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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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黝黝, 大地也黑黝黝, 袁宁觉得无边无际地黑暗像只猛兽, 凶狠地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以前村里经常停电, 要是碰上下雨天他睡不着, 外头的闪电就会让树枝在窗户上投下可怕的影子, 吓得他更没办法入睡。
  现在有灯!
  有灯不用怕!
  袁宁深吸一口气, 睁大眼看着亮堂堂的屋子,心里的恐惧散了几分。
  他与护工一起把窗户都关上。
  谢老听到袁宁跑了回来,和气地说:“饭好了, 先吃饭再说。这么大雨,你大哥怕是不好过来。实在不行你就在我这边住一晚,”谢老语气有些寂寥, “反正我这边空荡荡的。”
  袁宁乖乖说:“好。”
  谢老家的饭是请钟点工做的, 钟点工殷勤地把饭菜都摆上桌。
  袁宁去洗了手,跑过去帮忙盛饭。饭碗里装满了米饭, 捧在手里暖暖的, 袁宁掌心的冰凉少了几分。
  袁宁夸道:“谢爷爷你家的米饭真漂亮, 看起来亮晶晶的!而且闻着香喷喷, 一定很好吃!”
  谢老说:“是这样吗?那我好好尝尝看。”
  袁宁说:“下、下次我给您做饭。”
  “你会做饭?”谢老有些讶异。
  “不是很会, ”袁宁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会炒饭, 隔夜的米饭加点酱油,吃起来就很香。我、我在奶奶家帮忙烧过火, 也帮忙煎过鸡蛋, 但是大堂哥说不是很好吃。煤气我也不会用,奶奶家是用土灶的……”
  谢老沉默地听着。
  “但是谢爷爷你留我吃饭,”袁宁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我也要请回你。我、我会让沈姨教会我的……”只是他不敢请人到章家去。
  谢老说:“傻孩子。”他扒了一口饭,觉得平日里味如嚼蜡的米饭竟异常美味,每一颗饭粒仿佛都在口腔中迸发出格外香甜的滋味。谢老缓缓说,“你肯陪我吃饭,我心里已经很高兴,还说什么回请。这样吧,下次你给我下面条,我喜欢吃面条。”
  袁宁用力点头,记下谢老的话。见谢老只夹眼前的菜,袁宁下地推了推椅子,把它推到谢老身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坐好,认真给谢老夹菜——夹的时候还把它们都夸了一通。
  谢老比平时多用了小半碗饭。
  外面还下着下雨。
  谢老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该让袁宁做什么好,一时有些犹豫不定。没想到袁宁主动说:“谢爷爷,你家有书吗?”
  谢老说:“当然有。”
  袁宁小声问:“我可以借来看看吗?”
  谢老点头,叫护工领袁宁上楼找书。谢老没有小孩,自然不会买童话书,袁宁挑了一会儿,找到本比较有趣的音乐史。
  这本音乐史有图,字不太多,介绍得又生动幽默,袁宁抱着书坐到谢老身边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袁宁已经把常用字认得差不多,只是含义还不能完全弄懂。他连蒙带猜地把一篇介绍看完,笨拙地和谢老讨论起里面提到的人物来。谢老本来就是做音乐的,知道的可比书上多多了,随口说出一段趣事就听得袁宁惊叹连连。
  一老一少聊到九点多。
  袁宁本来只是一下一下地打盹,后来终于坚持不住,靠着谢老睡着了。
  谢老让护工帮忙把袁宁抱到客房去。
  这时谢家的电话响了。
  谢老摸索着走过去,拿起听筒。那边传来章修文的声音:“宁宁还好吗?”
  谢老说:“睡着了。有什么事吗?”
