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兵不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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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修说完就亲自去安排人准备马匹干粮。
  孝宗闭着眼,死沉着脸一直一声不吭。
  不多时彭修就带着人手把马匹牵了过来。
  宋涵戒备的对身边一个死士使了个眼色,那人颔首,先行一步过去查看。
  彭修不悦的略一蹙眉,讽刺道,“梁王你未免太过小心了,此刻皇上在你手上,你还担心什么?”
  “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们这些人,本王信不过。”宋涵并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挖苦之意,只就径自抬眸对那死士使了个眼色道,“怎么样?”
  那死士把水囊干粮,连带着马鞍都细细的检查过一遍,然后才回禀道:“全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宋涵这才放心,挟制着孝宗走过去就要迫他上马。
  彭修眉头一皱,不觉的往前一步,寒声道:“本侯已经践诺把梁王你要东西给你了,难道你要出尔反尔?”
  “呵——”宋涵哑着嗓子阴测测的笑了声,却是面无愧色的把手中刀锋更往孝宗颈边又迫近半分,道,“现在可不是你跟我讲条件的时候,如果你不想就此天下大乱的话,就叫他们乖乖给我让路。”
  孝宗在他手上,他一定要牢牢掌握,否则一旦这张王牌离手,他根本就完全没有活命的可能。
  这个时候,宋涵所持的已经是鱼死网破的心。
  彭修眉心紧蹙,眼底再次凝满杀机,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凉凉道,“梁王殿下,凡事可一不可再,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平阳侯,你也不用吓唬我,本王可不是被人唬大的。”宋涵也不买他的账,冷嗤一声反唇相讥,“我知道你这些密卫非同一般,个个身手不凡,可是如果你有把握保证快的过本王手里的这把刀的话,又何至于同我在这里做嘴上功夫?”
  眼下孝宗的安全为要,若不是因为没有把握可以在宋涵手下保证万无一失的救下孝宗,彭修的确是不会与他废话。
  窗户纸被捅破,彭修的神色便有了几分不耐。
  宋涵冷哼一声,就是把孝宗往那马前一推,命令道,“上马!”
  孝宗这一辈子也是头次受此奇耻大辱,但是人在矮檐下,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便是率先攀上马背,宋涵紧随其后也跟着爬了上去,然则他却并未急着马上离开,而是眸光一冷突然从人群中搜寻到宋灏的身影,遥遥一指道,“老五你也上马,给我开路!”
  所有人俱是一愣,目光齐刷刷的向着宋灏射去。
  “嗯?”宋灏皱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涵冷哼一声,讥诮道,“怎么,你方才不还是大义凛然的要替你的好皇兄来做本王的人质吗?这就反悔要做缩头乌龟了?”
  宋灏和孝宗之间,根本就是不死不休。
  宋灏会为孝宗去涉险?简直就是做梦。
  只不过,眼下众目睽睽,宋涵有自信,只要他宋灏不是要在今天就解决了孝宗取而代之,哪怕是只为了演戏给在场的其他人的看,这个要求他也是不会拒绝的。
  宋灏唇角冷讽的一勾,却是先朝彭修看去。
  彭修神色冷峻,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一眼。
  两人的视线略一交会,分明是传递了眸中讯息的,但却因为转变的太快而没有叫任何人看出端倪。
  下一刻宋灏已经飞快的把视线移开,转而对宋涵淡然一笑道,“既然梁王你有此雅兴,本王送你一程又是何方?”
  话音未落,已经径自走过去,攀上了马背。
  宋涵心里略略诧异,但他此时却也是没有心思多加计较的,冷着脸对死士们使了个眼色。
  死士们各自爬上马,依旧在他与孝宗身边形成一个保护圈。
  宋涵这才放心,居高临下对着彭修等人鄙薄一笑,扬眉道:“让路!”
