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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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春花市是今年最大的花市, 也是牧场选定的主要场地。天气晴好, 整座城市还没苏醒, 迎春花市就已经喧闹起来。皮卡的发动声、搬花工人的脚步声、流浪猫狗的对叫声, 交汇成花市清晨富有节奏的动听乐章。
  迎春花市的摊位是要招标的, 袁宁没有求助章先生, 而是写标书通过乡镇那边走正式程序。他们的标书做得正规, 标金也给得爽快,拿下了迎春花市里一个非常不错的位置。
  迎春花市在袁宁的计划里这是最重要的一块,他的准备做得很充分, 因此到了开市这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郝小岚和宋星辰到达迎春花市时天色还早,太阳刚刚爬到楼房背后,漏出一点儿晨曦。
  天气真不错!
  迎春花市秩序井然, 摊贩们都辛勤地布置着自己的摊位, 把自己要出售的盆栽们都搬到固定位置。一整条街都是花儿,不过再往里走一点就分有美食区、有百货区、有文化区、有大型商户展示区, 什么都有, 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有多热闹。
  郝小岚问过袁宁摊位位置, 拉着宋星辰直奔云山牧场的摊位。远远地, 郝小岚看到袁宁那铺着亮色布的摊位和写着“云山牧场”的旗子招牌。旗子上的字是袁宁写的, 流丽漂亮,又像是字又像是画, 透着那几个字仿佛能窥见牧场的一角。
  郝小岚高兴地说:“就是那里!宁宁的字越写越好了!”
  宋星辰点头。这一点宋星辰也服气,袁宁在书画上的天分是他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宋星辰从来不会拿自己的弱项去比别人的强项——袁宁可是得了首都书法协会认同的。宋星辰跟着郝小岚往前走, 就看到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领着几个人往云山牧场的摊位那边走。
  宋星辰微微蹙眉。
  那工作人员看到摊位的布置, 愣了一下,有点犹豫。他转头一看,发现同行的年轻人脸上已经有点不耐烦,一咬牙,上前对袁宁他们吆喝:“你们这边的负责人是谁?出来一下!你们的位置弄错了,趁着还没开市赶紧搬一搬。”
  罗元良抬起头,看向来势汹汹的一行人。袁宁正在调整各个区域摆放的花卉,让整个摊位看起来更和谐、更吸引人一些。听到那工作人员的吆喝,他顿了顿,皱起了眉头。见其他人都看向自己,袁宁拿出标书走上前说:“标书上写得很清楚,我们就是这个摊位。”
  工作人员看到袁宁手中正儿八经的标书,心中一定。迎春花市的招标工作虽然是对外公开的,可很多程序都不算正规,可以钻的空子很多,不少人都不爱走正常程序。一般来说只有走关系——也就是没有关系的,才会走这路子。他刚才看过了,其他好摊位上面差不多都“打过招呼”,只有这摊位是下面的乡镇投标投中的。
  工作人员正要再劝说袁宁换位置,他身后的年轻人已经冷哼着开口:“赶紧把他们轰走,我马上就要拿到空的摊位!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你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你们腾个位置吧!”工作人员擦了把汗,硬着头皮开口,“这位置是本区人优先的,你们乡镇就算投标投中了也不能用这边的摊位。”地方优惠政策这种事,可操作空间很大,虽然没有明文写出来,但扒拉一下指示政策还是可以找出点依据来的。
  “投标公告上没有写这一点。”袁宁仰头看着工作人员和他身后的年轻人。他看出来了,这工作人员是后面那年轻人指使来的,估计那年轻人家里有点权势。袁宁说,“标书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你这小娃娃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拧,”工作人员绷起脸,态度变得强横起来,“你再磨蹭下去就没有摊位可以换给你了!”
  袁宁拧起眉头。
  宋星辰走上前,问道:“只要是摊位所有者是本区人就可以是吗?”
  袁宁两眼一亮,望向宋星辰:“宋星辰你们来了!”
  宋星辰点头,看向明显在挑软柿子捏的工作人员,对袁宁说:“把你家地址报给他。”
  袁宁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家也在这个区啊!既然这人说只有本区人能用这摊位,他这个牧场所有者是本区人不就可以了?袁宁抽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刷刷刷地写上章家的地址:“我家在这里!”
