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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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琮不能否认,这也是她的顾虑,当然更不想告诉纪荭最大原因是她很珍惜同元黛的友情,这话说出来好尴尬,而且怎么看怎么卑微。
  她不表反对,纪女王也就更从容,她捧起杯子,有丝狡黠地从杯沿后窥探曲琮的神情,曲琮有种感觉,纪荭很喜欢这样的时刻,她实在乐在其中,而此时的她也确实很有魅力。“我说了,这是个长期有效的offer——你不用急,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也许你的确不想要我给的这些东西,但,我也没说过我只能给这些东西。”
  究竟有什么是她想要而又只有纪荭能给的?曲琮微怔,她想不出。
  “比如说。”纪荭揭开谜底,“润信的小李总,你就对他很有兴趣——你看,你想要的东西有很多,欲望总会有的,而你会发现,stacy,我是个很有用的朋友,和我做朋友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一些好处。”
  她这话确实有说服力,简佩和元黛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曲琮已经无心去考虑这些了,她僵在那里,从未对任何人诉说过的隐私突然被翻出来,自然恐慌又难堪,纪总怎么知道的?
  她知道了,那元律呢?难道元律一直都知道?如果这样的话,自己一直以来的表演岂不显得极其拙劣?
  中国人的文化,女人的欲望似乎是一种羞耻,曲琮自问不是什么封建闺秀,可纪荭这句话让她全乱了,她想否认,可当然已太迟,就算纪荭原本不那么肯定,从她的表情也能得到答案,她轻笑一声,先安抚曲琮。“放心,这件事元黛不知道。”
  曲琮大松口气,真是喘了一口长气,差点没蹲到地上,紧接着当然是疑问——纪荭从未和她、李铮出现在同一场合,甚至可能不认识李铮——
  “简佩告诉我的。”纪荭回答她没问出口的第二个问题,喝了口咖啡,愉悦地眯起眼,“别怪她,如果是你,你也会八卦。”
  简律又是——啊,那个酒会,她看出来了。
  曲琮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些女王面前简直是在裸奔,她大口吞下咖啡,无暇品尝风味,“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各方面这都是不可能的,小李总对她没兴趣,她和喻星远在勾兑中,而且纪荭都他妈不认识李铮怎么给他们拉皮条——
  无数疑问浮上,但纪荭表情仍然安定,她甚至有些不以为然,“凭什么不可能?从前他对你视而不见,只是对你不够了解——你姓曲,你是你父亲的女儿,知道这一点,你猜李铮的态度会不会发生改变?”
  曲琮几乎跳起来,她感到极强的不安,“我和我父亲——”
  “我知道,你和你父亲在事业上不发生关系。”纪荭胸有成竹,“但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依据,让他知道你不比他差,你们是一个阶层的人,有一点我要批评你,stacy,你真没有自信,凭什么把李铮当男神看待?好像他高不可攀?——当然啦,世上的确有男人超出了你或我的层级,但不会是李铮,你和元黛有什么区别,她睡过的男人,凭什么你睡不了,他还不配做那个too good for you的存在。”
  她对曲琮的肯定让她几乎受宠若惊,从小到大曲琮没太多人追,她和所有乖乖女一样,从未在性吸引力上自信过,纪荭——这个极其张扬自信,各方面都配得上‘cougar’这个单词,甚至可以直接出演《熟女镇》的女人,居然对她如此高看,而且——纪荭是真的很有说服力,曲琮凌乱中心底甚至渐渐升起一点信心:也许,也许纪荭说得对,李铮本就不是触不可及的男人……
