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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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去抢战利啊!”“又能领赏了!”
  韩风先骑在马上,望着远方溃散的敌军,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这已经是近段时日里的第三次了。董姜率先派出其他将领出战,久攻不下,于是又派他出战。他一出马,当即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迅速大败敌军,获得胜利。
  前两回他都觉得没觉得不对劲。原本他就自认打仗的本事胜过董姜手下其他人,别人打不赢的仗,他打赢了真正常。可这一回,他却觉得自己赢得似乎有些过于轻松了。
  敌军分明就不堪一击,先前领兵出征的将领到底是有多糟糕,才连这样的敌人都打不赢?或者应该说,敌军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士气,因此一触即溃,这仗根本就不难打。
  怎会如此?难不成敌军有意让他?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立刻就被韩风先自己否决了。
  随董姜出战是他第一次离开凉州,他根本就不认识关内的任何人,两军交战如此大事,怎可能有人平白相让?
  想来无非两个缘由:一来他虽是头一回出大漠,可他沙漠之狼的名号早已传入关内,敌军见了他的旗号便闻风而逃;二则他出战之前敌军已经遭受过几轮攻击,兵困马乏,又见他挂帅前来,灰心丧气。他也算是捡了前人的便宜。
  想明白这两点,韩风先顿时又得意起来。定是他先前率两百人全歼延州军和蜀商的商兵队伍,让延州军从此畏他如虎。照这样下去,他将谢无疾与朱瑙的脑袋收入囊中已是指日可待了!
  他意气风发地大笑数声,道:“收兵!”
  =====
  又过数日。
  凤翔。
  朱瑙坐在桌前,正在翻看一摞账目。他命人从蜀中加急运来的军需物资已运至前线,这些东西能够保障谢无疾作战所需。另外他亦要来了谢无疾军中的开支账目查看,看如何能为谢无疾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度支,增加收入。
  而他桌前不远处,谢无疾就站在屋子的中央。他手里拿着一张地图,面前摆着一副沙盘,他一面看地图,一面在沙盘上进行战事推演。
  两人偶尔交谈几句,又继续自己的思考。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是刚从前线赶回来的探子来汇报最新战况了。
  “将军,府尹,”探子禀报道,“两日前,凉州军已攻破秦州。如今凉州大军正朝着大散关而来!”
  谢无疾闻言皱了下眉头,朱瑙亦推开手中公务。
  谢无疾问道:“你可知现在韩风先统领多少兵马?”
  探子道:“约有三四千人。秦州便是他带兵破城的。”
  三四千人?谢无疾与朱瑙对视了一眼。
  探子又禀报了一些战况的详情,全部说完之后,他便退出去了。
  探子走后,谢无疾道:“董姜果然开始重用韩风先。”
  凉州军刚刚出征的时候韩风先还只能调遣几百人,这几仗打完,他身价翻了数番,已能调遣三四千人。升官速度之快,也就只比朱瑙差一点点。
  朱瑙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沙盘面前,和谢无疾并肩而立。
  他一本正经地打量着沙盘,过了一会儿,谢无疾忍不住问道:“你能看得懂沙盘?”
  朱瑙摇摇头:“看不大懂。”
  谢无疾:“……”所以看了这么久是在看什么?
  朱瑙笑道:“这不是剑你总盯着看,我也忍不住想看看能看出什么名堂么。”
  谢无疾嘴角微微抽动。要是朱瑙随便看看就看出名堂来了,他把这将军位也让给朱瑙得了。
  朱瑙说笑后,忽又问道:“谢兄,他们拿下秦州的速度,是比你预计得更快,还是比你预计得更慢?”
  这问题问得谢无疾略略怔了一怔。他皱眉道:“此事牵扯诸多……”一场战事的成败,关乎攻城军的士气和疲惫程度、关乎守城军的信心和人数、更关乎将领的指挥乃至天气状况……天时地利人和,方方面面都涉及。战事所需时日,莫说一个不在战场上的人,就是亲自参与了战事的人都很难说清楚。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瑙截住了:“我明白。我相信谢兄的直觉。快了,还是慢了?”
