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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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如是与欧阳意意初入京城,也从未见过五湖龙王,均看的目不转睛,似要把这个身影深深刻进脑海。欧阳意意比较沉不住气,凑过去道:“白楼主……”
  苏夜蓦地打断了他,长笑道:“怪了,我听说金风细雨楼只有一位楼主,便是苏梦枕苏公子。你又是谁,他为啥叫你白楼主?”
  白愁飞神色不变,立即转头责备道:“不是已说过了吗,大哥还在,我永远只是二楼主,不要以为叫我楼主,可以让我对你高看一眼。”
  然后他不理欧阳意意,从容道:“在下白愁飞,白是白愁飞的白,愁是白愁飞的愁。飞,自然是白愁飞的飞。”
  苏夜哈哈一笑,再问道:“好吧,你今日带人攻打破板门,苏梦枕知情吗?”
  白愁飞道:“我和苏公子义结金兰,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我的意思,便是大哥的意思。”
  苏夜想都不想,不客气地道:“那就是不知道了。”
  两人言语之中,渐渐流露出针锋相对的紧张意味。白愁飞忽地傲然一笑,沉声道:“敢问咱们楼子里的事,与龙王有啥关系?何劳龙王过问?”
  苏夜冷冷道:“你心知肚明,何必反问我一句?若非老夫在此,你不会有这个威武风光的机会。你动手之前,竟不用问过老夫的吗?”
  白愁飞眉头微挑,笑容消失不见,眼中绽出精芒,半是高傲,半是讥讽地道:“奇了,听龙王之意,贵帮派也打算占领破板门?但在下这一路上,可没见着贵帮派的总管及兄弟。莫非……莫非龙王自恃武功高超,打算强迫在下打道回府,把地盘让回给雷损吗?”
  他面对五湖龙王,仍然不卑不亢,据理力争,使周围的人十分倾慕向往,更加钦佩他的决断力。
  若能夺得破板门,乃是楼里数一数二的大功劳。回去之后,白愁飞必得苏梦枕的褒奖。他们这些跟随他的手下,也能一起获得奖赏,令苏梦枕刮目相看。想到这里,他们怎能不拥护、不爱戴、不崇敬他?
  白愁飞依然像只即将一飞冲天的白鹤,双眼湛然有神,紧盯苏夜,在气势上丝毫不输,似乎一步都不肯退让。
  他当然明白,六分半堂忌惮的不是他,而是五湖龙王。但他更明白,龙王乃城府深沉之人,绝不会为一点小小矛盾,当场杀死苏梦枕的结义兄弟。哪怕他力能拔山扛鼎,今天也得被迫在他白愁飞面前退让,捏着鼻子认了他的行为。
  这让他悚惧,也让他兴奋。他心里认为,五湖龙王要怪,只能回去怪自己。这人没本事侵占破板门,倒是很有脸面中途杀出,在他眼前炫耀功劳。
  忽然之间,苏夜在面具后面笑了,笑的温柔而甜美。她不介意向白愁飞让步,一点儿都不。不仅如此,她甚至不想和他再说一句话,浪费一秒钟时间。
  她居高临下,将众人神情一览无遗,随后平静地道:“白公子好厉害的一张嘴,老夫自愧不如。今日之事,随便你吧!”
  第四百一十一章
  暮色深沉,天边一抹血般的霞光。
  苏夜离开破板门后, 把代表五湖龙王的黑袍脱了下来, 放回洞天福地, 随意绕到汴梁另一侧,尽可能远离苦水铺, 在城中商铺、市集里,一气逛到太阳快下山。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 她不想赶回金风细雨楼, 也不想去十二连环坞。这天下午, 她像个无忧无虑的世俗女子,一会儿瞧瞧首饰, 一会儿摸摸布料, 好像破板门那里发生的事情, 和她全无关系。
  她约见方应看, 约在下个月,给出足够的缓冲时间。她必须琢磨清楚, 自己是否应该那么做。等她见到方应看, 向他吐露那个惊天消息后, 她会再度拖延一月。如果两个月时光, 仍不能让她作出清晰、理智、衡量充分的抉择, 那她只好冲动行事。
  她不计较白愁飞,因为白愁飞注定要死。通常而言,她不愿为了尚未发生的未来, 定现世之人的罪。不过,白愁飞野心勃勃,自寻死路,毕竟怪不得她。她只是需要一些证据、一些证人,用来说服和他有关系的人。
  好笑的是,仅仅过去六七天,她的心志便愈发坚定,确认那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她发自内心的选择。这个选择前一半在她,后一半在方应看。方应看还没撕下面具,露出獠牙的时候,实在是很好用。
  落日像张圆圆的金红剪纸,贴在泛灰的天幕上。另一张银白的剪纸悄然显形,散发着清冷辉光。这是一天当中,天空色彩最丰富的时刻之一。但色泽再怎么斑驳混杂,也比不上她的心情。
  她注视夕阳,凝眸半晌,无奈地摇摇头,从这株初绽新芽的树上跳落,走向通往天泉山的路。
  白愁飞干出这场壮举,果然十分惊人,极大巩固了他身为二楼主的地位。金风细雨楼上下,许多人为此事奔波振奋,竟没几个人记得苏夜还在城里。他们只听说白二楼主英明神武,一举夺取苦水铺地盘,并未听闻五湖龙王忽然现身,先杀了两名堂主,才给他提供了大好机会。
  但他们不知道,自有别人知道。苏梦枕人在天泉山,却于第一时间,接到白愁飞占据破板门的详细情报。
  苏夜回山之时,才冒出一个头,便见几个有头有脸的帮众涌上来,围住了自己,七嘴八舌地道:“白公子得罪了龙王!”
