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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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青棠心有所感,齐尚书当年就承担了教养她的责任,此刻,有个亲爹就在眼前,她慢慢环住霍水仙的腰,哼道:“就为个外面的女人,你快把我打死了,怎么原谅你?”
  霍水仙搂紧女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囡囡,你想去洛阳,你不要爹爹了?”霍青棠狠下心肠,她抬起头看着霍水仙一字一句道:“父亲,你靠得她愈近,我就会离开你愈远。”
  霍水仙瞧着女儿一头乌黑浓厚的长发,痴人顶重发,自己对黄莺痴了,女儿又何尝不是个痴儿呢?再过些日子,或许她就会理解自己的。霍水仙想要摸摸女儿的头顶,怀中幼女却已经一把推开了他,霍青棠侧着脸冷笑:“父亲心里主意太多,女儿怕是跟不上父亲算计。今日父亲哪里是来道歉的,只怕父亲是来逼女儿给黄莺道歉的,硬的不行,就改成软的了?父亲不妨告诉黄莺,就凭她,妄想!父亲今日提起陈总兵的事无非就是想卖黄莺一个人情,实话告诉父亲,陈总兵这辈子最厌烦的就是黄莺这种自作聪明的女人,父亲最好也歇了用黄莺去讨好陈总兵的心思。”
  霍水仙喃喃:“囡囡...?”
  霍青棠已经背过身去,厉声道:“璎珞,送客!”
  霍水仙只得苦笑着离开,这个倔强的孩子!霍青棠却怔怔流下泪来,爹爹,她其实也想唤一声的,可不是被人半是哄半是骗的情况下。爹爹?霍青棠死的多亏啊!被一个烟花女子累得失掉性命,如今却还要反过来去讨好她才能得安稳?霍青棠迅速擦掉眼泪,既然黄莺这样强势,霍水仙又自恃聪明,那就让他们都去吃吃陈瑄的亏好了。
  璎珞绣着一丛兰草,这是她第三次扎到手指了,霍青棠搁下手中书本,抬头看向她。璎珞今年十六岁,比霍青棠大了三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姑娘,老爷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婢子炖一盅汤,姑娘给老爷端过去吧。”
  霍青棠有些好笑,霍水仙不来看自己,她急什么。霍青棠抿了一口莲子羹,点头道:“那就炖一盅百合莲子,父亲也该下衙了,我还有书没看完,你给送过去吧。”
  璎珞连连答应,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殷红,霍青棠暗自心惊。霍水仙形貌极好,又正当盛年,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什么时候竟起了这样的心思,丫头肖想自家老爷,这样的丫头留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用?
  史侍郎的去处尚没未确定,霍水仙如今前途未明,兼之他又正和黄莺打得火热,张氏显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璎珞她一个毫无倚仗的丫头夹在他们中间又能讨得了什么好?璎珞是个好丫头,她照顾自己起居事无巨细精心周到,不能让她折损在这起子妖事里。即便是她真心倾慕霍水仙,那也要等黄莺的事尘埃落定以后,而不是现在贸贸然冲上去给张氏当靶子使。
  思及此处,霍青棠又变了口气:“你还是别去了,父亲正和夫人有些不快,你去了只能触霉头。”璎珞有些失落,还是回道:“那婢子去给姑娘蒸一笼点心吧,婢子前日才向张嫂新学的,姑娘尝尝?”
