胖瘦之类的对比。
  巫传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所使用的语言的精确性,大为兴趣。两人连比带划,既教也学,竟不知一天倏然过去。
  夜幕四合,帐篷外传来了肉类的香气,时不时响起阵阵欢呼。
  殷渺渺为其所吸引,思路中断,到嘴边的话便顿住了。
  巫传亦然。他感觉到了饥饿,于是向她招招手,请她一道出去。
  此时的星空美得不可思议,夜幕柔顺光泽得如同上好的绸缎,闪烁的星子缀于其间,夺目璀璨。
  篝火熊熊燃烧。梅枕石坐在火堆旁,用树枝串起了肉块烧烤,香气惹得许多人围绕着他而坐,有人笨手笨脚地砍着木头,似乎想学他的方式。
  看到殷渺渺过来,他忙不迭解释:“他们竟然只会将猎物丢进火堆里烧,我实在看不过去,就帮了一把手。”
  “挺好,为人类的发展做贡献。”殷渺渺随口夸了句,视线落到他渗着血迹的肩膀,“你的伤……”
  梅枕石苦笑道:“冷前辈……是个高手。”
  他回山洞时,冷玉还在半昏迷状态,可人刚刚靠近,剑光就直逼面门。幸好这会儿修为限制,他才勉强躲开,要不然就不是肩膀受伤那么简单了。
  正因如此,他才发现冷玉五感闭合,却有可能早就修成了剑心。
  ……昨天晚上的血,真的是她的吗?他到底为什么要怜惜那种女人啊。
  殷渺渺不知他内心翻涌的情绪,目光扫过整个部落。
  梅枕石眼明心清,善解人意地提前回答:“冷前辈被瞳……姑娘她们带走了。”说罢,停顿片刻,压低声音道,“这里似乎是以女子为尊呢。”
  “不,此非男女尊卑之分,只是以母系血缘为准绳。”殷渺渺语气轻松,“毕竟,男人无法确定谁是自己的孩子,女人却不会弄错。”
  梅枕石哑口无言。
  殷渺渺点评道:“这是个非常强大的部落。”
  梅枕石看着周围的环境,脸上写满了疑惑——强大?这样?
  殷渺渺笑了笑,心道,这里的人多为青壮年,武力强大,有孩子,证明食物充足,还有巫和文字,已经好得很了。
  她道:“我打算暂时留在这里。”
  梅枕石对这个秘境毫无头绪,自然选择背靠大树,静观其变,遂道:“那我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好了。”
  这群原始人过得也太惨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都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觉得至少该帮他们搭个简单的棚子,做个灶台,顺便教会他们捏个陶盆……如斯一想,不再顾及年轻女郎们火辣的目光,连比带划地询问要求。
  气氛一时十分和谐。
  殷渺渺悄然离开,在角落里找到了背靠大树小憩的冷玉。
  她盘膝坐着,紧闭双目,沾满血迹的面纱遮不住摄人心魄的容貌。许多年轻壮硕的男子陆陆续续过来,在她身边堆满了鲜花果实和不知名的肉块,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不知道为何,这个场景大大取悦了殷渺渺。
  她故作关切:“你独自在此,也不怕被人拖进山洞里泄欲?”
  冷玉一动不动,恍若木雕。
  她蹲下来,伸手去摘她的面纱:“怪难看的,我给你摘了。”
  仍然毫无反应。
  殷渺渺心里冷笑一声,语气却十分柔和:“之前迷倒你,真是过意不去。可我不认得你,不放心你待着,天寒地冻,又不好把你赶走,想来你是能谅解我的,是不是?”
  冷玉睁开了眼睛,无神的双眸准确无误地对准了她,而后,缓缓点头。
  “那我们就算恩怨两消了。”殷渺渺坐到她身边,一副好奇的样子,“我也去过归元门,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你?”
  冷玉静默一瞬,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两个字:闭关。
  殷渺渺“哦”了声,又问:“你五感皆闭,为什么能听到我说话?”
  她写:听不到,用心看。
  殷渺渺扬了扬眉:“什么叫‘用心看’?”
  冷玉答:去伪存真。
  殷渺渺凝视着她的面容,一字一顿道:“什么是伪,什么是真?”