  苏夜咦了一声,诧异道:“不会吧,有这等事?”
  其中一人急切地道:“怎么不会!今天五湖龙王去寻雷损的晦气,连杀他两员大将,据说杀的血流成河,满街都是死人!但白公子,白公子带上一批人手,趁势占了破板门。在场的兄弟回来告诉我们,龙王无可奈何,拿白公子无计可施,把破板门让给了咱们,临走时,满脸的不高兴!”
  苏夜听的一愣一愣,最后笑道:“你不去茶馆里说书,真是浪费了人才。”
  另外一人苦笑道:“不久前,苏公子叫二、三两位楼主去红楼的‘跨海飞天堂’,过了一会儿,又把南神、北神叫进去,到现在还没人出来。”
  方才那人道:“你再不回来,总管就要叫人去找你了。”
  苏夜早知会是这样,随便吃惊一下,扮成第一次听说这事的样子,点头道:“那么我去看看。”
  她确实不计较白愁飞,却很好奇苏梦枕的态度。这时候,她无视楼外守卫,缓步走进红楼,刚刚踏足回廊,便听苏梦枕不紧不慢地道:“干都干了,总不能一笔抹消。得罪了五湖龙王,也是没法子的。但从今往后,你不可自行其是,肆意妄为,像这等涉及深远的大事,一定要先报给我知道。”
  大堂之外,负责把守的师无愧见她来了,连忙迈步迎向她。苏夜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自行趋步向前,站在外面静静聆听。
  白愁飞厉声道:“那么我和你手下那些舵主、香主,又有啥区别?”
  苏梦枕平静地道:“你手中权力,并未因此稍减。你能调派的人马,也一个都没少。你要做啥,尽管放手去做。不过,风雨楼建立至今,朋友多,敌人更多。十二连环坞雄霸南方,龙王亲自示好,有意与我们联手,你休要毁了它。”
  显而易见,苏梦枕并未真正削弱白愁飞的实力,只是让他做事之前,先与他,或者王小石等人商量。以免类似事件接二连三,把朋友得罪个遍。这席话说的轻松,甚至有点愉快,其中含义却毋庸置疑。那便是:苏梦枕已不甚信任白愁飞,不再承认这个代言人,宁可偏向王小石,也不愿偏向他。
  跨海飞天堂里,自然还有其他人在,却没人说话,只能听见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唐宝牛、方恨少、张炭等人远远避开,懒得插手这些事务,温柔却不拿自己当外人,大模大样地坐在白愁飞身畔。她武功最差,修为最浅,也最容易辨认,使苏夜一听就听了出来。
  白愁飞声音变的十分低沉,“你仍然认为我做错了!”
  苏梦枕淡然道:“你自然做错了。”
  白愁飞冷笑道:“那你指望什么?以后我洗心革面,对谁都先赔笑,再低头,和你、和小石头一样?做楼子里毫无意义的第三个人?”
  苏梦枕不答,忽地扬声道:“你进来。”
  他叫的人当然是苏夜。也就是她,才敢在他人乖乖等待的时候,大摇大摆走进红楼。于是,她冲师无愧一笑,像摇头娃娃似的,又摇了一次头,才抖抖衣摆,安然推开大门。
  里面有苏梦枕、杨无邪,有白愁飞、王小石、温柔,还有刀南神和莫北神。温柔睁着一双明媚灵活的大眼睛,四处乱看乱瞧,想插话,却没人肯给她插话时机,直至看见苏夜,才大喜过望道:“师姊,你快来评评理!”