  她怎么就这么对李铮心动,曲琮自己也说不出来,就是戳到了她的点,又也许李铮代表的是她向往的一种生活,这种渴望被自卑滋养,已形成执念,曲琮的野心被煽动过一次,现在又渐渐冒出嫩芽。她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不信,利益交换是一回事,你不可能操纵人心。”
  “我当然也不是无所不能,不是巫师哈,不可能下咒。”纪荭从容地笑了,“但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在此之前,李铮从来没真正看到你,大概在你脸上贴着一张标签,这就是全部了,我可以让你们真正地认识一次,让他真正把你放在眼里。而且,你放心。”
  她的声音很轻,纪荭说自己不是巫师,可她真的很像是巫婆,卖给小美人鱼魔药的那种。
  她笑着说,“一开始,我不会叫你做很过分的事情的——你可以随时叫停,选择权永远在你。”
  曲琮每次和她谈判完都觉得精疲力尽,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拒绝的纪荭,大概就是微弱且虚弱的摇头而已——她怎么敢和纪荭说硬话,现在更不可能翻脸了,纪荭也掌握了她最丢人的私密,如果她告诉元黛……
  曲琮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唯独有一点她很肯定,那就是和纪荭的交易决计是与虎谋皮,在实力相差悬殊的双方之间,不存在平等交易。
  包括元律,她已经知道了纪荭想养狗的事,但会因此和纪女王翻脸吗?当然不会,纪女王代表了上千万的营业额,连元女王都搞不定她,曲琮甚至觉得元黛都不会把这事说出来。
  她的想法是对的,微信里的未读消息再一次验证她的推测,在她和纪荭聊天的时候,曲琮加的八卦小群水了十几条信息。
  【听说了吗?】
  【老板刚去开会被叮了】
  【我们今年业绩没太好,好像陈律那边,开始发难了……】
  第31章 交易
  年关难过,这一点元黛年年都有体会,今年特别深,她在自己办公室坐了十几分钟,耳边好像都还回荡陈律师的话,“本来行市就不好,我们整体业务萎缩严重,行政开销还这么大,就拿元律做例子,她每个月公务报销至少四五万——一个合伙人四万,我们这么多合伙人,不合理的开销实在太多了,这归根到底还是损害全体合伙人的权益……”
  就拿元律做例子,怎么不拿别人?归根到底,元黛手里的业务今年一整年只是勉强维持,反而是陈律专精的破产方向,今年业务量大增,继续保持这个势头,再两三年就要超过元黛,陈律师想的是要么大家都别有特权,要么就是他也要有,反正他为律所创造了这么多营业额,他该得的。
  这种诉求没有合理不合理,只看是否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元黛以前手里的业务做不完可以分给别的组,她为了避税,少拿工资,把一些开支转嫁给公账,没人吭声,今年她的业务很少分润给别家,前阵子甚至出现客户来所里闹的荒唐笑话,她在律所的地位已开始动摇,更可虑的,从目前的经济形势来看,大规模并购、融资会越来越少,破产业务越来越多,陈律至少有三五年好日子可过。
  归根到底,非诉是锦上添花的奢侈消费——确实,诉讼律师是心内科医生,而非诉律师是牙医,牙医收入更高,但这个比喻同样也有另一面,那就是只有有钱人才会有一口光鲜亮丽的白牙。对跨国大公司来说,非诉业务是一种刚需,但对中小企业来说,蒸蒸日上的时候肯定注意法律风险,觉得花钱买服务是值得的,当活下来都成问题的时候,第一个砍掉的就是这种非必需型消费,合同不那么严谨又如何,自家法务搞搞,真出问题了再说。
  对华锦来说,跨国大企业的活他们很难抢,也就只有格兰德一个客户,还完全是因为私人关系拿到的单子,小企业的活也不找他们,毕竟他们收费相较小律所还是更高,小活看不上,以前都是和润信这样的中型企业合作,现在市场不好,大家都在削减开支,小企业不找律所,中型企业开始找小律所,或者试图讲价——华锦不降价的话就真的完全没有主动权了,他们只能主动降价,放低身段去接小案子,把小律所逼死,才能维持营业额不缩减。
