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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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许琛醒来之后准备起身,却被夏翊清拦住:“不许动。”
  许琛侧头看着还闭着眼的夏翊清,轻声问:“我吵醒你了?”
  夏翊清往许琛怀里蹭了蹭:“说了不许动,少练一天功不会怎么样,再躺会儿。”
  许琛听话地躺了回去,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躺到辰时初才起床。
  许琛:“神医,你看看,我都已经好了,你能不能对我笑一笑?”
  夏翊清:“我还没消气呢,笑什么笑?”
  许琛靠近夏翊清:“神医,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了呗?”
  夏翊清一把按住许琛的手腕,许琛也不反抗,任凭他给自己诊脉。
  夏翊清诊完脉依旧沉着脸,从旁边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扔给许琛:“嗓子哑了就少说话多喝水,喉咙痛的时候吃一粒。”
  许琛连忙接住药瓶,小心地收好:“多谢神医赐药!”
  夏翊清又把之前一直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斗篷扔到许琛面前:“下山穿这个!”
  许琛快步上前拉住夏翊清:“神医这是让我下山了?”
  “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吗?”夏翊清没好气地说,“我还不知道你?!昨天你睡了一整天,今天不下去看看他们你能放心吗?”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许琛道。
  夏翊清放缓了语气:“我陪你下去,但是说好了,要是再难受的话,必须告诉我。”
  “遵命!”许琛笑着环住夏翊清的腰,轻轻在夏翊清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二人一起下山去庇护所查看情况,结果在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了即墨允。
  夏翊清想着许琛身子刚好,就把即墨允拉入帐篷里说话。
  夏翊清问:“大人这是奉命来看看?”
  即墨允点头:“是,今上让我来看看二位。”
  夏翊清把炭盆往许琛那边推了推,然后说:“情况大人也看见了,瞒是瞒不住的,照实回话就好。”
  即墨允:“那殿下想让我说到哪种程度?”
  “事无巨细。”夏翊清解释道,“包括用了多少帐篷,收容了多少灾民,包括骁骑卫出动了多少人,都在干什么,也包括我在给灾民看病,知白在现场调度骁骑卫。”
  “这样可以?”即墨允有些疑虑。
  夏翊清点头:“没问题。然后大人记得跟父皇说,我是假借父皇的名义做的这些事。”
  “好,我明白了。”即墨允转向许琛,“侯爷可有吩咐?”
  许琛看向夏翊清,夏翊清说:“他喉咙痛,我替他问,公府怎么样?”
  即墨允:“公府没事。侯爷这是怎么了?”
  夏翊清没好气地说:“前天开始发烧,到昨天下午才退,今天刚好就要下山来看。”
  即墨允皱了皱眉:“怎么越休养越病啊?”
  夏翊清:“没事,照实回报,反正这天寒地冻的,他忙了几天受了风寒也是正常。”
  “好。不过侯爷得注意身体,长公主知道了该心疼了。”即墨允说。
  “姑母可以不知道,父皇一定要知道。”夏翊清想了想,然后问,“上次大人从库里拿出来的钱有剩余吗?”
  即墨允点头:“有,所有事情都办完之后还剩下大概三十万两。”
  夏翊清:“全都送到成羽铺子上去给他们周转。院里如果急着要用钱的话直接去找张培,从我府里拿,等这边忙完了再去库里拿一些。”
  “好。”
  夏翊清:“大人放心,许公子好得很,昨天他替我和知白在山下帮忙,今天我们就没让他下来,毕竟他没有轻功,晟王带着他也是费力。”
  即墨允笑了笑:“多谢殿下,我回去了。”
  “大人慢走。”夏翊清目送着即墨允离开帐篷,然后转身看向许琛:“回去吧?”
  许琛点点头,然后起身跟着夏翊清一起回了别院。
  皇宫,勤政殿。
  夏祯:“怎么样?”
  即墨允回话:“回陛下,寭王和平宁侯在山下搭起了庇护所,救治了一批灾民。”
  夏祯皱了皱眉:“庇护所?”