  众人神情各异,多半只向她颔首示意,即使笑着招呼她,笑容也颇为沉重。五湖龙王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反而把难题扔给了金风细雨楼。倘若苏梦枕是龙王敌人,大可以置之不顾,一心维护自家兄弟。但事实正好相反,白愁飞当面硬碰硬的人,是一名足以杀死他,并有能力决定京城强弱之势的当世高人。
  苏梦枕看了她一眼,寒声道:“你知道了?”
  苏夜坦然道:“知道了。”
  苏梦枕道:“你怎么想?”
  剩下六双眼睛立刻转向她,同样流露出不同情绪。这些人当中,既然中心人物是白愁飞,她自然较为关注他,一瞥之下,发觉他眉梢眼角,尽是不屑之意。
  不问可知,他绝对不会在乎她的意见。在他心里,她至多是走后门的关系户,依靠师兄上位的闲人,何德何能与他相提并论,更不用说被苏梦枕当面垂询,问她对他的看法了。
  他不爱搭理她,她偏要讨人嫌,转头笑问道:“白公子,龙王不是同你打了个照面,便跑了吗?她语气怎样,态度怎样,有没有生气?”
  这里没有欧阳意意一流的人物,所以无人捧白愁飞的场,更不可能把龙王形容为“自知理亏,落荒而逃”。白愁飞略一迟疑,冷笑道:“他确实跑了。仅凭他一人,无论如何也占不了破板门,甚至连杀尽那里的人也做不到。他不跑,等着目睹破板门更换主人吗?”
  苏夜笑道:“这话倒也在理,但你有否想过,你给她留下了何种印象?以后再有好处,她还肯不肯分给金风细雨楼?”
  白愁飞傲然道:“人生在世,哪管得了那么多?生而为大丈夫,焉能前怕狼,后怕虎?他想要破板门,为啥不多带点人,既不带人,便是自知能力不足,手段不够!既如此,他只好自认倒霉,总不成他走人,我撤出,让雷损的人卷土重来。真那样做了,才叫贻笑大方!现在他怎么想,并不重要,破板门已是我们的了,为啥竟然人人指责我,认为我做错了?”
  苏夜微笑道:“也许你多想想,便能想出更两全其美的办法。”
  在金风细雨楼诸多成员中,白愁飞最瞧不起的便是她。她被苏梦枕叫进这场不愉快的会议,顿时让他获得一个新目标。
  王小石满脸苦笑,苏梦枕频频皱眉,他却意犹未尽,悍然道:“好,就算我错了吧,至少我为了楼子出生入死,不惜以身犯险。二小姐,你呢?你又做过啥?”
  第四百一十二章
  苏夜笑道:“我?”
  白愁飞面沉如水,逼问道:“我在破板门奋战时, 你在哪儿?小石头都自愿赶来帮忙, 却不见你的人影。”
  苏夜含笑瞥向苏梦枕, 平静自若地答道:“师兄让我出去逛逛,我就拿了钱, 出去逛逛。怎么,不可以吗?”
  白愁飞冷笑道:“你不知所踪长达三个月,回来之后, 又四处游逛, 不理楼中事务。像你这样的副楼主, 其他帮派有吗?若人人都学你,那还了得!或者说金风细雨楼独树一帜, 特意摆个副手职位, 养着闲人?”
  这话不仅是针对苏夜, 也有指责苏梦枕, 说他任人唯亲,放任副手时常离开总舵的意思。到了这时, 苏梦枕紧皱的眉头反倒放松了, 眉毛下犹如寒火的双眼, 一瞬不瞬地盯视他们。
  谁都看不出他的心理活动, 可谁都不敢忽视他。刀南神不及等他吩咐, 沉声道:“白公子,你说话何妨小心一点。”
  他语气已出奇客气,但白愁飞正在气头上, 只会连带着迁怒于他。苏夜刚说了句:“你别插嘴。”白愁飞便冷笑一声,“所以,你到底做过啥?立过啥功劳?你们都是大哥的师妹,为啥事事不让温柔插手,却捧你当副楼主?”
  苏梦枕管束温柔,派人保护温柔,使她继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带楼内兄弟均对温柔十分尊敬客气。但是,自温柔进京以来,苏梦枕从未给她重任,有时分派方恨少、唐宝牛任务,就是不肯分给她。负责保护她的帮众也说,只要她平安无事,便万事大吉,他们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温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经常忿忿不平,认为这位大师哥徒有其表,不懂得用人之道。
  她向白、王两人抱怨,未能收到效果,出门找事,又找不到什么可做的要紧事。不想在今天,白愁飞突然拿她做幌子,攻击苏夜。她没听出他的真正意思,反而颇为高兴,觉得总算有人替自己说话,连忙道:“就是啊!”