  霍青棠点头,“明日范姐姐要来家里做客,你正好露露手。”
  范锡夕升了苏州知府,范明瑰不日就要随她父亲启程去苏州府了,霍青棠翻来翻去也找不到个像样子的礼物送她赠别,最后还是璎珞燃灯熬了好几夜绣了一对荷包出来,方解了霍青棠的燃眉之急。看着如花儿一般年轻娇美的璎珞,霍青棠下定决心,黄莺的事不告一段落,自己决不能把她凑到霍水仙身边去。
  范明瑰人如其名,灿若玫瑰。她穿着一身姚黄绣彩蝶的衣裳笑嘻嘻地坐在霍青棠跟前,如清晨的一滴露珠,朝气蓬勃,耀目又夺人。璎珞给她端上清甜的做成鲜花模样的点心,又上了一盅杏仁茶,范明瑰弯起嘴角:“你这个丫头真贴心呐,不像我身边那个,钝得木桩子一样。”范明瑰身后的伶俐顿时慌了神,一时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范明瑰撇嘴道:“你叫伶俐,怎的就不能学着伶俐一点?瞧瞧人家璎珞是怎么待客的,你看看你自己,哎......!”伶俐圆乎乎的脸颊顿时通红像火烧一般,霍青棠笑看了璎珞一眼,璎珞连声道:“伶俐妹妹随我出去绣帕子吧,姑娘们要说话,咱们出去给姑娘守门。”
  伶俐又去看范明瑰脸色,范明瑰俏皮清亮的眼睛瞪她一眼,叱道:“人家请你,你还不快去,看着我作甚?”见范明瑰同意了,伶俐方安心随璎珞出去了。
  范明瑰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摇了摇头,霍青棠将杏仁茶推给她,笑道:“咱们难得见面,做什么又要吓唬她?”范明瑰哼道:“瞧她成日里傻乎乎的呆样子,看见就来气。”
  霍青棠沉默片刻,开口道:“伶俐是个听话的,你不要这样诈她,她会当真的。”范明瑰似不愿多说,她转开话题:“这鲜花模子很精细,瞧这花蕊都栩栩如生,真有意思。”
  霍青棠从矮几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对荷包,轻声道:“范姐姐,你这次去了苏州府,咱们就不知几时才能见面了。这一对荷包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只当咱们还在一处一样。”范明瑰眼眶有些发红,霍青棠又道:“这粉缎的是喜鹊登枝,那喜鹊的半只爪子是我绣的,丁香罗的那个是富贵盈门,牡丹花下的那半片叶子也是我绣的,你仔细就能辨认出来。”
  “噗嗤”,原本有些伤感的范明瑰又被霍青棠逗得笑了出来,她拿起紫色那个荷包笑道:“这双色牡丹绣的这样好,我原以为你生了一场大病后长进了,谁知你只绣了半片叶子,竟是比以往更恶劣了。”她顿了一顿,又道:“青棠,女儿家始终是要嫁人的,你这样惫懒,日后你家姑爷的针线可怎么办呐!”范明瑰感触颇深的样子,霍青棠截下话头:“范大人给姐姐定亲了,是哪家公子?”
  “魏北候家的庶子,明年我及笄后就...”范明瑰反应过来,拍了一下矮几羞道:“好呀,你竟套我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范明瑰有些不好意思,霍青棠心中一顿,魏北候,又是他家的庶子,他家里究竟有几个庶子?陈瑄那位如夫人当初就准备把陈七说给魏北候家的庶子,如今怎么兜兜转转落到了范明瑰身上,霍青棠很是犹疑。
  范明瑰究竟是个大方的姑娘,见话说开了,她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仔细说道:“你知道我爹爹一直想入京做个京官,奈何又没有极好的门路,此番调任苏州知府,还是魏北候家使了力气方得来的。”
  霍青棠暗道,那就是用女儿换了个官位,由六品的通判换成了五品的知府,兼之知府有实权掌州府之事,范大人这桩交易目前看起来确是不亏的。不过范锡夕只是举人出身,即便是魏北候爷有心抬举,恐怕前途也是有限的。
  “那你可了解过魏北候家的情形,说的是他家里的第几子?”霍青棠欲弄清这家侯府里究竟有几个儿子,怎么高至陈七姑娘,低至地方知府之女,这家人都能来者不拒?