  彭修抿抿唇,略微迟疑了一下,终究也是没有再多言,冷然的一挥手,指挥堵在路口处的密卫并御林军等人纷纷往旁边的野地里暂且散开。
  宋涵紧张的四下里扫视一圈,然后一抬下巴对宋灏道,“老五,你先走!”
  他此时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时候,事事谨慎。
  宋灏也不见怪,只就顺从的打马,款步从人群中间开出的缺口中行过去。
  宋涵带着一众死士紧随其后,戒备森严的跟着他一并往官道上走去。
  因为孝宗的安全受限,所有人都不敢妄动,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脱离人群上了官道上。
  彭修带着密卫尾随,却不敢紧逼,只隔在十丈开外的距离遥遥跟着。
  待到把大批御林军甩下去之后宋涵这才一扯缰绳,回头对彭修喝道:“你们也不要跟着了,等到本王到了安全的地方,并且确定没有追兵跟着,到时候自然就会有官府的人护送皇上回宫。”
  “梁王殿下,您可不要得寸进尺!”彭修眉头紧锁,突然冷嗤一声,打马追上来几步,目光森寒无比的与他对视道,“把皇上交给你带走?你真当本侯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现在皇上在我手里,您没得选!”宋涵寸步不让,为了表明自己所占的有利立场,顺势就把孝宗往前推了推。
  旁边的宋灏看着,便是抿抿唇,颇多遗憾的叹息一声道,“老二,既然你信不过平阳侯,想来他也是信不过你的,再有两个时辰天就黑了,二位若是实在不能达成共识的话,你莫不如带上平阳侯也一起走吧,人多了反而热闹。”
  孝宗暗地里培植的那些密卫,是受彭修直接指挥的,如果彭修也被迫脱离他们,那么即使他们的身手再好,在一捧散沙的情况下,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彭修的眸色一深,孝宗却未等宋涵仔细思量就已经开口道,“彭爱卿,你且退下,皇陵要紧,朕这里暂且脱不开身,你先带人过去吧。”
  宋涵闻言,心里便是微微一动——
  既然孝宗肯配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彭修也知道孝宗这是借故在转移宋涵的注意力,与他隐晦的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然后便是恭敬的拱手应道:“是,微臣领命!”
  宋涵本来还是将信将疑,见他真的调转马头往回走,并且越行越远没,有回头反扑的迹象就越发的困惑起来。
  眼见着天色渐晚,他身边死士就开口提醒道,“王爷,此地不宜久留!”
  “嗯!”宋涵猛地回过神来,侧目狠狠的瞪了眼旁边神态悠闲的宋灏,就率先一步打马往前行去。
  起初宋涵还不放心,特意安排了两名死士断后,防备着会有追兵突袭,但一直奔出去大半个时辰也没有察觉追兵的影子他也就稍稍放松了警惕,撤了后方警戒,一行人快马加鞭往盛京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逃命的际遇之下,这一路上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戒备走的十分辛苦。
  一个半时辰之后,眼见着天色渐晚,宋涵就命令一行人错开官道,选了条偏僻的山路继续前行。
  山路颠簸不平,步行犹且并不十分便利,行马就更为困难。
  一行人又跋涉了小半个时辰。
  让探子四下里观察,确定没有追兵跟上来,宋涵方才下令驻马稍作休息。
  死士们大多分散到周边去喝水吃干粮,孝宗则是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盘膝坐在草地上闭目养神。
  宋涵给自己灌了两口酒提神,待到惊惧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看着自己这一身狼狈和四周遭荒凉的景象,再一想到自己后面剩下的半生可能都要这般漂泊流浪,心里恼恨的情绪就一波又一波的往上翻涌。
  宋灏靠在一株歪脖树下悠然的赏景看夕阳,间或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脸上表情,这会儿便是突然淡淡的开口道,“老二,你要奔命,趁着现在追兵未到,还是早作打算的好,如果继续带着我们阻碍行程,可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了。”
  宋涵本来也正想到悲愤处,此时闻言便是砰的一声甩开手里的酒囊,怒道,“你这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怎么会?”宋灏的语气不变,态度依旧冷淡平和,不愠不火,“本王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你会点名要我随行不会只是为了替你开路那么简单,现在我的性命拿捏在你手上,你觉得我会开这样的玩笑吗?”