  这也意味着更快的人员流动,以及更难维持的招聘门槛,更少的晋升名额,这就是经济大环境带来的影响,元黛留学时候不少同学现在都在投行,提起来都是叹气,他们大多都要主动降薪,出差的商旅标准也下降一个档次,元黛看年终报表的时候都没什么情绪波动,她早就有感觉了,最多是没想到形势居然比想得还要更严峻一点。
  唯一可堪告慰的大概是他们还算是中型所,还有往下去挤压的余地,小律所的日子现在只会更难过。如果形势继续下去的话,应该试着开始接破产方面的案子,东方不亮西方亮,就算再不好也不可能完全没活了,日子还不是得过吗?融资并购不好做,那就去做破产,路不都是人趟出来的。
  实在再不行,干脆就不做了,理理财也能靠吃利息过,但元黛怕自己到时候会闲出抑郁症,这想法只能作为托底,她在oa系统里把组员名单都拉出来看一遍——明年可能会需要裁员也可能不会,不论如何,她心里得有个底。
  下午还有个会要谈明年的薪水池,这才是重点,公务报销的钱减一点无所谓,最多明年调整薪酬配比,她足额拿自己业务的提成,亏是不可能亏的。但薪水池如果和预期不一样,那要么全员降薪要么就得开人了。元黛估计明年的薪水池最理想也是持平状态,很可能所有小组都要被迫缩减,她在心底估量是裁员还是降薪,她偏向降薪——倒不是心慈手软,只是裁员+下调标的限额也就意味着本已接近满负荷的人均工作量还要再往上提,元黛真怕手下来个猝死,律所反而赔更多。
  朱子强这种有家室的可以多降一点,世道这么不好,有小孩的社畜为了稳定收入也不太敢辞职,再说他们多数都工作了几年,薪水已经逼近中级律师,还是有很大的调薪幅度,用kpi激励一下,画画年终大饼,说不定到年终市场就向好了,或者他们发展出了新的业务方向,那有对明年的期许吊着,也就不会轻易辞职了。至于小年轻,薪水本来就不高,再降得狠点就跑了,还要再招新人成本更高,所以要稍微温柔点,降个两千块是最高了,再降的话可能得倒贴上班,或者按时薪算不如企业法务……
  一个个律师顺下来,计算出降薪的权重,元黛的鼠标在曲琮这一行顿了一下,她有一丝犹豫:曲琮的薪水肯定是高开了,四万块远超她能拿到的普遍行情,当时她自有道理,但现在就有一丝尴尬了,降薪太多那是赶人走,可是不是该顺水推舟让她辞职呢?
  元黛考虑的不仅是纪荭的反应,还有曲琮的利益,说实话,她手底下走过的优秀年轻人很多,元黛多数和她们保持良好又有距离感的关系,尽量好聚好散——除非有更大的利益牵扯。曲琮算是有点赶巧,正好赶上她的人际关系变化剧烈的时间点,纪荭在搞事情,简佩在离婚,其余朋友都是客户,不便交流得太私人,她听了点元黛的心底话,这也让元黛对她有了点牵挂,在她看来,把曲琮从华锦逼走,其实某种意义来说,反而是在保护她。
  只是这份善意是否合乎时宜,那就有待考量了,曲琮本人可能根本就不领情,而元黛也要考虑到纪荭,格兰德的业务现在正变得越来越重要,而她很希望不论纪荭想搞什么事都别太疯狂……
  有些事是元黛不愿去想的,她的逃避倾向也许就来自于工作中不断的自我催眠,但做非诉律师这行只能如此,没有什么企业完全规规矩矩,但非诉律师最好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犹豫了很久才给曲琮定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比例,最多降薪10%,不过对外要说得严重点,这一点相信稍作暗示小曲就能懂的,肉要埋在饭里吃。
  下午的会是元黛逃避不了的,这种预算会议在律所=撕逼,每个合伙人都在给自己争取最好的薪水池,拉帮结派甚至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如果不是工作太忙,出差又频繁,每年的尔虞我诈都够写几本《三国演义》了。就是在往年,会议对元黛来说都不轻松,今年更甚,前些年她一向独占鳌头,也是树大招风,今年很多合伙人都觉得,风向该变一变了,一家独大总不如双雄并立来得好,大鱼有竞争,才有小鱼得利的空间。