  即墨允:“是。用的是骁骑卫的帐篷,臣看了一下,帐篷差不多有一百顶,在那边帮忙的骁骑卫大概五十多人,灾民四百多人,另外还有一队骁骑卫在清理道路,也不到百人。”
  夏祯:“他们俩呢?”
  “臣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平宁侯在让骁骑卫给灾民和百姓送炭,是山上别院里的炭。”即墨允继续说,“寭王跟着孙太医一起在帮着给病患看病。”
  “他们俩亲自动手?”
  即墨允:“是。都在忙着。”
  夏祯:“不是还病着呢吗?”
  即墨允心中发紧,但神色未变:“寭王看起来好像精神了些,但平宁侯脸色确实不太好,穿得十分厚重,臣躲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平宁侯昨天还在发烧,今天就又跑下山了。”
  夏祯转而问道:“晟王兄呢?”
  “前天和昨天晟王都在,是平宁侯身边的护卫带着他下山的,但是今天没有下山。”
  夏祯思索了片刻:“百姓怎么样?”
  即墨允:“民心安稳,大家都感念陛下。”
  “感念朕?”
  即墨允点头:“是。寭王和平宁侯都没有亮明身份,只说是您派来帮助大家的官员。”
  夏祯面色没有变化,但语气缓和了些,拿出半个兵符递给即墨允:“你拿着这个再跑一趟,去替朕传个旨,骁骑卫所有物资和人员暂时都归平宁侯调配,务必保证灾民全部得到安置。等路通了之后朕会再派太医署的医官去帮忙。让俩孩子都回山上去休养去,病不好不许下山。”
  即墨允接过兵符却没有动。
  夏祯:“还有什么话?”
  即墨允:“您最后那句话,估计没什么用。”
  夏祯笑了笑:“有没有用你都得说,你跟他们说,春节之前不把病养好了回来见朕,朕就要罚他们了。”
  “是。臣这就去。”即墨允离开了勤政殿。
  别院。
  许琛把头靠在夏翊清肩上,身上搭着薄被。夏翊清握着许琛的手轻声说:“看完了你就踏实了吧?”
  许琛点了点头。
  夏翊清:“睡会吗?”
  许琛:“不用,就是身上乏。”
  “要不再去温泉泡一会儿?”
  许琛笑了笑:“我现在可没力气做那种事情。”
  夏翊清:“谁让你做那种事情了?!让你把身体里的寒气发出来,这样能舒服一些。”
  许琛:“也行,那一会儿让归平去准备吧。”
  “我已经跟归平说了。”
  许琛:“你都安排好了,我就照做就是了。”
  结果二人最先等来的是不是归平,而是即墨允。
  即墨允翻窗就进,全然不顾他们俩人还靠在一起。
  “叨扰了。”
  夏翊清无奈:“大人真的是悄无声息啊。”
  即墨允:“殿下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侯爷生病身体不适,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许琛还是坐直了身子:“大人今天跑了两趟了,坐下说吧。”
  即墨允从怀里掏出半枚虎符,二人立刻要从榻上起来,即墨允说:“不用了,反正这里没别人。”
  许琛:“今上这是……?”
  即墨允:“今上把剩下五千骁骑卫也给你调配,我想着你病着,先来看看你有没有消息让我带去军中,省得你还得自己下去一趟。”
  许琛想了想:“我还是跟大人下去一趟吧,要不然容易落人口实。”
  夏翊清也点头:“对,军中的事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那侯爷穿厚一些,外面冷。”即墨允说。
  夏翊清帮着许琛起来穿衣,然后让二人下山去了。
  军营之中,即墨允手持虎符宣旨之后,便在一旁默默看着许琛,他突然有些感慨,这一眨眼之间,眼前的少年人已经是手握军权,被骁骑卫认可的主将了。
  即墨允等许琛和纪寒交代完成之后,又拉着许琛说了几句就回城了。
  许琛回到别院就被归平直接引到了温泉处。他走进小屋时夏翊清已经等在里面,两人也不多话,快速地脱下衣服泡进了温泉中。
  夏翊清给许琛倒了一杯热茶:“快暖和一下。”
  许琛接过来说:“今天你就是下了药我也做不动了。”
  夏翊清:“你放心吧,我都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许琛笑着喝了茶,然后对夏翊清说:“今上让我们回去过年。”
  夏翊清点头:“我猜也差不多。”
  许琛:“我听大人的意思,今上最开始还是有些不悦的,但后来反而把兵符给了我。”
  夏翊清:“因为我让大人说了,百姓感念的是我父皇,而不是我们。”
  “你真的是把一切都算到了。”许琛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你这算不算了解今上。”
  夏翊清摇头:“我不了解他,我只是会猜他的心思而已。”
  许琛搂过夏翊清:“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收尾了?”