  “我娘专程写信给我姨母打听过魏北候家里的情况,我姨父在工部虽说只是个从六品的员外郎,我父亲向来却是极羡慕他的。我姨母回信说魏北候府人口简单,侯爷只得一个嫡子和两个庶子,说给我的是二公子,三公子今年只得八岁,大公子是嫡长子,听说是常年不在府里的。”范明瑰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侯爷子嗣不丰,妻妾更少,大公子的母亲过世之后,侯爷也没有续娶,家中姬妾都是侯爷身边的旧人。我母亲说,这样的人家,家风都是极好的,不担心二公子姬妾成群坏了门风。”
  范明瑰的母亲说的不错,可深层一想,侯府里没有主母,侯爷又不曾续娶,看起来是侯爷修身律己,实际是说明内宅是妾室掌权。这一桩已经极为失礼了,她又说嫡长子不在侯府,那就是庶子得势,更加说明这家人妾室逾制,不能安分。且不知这位庶子人品如何,又有没有与嫡兄争爵之心?
  霍青棠心里几番周转,却又说不出什么来,是说当初这位二公子与自己错身而过差点定亲,还是说魏北候府实际已经门庭衰落,如今不过是落日余晖罢了。这些话霍青棠都说不出口,她只能握紧范明瑰的手道:“听人说侯门深似海,我父亲官职低微,我也是没有什么用的,只是有一桩,你若是遇到难解的事,即便是我无能我也会设法帮你的。范姐姐,你记在心里,我说话是一定要作数的。”
  范明瑰又掉下泪来,她从莹白手腕上摘下一串手钏,嗔道:“又被你唬住了,臭丫头!”她将手钏放到霍青棠手里,明眸笑中带泪:“这个留给你,我知道你肖想很久了,我今日就大方些成全你罢。”
  这手钏是用极小的珠子混着细碎的玉粒串起来的,手钏的尾部衔了一根小小的翡翠棍子结入绳扣,手钏拆开来形制活像是一根鞭子,霍青棠浮起笑容。范明瑰笑话她:“眼珠子都要掉了,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不用再惦记了啊!”霍青棠舔着脸笑道:“姐姐大度,我把那套鲜花模子送给姐姐添妆吧。”
  两人嘻嘻闹闹,最终范明瑰也没把那套模具带走,只取走了两只荷包。霍青棠心里很失落,自己唯一的一个朋友就这样要嫁人了,自己的前途却还不知道在何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些犯懒,也许久没有进度,就快愁白了头发,惯看秋月春风,自己还一字未动 ...
  ☆、黄莺鸣柳
  半个月后,扬州大小官员为范大人办了一场离别宴,地点就在声名远播的鸣柳阁。鸣柳阁里有当下最时兴的曲目可以听,训练有素的歌姬将士子们互相赞颂的诗文谱成曲后传唱出来。鸣柳阁里有身姿柔韧如蒲柳,舞艺精湛的柳丝丝柳姑娘,更有明月不比玉人歌的头牌姑娘黄莺。
  当晚,范锡夕范大人本不欲多喝,因为他次日清晨就要启程赴任苏州。谁知,黄莺姑娘三言两语哄得范大人喝昏了头,最后范大人的妻子、范明瑰的母亲在上夜之时亲自去鸣柳阁拿人。说巧不巧,当时黄莺不知去了何处,柳丝丝只是顺道来看看范大人在里面如何情况,范夫人狠狠一巴掌就落在了柳丝丝的脸上,还恶骂了一句:“浪里白条,翻给谁看?不知死活的东西!”
  柳丝丝委屈得不行,她随手抓住一个人道:“大人为小女子作证,此事与我无关啊!”谁知好巧不巧,她这一抓,抓住的人是霍水仙,黄莺瞧见,进来又给了柳丝丝一巴掌。柳丝丝被打愣在了当场,最后还是一个执笔师爷替柳丝丝解了围,众人哄堂大笑,都道霍大人艳福不浅,竟能夺了美人归心。
  直到范锡夕走后,这桩轶事才被人传了出来,张氏越说越气,璎珞在一旁听红了脸颊。霍青棠看了面色怪异的璎珞一眼,淡声道:“茶凉了,给夫人端一盏花茶来。”璎珞应声出去,霍青棠暗暗摇头,张氏此时正在气头上,方没留意她,她若是长久这个样子,张氏迟早能看出端倪来。张氏咬牙切齿,却不能奈霍水仙何,更不能奈黄莺何。她手指捏住绣了浅黄水仙花的轻纱帕子,恨声道:“怎么范夫人就打错了人,怎么就不是打在黄莺那贱人脸上?怎么就这么巧!”