  开完会,她偏头痛又犯了,回办公室翻出两片阿司匹林来吃,元黛捂着额头叹口气,打开文档开始改数字——过程是痛苦的,但结果还算不错,她撕赢了,明年的薪水池总额只缩减5%,比她预期的10%少了一半。说实话这还要多亏纪荭,格兰德这种跨国公司的业务,对华锦来说不但贡献利润,而且还能装点逼格,而且它培训了华锦的生化方向,现在这个世道,最好做的就是医药和教育,但教育企业不产出太多法律业务,药企才是香饽饽。为格兰德服务,使华锦能接触到制药业前沿的法律实务,这也意味着润信这样有意出海的中型药企客户会慕名而来。
  曲琮在微信上约她晚饭的时候,元黛的头还疼着,但她还是没有推掉约会,心念一动,还给保姆发了条微信,才转回头和曲琮联系。
  【到我家里吃吧,】她说,【吃完还能回来加班】
  能到元黛家里做客,这无疑是关系更进一步的表现,肉眼可见,曲琮因此兴奋得不行,元黛由着她去,带她逛了逛自己的衣帽间,她家有东方明珠景,虽然隔得很远,角度也不算很好,但对曲琮来说依旧是大发现,她踮着脚小跑到窗前,指着远处激动了半天,旋风般转过身,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元黛,“哇,黛老师,这个真的——”
  元黛的房子装修的确是花了心思的,当然,比不上1.8亿的陆家嘴顶层豪宅,但超大的客厅开间还是可以唬人,最重要是她白手起家获得这一切,这个愿景对曲琮来说,比东方明珠塔更迷人,对年轻的后辈是很大的激励。元黛很能理解曲琮的向往,甚至是因此滋长的野心,她对此报以宽和的微笑,“也是刚买了没几年,前几年运气好。”
  300多平的平层,全款买下,这不仅仅是运气好,曲琮双眼疯狂冒星星,在客厅里微张着嘴迷恋地漫游了一会,元黛又给她展示些智能家居的小细节,曲琮对这种东西特别迷恋,她家虽然也住别墅,但买得早,而且曲妈妈思想老派,她学不会的新玩意儿当然不会引入到家里来。曲家甚至没有遍布全屋的wifi,因为曲妈妈不肯叫专人到家里来布线,早几年手机信号也不太好,曲琮在卧室就等于是断网状态。
  元黛肯带她到家里吃饭,曲琮是很感动的,看得出来她觉得两人关系又亲近了一点,这种更私密的琐碎回忆也可以拿出来聊,元黛听着微微笑,她其实并不真感兴趣,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人在一定年纪之后,见过足够世面,很多事都无法唤起情感共鸣,但这其实是建立起友情的重要因素,所以朋友还是年轻时交到的最真心,在那个时候还能一起喜怒哀乐,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这份亲密感延续到现在,几乎已无可取替。
  但曲琮还在想倾诉的年纪,这些细节对她来说很重要,是小动物翻身露出的柔软腹部,元黛忍着头疼听着,适时给予回应,‘怎么这个样子’、‘这可实在是……’、‘啧啧啧啧’。
  对想要诉说的人来说,再明显的敷衍也视若不见,聪慧的曲琮兴致勃勃地说了很久,天南海北地聊着自己的情绪,间中穿插对元黛的赞美,管家已把一盘盘菜端到桌上,元黛正准备招呼她过去吃饭,曲琮又突然想起来,对她献宝。
  “对了,黛姐。”
  她很有几分得意的样子,从包里翻出一袋咖啡豆,“下午我去格兰德那边,纪总监已经回来了——这个是她带给你的。”
  她把荭姐这个称呼换成了纪总监,这个小细节是她进步的地方,但赞赏的情绪只是刚浮现,就被曲琮接下来的话炸没了,“上次没聊完的话题,我也和纪总聊了一下,把我的态度和她说明白了。”
  “什么?!”
  她一直都有点头疼胸闷,昨晚也没睡好,元黛今天是有点儿不在状态的,但这句话让她一下清醒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没和我商量就直接去回绝她了!”