  他会强拉了宋灏来,不过就是因为不甘心,即使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罢了。
  “你知道?”宋涵脸上表情闪过一丝惶惑,“明知道你还跟着我来?”
  宋灏稍稍直起身子,回望了眼静坐不语的孝宗,没有答话。
  宋涵打量着他的神色,越发的不解——
  宋灏绝对不会为了孝宗而做任何事,这一点毋庸置疑。
  难道就因为之前当着彭修等人的面,所以他才不得已的在做戏?可就算是做戏,只为了博一个忠君为国的美名就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险,这着实不合他宋灏的作风。
  这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事,宋涵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会儿更是气急败坏,哪有心思去琢磨宋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宋灏见他失神,也不在意,只就气定神闲的慢慢道,“这山野之路,入夜之后险象环生,我劝你,要走还是快些的好。”
  太阳已经西斜,再有个把时辰,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想着山野间可能出没的野兽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身边的死士只剩下十余名,并且身无长物,又要被朝廷追捕,这种种境遇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恼恨荒唐。
  宋涵攥着拳头,手上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但是因为之前刀锋切入造成的伤口太深,以至于现在绷带上还有鲜血渗出来。
  再联想到之前孝宗砍他那一刀的狠辣无情,宋涵突然就觉得大脑充血,整个人都要被焚烧起来。
  是的,孝宗那小人行径,只要有他活着一日,一定不会停止对自己的追击和报复,永远都不会给他安生日子过,与其这样每天都要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宋灏不是和他之间不共戴天吗?索性——
  这样想着,宋涵心里再度燃起斗志。
  心一横,宋涵就摸过手边长刀,突然起身气势汹汹的把刀刃往孝宗颈边一压,扭头扬眉对宋灏说道,“老五,这条路我不想走了,与其要一辈子受他胁迫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我还不如成全了你。你被困在南疆那苦寒之地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现在大好的机会在就眼前,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个机会,你要是不要?”
  如果说之前对于宋灏的野心他还不是很确定,那么经过这一次的事件,就十分明白了——
  他会对当年自己的外祖被伏击陷害一事耿耿于怀,就说明当年那些事的桩桩件件他都铭记于心,等着讨还回来。
  孝宗虽然闭眼未动,闻言眼皮却痉挛似的跳了跳。
  宋灏侧目看着宋涵架在他颈边的雪亮刀锋,唇角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
  宋涵见他不语,心里反而越发的没底,焦躁的继续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虽说当年对你外祖下手阻碍他回京行程的人是我和老三不假,可我们也都不过是听命于人,迫不得已。今天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你要报仇雪恨,不抓住这个时机,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去?”