  谢无疾:“……”
  谢无疾:“慢了。”
  朱瑙笑了笑,道:“嗯,我猜也是。”
  战场上影响战局的因素谢无疾自然是猜不到的。不过从前几日起,谢无疾就增加了派探子打听的频率,并且加快了战前动员。说明他知道秦州必定失守,而且照他的直觉,原本秦州前几日就该失守了。
  秦州会丢并不奇怪。那里的守军并不是谢无疾的兵马,而是凤翔军——如今关内的形势颇为复杂,谢无疾是后来者,所以他的兵马主要控制郊县和一些要塞,大多城镇还由原来的势力掌控。关内有谢无疾的延州军、凤翔军、费岑的京兆军以及朱瑙调拨过来的蜀军,其中谢无疾的兵马最多,战力最强。蜀军、京兆军都是与延州军同心同德的,凤翔军与他们虽不同一个鼻孔出气,但在抵抗凉州军上也算一家。
  总而言之,依照谢无疾对凤翔军的了解以及凉州军前期势不可挡的攻势来看,这一次他们攻下秦州的速度应是慢了。
  朱瑙道:“大概虫儿开始叫了罢。”说完之后,他回到位置上坐下,继续翻看账本。
  午聪恰好来为谢无疾送刚绘制好的布防图,一进屋便听见这句话。他怔了怔,竖起耳朵却只听见外面的鸟叫和风吹树叶声,并未听见什么虫鸣。
  他走到谢无疾身边,将图纸递给谢无疾,又不解地低声问道:“将军,什么虫叫了。”
  谢无疾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
  午聪心中顿感纳闷:怎么将军和朱府尹还打上别人听不懂的暗语了?
  谢无疾却朝着朱瑙看了一眼。
  不久之前,他刚刚听说凉州军正准备大举入侵关中的时候,他与朱瑙商议对策。排兵布阵的事情朱瑙自然不大懂,不过朱瑙似乎早已想过这种情形的发生,没怎么细想就向他提出了对付凉州军的办法。
  ——养蛊。
  蛊虫开始叫了。
  第173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话再说回数日前。
  韩风先打完胜仗,收拾完战场,意气奋发地回到军营,迫不及待地去找董姜邀功。
  多日来连战连胜,他心情好极,不禁哼起小曲。待走到董姜帐外,却听帐内人声嘈杂,竟有许多人在里面。
  “州牧,这不公平!”帐内有人愤慨道,“凭什么功劳都算那狗杂种的?他明明是捡了我的便宜!”
  “就是就是,”许多人在附和,“州牧对那狗杂种也太偏心了!”
  韩风先的笑容瞬间冻在脸上。
  打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在凉州这地方生活的族群很多,各族之间时而互相仇视,时而互相交好。无论如何,每个人总有自己的族群,有自己的朋友。会有人因为相似的相貌和相同的语言毫无缘由地成为别人的同伴。但也有一种人例外——就是像他这样的混血儿。
  他的身体里分明流着两种血,可他却没有两种归属。对于任何族群而言,像他这样的人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十三岁之前,所有人都叫他,喂,那个狗杂种。以至于他都忘记了他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韩赞跟他的恩与仇,随着他割下那颗人头,全都烟消云散。唯有一件事他的确感谢韩赞,便是韩赞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只可惜很多人至今仍不愿意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帐中的人们还在慷慨激昂。
  “只要我带军再冲杀几次,敌军就会放弃阵地。州牧却把我召回来,派那姓韩的出战,让他白白抢走了我的军功!”
  “上一回也是这样!明明出力最多的是我,敌军是被我打趴下的,他才刚上战场,敌军就撤了,他什么都没有干,军功却算作他的。我还被人笑话不如他!简直荒谬!”
  “州牧,你待他太偏心了,这会叫其他将士们寒心的!”
  “是啊,就是啊……”
  韩风先听着里面的人大放厥词,不住冷笑。
  眼下在帐里说话的都是董姜手下的其他军官,这几日来,他们连战不胜,最后都是韩风先替他们收拾的残局。韩风先赢得太利落,太漂亮,也把那些人衬托的太无能。现在,那些人坐不住了。
  在凉州军中,由于士卒大都由马贼构成,因此军中的规矩和马贼帮的规矩很像。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谁抢到的就是谁的。最后打赢的人是韩风先,军功就是韩风先的,战利品也由韩风先先挑。而最先出战却铩羽而归的那些人,别说立功,不受责罚就该偷着笑了。
  原本韩风先赢一次两次,那些人也无话可说。但他赢的次数多了,被他比下去的人也多了。哪怕是没有被他抢过功劳的,看着他一日日坐大,也会心生惧恨。于是这些酒囊饭团结起来,一起跑到董姜面前抗议。他们不光要趁此机会抹杀自己的过失,还要把韩风先狠狠踩在脚底下,把他的一切据为己有!