  年轻人瞪着工作人员,让工作人员动作利索点。工作人员只能接过袁宁递来的便签。他正要再找个由头把袁宁赶走,仔细一看便签上的地址,整个人都僵住了。
  工作人员面色如土,抬头看向袁宁时脸上霎时堆满了笑容:“误会,都是误会!既然是本区人,这摊位你们自然是可以继续用下去的。”见年轻人要发飙骂人,工作人员连忙拉着年轻人,连拖带扯地把年轻人带向别的摊位。
  袁宁听见工作人员压低声音骂道:“我的祖宗,您就消停些吧!赶紧走!我不怕说句得罪你的话,那孩子住的那地方你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袁宁怔住。他明白了,这工作人员看到章家的地址之后就怕了。袁宁心里闷闷的。他看向宋星辰,眼底满是困惑:“为什么我拿出标书没用,写个地址就有用了呢?”
  郝小岚也望向宋星辰。这些事宋星辰懂得最多,要不然他也不会让袁宁报地址。
  宋星辰其实也不想懂。他说:“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欺善怕恶、欺软怕硬,有时候正正经经做事的人总是被旁门左道的人挤走机会。
  袁宁有点难过:“大哥马上就是大人了!他是不是会遇上很多这样的事?”
  宋星辰想到自己从小崇拜的章修严,微微顿了顿,说道:“等长大了,自然就习惯了。章大哥会处理得很好的。”
  “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难受了吗?”袁宁不是很理解。
  宋星辰愣了一下,笃定地点头:“应该吧。”他刚才看到那工作人员找由头赶人还是觉得很愤怒,一定是因为还没习惯。等他再长大一点,肯定就习惯了。不习惯也没办法,出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注定要面对这些东西。他不像袁宁,上头有几个哥哥顶着……
  可是一想到自己会渐渐对这些东西习以为常,宋星辰就更难受了。
  宋星辰正想着,就听到袁宁说:“那如果我们都能不长大就好了!”
  宋星辰望向袁宁。
  袁宁握紧拳头,眼睛灼灼发亮:“我一点都不想习惯!”
  郝小岚也捏紧小拳头:“我也不想习惯!”她坚定地站在袁宁这边,“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到时要是再遇上这种事我就上去报我的名字——把那些坏家伙都吓走!”
  袁宁说:“对!”他从郝小岚的话里得到了启发,“要变得和父亲还有大哥他们那么厉害!”
  郝小岚和袁宁齐齐看向宋星辰,要宋星辰也来发表“宣言”。
  宋星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梗了一下。接着宋星辰坚定地点了头:“我也不想习惯。”他重复着袁宁和郝小岚的“宣言”,“我也要变得很厉害。”
  就算是要沿着早就被定下的路往前走,他也绝对不会自暴自弃、随波逐流。努力向上、向上、再向上,为的应该是到达不再被缚住手足的地方,施展自己心中的抱负。他还小,不知道“抱负”具体是什么,不过这一刻他突然对未来的路有了新的认知——即使是有人帮忙选好的路,要走好也并不容易。
  袁宁拉着郝小岚、宋星辰一起布置摊位。那工作人员走了之后没有人敢再来找麻烦,倒是来了几批人——这些人都说自己是主办方的负责人或者负责人副手,热情洋溢地询问袁宁这边是不是有没有什么需要、缺不缺人手。他们越是这样,袁宁越是心里发闷。好在送走最后一批人,花市也渐渐热闹起来了。
  所有摊位之中,牧场的摊位是最吸引人的,不少人即使不买也忍不住在摊位前驻足。
  这摊位摆得可真漂亮啊!花盆和布幔搭配得恰到好处,植物们叶子盈盈翠翠,有些含着花苞,仿佛随时会盛开;有些只能看到豆大的小花苞,要养到过年才开花。花儿们看上去全都很精神,枝叶迎风招展,向往来行人打招呼。
  不少人一下子被它们吸引住了。再看上头标着的价格,也不比别的摊位贵,价格顶多只是高一点点——但花长得好了好看很多,花盆更是漂亮多了!