  十四年前,宫中生变,宋灏的外祖骠骑大将军姜蘅山提前得到消息,本来是可以凭借手上四十万大军平定局势救下自己的女儿和外孙的,但却因为在回京途中被人伏击,进而被逼入南疆之地的荒野沼泽,整整三个昼夜,最后侥幸脱险又被事先埋伏在出山栈道外面的伏兵阻挠,进而延误时机,险些葬送了宋灏性命。
  虽然后来因为有庆膤公主的介入,事情有所转机,但姜蘅山手上四十万大军也是被孝宗藉此事为借口,削了一半下去。
  而他自己,更是因为在沼泽里中了瘴毒没有及时医治而落下了病根,随后的近十年间饱受病痛折磨,早早离世。
  宋涵和宋泽,便是当日授命前来设伏拦截姜蘅山的人。
  这也是宋灏会在对付孝宗之前先对他们二人下手的理由。
  他可以理解所谓的各为其主,但是眼见着自己的外祖恶疾缠身饱受折磨,还要时时为自己当年没有能够护住女儿和外孙而自责,他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宋涵和宋泽两人的。
  往事历历,本是不该回首的。
  宋灏神色如常,平静的斜睨了孝宗一眼,不置可否。
  宋涵拿不准他的心思,正犹豫着还要再劝,一侧的矮坡之后突然黑影连纵,奔出来七八条身形迅捷的影子来。
  “有埋伏,快!保护王爷!”宋涵的死士们惊叫着急忙回拢过来。
  本来静坐不语的孝宗霍的睁开眼,目光如炬,深沉似海。
  同时,已经有人扑向他去。
  宋灏瞳孔一缩,就在这个瞬间闪电出手,指间寒光骤现,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就没入到孝宗的胸前。
  彭修的目色一寒,却还是晚了一步,等到他随后扑到捞起孝宗的同时,孝宗已经身子瘫软失去了知觉。
  为了躲避宋涵的眼线,他带的人并不多,只挑了密卫里面最顶尖的六个人。
  这会儿密卫扑到,紧跟着另一侧的山坡之后,又是人影连纵,却是柳扬和长安等人相继现身。
  “殷王你——”彭修满目杀机,狠狠的回头瞪了宋灏一眼,同时探手去摸孝宗的脉搏,随即脸色更是一变,满面狐疑——
  孝宗不过是中了迷药昏死过去,宋灏对他下的并不是杀手。
  “有些话,他还是不要听到的好。”宋灏适时的替他解惑,顿了一顿又道,“你要抢的,不过就是救驾的功劳,本王如你所愿,你大可以现在离开。”
  彭修一手扶着孝宗,目光森冷的注意着他毫无表情的冷峻面孔,迟疑了一下却是未动。
  “不舍得走?”宋灏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侧目向他看去,“别说我没提醒你,我那银针上的麻药是巫医所制,在体内存的久了,本王可不保证会不会起到什么新的变故。”
  纪红纱从大兴带来的乌兰大巫医自从被明乐掳劫以后就不知所踪,自从开始注意明乐以后,彭修也跟着一并盘查了宋灏的底细,对此事多少知道一些。
  宋灏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危言耸听的几率不小,但他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彭修将信将疑的低头看一眼怀里孝宗,终究还是一咬牙,把他往身边密卫怀里一推道,“我们走!”
  密卫们得令,扛起孝宗就走。
  彭修跟着走出去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脚下步子就又突然慢了半拍,略一权衡之后,他又再度转身朝宋灏看来,语气森凉冷漠道,“那个丫头也在附近吧?你告诉她要小心了,这一次的事,本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的事都由本王担着,自然用不着你平阳侯来费心。”宋灏玩味着撇了撇嘴角,下一刻却是突然凛冽了眸光,道,“不过本王私以为在这件事上平阳侯你还是多操心一点你自己的好,如果让你的主子知道你是为了保那区区一个奴才而坏了他的大事的话——到时候只怕你就不会希望他能醒过来了。”
  彭修领兵去了东南海域,这件事,任凭谁都不会怀疑,毕竟军机大事非同儿戏,谁能想到孝宗为了寻找合适的人手来布这一个狙杀宋灏的局,而弃关系百万民生的战事于不顾?
  这一次若不是彭修为了救陈成逃脱被昌珉公主灭口的命运而现身,又被明乐的人偶然发现,这个局就连宋灏也很难识破。
  这件事,若是被捅到孝宗那里,彭修一定会受到责难和追究。
  彭修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的跳了跳,他这一生最无法容忍便是受人的威胁和逼迫,可偏偏宋灏掌握的这个把柄却是他难以负担的。
  虽然心里愤恨,彭修还是用力的抿抿唇,最后冷哼一声,一撩袍角匆匆的离开。
  宋灏没有在他身上多耗精力,见他离开就重新移回目光。
  彼时宋涵已经被死士们护卫着重新上马,正准备强闯柳扬等人的伏击圈。
  “你确定要硬闯吗?”宋灏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却未叫人阻拦,只就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道,“如果能叫你轻易闯的过去,你以为方才彭子楚因何就那么走了而没有叫他的密卫将本王拿下?”