  韩风先听不下去,也不打算再听了。他正要拔腿入帐,帐内忽又传出一道声音。
  “州牧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谢无疾声名在外,延州军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们这些人每次都久攻不下的阵地,为何韩风先一出兵,敌军就立刻撤退了?难不成我们这些人全都是废物,就他一个懂得怎么打仗?这也太可笑了吧?”
  “州牧仔细想想,韩赞养了那狗杂种二十几年,那杂种都能亲手割下韩赞的脑袋。他对州牧又岂会忠心?这一次,八成也是他勾结了敌军,作假取胜,赢得战功。好骗取州牧的信任,顺便还能让我们都是去州牧的信任!等到他大权在握时,他对州牧也会如他对韩赞一样……”
  韩风先瞬间愕然而惊惧。
  ——这些牲畜何敢如此污蔑于他?!何敢!!他们不光想要抢走他的一切,还想要害死他!!
  他猛地闯入帐内,帐中众人看见他,立刻噤声。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方才那个说他勾结敌军的家伙,抡圆拳头就朝那人鼻子捣过去!
  “你他妈陷害我!!”他发怒地狂吼。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有人冲上来想要拉住他,他扭头一看,是方才叫他狗杂种的家伙。于是他二话不说,窝心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他又转回身,扑上去按住那个污蔑他的人,一拳又一拳朝着那人的脑袋砸下去。不过几拳,那人面部便已凹陷下去,口鼻喷血,不成人样。
  帐中人全被这阵仗吓到了,忙涌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想把人拉开。然而韩风先怒火当头,奇勇无比。他哗啦啦掀翻一堆人,又揪住已经昏迷不醒的家伙继续揍,势要将那人揍得稀巴烂,方能缓解心胸一口恶气。
  “贱种!畜生!你竟敢如此污蔑我,我要杀了你!”
  “韩风先!住手!给我住手!”
  混乱之中,韩风先几乎什么也听不见,直到有人怒不可遏地叫了他好几声名字,他的理智终于被唤回。他抬起头,看到气得发抖的董姜,和董姜身边那群抽刀指向他的卫士。
  良久,他终于缓缓将被他揍成一团烂肉的人松开。
  “董州牧,”韩风先跪在地上,咬着牙,一字一顿,“风先对你一片忠心,州牧绝不可听信他们的谗言!”
  其他几名将领自然不依,又要嚷起来。董姜一个头两个大,吹胡子瞪眼地怒喝道:“闭嘴!全都给我闭嘴!谁再多说一个字就拖出去斩了!”
  众人只能悻悻闭嘴,却都把不甘不服写在脸上。大漠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他们不懂什么是谦让恭顺。
  董姜总算得到片刻安静,头疼地按住额头。
  他真想对着这群人破口大骂:老子偏心那狗杂种?老子偏心你老娘!一群废物,仗打不好,抢功劳倒是比谁都会!
  他就是因为不想重用韩风先,才每次都派别人去打头阵。可这些人都不争气,指望他们打,大军还没打进关中就都饿死了。他逼不得已派了韩风先出战,没想到这帮废物还有脸举起来闹。等仗打完,他非把这些人都拖出去剁碎了喂狗不可。
  ——可还是得仗打完。
  他强忍住怒火,缓缓道:“今天这些话,我只当没听到,你们也别再让我再听到。”
  众人惊愕,还要争辩,却听董姜恶狠狠道:“我心中自有定论,用不着你们嚼舌头!现在全都给我滚回去!不服的就把兵符交出来!”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在收缴兵权的威胁下,人们偃旗息鼓,慢慢从帐内退走了。
  等人全都离开,帐中就只剩下韩风先和被他揍得不知死活的家伙。
  韩风先还要替自己辩驳,董姜却喝斥道:“你也给我闭嘴!”
  他对那群将领虽没好气,可看韩风先却是更加不顺眼。方才韩风先在他帐中发威,拳打脚踢以一挑十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有一瞬间,他以为韩风先马上就会向他扑过来,没人能拦得住。他只要一想起那一幕,背脊就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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