  然而,气氛已从微有不快,升级到剑拔弩张。没有人接她的话,原先望着苏夜的眼睛,此时齐齐望向了白愁飞。
  仍是刀南神道:“她救过连云寨主戚少商,杀过作恶多端的九幽神君。”
  白愁飞寒声道:“你放屁!那是龙王出手杀的,关她什么事?她所谓的功绩,无非是勾搭五湖龙王,以及当今的皇帝。派个京城里的名妓去,一样可以完成任务。再说了,谁知道她和龙王有啥秘密关系……”
  苏梦枕一掌拍在桌上,陡然喝道:“你说够了没有?”
  刹那间,他声色俱厉,口气冷峻至极,声音虽不响亮,却有着令人折服的无上力量。他就像一座火山,平时沉静如普通山峦,直到关键时刻,才轰然爆发。
  白愁飞对他,表面振振有词,以理分辩,其实心中依然怀着三分敬畏和三分恐惧,不敢当真惹恼他。他突然之间,厉喝出声,白愁飞顿时成了被踩住脖子的鸭子,千言万语均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去。
  在金风细雨楼里,苏梦枕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别人可以提出意见,或者和他商量。可他一旦作出决定,便无人能够改变。众人震惊于白愁飞质问苏夜的大胆言辞,听的大气都忘了喘一口,至此霍然惊觉,记起这座大堂里,还坐着一位君临天下的苏公子。
  事到如今,杨无邪亦忍不住露出苦笑,不知会如何了局。他知道,白愁飞不喜欢苏夜,发觉她动辄离开风雨楼后,愈发认为苏梦枕处事不公。但他真没想到,这种不满情绪居然如此深重,令他不顾后果,当众咄咄逼人,大有逼对面的师兄妹表态之意。
  普通人见苏梦枕动怒,往往心有余悸,不敢再说。可惜,温柔并非普通人。白愁飞刚才帮她说过话,她立即投桃报李,不满道:“你们这么凶干啥?好多人联合起来,欺负大白菜一个人,说得过去吗?而且大白菜说的全是事实,哪里有错了?要不然,咱们就按师哥师姐说的,乖乖撤出人马,把那块地方退给六分半堂好了!”
  苏夜哑然失笑,苦笑道:“温师妹,你为啥还在这儿?”
  白愁飞厉声道:“是否支持我白某人的,你都要赶出去?现今楼子里支持我的兄弟,总有二三百人之多,你何妨一并赶走?”
  苏梦枕目光闪动,似要再次出声喝止。苏夜却抢先一步,冷冷道:“我总算明白了。”
  白愁飞道:“什么?”
  苏夜道:“我总算明白,你换了许多名字,尝试许多次,却每一次都失败的原因。难怪你需要更换名姓,从头开始,因为没有人能与你合作。即使你获得权势地位,亦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谁肯服你?谁肯跟从你?谁肯为你誓死效忠?你自以为怀才不遇,时运不济,但你错了。这可不是运气,而是你的命运!”
  白愁飞横眉立目,如同即将扑出的雪豹,一身雪白锦袍,也忽地向外膨胀鼓起。苏夜说中了他平生最大痛处,令他怒不可遏。他周身真气窜流不息,不受控制地从每个毛孔射出,眼见下一刻就要出手伤人。
  若非他还有一线理智,知道出手之后,再无挽回余地,恐怕这就是她授首身亡的时候。
  苏梦枕厉声道:“苏师妹,你也少说几句!白愁飞是我亲口认的兄弟,你不该这样说他。”
  苏夜微微一笑,应道:“可以,我不说了。”
  白愁飞重重喘息,吐息几次,似是感到后悔,垂首望向地面,望了一会儿,以低沉的声音问道:“你还认我是你的兄弟?”
  苏梦枕平静地道:“如果你还承认我这个大哥。”
  白愁飞道:“好。”
  其他人都在等他多说几句,他却不愿再说。他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沉吟良久,才老大不情愿地抬起头,木然问道:“你们还有别的话吗?”
  苏夜干咳几声,微笑道:“其实你说的对,我身为中神煞,为楼子作出的贡献,可能不如东西南北任何一人,怪不得你不服气。五湖龙王都杀了苍生鬼神,为风雨楼除去两大强敌,我怎能毫无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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