  彭修和宋灏也是死对头,方才但凡是有一丝的把握,他都没有理由放弃除掉宋灏这个心腹大患的机会,而就只带走了孝宗。
  可见——
  宋灏带来的这些人至少应当是和他的密卫实力相当,才会让他有所忌讳而舍弃了的。
  宋涵心里一凉,顿时就起了犹豫,慢慢的回过头来。
  宋灏了然一笑,负手而立站在野草疯长的草地上,幽暗深邃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继续淡淡的开口道,“现在就来把我们之间的那笔帐好好算清楚吧!那件事既然你肯承认了就好,当年那件事之后整整十年,外公他都饱受瘴毒入体的折磨,虽然你也该试试那种没日没夜的折磨,但是你该庆幸,眼下本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跟你耗下去。”
  宋涵被死士护卫着,眼见着孝宗被人救走而无能为力,整个人都几欲成狂。
  此时面对宋灏的挑衅,他更是没了耐性,恨恨的咬牙道,“我已经说过了,当年的事并非是我所愿,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你的好皇兄宋沐!老五!错失这样大好的时机你会后悔的,当年就是为了这个皇位,他害了你多少?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夺回那些原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吗?今天你就这样放过他,下一次再对上,他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现在只需要把你欠我的还回来就是!”宋灏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就我行我素的漠然说道。
  他这是铁了心的要和自己死磕了!
  眼下彭修虽然走了,但是可以遇见,朝廷方面的追兵很快也就会到。
  眼见着避无可避,宋涵终于心一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闯过去!”
  言罢他便是一扬鞭就要试着硬闯。
  “王爷,您的脸!”一个死士突然指着他的半边脸孔恐惧的惊呼。
  宋涵扬鞭的动作一滞,下意识的抬手去抹了把脸上的伤口。
  那两处擦伤都是之前在大帐里被宋灏击出的那只酒盅的碎片造成的,不过是皮外伤,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处理,所以虽然大半天过去了,还会儿还不时的有血丝透出来。
  宋涵起初也并未放在心上,此时一摸之下才惊觉,伤口渗出来的血已经不再是鲜红色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近转变为隐隐发黑的暗红色。
  这——
  确乎是中毒的征兆!
  宋涵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抬手再擦了一把,却赫然发现原本已经要逐渐凝结的伤口似乎突然被解冻,又开始有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怎么会这样?”宋涵顿时就慌了,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
  连着擦了几把之后,脸上就整个儿花了。
  “王爷!”死士们亦是惊惧不已,见他身子不稳摇摇欲坠,急忙七手八脚的去扶他,“先扶王爷下马!”
  宋灏面无表情的看着,并不叫人去阻止他们。
  宋涵浑浑噩噩的被扶人下马背,死士里面一个略通医术的立刻过去给他把脉,片刻之后,更是勃然变色道,“王爷中毒了,并且毒素已经扩散到五脏六腑。”
  “怎么会?”宋涵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液。
  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会是在什么时候被人下的毒,只是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竟是真的开始觉得五脏六腑翻搅在一起,痛楚一经袭来就有些收势不住的架势,并且愈演愈烈。
  死士们见他面色发青,额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顿时就慌了神,纷纷过去扶他,惊慌道,“王爷,王爷您怎么样了?”
  “宋灏!”那毒性一经发作就十分激烈,宋涵用力压着自己的胃部,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痛的精神恍惚的时候才骤然警醒起来,扭头朝远处的宋灏看去,断断续续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是你——你是做的——你对我下毒!”
  宋灏站在夕阳的光影里,只是神色淡远的笑,似是略有感慨的自语道,“我记得以前外公毒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表情的,难道是柳扬配错了药?”