  走近之后,摊位上的空气比周围清新了不少,甚至还带着幽幽的香味,花的清香,木叶的清香,泥土芬芳的气息,一下子全都冲进鼻端。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走进了山间,走进了花丛与林海。
  别说只是贵一点点,就算再贵个几倍都有人愿意掏钱!
  一开始还没什么,随着客流量逐渐增多,人群聚集的趋势越发明显。
  生意火爆!
  袁宁对牧场的花儿很有信心,早早雇了不少在找兼职的学生,因此卖花的人多也不显混乱,从介绍、打包、结账都井然有序。
  到中午的时候,第一批花依旧卖完了,补上的花还在路上。其他摊位的摊主们也从眼红状态变得欢喜起来,因为有的人没买到云山牧场那边的花,只能失望地转到旁边的摊位挑花。
  袁宁这边悠哉悠哉地享用午饭。袁宁早订好了附近的外卖,全部工人都有热乎乎的汤菜可吃,连兼职学生的伙食都包了。
  下午两点,第二批花到了,所有人又忙碌起来。比起早上,他们的动作更轻快了,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累——看到花被哄抢一空,他们心里也乐滋滋的!
  下午生意更好了,因为袁宁打的广告有了效应,不少人正巧要买几盆花过年。一到迎春花市就想起在老熟人家里看到的花,找人问出云山牧场的摊位在哪边就径直走了过去。
  成功了!
  接下来几天袁宁都忙得脚不沾地,宋星辰和郝小岚也跟着忙。
  迎春花市结束那天,袁宁把工钱都结清了,还给每个人发了一笔额外的奖金。袁宁留下一部分活动资金,剩下的都存进存折里,留着当“还债款”。章修严回校把自己跟的一个课题解决了,急匆匆地赶回家,袁宁正好给袁波买了大包小包的年礼,让袁波带回去给袁光他们。
  章修严陪袁宁一起送袁波上火车。虽然依然是别离,袁宁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的,毕竟最迟年后他又可以见到袁波——现在他们离得可近了!袁宁高高兴兴地送走袁波,和章修严一起沿着月台往回走,火车的鸣笛声在瓦蓝瓦蓝的天穹下显得格外响亮。
  袁宁转头望向章修严,发现自己不用把脑袋昂得多高就可以看清章修严的脸。他高兴地说:“大哥,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章修严瞅了他一眼,伸手揉揉他脑袋,然后按着他发顶往自己胸口比了比,吐出三个字:“还是矮。”
  袁宁:……_(:3」∠)_
  正值春运,车站里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脑袋有的往里挤,有的往外钻,人走进了通道里基本是不用动脚的,自然会被人潮夹带着往前推。章修严紧紧地抓住袁宁的手,防止袁宁走丢。袁宁亦步亦趋地跟着章修严,莫名希望眼前的路永远走不完。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这样希望着,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回到家,袁宁把暗红色的存折翻出来,给章修严看自己努力的成果。虽然他的存款离章修严还很远,离还清“共同债务”更是是遥遥无期,不过这个良好的开端让袁宁对未来充满信心。袁宁说:“大哥,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认真地望着章修严,“我会认真存钱,和你一起把买山的钱还清!”
  章修严心脏莫名地多跳了两拍。他注视着袁宁明亮润泽的眼睛,感觉自己似乎会溺毙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置身于悬崖峭壁之上,每往前走一步都可能摔落到万丈深渊之中。有一些东西,其实是可以早早扼杀的,可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与理智在面对袁宁时总会溃不成军。章修严板起脸教育袁宁:“现在你还小,别想那么多,学习最要紧。”
  “可是望先先生说,实践是最好的学习。”袁宁忍不住反驳。他觉得自己赶这次花市就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和技巧全都趁机运用起来。比起枯坐在家里看书,他小半年里的收获多太多了!袁宁又想起花市刚开始那天碰见的事,闷闷地收起存折,“我不想大哥因为我而不得不去做不喜欢做的事。即使那是父亲希望大哥你去做的……”
  袁宁很矛盾,他尊敬章先生、敬爱章先生,也希望自己能够符合章先生的期望、努力达到章先生定下的标准。可是一想到章修严因为自己而不得不服从章先生的安排,袁宁就很难过。他希望自己能更有用一点——希望章修严希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最近很忙,也很辛苦,”章修严说,“但是你觉得开心吗?”