  璎珞换了茶上来,站在霍青棠身后,霍青棠瞧她一眼,璎珞似毫无所觉般,霍青棠将花茶端给张氏道:“夫人喝茶。”然后将冷了的茶杯交给璎珞,吩咐她:“将那鲜花模子的点心做来给夫人尝尝。”璎珞咬咬唇,还是应声去了。霍青棠舒了口气,还知道听话就好,否则谁也帮不了她。张氏抿了一口花茶,唉声叹气,霍青棠开解她:“范夫人兴许不是打错了,如果真的打了黄莺,那父亲又该如何呢?”
  张氏嘴唇微张,讶异道:“难道说,那范夫人是故意的?”霍青棠缓声道:“范夫人拿柳丝丝作伐肯定比直接找上黄莺要强,一则父亲坐在那里,要给父亲留些颜面。二则,柳丝丝一定会埋怨黄莺,偏巧黄莺还要进来自作聪明卖乖给父亲看,黄莺现在肯定被柳丝丝给惦记上了。范夫人虽说打的是柳丝丝,其实和打在黄莺脸上也没什么两样。那句难听话可以说柳丝丝,她与黄莺本就是一路人,自然放在黄莺身上也是一样使得的。”
  张氏恍然,原来范夫人打人也是有关窍的,只是自己没琢磨过来罢了。想到此处,张氏心中又轻快许多,霍青棠却另起一竿子打了过来:“夫人别忘了,柳丝丝若真是给黄莺使绊子,那黄莺的委屈则都是为父亲受的。柳丝丝折腾她越狠,父亲只怕会越心疼,说来黄莺虽犯了蠢,到底还是她赚了。”
  张氏大眼微垂,哼道:“焉知她不是故意犯蠢?男人都是喜欢女人为自己犯蠢的,尤其还是个标致的女人。”霍青棠浮起微笑,张氏这个道理倒是明白得很。张氏冷嗤:“柳丝丝不是个好相与的,黄莺那厮不脱层皮就怪了!他要疼惜就尽管疼惜吧,总归都是那婆娘自找的。”霍青棠点头,赞同道:“那是自然。要人疼惜,还是要拿点苦楚来换的,她以为她是谁,哪里有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理。”张氏开口道:“我预备将蝶起接回来,就在我身边教养。”
  霍蝶起,张氏独子,霍青棠的弟弟,如今寄住在张家,张家请了个很有些名气的夫子在替他和张氏的两个侄子开蒙。张氏明显是急了,她打算将儿子搬回来拴住丈夫往外飞的心了。霍青棠沉吟片刻,郑重道:“父亲亲自教养蝶起自然是好的,怕就怕蝶起回来也于事无补,一着不慎,反倒会伤了蝶起和父亲的情分。”霍蝶起对霍水仙有多大的捆绑作用要两说,霍青棠怕霍水仙不仅没和黄莺一刀两断,反倒被黄莺钻了空子,从而疏远了蝶起和张氏。届时蝶起没教养好不说,霍家一整家子就算彻底栽黄莺手上了。
  张氏有些举棋不定,霍青棠笑笑,轻声道:“春衫该换夏衫了,夫人家里若是有些时兴的绣样可以拿去给柳丝丝看看。总归不能让黄莺姑娘太清闲了,闲则生非,想来柳姑娘也是很明白的。”张氏会意,霍青棠又道:“蝶起读书也有段时间了,不如时常拿些功课回来请教父亲,父亲再忙也会指点他的。”黄莺被柳丝丝缠住,丈夫又要管教自己儿子,他们自然就见得少了。一来二去,即便两人分不开也会产生些许罅隙,这大姑娘的脑壳子当真灵光,张氏简直想放声大笑。
  “外祖来信了,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想去白马书院读书。”霍青棠提醒张氏,以后只得她单打独斗,自己不奉陪了:“蝶起还小,夫人不能完全靠他困住父亲,这行不通。”张氏沉默,大姑娘还有个强而有力的靠山,蝶起却只能依靠霍水仙,一个被烟花女子迷昏了头的霍水仙。
  没过两天,霍青棠见到了霍蝶起。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过来抱她的腿,嚷起来:“大姐姐,蝶起抱抱,蝶起抱抱!”霍青棠笑出声来:“姐姐等着蝶起抱,蝶起要快快长大啊。”霍青棠向来是个生人勿近的跋扈人,唯独这个小弟弟偏爱和她黏在一起,霍青棠赶也赶不走。今天唬他哭了,明日他又来了,今日捏他脸颊,明早照样又凑了过来。
