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时日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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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北方出奇的寒冷,温度是几十年不遇的,蒙古频频传出发生雪灾的消息。滨江也渐渐冷了,舒畅与裴迪文的感情却在这瑟瑟寒风中,越来越浓。
  和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两人一起看电影、逛商场,坐在不同的餐厅里吃饭,手拉手在江边散步,晚上开车送舒畅回家,看到有卖红薯的摊子,裴迪文总会记得停下来买上一只。滨江街头也有卖糯米甜藕,舒畅有次向他介绍了下,说特别好吃,隔天约会时,舒畅一上车,便看到座位上放着一小袋。周一至周五,舒畅只要不出差,都会在十点前准时回家,而周六周日,她会找一个理由住在外面。那两天,她会和裴迪文窝在憩园的房子里,过过温馨而又甜蜜的二人世界。
  总之,这份突如其来的恋爱,进行得非常顺利。
  舒祖康的老医生诊所在十一月底轰轰烈烈地开张了,于芬做过会计,被邀去帮忙管理账务,两个人一下成了大忙人。诊所设在致远公司新建的一个小区前,很便民,生意还不错。舒畅跑去看了看,见爸妈忙得一头是劲,没再说什么。晨晨那儿,他们忙得很久没去了。
  立冬那天,裴迪文买了束花,带上可乐,陪舒畅过去看了看。天气阴冷,风很大,晨晨仍在墓碑上笑得憨憨的,舒畅依在裴迪文的怀里,第一次,她是微笑地离开墓园的。
  舒祖康与于芬还是常会提到宁致,要不是诊所前面遇到,要不是宁致偶尔会请他们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说来说去,都是这人不错,谁家女儿嫁了他,不知多大的福气。舒畅听着,从不插话,左耳进、右耳出。
  有次和胜男一块逛街,舒畅问起宁致是她具体哪个时期的朋友时,胜男像看个外星人似的看了她很久,说了一句:你这个白痴。
  舒畅在十二月初时,再次见到了宁致。
  《落日悲歌》上市了,销售效果非常不错,主要是长江出版社的宣传做得非常好。公众内心里对明星、高官的隐私都有一种八卦的欲望,这书书写了二十个高官从天堂到地狱的整个过程,文笔犀利,情节曲折,有事实感,有戏剧性。又满足了公众窥伺隐私的欲望,又让人觉得坏人有恶报的畅快之感。刚上市不到一月,各大书店便要求补货,长江出版社趁热打铁,在第二版时,让舒畅到省城的新华书店进行签名售书。
  舒畅一开始不肯答应,向裴迪文抱怨,说那样自已像只大猩猩似的,被人围观。她只是个记者,又不是明星,不做抛头露面的事。裴迪文劝慰她,要站在长江出版社的角度想一想,其实,这也不是坏事,为以后做一个名记者打好群众基础。他提出陪舒畅一同过来。舒畅拒绝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已那幅不自在的样子。
  那天,新华书店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挂了个“名记者舒畅签名售书”的横幅。天气灰灰的,没有太阳,横幅太大,一个字就顶了舒畅整个身体的面积,让她看起来,应了鲁迅先生著名的那句:要榨出身体里的一个“小”来。不仅小,还极其不平衡。
  舒畅坐在桌后,买书的读者很有秩序地排着队等待。每签一个名,舒畅会伸出手来,和读者握一握、笑一笑。有的读者会质疑地问一句:这里面写的真是事实吗?舒畅点点头。
  半天下来,舒畅觉得自已脸上的肌肉笑得都僵硬了,嘴唇发干。趁着眼前暂时没读者,她拧开一瓶水,刚凑到嘴边。
  “啪!”,桌上突然多了两摞书,目测下足有一百本。
  舒畅扭头看向陪同自已的书店工作人员,店员和她一样,一脸震惊。
  “为什么买这么多?”舒畅挑挑眉毛,问买书的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长了一脸粉刺的小伙子。
  “我们总经理让买的。”小伙子扭头,指了下停在几米远的一辆黑色奔驰说。
  舒畅咬了下唇,清澈的眸子不禁带了怒气。
  车门一开,宁致走了过来。
  舒畅又问道:“为什么买这么多?”
  宁致认认真真地回道:“买回去发给员工,人手一本。”
  舒畅冷冷地笑了,说:“你当这书是党建教材还是劳保用品?”
  “我觉得这书有教育意义。”
  “可是对你的员工不适用,他们没机会从这里面吸取到任何教训。一个房产公司的员工有机会卖官敛财?有机会行贿鱼色?宁总,你真有这份体贴之意,这快到新年了,你不如进去买份挂历给他们更实用。”舒畅一点也不迂回地咄咄逼人。
  宁致盯着舒畅,沉吟了一分钟,太阳就突然出来了。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大家身上,很公平,也很贴心。他眯了下眼,问道:“是不是舒记者认为我的员工不配看你的书?”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浪费。”舒畅生硬地回答。
  宁致倾倾嘴角,抬眼扫了下有几个拿着书准备过来签名的读者,“舒记者,我的员工和他们有多大区别呢?卖给我们是浪费品,卖给他们就成精神食粮了?”