  “找到了。”章修文说,“我们家的四弟找到了……”
  谢老也知道章家丢了个孩子。他欣慰地说:“那就好,找到了是好事。”
  “不,”章修文的声音有些低落,“只找到一具戴着四弟长命锁的骸骨……已经隔了两年,很难辨认出来。大哥和父亲都第一时间赶去那边,妈妈精神状态很不好……暂时不能过去接宁宁。”
  谢老说:“那就让宁宁先住我这。”
  章修文向谢老道谢,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袁宁很早就醒来。
  外面雨已经停了,天还没完全变亮,只有草地上的雨珠子在熠熠发光。
  袁宁简单地洗漱过后,见到招福趴在门外。袁宁跟它打招呼:“招福你醒得真早!”
  招福却说:“出事了。”
  袁宁一愣。
  招福说:“你的四哥找到了,但是,听说找到时已经是一具骸骨。这是章家附近那只流浪猫趴在章家窗户外听到的,昨晚章家乱成一团……”
  袁宁心头一跳。他跑出去,迎面撞上谢老。谢老迟疑片刻,把章修文说的消息告诉袁宁。
  袁宁很难过。
  他说:“谢爷爷,我回去一趟……我认识路的……”
  谢老一顿,叹了口气:“去吧。”他让同样早起的护工送袁宁回章家。
  袁宁抬手擦了擦眼角,又用力吸吸鼻子。他听韩助理对二婶说,家里的孩子丢了,薛女士收养别人家的孩子是在为那孩子积个福缘。现在他才刚来不久就得到这样的消息,章家还会要他吗?
  章家不要他,他该到哪里去呢?
  袁宁咬了咬下唇,小跑着往章家跑去。章家看门的保安自然认识袁宁,打开大门让袁宁进去。护工目送袁宁进了门,才转身回谢宅。
  袁宁跑进家门,看到章修文坐在那里,神色憔悴,显然一夜没睡。袁宁喊道:“三、三哥……”
  章修文皱起眉。他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章修文揉了揉袁宁的脑袋,“别担心,等大哥他们回来再说。”
  这时楼上传来薛女士的声音:“别拦着我,我也要去!”
  章秀灵在劝说:“妈妈,家里总要有人在。修文和宁宁还那么小……”
  “鸣鸣死了!”薛女士的声音在发颤,“鸣鸣他死了,秀秀,鸣鸣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你唯一的亲弟弟不在了……我不想见到他们,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房门没有关严,她们的对话从屋里飘了出来,章修文和袁宁都听得一清二楚。章修文见袁宁垂下脑袋,不由安慰说:“妈妈精神状态不好,偶尔会说这样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袁宁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有点明白薛女士的心情,以前爸爸妈妈总是没时间陪他,却一天到晚都守着他们的学生,他有时也讨厌那些哥哥姐姐,觉得他们抢了他的爸爸妈妈……
  薛女士应该也是这样觉得的。
  四哥不在了,他却拥有了四哥的一切……
  袁宁脸色微白。
  他坐立难安地站在章修文身边,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薛女士从楼上下来了。
  章修文上前喊:“妈妈。”
  薛女士怔怔地看着章修文,又看了眼一旁的袁宁,心情起伏不定,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章修文跑上前和章秀灵扶住薛女士。
  袁宁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章修文与章秀灵叫来沈姨把薛女士扶上楼,叫来家庭医生给薛女士做检查。直至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才蜷缩在沙发旁,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进去。
  他脑海里闪过很多话,有大堂哥的,有二伯的,有薛女士的。二伯说得没错,他一点用都没有,总给别人添麻烦。
  他知道章先生和大哥接受他,都是因为薛女士想收养他。现在他的存在会让薛女士那么难受,章先生和大哥一定会送走他的吧?
  他们会把他送到哪里去?
  他、他有点舍不得……
  他有点舍不得大哥。
  大哥对他这么好。
  袁宁心里难过极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章修文下楼时,袁宁似乎哭累了,竟靠着沙发腿睡着了,整个人蜷成一团,像只可怜的小虾米。
  章修文拜托沈姨帮忙把袁宁抱回房间。
  袁宁难受,章修文何尝不难受。在薛女士眼里他和袁宁都是鸠占鹊巢,占了本来属于章修鸣的东西。
  这几年章修文拼了命去证明自己,就是想让章先生和章修严看到自己的价值。
  也许他不应该这样?