  袁宁一愣,乖乖回答:“开心!”不管是自己学的东西得到认可,还是大家一起齐心合力去完成一件事——又或者是付出的汗水得到了丰厚回报,都是非常让人高兴的事。虽然很累很辛苦,但也觉得很开心!而且他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帮上大哥的忙了,心里可高兴了。
  “我也一样。”章修严凝视着袁宁亮亮的眼睛,“虽然会很忙,也会很辛苦,但是觉得很开心。”章修严俯身亲了亲袁宁的额头,那是浅浅的、不带任何情-欲的轻吻,“看到你们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活活,我觉得每一天都那么令人高兴、每一天都那么令人期待。虽然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非常想念你们,但只要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换来你们的笑脸,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章修严很少说这么多的话,他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里渐渐抽走了少年的清越疏朗,多了几分沙哑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萦绕在袁宁的耳朵周围,让袁宁脑袋嗡嗡嗡地响个不停。袁宁发现自己好像吃了蜜一样,心里甜透了。被章修严亲吻的地方一阵发烫,烫得他整张脸都红通通的。
  大哥对他们真好!
  大哥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大哥!
  第二天章修严领着袁宁开始筹划着办年货。往年都是他们一起办的,做起这些事来章修严和袁宁都已经驾轻就熟,把任务分派下去以后就分头出门才够。
  袁宁自然还是跟章修严一组。他们的任务不重,在热闹喧嚣的步行街上信步闲游,挑选着购物清单上列出来的货物。袁宁正拉着章修严挑选灯笼,突然看到侧边小巷一个春联摊子上传来争执声。
  袁宁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正揪着写春联的老人,满口都是不堪入耳的粗言秽语。男人长得又高大又凶横,没有人敢上前阻挠,老人无助地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护在身后,连声哀求:“我刚开始摆摊,没钱,真的没钱,我就想着赚点钱买点饺子皮和猪肉给小可做顿饺子。”说着说着老人老泪纵横。
  “你有钱供这赔钱货吃吃喝喝,没钱给我?”男人手背青筋怒现,几乎要把老人的右手给掐断,“听说你还想供她上学,钱不是挺多的吗?赔钱货读什么书?将来还不是给人上的!钱在哪?你说不说?”
  老人哀哀地求饶:“真没有钱……”
  袁宁生气地跑到巡警亭那边,把巡警叫了过去。巡警见一个大男人欺负老人家,也看不过眼了,冲上去说:“干什么你?快把人放开!”
  “谁把巡警叫来的?多管闲事!”男人骂道,“他是我老子,老子养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你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还管起别人家务事来了?”
  “他才不是爷爷的儿子!”老人护着的小女孩站了出来,脸上布满泪痕,“他以前是个孤儿,是爷爷把他捡回来养大的。结果他不爱上学,爱出去混社会,混着混着就混成了混蛋!总是回来跟爷爷讨钱,讨不到他就打爷爷,爷爷的腿都被他打坏了!他不是爷爷的儿子,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其他人听小女孩哭着说出这些事,顿时都愤怒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渣滓?说是人渣都是轻的!老人砸锅卖铁把他养大,他就是这样回报的?
  男人听到小女孩这么说,也愤怒了,一把推开老人,扬手就要给小女孩一巴掌,口里边骂:“你这赔钱货胡说八道什么?看我不打死你!”
  巡警忙上前把男人制服。
  男人还在叫嚷:“我没犯法,你们抓我做什么?”
  其他人都呸了一声:“连养大自己的人都能这么对待,我可不信他没犯事!巡警先生你们可得好好查,把他关个十年八年,别让他再出来祸害人!”“什么十年八年?这些人至少判个无期!”“还是枪毙了吧,没良心的混账!”
  面对四周众口一词的唾弃,男人终于有点慌了:“我没犯事,你们不能抓我!快放开我!”
  巡警把男人的手扭到身后,直接把他带走了。不管这男人有没有犯别的事,他刚才的行径已经足够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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