  夏翊清点头:“是,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回去,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总觉得过得特别快。”
  许琛揉着夏翊清的头发:“我也一样,可我们不能一直赖在这里不走,早晚是要回去的。”
  “那……回去之前,能不能再做一次?”夏翊清低声说。
  许琛:“你怎么一泡进温泉就想那种事情。”
  夏翊清趴在许琛的耳边:“我又没说现在,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在床上做一次,好不好?”
  许琛:“好,都听你的。”
  夏翊清:“我们是能回去,可那些百姓恐怕要在这风雪之中过年了。”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许琛安慰道,“路通了之后就都好了。”
  “回去之后你得按照我说的做。”夏翊清看着许琛。
  许琛:“我什么时候不按照你说的做了?”
  夏翊清在水中抱住许琛:“生病又不丢人,以后不用瞒着。”
  “好,不瞒你,以后什么都不瞒你。”许琛轻声哄着夏翊清。
  腊月初十,这一场几乎一月未停的雪终于停了。这天夜里,别院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夏翊清和许琛二人敛起气息偷偷上了山。
  山顶上,许琛把手搭在夏翊清肩上:“你又在想什么?”
  夏翊清:“我想看星星。”
  许琛笑了笑:“院子里也能看见的,干什么非要上来看?”
  “因为山上没有人啊。”夏翊清靠在许琛的怀里,“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许琛搂紧了夏翊清,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
  夏翊清轻声说:“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族人相信人死了之后就变成了星星。”
  “是。”
  “所以你父母在天上看着我们,我母亲也在看着我们,对吧?”
  许琛:“你想她了?”
  夏翊清点了点头:“是,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可就是觉得她应该是个温柔又坚韧的女子。她身在后宫,却能撑起西楚在仲渊的暗探网,实在是厉害。如果有机会,我其实真的想问问她,她在发现我父皇真面目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
  许琛轻声问:“你觉得她会想什么?”
  夏翊清:“我猜,她给我留下那封信的时候,是后悔的,甚至是恨的。但如果她还活着,大概会跟我一样,只剩下冷漠了吧。”
  “你可不冷漠。”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头,“你只是不再对今上有希望,所以他做什么你都不再在意。”
  “我在意你就行了。”夏翊清轻声说。
  “我也在意你。”
  “知白,你想你父母吗?”夏翊清又接了一句,“我说你亲生父母。”
  许琛:“以前想过,但现在不常想了。”
  “为什么?”
  许琛说:“因为我知道,他们希望我过得好,而我在努力地过得好,让他们放心。”
  夏翊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真的不想想起以前的事情吗?”
  许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我说,我想起来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你?”
  夏翊清有些吃惊:“你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许琛语气平静地说:“发了次烧,做了个梦,想起来一些事情。”
  “可你完全没表现出来。”夏翊清看着许琛。
  许琛轻轻摇头:“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跟我猜得差不多。”
  夏翊清以为许琛不想多说,于是没再逼问。
  许琛搂着夏翊清,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讲述:“我当初被人拉入密室,亲眼看着阿爸被扎达兰的人杀死,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边塞的一个小城里了。一直有人在照顾我,还教我读书识字,但我一直不是很开心,总能想起我阿爸死的时候的那个场景。大概到我八岁左右,应该是开宇十年,我见到了一个人,他问我想不想跟他回临安,他可以带我离开那个小城,可我没同意。”
  夏翊清:“后来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许琛笑了笑:“后来过了一年多,那人又来看我,他带我去了医部,他告诉我那些都是我的族人,他们都过得很好。那个人跟我说,回到临安之后会有人帮我给阿爸报仇,因为我一直忘不掉阿爸的死,所以我就跟他走了。”
  “然后呢?为什么你十三年才遇到姑母?”夏翊清追问。
  许琛:“因为那个人在带我回临安的路上病了,其实不是病,是毒发。因为毒发之后那个人不得不摘掉人皮面具让医生看诊,所以我才看到他的真面目。”
  “是许公子!”