  也许他不该表现得那么渴望出头、那么渴望抓住章家所给的一切。
  章修文坐在袁宁床上,一步都没再迈出房门。
  家庭医生过来后,给薛女士用了镇定剂。薛女士睡着了,章秀灵才悄悄溜过来,看着沉默的章修文和沉睡的袁宁说:“修文,你和宁宁都是我的弟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的。”四弟出了事她也难过得很,可章修文和袁宁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由他们来承担一切。
  章修文说:“当然,你这么软弱,又这么容易被欺负,没有我这个弟弟罩着你怎么行!”
  章秀灵瞪着他。
  章修文说:“我知道妈妈是太痛苦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四弟刚出事时,妈妈经常睡不好,我们经常在阳台上找到她,每天都过得心惊胆颤。现在突然有了那么糟糕的消息,妈妈会这样很正常。”
  章秀灵也想到那段可怕的日子。
  面对洪水这样的天灾,章家再厉害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些年来他们心里一直盼着能有奇迹出现,但奇迹到底没那么容易发生……
  章秀灵抱了抱章修文:“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妈妈一定会好起来。说不定消息是错的,那根本不是鸣鸣……”
  章修文点头。
  这一天对每个人来说都很漫长。
  袁宁醒来时,看到章修文坐在一边看书。
  袁宁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如果大哥要送走他,也许会把他送回二婶那边呢?那、那也不错。
  *
  三姐弟在沈姨的督促下吃了午饭和晚饭,章秀灵陪着薛女士睡觉,章修文则守在袁宁房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袁宁就爬起床。
  章修严不在,他不能去晨跑,于是拿出昨天没看的书开始看。
  孟兆这几天没过来,但给他布置了每天的任务,昨天他脑袋一片浆糊,根本没有看——大哥回来后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袁宁看得越发认真。
  章修严满身疲惫地推开门,只见袁宁开着台灯在看书,小身板儿坐得直直的,目不转睛地翻看着手里的书。而在袁宁床上,章修文横着睡在上面,一条腿藏在薄被下,一条腿跨在薄被上,睡姿特别奔放。
  “袁宁。”章修严点名。
  听到突然出现的声音,袁宁的心突突直跳。他感觉自己像是犯了罪的罪犯,满心忐忑地等着章修严审判。
  他抬起头,对上章修严泛着血丝的双眼。章修严像是两天都没休息,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眼底微微发青,看起来疲惫至极。
  袁宁跳下凳子,跑到章修严面前,喊道:“大、大哥。”
  他想问章修严会不会把自己送走,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怕自己一问出口就会听到肯定的答案。
  章修严却弯下身,用力把袁宁抱进怀里。他哑声说:“不是,那不是。宁宁,那不是你四哥。”饶是少年老成如章修严,确定这个消息后声音也忍不住发颤。
  袁宁呆愣。
  章修严说:“取了父亲的dna做鉴定,完全匹配不上。”亲子鉴定在国内虽然还没普及,但章家想做自然不会做不了。章先生让人连夜开始做鉴定,经过漫长的一天之后,结果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出来。
  那不是章修鸣。
  虽然不知道那小孩为什么戴着章修鸣的长命锁,但那确实不是他的弟弟。
  袁宁怔怔地让章修严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回抱章修严,说:“四哥他一定还活着。”只有四哥还活着,薛女士才不会崩溃,这个家才能恢复原来的和睦。
  章修严说:“对。”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希望渺茫,但谁都不想放弃希望。
  章修严把袁宁抱了起来:“在看书?”
  袁宁点头。
  章修严马上猜出事实,严肃地问:“昨天没看?”