  蝶起今年四岁,霍青棠一把抱起他,笑道:“蝶起去读书了,姐姐想知道夫子都教了蝶起什么学问呐?”蝶起在霍青棠怀里直摇头,他闷声道:“蝶起不记得,蝶起不记得夫子教什么。”
  霍青棠哼道:“蝶起说谎,为何要骗姐姐?”蝶起幼细的手臂贴着霍青棠的脖颈哭了起来,“哇”,小孩子奶声奶气:“蝶起没有!大姐姐,蝶起真的不知道夫子说了什么。”
  “好,好,蝶起不哭。姐姐相信你,不哭。”霍青棠赶紧去哄伤心抽泣的霍蝶起,璎珞从霍青棠怀中接过蝶起亦是哄他:“蝶起少爷,快别哭了,咱们去喝百花蜜,那花蜜可好喝了!”
  霍青棠望向张氏,张氏更是茫然,霍水仙还说今日会早些下衙来看看蝶起学得如何,张家那夫子很是有名,怎的儿子学成这番模样?张氏想想就有些紧张,张家当初信誓旦旦,儿子这个样子今日又该如何向霍水仙交待。张氏眉头皱紧,她暗下决心,不如倒打一耙为上,就说儿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学好了自然是好,学不好也是因为他霍水仙疏于管教之故。父亲失职,看他怎的还有脸怪别人?
  霍青棠招呼张氏喝茶,张氏心里有了底气便不再忐忑,脸上也轻快许多,霍青棠瞧她脸色便知道她是个什么打算,只怕霍水仙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张家。不过此事想来蹊跷,且不知张家另两个一同开蒙的小娃娃是个什么情况,若是只得蝶起如此,那便难办了。霍青棠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张家请的那个先生有什么不妥?究竟是蝶起本身跟不上先生,还是那先生存了意要耽误蝶起,霍青棠此时只想见见张家那两个孩子好好问上一问。
  “夫人,外头有人投了帖子上门,说是姓史,老爷现不在家,夫人可要见见?”月满从二门里穿进来,这宅子还是霍水仙初到扬州时置的,二进的宅子。当初人家听闻他是京城下放的京官还特意便宜卖给了他,谁知霍家人在这儿一住就是十年,再也没换过地方。
  听闻来人姓史,张氏连忙起身招呼道:“快着人去府衙请老爷回来,就说史家来人了。”张氏去看霍青棠,霍青棠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裙,已经走远了。
  史侍郎穿着一身绣竹叶暗纹的深蓝直缀站在花厅里,这是他十年来头次登女婿家的门,花厅的布置尚算雅致,看来女婿也没失了过去的风骨和情趣,史侍郎暗暗点头。霍青棠站在花厅门口,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站着在赏画,另一人却是略微垂着头站在厅中角落。她整了整衣裙方进厅里,对赏画那人轻声唤道:“外祖父?”
  史侍郎回首,一个穿绯红衣裙、肤色白皙的大眼睛姑娘在唤他祖父。那丫头又走进了两步,史侍郎竟不自觉退后两步,他严肃音色中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意:“青棠?”霍青棠快步跑过去,直面着这位身形清瘦、面上有深刻皱纹的老人,行大礼,道:“霍青棠给外祖父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笔力有限,能力不足,却有一颗向上的心,大家多多包含吧 ...