  他的外公是个真正的铁血将军,行伍中历练四十余载,出生入死多少次,从来不会被任何的伤痛打倒,但最后,却还是以那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
  他清楚的记得每一次毒发时那个老人的神情,因为隐忍的太过痛苦,额头上、手背上的青筋全都尽数暴起,但是他身形永远不动如山,那么巍峨笔直的坐着纹丝不动,直至最后,整个人虚脱,所有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可是他的脸上却自始至终却从不显露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
  “你——”宋涵的视线被汗水氤氲,痛苦的在地上抽搐。
  “王爷!王爷您怎么样了?”死士们惊慌失措,一遍一遍的唤着,他却疼的感官不灵,只是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另一个修长的身影闲散的走到宋灏身边,仔细分辨之下觉得极为熟悉,但是脑子里嗡嗡的一时反而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梁王殿下,你果然不是殷王的对手,而且差了还不是一星半点。”那人提着酒囊款步踱过来,眼神散漫依旧,毫无悲悯之情,只就神色凉凉的看着远处因为疼痛而抽搐不止的宋涵,叹道,“这种慢性毒,中间起码隔了五六个时辰才会发作的,你真的是——”
  听到这个声音,宋涵的脑海中才如一道惊雷突然划过,猛然有所顿悟——
  那人,是秦啸!是和他一起合谋预备算计宋灏,最终却临阵倒戈,将他逼入绝境的罪魁祸首,秦啸!
  “秦——”宋涵恨的牙根痒痒,但是毒发带来的痛楚折磨的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秦啸站在宋灏旁边,刻意的与他拉开两步的距离,完全一副袖手旁观的局外人姿态,看了半晌才是惋惜的摇了摇头,拔掉酒囊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酒,慢慢说道:“虽然你不是值得效忠的英明圣主,但梁王殿下您对下官也总算是有知遇之恩的,作为报答,我总该是叫你明明白白的死。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殷王的毒应该是下在了动手之际他敬您的那杯酒里头的。您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就没躲过那些碎瓷片,反而被划伤了呢?”
  如果宋灏只是简单的想要杀了宋涵,绝对犯不着那么麻烦,他既然有设在西城小树林里的密道可以从火场逃生,自然也会有别的途径躲过自己当时的围堵,不必跟去宋涵准备的大帐里徒生事端惹的孝宗怀疑,他会那么大费周章,现在唯有一个目的可以解释——
  那就是为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找机会对宋涵下毒,让他尝尝自己外祖父当年所受的苦楚。
  而在那期间,他和宋涵之间唯一有过的接触的地方就只有最后关头被他作为暗器之用推出去的那杯酒了。
  想来他就是把毒下在了酒里,然后通过飞溅的酒水沾到了宋涵的伤口上,进而让他中毒的。
  就是为了完成他复仇计划里这样小小的一个细节就不惜这样大费周章甚至以身犯险——
  这位殷王殿下,当真是有够执着的。
  秦啸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对宋灏的戒备之意却又加深几重。
  宋涵的死士闻言便是如梦初醒,马上就有人拔剑出鞘要向宋灏逼来,气急败坏的凛然道,“快把解药交出来!”
  作为死士,接受训练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会先考验他们誓死效忠的决心,所以此刻虽然宋涵已然完全失势并且性命危在旦夕,这些死士也没有背叛他的迹象。
  宋灏知道,他们都是存了必死之心的,即使明知道不是柳扬他们的对手也不会吝惜自己的性命。
  见他们摆出了赴死的决心,宋灏不过莞尔,眸子突然一转,冷声道:“带他走吧!”