  袁宁很老实:“……没。”
  袁宁原以为章修严会骂自己,但章修严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一些,说:“对不起,没有按时去接你。”他和章先生到了那边才想起袁宁还在谢老家,只好让章修文打电话去谢老家。
  袁宁怔住,小声说:“不要紧的。”他鼻子发酸。大哥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情况可能根本不会想起别的事,大哥却记得让三哥通知谢爷爷,而且还向他道歉。
  章修严把他抱回书桌前:“继续看完。”
  章修严离开袁宁房间,转去薛女士那边。
  章先生已经把那具遗骸不是章修鸣的事告诉薛女士。
  薛女士把头抵在章先生怀里,眼泪不断往下流,怎么止都止不住。她哭了出声:“不是鸣鸣真是太好了。”
  章秀灵悄悄跑了出来,向章修严说起昨天的事。听完章秀灵的转述,章修严眉头紧皱。
  章修文和袁宁都是非常敏感的人,他们有没有听到薛女士的话?
  如果这次找到的真的是弟弟章修鸣,这个家是不是就从此分崩离析了?
  章修严拧起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家里面藏着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的感觉,似乎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毫无用处。
  章修严推开薛女士的房门。
  薛女士止住哭意,望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虽然这次不是,但下次还是也有可能是。弟弟出事时才四五岁,能在洪水里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妈妈,我希望您能早些做好心理准备。”
  薛女士怔怔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决定收养章修文和袁宁的人是您。既然他们已经是我们章家的一份子,‘我不想再见到他们’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请您不要随随便便说出口。”
  章先生皱起眉头:“修严。”
  章修严不打算闭嘴。他说:“您既然选择收养他们、当他们的母亲,那您就该尽到作为母亲的义务,至少不要在他们面前这样伤害他们。”
  薛女士哑然。
  章先生说:“行了。”
  章修严却继续说:“如果他们到章家来的意义只是为弟弟积个福缘,那您大可不必提出收养他们,多花些钱资助各地的孩子就行了。你把他们接到家里来,让他们喊你妈妈,心里却没有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他顿了顿,把事情都摊开在薛女士面前,“修文这一年多来一直被生父骚-扰勒索,甚至还被生父带人围堵,但他一直不敢告诉我们。”
  薛女士愣愣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有时候小孩比大人更敏感,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是有感觉的。”他望着薛女士,“如果您真的想为弟弟‘积福缘’,那就想象一下如果弟弟真的还活着——如果弟弟也像章修文和袁宁一样被人收养,你希望那家人怎么对待弟弟。”
  章先生见薛女士脸色发白,语气不悦:“够了,出去。”
  章修严转身离开。
  薛女士安静了很久,才说:“修严说得对。”
  虽然是她提议收养的两个孩子,但管教他们的一直都是章修严。章修文还好些,他是活泼开朗的性格,会主动跟她聊天、跟她撒娇;袁宁却不同,袁宁永远小心翼翼的,每次都礼貌地回答她的询问、礼貌地向她道谢,很乖巧,但是不亲近。
  章修严出了蒋女士房门,又转到了袁宁那边。还没进门,他就听到袁宁小心翼翼的声音:“三、三哥,那不是四哥,大哥说找到的那孩子不是四哥。我们不会被送走的对吧?”
  章修文听到袁宁的话似乎呆了呆,没有马上回答。
  章修严推开门。
  章修文刚醒来。
  袁宁跑到床边拉着章修文的手等章修文回答,脸上的神情和他的声音一样紧张。
  章修严点名:“章修文。”
  章修文马上喊:“大哥!”
  章修严赶人:“回你自己房间。”
  见章修严脸色不太好,章修文一溜烟跑了。
  袁宁也察觉章修严脸色不对,小声喊:“大、大哥。”
  章修严把袁宁抱到床上,半蹲在袁宁面前与他平视:“谁跟你说你会被送走的?”
  袁宁声音哑了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章修严不悦:“说话。”
  袁宁低下头,眼眶不争气地红了:“我自己想的。以前大堂哥说、说我是灾星,不要和我住在一起……要是我、我一来就有了坏消息,大、大哥你们也不想和我住在一起的。”
  “那都是胡说八道,”章修严看着那红通通的眼睛,语气软了下来,“你永远不会被送走。除非你以后结婚了,要有自己的新家庭了,才会从家里搬出去。”
  袁宁愣了愣,说:“那我以后能不能不结婚?”