  冷玉沉思良久,方写道:姹紫嫣红都是花。
  “胡说。”她道,“弱水三千,我取的那一瓢,就是不一样。”
  冷玉的动作顿住,久久给不出答案。
  殷渺渺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冷玉才蓦地捂住了胸口,低低咳嗽起来。积压在肺腑中的淤血吐出,气息才稍稍顺了些。
  她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角的鲜血,再度闭目打坐,无分毫异常。
  夜色渐浓。
  原始部落进入了一个严肃的阶段:为繁衍子嗣而努力!
  在这个时期,人口是最大的需求,贞洁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亦尚未形成明确的家庭。大家饭一起吃,孩子一起养,和谁造人也是自由。
  但是出于对武力的崇尚,女人自然更倾向于武力值更高的男性,希望与之生出强壮的孩子。而男人们也本能地选择身体更好,更容易分娩的女人。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人对美的向往是与生俱来的。
  女人喜欢漂亮的男人,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都是人之常情。
  梅枕石身材修长,面容秀美,受到了许多年轻女郎的青睐,包括部落的首领,瞳。
  她敏锐地发觉了这个看起来消瘦的男人身体里,饱含着强大的力量,非常适合成为孩子的父亲。
  梅枕石一点都不想幕天席地和他眼中的女野人度过美妙的一晚。迫不得已,求到了殷渺渺头上——巫传对她另眼相待,部落里的人便十分尊敬她,自始至终就无人来打搅过,任由她拿着石板坐在角落里沉思。
  “真君,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梅枕石看瞳一脸了然地走开,简直感激涕零。
  殷渺渺淡淡道:“你这个人,也不知道该说你谨慎,还是说你油滑。一句‘没齿难忘’就行了吗?待人不诚,谁还会帮你?”
  梅枕石一怔,随之肃然。他是散修,吃过无数亏,栽过无数跟头,行事不得不谨慎,故而素来将报答之心记在心里,却不肯口头留人话柄,免得被人拿捏。
  但殷渺渺说得不无道理。
  他正色道:“真君对在下的照拂,在下铭感五内,不敢相忘。若有我力所能及之事,但凭吩咐,绝不推辞。”
  “你想多了,我帮你是因为我乐意,不是想要什么回报。”殷渺渺屈指敲着石板,漫不经心地说,“你能给我什么,以身相许?”
  梅枕石笑道:“怕是在下肯,阁下也不肯。若不然,倒无不可,我虽是一介无名无姓的散修,也知晓有恩必报。”散修一无所有,唯有肉身,以此抵债乃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不喜欢,也不算太反感。
  “我明白了,你怕欠人人情。”她支起手臂,托腮而笑。
  梅枕石坦然道:“古来人情债最难还,在下不怕还债,就怕还不起债。”
  “我帮你,只是举手之劳。可你若要报我的恩,粉身碎骨也未必能成。”出乎预料的,殷渺渺微微一笑,缓缓道,“所以,你不必还我。只须记得,今后若有这样的举手之劳,也帮一帮其他人就好了。”
  梅枕石是个胆大又不失谨慎,侠义亦不少心眼的人。她很欣赏他的品性,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他,同时,也不希望他因为这份恩情而有什么压力。
  善有善报,他对冷玉的那丝怜惜之意,值得这样的嘉奖。
  而梅枕石被她这番话惊到,久久说不出话来。散修是修真界的最底层,是最能深切体会到“弱肉强食”法则的修士,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免费的午餐。
  消息、人情、武器、帮助,都是有代价的。
  有代价的好啊,免费的才是最昂贵的。
  但殷渺渺的善意,却不在其中。
  梅枕石无法否认,她的善意里隐含着地位与修为的差距,然则并不令人觉得是施舍,反而十分熨帖,是一种坦诚的、真挚的、友善的温柔。
  他的内心被触动了一刹,竟然泛起些许羞愧。
  作为凡人,他对于这位素微真君的印象,并不能免俗得脱离她的艳闻与地位。关于孔离所说的救五城于战乱的说法,他嘴上不说,心里难免认为是三大宗门的弟子沽名钓誉之举。
  现今,他却相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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