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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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榆里位于沙陵县北,以一片榆树林得名,早在秦时就有边民在此定居。
  天色渐黑,火光一点点熄灭,二十多户人家也陆续没了人声。
  在榆里以西两百步外,有几座废弃的木屋,高大的榆树矗立在木屋四周,遮住藏在屋后的三辆大车。
  “季孑,说好今日接人,如有差错,你可知道方伯的脾气!”一名身着皮袍、眼露凶光的恶汉骑在马上,不善的盯着缩在车旁的麻衣男子。
  被恶汉连名带姓的喝斥,季孑半点不见愤怒,反而露出笑脸,做出谄媚的样子,口中道:“方伯何等威名,我怎敢说谎?只是近年乡中都造土垣,榆里也不例外。同他邻住得近了,想要把人接走,不如之前容易。需得多加小心,方不会引来旁人注意。”
  恶汉哼了一声,不耐的按住刀柄。
  “我上次来,尚无这片土垣。”
  “可不是。”季孑也是满脸晦气,啐了一口,“都是临乡的赵氏小儿想到这样的法子,有土垣的都增高,没土垣的也有样学样,一片片的造起来。听说有的里还造箭楼,日夜都有人看守。”
  “赵氏小儿?年龄多大?”恶汉眼眸微闪。
  猜出恶汉的企图,季孑吓了一跳,连忙道:“那小儿可不是一般人,他父曾为太守宾客,沙陵县功曹,还曾斩杀匈奴什长。身后留给那小儿几百亩地,还有世袭的军功爵位,更有十多健壮奴仆,最好莫要打他主意!”
  “鼠胆!”恶汉讥笑一声。
  他随方伯行走各郡,医、商贾、百工乃至良家子都掠过,别说这小儿的父亲已经死了,就算没死,只要真想掠走,也不是没有办法。
  前岁趁匈奴袭边,他们可是干了一笔大的,除了边民,还掳走不少边军的儿女,运到他郡卖出,赚的相当不少。
  恶汉早已泯灭人性,为掠卖-人口,杀人放火的事都没少干。
  商队中还有数名妇人,行事比他更加凶狠,去岁卖出高价的采桑女就是被妇人掠来。有女子想要逃走,竟被妇人关起来活活饿死,还把尸体带到其他女子跟前,威胁想要逃跑,这就是下场。
  “真是可惜,要不然,还能多得一匹绢。”恶汉自言自语,丝毫不将人命当一回事。
  季孑看到他的表情,又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夜色渐深,里中的守门人小心点燃火把,朝距离最近的几户人家挥动两下。低矮的院墙内,负责把风的妇人拿下门栓,朝着身后的男人摆摆手。
  男人转身走进屋内,移开地面的水缸,掀起藏在下面的木板,现出一个幽暗的地窖。
  地窖内,七八个少女靠在一起,年龄大的挣扎着靠前,将几个小的护在身后。少女们都被反绑双手,堵住嘴。见男人露面,都是眼带恨意,恨不能一口咬断男人的喉咙。
  见多了类似的情形,男人丝毫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取来木梯,让妇人在上面看守,自己下到地窖中,用短刀-逼迫少女们爬上木梯。
  “都快点!”
  少女们一个接一个走出地窖,打头的两个对视一眼,一个猛然撞向看守的妇人,另一个挣开早就磨断的绳子,不顾血肉模糊的手腕,一把扯开嘴上的粗布,不顾一切向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妇人和男子都是大吃一惊。
  顾不得腰间的疼痛,妇人就要抓住逃走的少女。
  不想又有一名少女扑上来,挣开绑手的绳子,拼命抱住妇人的腿。有个五六岁的女童,害怕得全身发抖,仍是带着满脸泪水,狠狠咬住妇人的手腕。
  “快,梯子!拿走梯子!”
  见男人要爬上来,还在地窖下的少女一起扑上来,将他从梯子上拽了下去。不顾被掰断的胳膊,大声道:“别管我们!能跑出一个是一个!”
  “不行!”
  一个少女看到靠在墙角的柴刀,快步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抓起来,高举过头,狠狠砍在妇人身上。
  妇人一声惨叫,再不如之前挣扎得用力。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举着柴刀的少女双眼赤红,如凶狠的母豹子一般,冲回到地窖边。
  她的阿翁和阿母都死在匈奴人手里,族人也都死绝。她和阿弟来云中投亲,不想却一头进了狼窝。她的亲舅父抢了他们仅有的铜钱,随后将他们卖给了这个恶人!
  阿弟要带她逃走,被这恶人发现,一顿拳打脚踢,当日就没能熬过去。
  她恨!
  她要这对豺狼的命!
  少女抓紧柴刀,见男人又爬上来,没有任何犹豫,狠狠一刀砍了下去!
  “啊!”
  伴着男人的惨叫,几根手指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木梯。
  逃跑的少女冲出院门,大声叫着救命。
  临近几家先后亮起灯火。
  有人披衣出来,见少女求救,登时脸色一变。却不是伸出援手,而是要捂住少女的嘴,将她再拖回院中。
  “唔——”少女惊恐至极。
  又有两名少女跑出来,发现眼前的情形,不顾一切冲上前,将手里的碎陶片狠狠扎进村人的大腿。
  “恶人!”
  “不得好死!”