  章修严皱眉:“人都是要结婚的。”
  “可、可是,”袁宁鼻子还是酸溜溜的,张手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勇敢地说出心里的想法,“可是我舍不得大哥。”
  换成以前,袁宁绝对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可这两天的事让他害怕极了。他很害怕有些不说出口,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就像他没来得及和袁波道别一样。
  章修严被袁宁抱得一僵。
  这小结巴越来越放肆了。
  章修严狠不下心把怀里的人甩开,只能耐心承诺:“就算我们结婚了、不住在一起了,你也还是我弟弟。”
  “真的吗?”袁宁高兴地望着章修严。
  “真的。”
  “就算不住在一起也不会变吗?”袁宁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所以袁波也不会生我的气——他也会一直认我这个弟弟对不对?”
  袁波?
  袁波是谁?
  章修严盯着袁宁。
  袁宁一愣,猛地想起二婶说过,到了这边一定不要提起她们,更不要吵着要回去,要不然这边新家人会生气、会不喜欢他的。
  袁宁不敢说话了。
  章修严按住袁宁的脑袋,让袁宁抬起脑袋与他对视:“袁波是你堂哥?说你是灾星那个?”
  “不是!”袁宁不希望袁波被误解,“袁波对我很好,什么都先让给我!爸爸妈妈不在了以后,我一直住在袁波家里……我和他差不多大,一直没叫他堂哥,他也不生气,永远都对我那么好……”就是因为知道袁波永远会不会生自己的气,所以他以前仅有的、小小的任性都在用在了袁波身上。
  章修严谆谆善诱:“那袁波的爸爸妈妈也对你很好吗?”
  袁宁说:“二婶是很好很好的人。”他见章修严不像在生气,才继续往下说,“她对我特别好,有好吃的会分成三份分给我和袁波还有小堂弟,每天记账时还会教我和袁波算数。我、我不喜欢二伯。”
  章修严说:“为什么?”
  “他、他打人,”说起二伯,袁宁还是有些害怕,“他总和二婶要钱,还打二婶,我不喜欢他。”
  章修严顿了顿,还是直接问了出来:“你二伯需要钱,所以你二婶把你卖了?”
  “没有!”袁宁到底还小,哪里藏得住事,“二婶没有把我卖掉……才不是卖掉。”
  “可是韩助理说她收了一笔钱。”章修严指出事实,“还是当着你的面收的。”
  袁宁咬着唇,不知该不该说出银-行卡的事。
  章修严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袁宁轻轻推开章修严,下了床,打开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藏得很好的银-行卡。
  章修严定定地看着那张卡。
  袁宁哭了出来:“二婶没有卖掉我,她说到这边来我可以念书……二婶让我不要想他们,更不要说想回去,说了你们会不喜欢我,”他抽噎着问,“大、大哥,我还是忍不住会想他们,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不会,”章修严面无表情地说,“把卡收好。”
  袁宁连忙擦掉眼泪,跑回抽屉前把银-行卡藏回去。
  章修严继续下达指令:“去洗把脸,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脏。”
  袁宁乖乖听令。
  章修严让沈姨准备早饭。
  一家人陆续下楼,只有薛女士没下来。
  章先生解释了一句:“你们母亲这两天没睡好,刚才吃了点东西睡下了。”
  章修文和章秀灵都沉默着吃早饭。
  袁宁坐在章修严身边,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章修严和章先生。
  章修严和章先生,这两天也没睡好吧?
  章修严察觉了袁宁的目光,说:“吃完早饭我就去睡。”
  袁宁说:“我、我……”
  章修严斜了他一眼:“好好喝粥。”他望向章先生,替袁宁把话说出口,“父亲也该休息一下。”
  袁宁吃惊。
  他根本没说话,大哥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章先生看着两个儿子的相处,心里有些欣慰。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像他,性情冷冰冰,做事说话都不近人情。袁宁性格绵软,听话又乖巧,正好可以化一化他这儿子身上结着的寒冰。
  *
  吃完早饭,章先生和章修严都去补眠,章秀灵和章修文去上课。
  袁宁边看书边等孟兆过来。
  孟兆八点半准时到达。
  这几天孟兆都跟着导师跟进污染的事,不知道章家这两天的变故。
  但他的脸色也有些沉凝。
  袁宁关心地问:“老师,你们查清楚了吗?真的很严重吗?”