  刚说出口,元黛就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话也说得不够合适,更是多少暴露了自己最近和曲琮越走越近的真实意图——当然,曲琮是个很讨喜的小女孩,她也不是那种所有人际交往都带有功利性的人,和曲琮一起吃饭并不仅仅是因为纪荭对她另眼相看——
  但是,看到曲琮的表情,看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明悟与受伤,她依旧忽然涌起愧疚,想在这一行做下去,她迟早要懂得这些,元黛每天都生活在各式各样的算计里,但她有时候还是会心慈手软,不愿成为那个往白纸上泼墨的人。
  曲琮是很聪明的,她已经明白了:如果元黛想要她拒绝纪荭,现在是没有必要生气的,甚至可能之前就督促她早日拒绝,一直拖到现在,无非就是元黛希望她能假意答应纪荭,但这不是她份内的工作,曲琮已经在林天宇的事情上拒绝过她一次,想要曲琮答应,两人就得加深关系。
  这确实也是元黛的意图,但她和曲琮在一起实际上也挺开心——好吧,不是那样开心,有时候说不到一起,但依然,曲琮提供了很好的陪伴,而元黛对此是心怀感激的。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有些小野心,也很聪明,但依然善良又稚嫩——
  她也无法欺骗自己,元黛确实想要利用曲琮,毕竟,曲琮本可以有很多其他选择,不一定要在华锦继续工作,更不应该牵扯到她和纪荭的纠葛中来,纪荭盯上曲琮肯定有用意,元黛还没参透,只知道和纪荭有关系的事必定简单不了,说不定还很危险。以曲琮的段位,她可能很难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要连累到家里。
  曲琮已经没有说话了,她眨了几下眼,垂下头去找纸巾擤鼻子,元黛注视着她的头顶一个小小的发白的发旋——曲琮的头发有点油了,就显得更少了点,这样看她脸有点太圆了,元黛还记得第一次面试她的时候,曲琮的头发茂密又蓬松,看起来是个很讨喜的小姑娘,脸上一点婴儿肥,不显得胖,只显得她的青春年少。
  她突然有些不忍——再哄着她是不是看着她往套子里钻?就算纪荭没有坏心眼,这一行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她?她是不是正在把一个很可爱的年轻人杀死?用一种残忍的方式榨取她的价值?
  元黛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来挽回气氛,给曲琮灌下被人生感悟包裹的鸡汤,继续用这丰沛的财富来滋养她的欲望,但她犹豫几秒,还是严厉地说,“你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的,小曲,这是我们的大客户——她想在我身边养一双眼睛,那我当然也想要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让曲琮去做双面间谍,这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曲琮的手指轻轻颤抖,紧捏着纸巾边缘,她说,“那你最近……”
  元黛承认,“嗯。”她什么也不想辩解。
  比起职场上尔虞我诈的算计,对情感的利用和践踏更伤人,它会让人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曲琮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元黛注视着她,等待着必然的爆发、斥责和拒绝,嗯,现在回去准备考博还来得及,明年六七月也是合适的婚礼时间……她的薪水分配可以再调整一下了,朱子强应该会开心的,他可以继续付每个月的心理咨询费了……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这不是我份内的事——也违背了我做人的原则。”
  曲琮最终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是颤抖的,她抬起头和元黛对视,脸上果然有一抹未退的怨恨。元黛想这也是应该的,大概她五六年后会明白过来,这对她未必不是好事——
  “想要我做,就得加钱。”
  可接下来的话就实在出乎了她的意料,元黛这一天听到很多坏消息,但这是她第一次吃惊。
  “明年三月去新加坡的名额。”
  曲琮依然还在发抖,她的嘴唇轻颤,可语气却很坚决,带着强装出的老练。
  “——双面间谍。”
  “给我那个名额,我就去做。”
  ——要杀的人是我此生挚爱,所以,得加钱。
  第32章 选择
  曲琮开门进屋,关上门来不及脱鞋,先扶着鞋柜长长喘口气,她太乱了。
  刚才那顿饭她没喝酒,吃得也不多,可这会儿食物在胃里翻江倒海,曲琮捂着嘴咽了几口才忍下呕吐的冲动——倒不是因为那顿饭吃得多恶心,元律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流露什么丑态,考虑了一下就平静答应下来,曲琮觉得都这样了吃饭也没意思,告辞想要先走,她还让曲琮留下来,第一个菜做多了不能浪费,第二个,‘上一秒吵的不可开交,下一秒都要坐在一起吃饭,搞这一行你总要适应的’。