  死士们俱是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灏却不多言,一挥手,柳扬和长安等人都纷纷从去路上退了回来。
  宋涵正在毒发的时候,神志不清,死士们对宋灏的话也不敢全信,面面相觑的左右交换了一下神色,见他真的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终于不再迟疑,搬了宋涵上马火速离开。
  看着他们离开,柳扬等人无需吩咐也就自觉的散去。
  宋灏在原地滞留,秦啸同样也没有离开。
  “殷王殿下您这兵不血刃的杀人手段真真叫人佩服。”秦啸仰头灌一口酒,半真半假的笑笑,“您这一剂药应当是无解的吧?这么放走了他,他非但必死无疑,在死前还会饱受折磨,真是一举两得,一则为姜老将军报了仇了,二则,来日宫里头那位就算要追究,也抓不住你的把柄,毕竟这毒没人亲眼看到是你下的手啊,果真是滴水不漏,下官佩服佩服!”
  这也就难怪他在和宋涵摊牌之前会先用银针迷晕了孝宗,就是为了把这口头对质的证据都隐瞒下来。
  “不过彼此彼此罢了!比起秦指挥使你暗地里看戏的闲情逸致,本王摆这一局劳心劳力,反而觉得逊色不少。”宋灏回头看他,亦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说着突然眸色一深,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今日本王能险中求胜,还得要多亏指挥使大人你的‘举手之劳’,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果然是古今通用的是吧?”
  秦穆之的死,从某种意义上,其实也是要怪他跟错了主子。
  宋灏这话带有明确的映射之意,或许还有三分试探。
  “良禽择木而栖么?但你我之间,还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会比较贴切。”秦啸却未被激怒,言辞之间明确的划开与他之间的鲜明立场。
  今天他会倒入宋灏的阵营,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忘记父亲的仇恨,和这人为伍!
  斜睨宋灏一眼,秦啸就漠然的移开视线,步调散漫的离开。
  宋灏站在原地,目送他时而仰头灌酒的肆意背影,目光落在夕阳逐渐坠落的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乐从远处的山坡后头绕过来走到他身边站定,不解道,“明知道他对你执念颇深,为什么还这样放他走?”
  宋灏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收回视线便是莞尔一笑,抬起一只手来蹭了蹭她的左半边脸颊,轻声道,“我以为你直接回宫了。”
  “这几日之内,我在哪里横竖不会有人在意,我晚一些再回去。”明乐一笑,稍稍偏头避开他的手,目光仍是追着秦啸渐行渐远的背影道,“这个人不好对付,你不怕纵虎归山?”
  虽然关于秦穆之死去时候那些真相的很多细节明乐都不甚明了,但是也不难看出,秦啸似乎是因为那事儿而对宋灏存了很深的敌意。
  虽然她和宋灏都是精于算计人心,估算好了以秦啸的头脑不可能会看不清形势跟着宋涵一条路上走到黑,也即使秦啸没有让他们失望最终倒戈,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他会从此和宋灏之间化干戈为玉帛。
  “是啊,这个人,连仇恨都能彻底的掩藏起来,哪怕是连一个眼神的破绽都不留——”宋灏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他的话没有说完,明乐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后半句,终于从远处收回视线诧异的抬头的朝他看去,一看之下才惊觉——
  对于秦啸那样一个是敌非友的人,宋灏眼中竟是破天荒的带了一丝赞许之意。
  是因为彼此之间太过相像,进而所产生的惺惺相惜的情绪吗?
  相较于秦啸,宋灏似乎也是那样的人,即便是对一个人的恨到了骨髓里,依旧可以眉眼淡淡,从不表露。
  想到他满腹埋藏的心事都会隐隐的叫人觉得心疼。
  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明乐突然注意到他耳后残留的那道红痕——
  就是这样内敛而懂得克制自己情绪的一个男子,那一日竟然也会激烈而不可自控一般对她说要等她的心甘情愿么?
  明乐一时讶然,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的时间不觉延长,直至宋灏察觉才慌忙的移开视线,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道,“马上就要天黑了,你在京城方面应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回去吧!”
  明乐说罢,急急的就要转身。
  然则下一刻宋灏却突然一步上前,从背后猝不及防的将她圈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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