  孟兆说:“很严重。”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若不是章先生插手,那污染厂恐怕还不肯停业。我不信所有人都看不出问题,他们就是明知故犯,黑心地想赚人命钱!”孟兆才二十多岁,正是最见不得这种事的年纪,语气难免带上几分激愤。
  袁宁同仇敌忾地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孟兆见袁宁生气地握起小拳头,心情好了一些。他叹了口气,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这样的人多得很。”
  袁宁不是很明白。
  孟兆说:“总之,多亏了章先生出面。”虽然导师说章先生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才出手,但总比那些相互维护、相互遮掩、丝毫不把当地人和当地环境放在眼里的家伙要好。若不是官面上有人护着,那些企业和矿业怎么可能肆无忌惮?
  袁宁想到和章修严很相像的章先生。章先生不仅要肩负着一家人的未来,还要挑起比一般人都要重的责任所以章先生才那么忙吧!
  袁宁说:“父、父亲很厉害!”
  “是的,很厉害。”孟兆非常赞同袁宁的话。
  闲话完毕,孟兆开始给袁宁上课。比起上次过来,袁宁的学习进度又快了一截,孟兆夸道:“你这几天一直有自己看书?”
  袁宁说:“大哥有教我,大哥每天都会给我讲解,也会检查我看了什么书、写了什么字。”
  孟兆想到那个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的少年。明明章修严比他要小很多岁,他面对章修严时却像面对一个成年人——而且是个颇具威严的成年人。可是听袁宁的语气,却像对章修严又亲近、又尊敬……又依赖?
  孟兆说:“你大哥对你真好。”
  袁宁说:“是的!”提到这个,他滔滔不绝地向孟兆说起章修严的“好”来,把章修严带自己晨跑、带自己去园艺店、带自己逛超市等等“好人好事”都仔仔细细地说了一边,才补上一句,“虽然大哥看起来有点严肃、有点可怕,但对我们真的特别好。”
  孟兆瞧了眼袁宁身后。
  袁宁察觉不对,扭头看去,只见章修严手里端着壶牛奶站在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袁宁很心虚:“大、大哥!”
  章修严说:“沈姨给你们准备了牛奶。”他坐到一边,取过三个杯子,给袁宁和孟兆各倒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袁宁说:“大哥你不是去睡觉了吗?”
  “睡过了,”章修严看了看表,“已经睡了三小时,再睡的话晚上会睡不着。”章修严一向严格遵守自己拟定的作息时间,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绝对不会轻易改变自己早已养成的作息习惯。
  章修严一开口,孟兆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拘谨起来。
  孟兆有点好奇将来章修严未来的伴侣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对方是不是要严格符合他的每一个要求,并且要和他的作息时间同步?不同步的话,他的伴侣可能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吧?
  袁宁也觉得很拘束,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只能紧张地捧住章修严给自己倒的牛奶小口小口抿着。
  章修严也喝了一口牛奶。等淳厚的奶香在口腔中泛开,他才看了袁宁一眼,淡淡地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袁宁的脸蛋刷地红了。
  背后说人果然是不对的!