  大明漕事前面八章写于去年,后面的章节作者正在努力改进,希望作者是进步的 ...
  ☆、史家外祖
  史侍郎是个秉性端方的人,他五十出头却仍旧满头青丝,只是脸上深刻的皱纹加深了他的年纪和给人的庄重严肃之感。霍青棠原不敢确认来人就是史侍郎,朝中官员在任职期间没有调令又非特别情况的话是不敢擅自四处走动的,兼之史侍郎又在天子脚下,更是不能随意离京了。
  陈七的外祖父齐尚书是个心宽的人,他体型稍胖,年纪亦是五十出头,却早已满头华发,只是他面部红润容色年轻,是以给人一种鹤发童颜之感。霍青棠在花厅门口见那人站姿端正,赏画之时亦是肩背挺直,想来便是长久间打磨下来的姿势,霍青棠试着开口,谁知那人却受了大惊般退后几步,这便不会错了。
  史侍郎对女儿是很有些愧疚的,女儿是长女,自己与妻子自来事事都顺她的意,最后就连选夫婿这样的大事都顺了她的心意,谁料女儿外嫁后竟早亡了。史侍郎初见霍青棠便吃了一惊,这丫头身上寻不见一丝自家女儿的影子,反而活脱脱一副霍水仙唇红齿白双目含情的模样,亦可说就是他那一张脸毫无改变的拓印。
  史侍郎稳下心神,那丫头凑过来眨着大眼问他:“外祖父可是来接我的?”史侍郎端凝的表情略有松动,回她:“丫头在这里住得不好吗?”
  霍青棠对着史侍郎直接入了主题,她不想在这上面绕弯弯,她心里很想回洛阳去看看,她想去看看齐尚书和崔氏,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母亲,齐氏只得她一个独女,陈瑄又不重视她,自己这一走,母亲可怎么办呐。霍青棠敏感意识到这位史家外祖似乎并不太喜欢自己与霍水仙过于相似的模样,她侧过身子,半垂着头道:“外孙女想去白马书院进学,父亲不同意。”
  史侍郎对霍青棠的母亲怀有深深的留恋和愧疚感,兼之他对霍水仙又有种莫名的不满意和排斥感,霍青棠便直接拿了霍水仙开刀:“父亲往日总说要带青棠去母亲住过的地方看看,可父亲事忙,一直都未能成行。青棠听说外面还有许多好风景,青棠也无甚见识,只听范家姐姐说过白马书院是收女学生的,青棠便妄想去白马书院进学。”
  史侍郎有些滞愣,这丫头竟似自出生以来还没出过扬州城,想她母亲年幼时,自己便带她走过多少名山大川,波撼岳阳楼,巴山蜀水长,她母亲是一样也没落下过的,只是不曾想到女儿最后竟会选了这么一个夫婿。
  想到女婿,史侍郎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又严肃起来,稚儿无知,说过的话做不到,岂非与欺骗无异?只不过她一个半大的丫头千里迢迢独身去往洛阳,那处又无依靠,可怎生是好?皇上预备下江南,只需这么一个机会,凭他霍水仙的形貌和资历,出头只是早晚的事情。在这么一个重要当口,霍家的独女只身远上洛阳,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又不知会生出一段怎样的是非来。
  “范家姐姐阖家去了苏州府,我听她说苏州城里有个寒山寺,那里的钟声最是好听了,青棠也想去寺里听听钟声。”见史侍郎面色犹疑,霍青棠再添一把火。
  史侍郎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这丫头说的范家,哪个范家?户部掌各地人口、盐税及政府契约,史侍郎在户部沉浸多年,心中自是对朝中大小官员有一本明账,他很快反应过来,范锡夕,靠着搭上魏北侯府方求了一个苏州知府。范锡夕不过举人出身,哪里能有什么大的见识,他家的女儿竟都能让自家丫头羡慕?史侍郎的脸色又厚重了起来。
  史侍郎心中几番回转,霍青棠乖顺坐在一旁也不扰他,张氏带着霍蝶起进来给史侍郎请安:“见过史侍郎,给侍郎大人请安。”
  张氏行了大礼,她知道霍青棠定是有话要同自家外祖父说,故而回房换了一身衣裳才来的。史侍郎睁开清明矍铄的双眼,瞧了一眼尚算知礼的张氏,微微颔首,亦算是受了她的礼了。霍蝶起见到霍青棠很是高兴,他去抱霍青棠的腿,霍青棠指着史侍郎道:“给外祖父请安。”
  张氏手指有些颤抖,这丫头说的是给外祖父请安,那她即是教蝶起也攀上了史侍郎这座靠山,显是比霍水仙更靠得住的大靠山。
  “霍蝶起给史家外祖请安!”幼儿的声音软糯清脆,史侍郎眼风扫过张氏和霍青棠,他怕霍青棠在张氏手里吃了亏。见霍青棠神色无异,张氏又有些喜出望外的模样,史侍郎方给出笑脸:“你叫霍蝶起?今年几岁了?”