  吵嚷声打破夜间的宁静,见对面的邻中亮起火光,被少女缠住的村人不由得面露惊慌。
  五六名穿着短褐、衣襟敞开的汉子过来查看,看到眼前的情形,再看陆续从门内冲出来的少女,先是一愣,旋即满脸怒色,大喝一声,提起拳头就冲了上来。
  少女们满心悲苦,看向就在不远处的垣门,以为自己再也逃不出去。不承想,汉子将她们一把拉开,护在身后,拳头砸上恶人的面门!
  “贼子,黑心的恶徒!”
  村人越聚越多,守门人见机不妙,想要偷偷溜走,结果被人一拳砸在后背,顺势向前扑倒,门牙当场磕掉。
  “搜!”
  老人一声令下,青壮和妇人一起动手,砸开几家的木门,将哭嚎的妇人拖出来,在屋内四下寻找,果然又找到几个地窖,救出来十多个童子。有两个已经昏迷不醒,要是再不找医匠,怕是活不过今夜。
  村人们脸色骤变。
  这五户人家做出此等恶事,要是换成前朝,一里二十多户都要连坐!
  “童子和女郎由妇人看顾,这些恶徒全部捆起来,天明后送去官寺!”
  妇人们哀嚎声更大,结果没嚎几声,就和男人一起被按倒在地,一阵拳脚下来,几乎连哼都哼不出来。
  “这人是乡中力田的妻弟!”一名村人认出被砍断手指的男人,高声道,“他每五日就要赶车去县城,必是借机将人藏在车里运进家中!”
  “守门人同他们是一伙!”
  虽然造起土垣,榆里的人还是延续了以前的居住习惯,五户一邻,邻和邻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这样的居住习惯,使得几户人家能彼此遮掩,狼狈为奸。
  好在上天有眼,让他们的恶行败露。
  众人不敢想象,在没有建造土垣之前,有多少孩童和女郎遭了他们毒手!
  “明日去往县城,请官寺抓捕力田!”
  不用审问,就知道这事和力田脱不开关系。
  里中闹出的动静委实不小,恶汉和季孑听不清声音,却能看到亮起的火光。
  季孑就是村人口中的力田,此刻额头冒汗,有七成肯定事情已经败露。转头看向恶汉,想说这笔生意没法做,请对方帮忙在方伯跟前美言几句,他会用铜钱和绢布酬谢。
  不想话没出口,一道冷光滑过脖颈,季孑大睁着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没了头,血从断颈出喷出,染红了莹白的积雪。
  恶汉一声冷笑,舔了舔刀刃上的猩红,凶狠道:“事情怕是败露,屠了这里的人!童子女郎全部抢走,然后放火!”
  恶徒们放声高叫,兴奋得如嗜血豺狼。
  恶汉一声令下,恶徒们双腿一夹马腹,单手握住缰绳,就朝土垣冲了过去。
  没冲出五米,破风声陡然袭来。
  恶汉本能闪躲,避开直袭脖颈的箭矢。周围的恶徒就没这么走运,陆续惨叫着跌下马。有的摔断脖颈当场咽气,有的在地上翻滚,抱着手臂和腿哀嚎。
  破风声再次袭来。
  三波箭雨之后,哀嚎声戛然而止。
  火把陆续出现,由远及近。
  身着甲胄的骑士包围上来,马蹄踏碎积雪,踩过人血凝结的碎冰。火光照亮大车,映出恶汉狰狞的面孔。
  魏悦策马上前,长弓拉满,箭光比雪更冷。
  战马开始跑动,马上的骑士同时开弓,只要弓弦声起,就能将恶汉射成刺猬。
  面对森冷的箭光,恶汉终于开始害怕,猛然翻身下马,跪在雪中,大声道:“我愿降!”
  咄!
  一枚箭矢迎面飞来,穿透恶汉的左眼。
  魏悦放下长弓,魏武打马上前,挥刀砍断恶汉的脖子。
  “愿降?你算个什么东西!”
  “遣两骑往里中,看顾被掠之人,明日一并送往云中城。”魏悦道。
  “诺!”
  恶徒的尸体留在雪中,自有野兽去收拾。
  魏悦打了一声呼哨,骑兵迅速集结,根据斥候留下的线索,往下一处村寨飞驰而去。
  魏太守下达严令,这些恶徒必须埋在云中郡,一个不许跑出去!边军的斥候放出来,加上赵嘉送来的情报,商队的形迹无可隐匿。
  之所以没有立即扣下城中的商队,是为避免打草惊蛇,尽快将被掳的童子和女郎救出。待到今夜过去,魏太守会命人封锁城门,有一个算一个,将恶徒全部抓捕!
  赵嘉没有参与夜间的行动,留在家中,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干脆起身绕过屏风,坐到矮几后,点亮灯火,拿起魏悦的回信,从头至尾又看一遍。
  魏太守的奏疏送入长安,至今没有消息,赵嘉也发现不对。只是碍于消息渠道,想不出是谁在背后使绊子。
  依魏悦所言,魏太守有意请他为宾客,有了云中太守这把-保-护-伞,甭管背后搞动作的是谁,多少都要顾忌几分。
  赵嘉盘腿坐着,单手支着下巴,手指一下下敲在木牍上。
  先是张通,紧接着又是长安某人,他不过是想点一下养殖和种田的科技树,做个安静的农场主,怎么就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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