  曲琮还没道德洁癖到不肯和‘背叛’自己的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地步,事实上她不怎么怪责元黛——要失望,得需要先对一个人有高要求,元黛从来也没粉饰过自己,把自己装点成人生导师般的好老板,曲琮倒觉得自己实在很蠢,有些事她不该等元黛点破才想明白的,说不定最近元黛几次想主动点破,但看她悠然自得,满心还以为自己多得宠的样子,还觉得尴尬呢。
  受伤是有一些,但并非是主流情绪,曲琮按着胃在屋里走来走去,试着回想她反开价那几分钟的心理活动,却是一无所获,她真想不起来了——她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能行吗?越走越深,她难道不怕被纪总监玩死?还有元律师,甚至是藏在暗处的简律师,这简直就是三国演义之列王的纷争,曲琮最怕的不是自己不能在这行混下去,甚至不怕自己牵扯上官非(非诉律师玩这么大的还是少见),回来车上她一直反复焦虑的还是父亲的工作,偏偏元律叫司机送她回家,她还得收着点不能太激动,强忍到家情绪爆发,转了半天还是冲到厕所去吐了,吐出来冷静不少,漱过口又擦了一把脸,在屋里来回转悠,也不知道在激动什么,思维极度奔逸,想了半天掏出手机,点进微信又忘了要找谁,过一会才想起,是想和父亲聊聊——看下时间又知道自己是真乱了,已经十点多了,父亲该休息了,现在找他聊天,目的性太明显,恐怕三两句就要被反过来盘问了。
  时间不早了,曲琮机械地做起晚常规,她闭着眼睛站在莲蓬头下,指望水流冲刷出一些灵感:纪荭是制药公司的,哪怕只是一些信息可能都对她有很高的价值,可能在她看来李铮也是如此,元黛让她做润信和格兰德的案子,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她倒从来没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家庭关系上。纪荭想要的是什么?爸爸又不是一把手,权力有限,而且清廉奉公,曲琮想要的也绝不是全靠着家人的力量往上爬,最多有点小小的帮助。纪荭挑选她当狗去取代元黛,到底是看元黛不顺,还是有一个大坑挖在那里等她去跳,元黛只是她计划中不得不被牺牲的点,又或者也是计划的参与者?
  这问题不能问父亲,哪怕只是展现一点疑虑,母亲都会找到借口直接命令她辞职,之后的人生恐怕再难自主,而曲琮虽然还没想好之后该怎么做,却知道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自私得让自己都感觉愧疚——这可能会连累到父亲,哪怕只是微小的可能,符合道德的做法依旧是把这一线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可曲琮知道自己不会说也不会去问,她只会一直保留这个小小的焦虑,藏在心底,直到慢慢遗忘。
  也许正是愧疚放大了她的想象力,从曲爸爸的工作内容来看,曲琮是在自己吓自己,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象着那些最坏的结果,她甚至想不出要怎么才能达成这个悲剧,可父亲锒铛入狱,曲家倾家荡产的画面依旧生动展现,她蹲在地上蜷成一团,温暖的水流也止不住双腿的颤抖,这是在自己吓自己,可她真的乱了,全乱了,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她到底在想什么?
  画面又情不自禁地回到眼前,那一瞬间的心理活动已经忘了,可元黛的反应依然清晰,让她一再回味,她片刻的惊讶,随后转为深沉的眼神,唇边浮上的复杂笑意——曲琮多次觉得元律很漂亮,可让她禁不住一再重温的,是那一刻那种……
  那种力量满溢的感觉,那种凭着自己的能力让女王吃惊的感觉,那种权力在握的感觉,那种牌在指尖的感觉。
  那种……那种玩家的感觉。
  元黛对她说过自己的生活,曲琮不否认自己因此有点退缩,在她的构想里,总有一天她是会结婚的,虽然还没想好和谁,但那个模糊的愿景一直在那里,她没想过它会被工作排挤,以元黛的能力都不免被吞噬掉个人生活,还有纪荭、简佩,似乎越成功的非诉女就越容易单身。
  ——但曲琮也想要钱,离开华锦她很难再找到一条这么赚钱的职业道路。
  她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年轻人的欲望总是强烈。曲琮知道自己应该找到最想要的东西,不能再盲目地朝前走,她的退路很多,也因此很容易举棋不定,华锦这份工作辛苦又艰难,她完全可以不必这么自虐,征服自己的母亲总比征服那么多客户来得简单,不是吗?甚至于她能感觉得到,元律的惊讶中也参杂着一丝失望,就好像……就好像她希望自己拒绝,希望自己辞职,也许是因为她觉得曲琮换一条路走更好,甚至连她都不怎么看好。
  这是一丝细微的情绪,也许是她的自作多情,但曲琮确实因此不怎么恨元律,元黛和纪荭不同,对她终究是有点善意,她能感觉得出来,也许元律是希望她离开这个复杂的环境,多少有点儿为了她好,只是这毕竟不符合元律自己的利益,所以她也并没有明说。
  而她也应该顺从这份隐秘的提示,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回到自己的温室象牙塔中去,那里安全又富裕,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让人羡慕的物质条件——
  但是,她还记得刚才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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