  只这么一问,就说明史侍郎接受了霍蝶起唤他一声外祖父,霍蝶起站在霍青棠腿边仰首征询自家姐姐的意思:“大姐姐,蝶起应该怎么回答史家外祖的话?”蝶起童音童语,史侍郎倒笑了起来:“你自如实回答便可,问你家姐姐作甚?”
  “蝶起怕说不好,说不好会惹史家外祖生气,蝶起不想去厅外罚站。”史侍郎有些奇怪,霍水仙自是不必说,看张氏模样也非愚钝之人,怎的这孩子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没个章法。张氏见史侍郎面色不虞,她正要去扯开霍蝶起,霍青棠却已经接话了:“蝶起还未开蒙,不会说话,外祖不要见怪。”
  “还没开蒙?这样年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开蒙了,你们父亲是怎么个打算?”霍青棠已经从蝶起的话音里听出个一二三来,张家的那个夫子想来平日里喜欢咬文嚼字,这哪里是半大的孩子能听懂的,蝶起听不懂,便只有出去罚站了。张氏怕史侍郎对自己儿子印象不好,正想出来解释几句,霍青棠却用眼神止住了她,她只好笑道:“老爷该下衙了,大人难得来一次,今日不妨就在家里用饭吧?”
  霍青棠微笑道:“外祖,就在家里用饭吧,家里的松子鱼是很好的,父亲过去也爱吃,只是最近...”史侍郎接口:“最近怎么了?”霍青棠露出为难的模样看了看张氏,张氏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史侍郎便不再问,只道:“给史顺也弄一桌饭食。”史顺便是花厅里一直站在角落的那位,姓史,想来是家仆。霍青棠笑道:“外祖放心,您只管自个儿吃好喝好,其他事夫人都会替您安排好的。”
  桌上先上了几道凉菜几盘点心,热食还未上,霍青棠今日连甩了张氏几个人情,张氏懂得投桃报李,她先端给史侍郎一杯新茶,后又捂嘴笑道:“大姑娘最是懂事了,做什么想什么都是极有章法的,只是有一桩...”张氏又特意顿了一顿,方道:“大姑娘想去白马书院进学,老爷不大同意,一连好些天都没理大姑娘,大姑娘伤心了好久。”
  这话说的极有技巧,不知到底是谁伤了谁的心。霍青棠想去洛阳,霍水仙伤心,也可以听成是,霍水仙故意冷淡了女儿,霍青棠伤心。史侍郎饮茶不语,月满打了帘子进来在张氏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张氏看向霍青棠,霍青棠对着史侍郎笑道:“外祖饿不饿,我和蝶起陪外祖用饭吧。”
  张氏连声道:“快叫厨房上菜,菜放久了就凉了,还有那汤,快端上来...”张氏去了厨房,霍蝶起坐着,霍青棠则站着照顾一老一小用饭。史侍郎吃了一碗饭又喝一碗汤后对霍青棠道:“你自己吃,省的夜里想吃东西,不养胃。”
  霍青棠给霍蝶起擦了擦嘴,自己舀了一碗西湖牛肉羹喝了,史侍郎笑看着她。霍青棠三口两口吃完,张氏方端了茶进来赔笑:“大人喝茶,青棠与你外祖说话,我先带蝶起出去了。”
  史侍郎并不为难张氏,张氏领孩子出去后,他才问霍青棠:“霍水仙在忙什么?”霍青棠估计今日这事和黄莺脱不了干系,她也没打马虎眼,直白道:“父亲最近和鸣柳阁的一个姑娘走得近,那姑娘才貌双全,我去鸣柳阁找父亲的时候还抽了她一鞭子,父亲想来怜惜她,便又去的更多了些。”
  史侍郎眉间的皱纹又深了些,霍青棠又道:“父亲不知从哪儿听人说,听人说漕运总兵官陈大人...,大概父亲也是存了用这姑娘讨好陈总兵的心思。”霍青棠说的一五一十,史侍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用烟花女子讨好陈瑄,这是谁的主意?他霍水仙到底还要不要脸,这种混账话也能同自家女儿说?