  许琛点头:“对。小叔那一次毒发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在床上躺了快半年才好,这一下就耽搁到了开宇十二年底。他好了之后我问过他,是不是我看到了他的脸,就不能再活着了。”
  “他吓唬你了?”夏翊清追问。
  许琛笑着回忆道:“是。他给我灌了一碗药,我昏睡了三天才醒来。醒来之后他跟我说,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其实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我那些年一直忘不了我阿爸的死,只是在折磨自己。当时晟王一直在陪着小叔,小叔就拿晟王举例,他说他昏迷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能看到,晟王已经急疯了,所以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清醒的人最痛苦。”
  夏翊清安静地听着许琛的讲述。
  “小叔让我自己选择,是继续带着所有记忆和仇恨过一辈子,还是他帮我忘记过去让我从此可以好好地生活,或者干脆一碗毒药死了干净。我后来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之前在那个小城的时候一直念念不忘阿爸的死,过得十分痛苦,有什么用呢?我释然不了,带着记忆我一定过不好,所以就选了忘记过去。”
  “许公子不会给你毒药的。”
  许琛点头:“对,我猜无论我选择哪一种,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忘了过去然后被母亲捡回家。”
  “难怪。”夏翊清感叹道。
  “难怪什么?”
  夏翊清说:“我之前问过你小叔,他说是你自己不想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许琛继续说:“我到临安一年一直没能彻底安下心来,小叔最后还是决定让父亲母亲告诉我当年克烈的真相。我从草原回来之后他试探过我,但我当时确实没有想起来那些事情,只有一些零星的在草原上的记忆。小叔说的没错,是我自己不想想起来,因为我一直都认为那段记忆无关紧要,或者说是我从心底接纳了在临安的生活,然后害怕之前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会颠覆我现在的生活。”
  夏翊清握着许琛的手:“我懂,就像我当初一直犹豫不敢打开我母亲留下的那个盒子一样。”
  “对,就是那样。”许琛想起来之前帮夏翊清开盒子的样子,笑出声来,“那个时候你那么害怕,其实我特别理解你。”
  夏翊清:“那你这些年就真的没有想起来过?”
  许琛:“有怀疑过,小叔毒发的时候我觉得那个样子特别熟悉,包括晟王的神情也是特别熟悉,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见过,但还是没有想起来,后来我也没去深究。”
  夏翊清说:“所以其实想起来之后发现,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对吧?”
  许琛点点头:“对,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觉得小叔更不容易了。那些年父亲母亲常年在各地带兵,很少在京中,就算领了我回去也没办法好好照顾我,一直到他们在京中稳定了之后小叔才把我送到他们身边。小叔这些年一直在给大家善后,他一直带着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毒发一次,这么多年来为了我们真的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了。”
  夏翊清叹了口气:“是,知道的越多,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许公子太累了。”
  许琛:“你也一样,你们这种聪明人都活得太累了。我们一回到城里,就又要开始之前的那种生活了。”
  夏翊清:“你这话说的,你也不傻,你只是不愿意去算计这些事情而已。”
  “我是不愿意算计,但我也是真的算计不过。”许琛坦然地说道,“我确实没有你和小叔想得远,魏拓的事情还有西楚的事情,就算是你让我去做,我都做不到。我有时在想,你母亲到底有多聪明,才能生出这样聪明的你来。”
  夏翊清:“你这是在夸我吗?”
  许琛:“对啊,当然是夸你了!”
  夏翊清笑着看向许琛:“可我觉得你更聪明,因为你能懂我。”
  许琛也转过头来跟夏翊清对视:“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所以我才能懂你。”
  夏翊清稍稍抬起头:“既然你懂我,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
  “那是自然。”许琛低头吻上了夏翊清的唇,这一个吻缠绵悠长,甜到了两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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