  孟兆不忍心看袁宁被为难,开口向章修严说起污染厂的事。之所以会有那么严重的重金属污染,一来是因为那边盛产稀土矿,二来是那边建了两个电子厂。其中一个电子厂的老板还掌握着稀土矿的采挖权,并且靠着稀土贸易和国外换取了几个重要技术。
  章修严皱起眉头:“国内对稀土资源还是不够重视。”
  外国人肯拿技术来换的东西,自然是非常重要的。稀土资源是不可再生的重要战略物资,不管是航天领域、电子领域还是军事领域,都起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是国内的稀土资源却被任意开采、肆意出口。
  而同样作为稀土资源大国的其他国家却都囤积着自身的稀土资源,几乎禁止这类资源的开采和出口。
  孟兆说:“是的,就是这样。”他和导师亲自到稀土矿那边看过,那边采矿根本就是吃一半扔一半,完全不在乎破坏了环境,更不介意开采过程中造成的污染。矿业开了十来年,那边的村子都靠着它富了起来,但却陆续有人得了各种重病。孟兆把这些事都和章修严说完,才说:“矿物开采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规范起来。”
  章修严沉默片刻,说道:“迟早的事。”
  这事又和南乡污染的情况不一样。要真正去动这一块必然要牵动不少人的利益,他没有把握说服章先生去当规范矿物开采的推动者。
  袁宁听不太懂。
  孟兆看见袁宁脸上的茫然,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远了。他站起来说:“今天要学的内容宁宁已经学完了,我先回去?”
  章修严点头。
  袁宁巴巴地目送孟兆离开,独自面对有点严肃、有点可怕的章修严。
  章修严挑眉:“我真这么可怕?”
  袁宁马上说:“不是!”
  章修严哪会看不出袁宁的言不由衷。事实上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要是谁不怕他才是他不想看到的,在弟弟妹妹面前维持兄长的威严是他每天必做的重要工作之一。
  他已经对这小结巴破例太多次了。
  章修严说:“好好完成孟老师留给你的作业。”
  袁宁乖乖点头。见章修严没有生气,他松了口气,又喊道:“大、大哥。”
  章修严望着他。
  袁宁小心翼翼地问:“中午我可以跟沈姨学煮面条吗?”
  “煮面条?”章修严拧起眉头,看着袁宁那短胖短胖的小胳膊,“为什么要学这个?”
  “前天我在谢爷爷家吃饭,”袁宁说,“我说下回要做饭给谢爷爷吃,谢爷爷说他喜欢吃面条。”
  章修严说:“你去问问沈姨愿不愿意教你。等你学会了,我和你过去一趟。”
  袁宁两眼一亮:“我很快就可以学会的!只要看一遍听一遍,我肯定就知道该怎么做!”
  章修严说:“那你要是能学会的话,下午我就陪你去你谢爷爷家。”
  袁宁马上跳下椅子去找沈姨。
  沈姨听了袁宁的话,自然不会拒绝。她把煤气炉的用法和下面条需要注意的事项告诉袁宁,又让袁宁试着下了一碗面——接着又教了袁宁该怎么煎蛋。袁宁的脸蛋儿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眼睛却亮亮的,眼底满满的都是高兴。
  袁宁说:“以后大哥他们要是肚子饿了,我是不是可以给他们下面条吃?”
  沈姨揉揉袁宁的小脑袋,摇摇头说:“这可不行,你还小,不能自己用煤气炉,得有人在旁边看着。”
  袁宁“哦”地一声,低着脑袋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姨含笑说:“所以宁宁要多吃点饭,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帮上忙了。”
  袁宁用力点头。
  他在沈姨的指导下又下了碗面、煎了个蛋,兴奋地捧去给章修严尝。
  章修严皱了皱眉,让袁宁把面碰到饭厅去。
  然后很给面子地把它吃完了。
  袁宁紧张地说:“我算不算学会了?”
  章修严说:“有点咸。”
  袁宁认真记下。
  章修严继续说:“有点糊。”
  “……”
  “油没放够。”
  “……”
  章修严毫不客气地打击他:“不怎么好吃。”
  袁宁:……_(:3」∠)_
  见袁宁变得蔫了吧唧的,像霜打过的茄子,章修严只能开口挽救:“不过你才六岁,能煮成这样也不错了。下午我和你去你谢爷爷家,顺便和他说说这两天的事,免得他担心你。”
  袁宁被章修严说得很没信心,已经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好。”
  章修严:“……”
  哄小孩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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