  “白马书院在洛阳,你大舅舅读书不成,如今在济宁府经商,你小舅舅倒是在白马书院读过两年书,只不过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如今物是人非,真要去了洛阳竟是没人能照应你了。”史侍郎推心置腹,霍青棠笑道:“小舅舅如今可好,明年该给外祖考个状元回来了。”
  史氏有两个弟弟,大弟弟读书不成,做生意很是有一套,史家书香门第,史侍郎一时觉得颜面尽失又难以见人。好在史氏的幼弟在读书上天分惊人,先得案首,再取解元,年纪轻轻,想来是直指来年的会元与状元而去了。
  提起小儿子,史侍郎露出些许笑意:“状元三年才得一个,竟被你说得好比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你小舅舅尚算聪慧,可天下间聪慧的人太多,你父亲当年也是其中佼佼者,不也才点了探花。”
  霍青棠抿嘴笑笑,霍水仙这个探花郎能让他人艳羡半辈子,可史侍郎是正经的状元出身,一甲头名,蟾宫折桂时榜眼探花都得排在他后面,殊不知那才能算作是读书人最高的荣耀。
  天色已晚了,张氏进来问史侍郎是否在家里留宿,史侍郎推却道:“我本应是直接去苏州府的,想着青棠丫头和桂芳在此处,才转道来看看。你不必忙了,我与史顺连夜要走,再隔几日我抽空再来看你们。”
  霍水仙还没回来,张氏有些诺诺,霍青棠推了推张氏,张氏方回神,道:“不敢误了大人的事,那我拿些茶水点心给史管事带在路上可好?”
  史侍郎从座位上起身,又看了看霍青棠,斟酌道:“白马书院虽盛名在外,但寒山书院也是不差的。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便托人送你去寒山书院进学,你父亲那里由我去与他说,你看可行?”
  ☆、鸣柳争春
  霍青棠心里眼里记挂的都是洛阳城里的齐家,白马书院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去处,如今史家外祖横来一笔,这岂是书院教学哪家强的问题,她的目的地是洛阳城呐!
  霍青棠咬着下唇没有做声,史尚书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又讲道:“旧年冬天国子监祭酒傅衣凌傅大人致仕回乡,如今就在寒山书院讲学,我与他有些故交,他定是能照应你的。”
  史家外祖一片拳拳之心,霍青棠转念一想,去书院进学总比留在这方寸小宅里绣花瞎闹强上不少,也许日后还有机会去洛阳呢。想到此处,霍青棠正了正颜色,郑重道:“多谢外祖父美意,白马书院就罢了,青棠就去寒山书院进学。”
  史侍郎老感欣慰,他拍拍外孙女的头道:“你且安心等着我着人来接你即可。你父亲的事,我需见了他才好说话,你们都且安心等着罢。”史侍郎点到即止,霍青棠也不再多话,只是恭谨地送外祖离开。张氏周到,不仅送上了热茶点心,还给史侍郎那盖乌篷马车里添置了两床被褥,好让老人家旅途舒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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