  “他们是真心喜欢我的书而买书,而你??????”
  “我怎么了?”宁致挑了下眉。
  “我早就说过,宁总,该打住了,没有用的。”
  说完,舒畅不再看他,把头转向等待的读者,一一为他们签好名,微笑地目送他们离开。
  宁致板着个脸,立在桌前,笔直地看着她,有点不折不扣的样子。
  “你还是认为我在打你家小院的主意?”宁致咬牙切齿地问。
  “你就那么单纯,没有任何目的吗?”舒畅意兴阑珊,把桌上的纸笔收收,准备结束售书活动。
  宁致破天荒地笑了笑,“今天,你是不打算给我签名了?”
  “我只给每次买一本书的读者签名。”
  “行,那我把这书全退了,再一次买一本过来,”宁致抬头问店员,“这不违反你们的规定吧?”
  店员看出两人是认识的,却像不太融洽,也不知说什么好,呵呵赔着笑。
  “宁总,不要欺人太甚。”舒畅来火了,把笔往桌上一甩。
  宁致突然脱去外面的西装,解开衬衫袖扣,一点点地把袖子往上挽。
  “你要干吗?”舒畅瞪大眼,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回答,把袖子挽到肩肘处,胳膊上露出一个月牙型的伤疤,他指着那伤疤,看着舒畅,“欺人太甚的人是你吧!记得吗,八针,是个实习医生缝的,忘了打麻药,我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就站在我旁边。”
  “天!”舒畅惊愕地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拼命摇头,这怎么可能
  ***
  那一年!
  实习医生第一次值班,未免有点手忙脚乱。刚吃过午饭,想坐下来歇会儿,外面进来三个孩子。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孩,右胳膊上一片腥红,英俊的面容已没了血色。医生挽起衣袖一看,一道整齐的牙印,硬生生把皮肉咬得分了家。“这是怎么弄的?”
  “我??????咬的。”跟着进来的一个小女孩同样雪白着一张脸,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敢落下来。
  最后面的一个男孩,或者叫男人才对,块头大大的,胆怯地揪着女孩的衣服,躲在她的肩后探头探脑地往前看着。
  “医生,他要不要紧?”女孩吓得不轻,恐惧地一直看着男孩的胳膊。
  “当然要紧,你这孩子真是太淘了。不知道人的牙齿有毒吗?”医生慌乱地找消毒水、棉球,钳子把药盘弄得咣当直响。
  女孩咬着唇,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扑扑地往下直掉。
  “唱唱,别哭,别哭!”大块头男孩突地向生出无穷的勇气,冲上前把女孩抱住,“晨晨保护你。”
  “少嚎了,我没那么好死。”受伤的男孩朝女孩瞪了一眼。
  女孩难得没有回嘴。她从见到他第一眼时,就不喜欢他,可是她不是狗,不喜欢就上前咬一口。她是被逼的。
  他不仅长着一幅欠扁的样子,还有着一幅欠扁的德性。他不是滨江人,去年秋学期开始时才搬到他们巷子里。他家里只有两个人,他和他妈妈。他妈妈整天闷在家里,很少出门。
  她每天看着他背着个大大的书包,头昂得高高的,一边走一边咬着煎饼果子,从她家院门前走过。没几天,身边就多了几个打扮很新潮的女生。
  她哼了一声,极瞧不起这样的男生。
  他注意到她,是因为晨晨。只要看到晨晨站在院门前,他就爱和几个女生围着晨晨,让晨晨学青蛙跳,学狗叫。这时,她就会像个小斗士一样,凶悍地抓起一把沙子对着他们扬去,和他们对骂。
  有次,她甚至和其中一个女生打了一架,把女生的裙子撕下半面,女生捂着裸露的小屁屁,嘤嘤直哭,他把外衣脱下来给女生穿,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奚落。
  这学期,他竟然考了全年级第一,站在讲台上发言。她站在初中部的操场上,听着广播,那一天,她才知道,他叫刘洋。
  放学回家,他罕见的没和一帮女生同行,路上遇到她,得意洋洋地对她挤挤眼,“小舒舒,哥哥我厉害吧,一来就坐了你们校的第一把交椅。要知道俺和一帮兄弟在梁山,宋江都没现在的我爬得快呢!
  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当他如隐形人一般。
  “小舒舒,你千万不要暗恋哥哥我哦!”他在后面怪声怪气地笑。
  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瞪他,转过身时,脸却红了。
  不知怎么地,他把逗晨晨的兴趣转移到她的身上。他爱和班上的男生在初中部门口等她放学,跟在她后面,故意地对她的身材、发型、衣服,高声评价,每一次都能把她说得脸红脖子粗,握着拳头,有想揍他的冲动。可是她不敢,他越来越高,快赶上晨晨了,而且那肩多宽呀!
  有一个周六,晨晨又站在院门外,被他哄着跟他去街上玩,她发觉后,追过去,看到晨晨握着话筒站在一个公用电话亭边,他两手交插,晃着两条腿,站在一边似笑非笑。
  “晨晨,你给谁打电话?”她抢过话筒,刚想搁下。
  那边严肃地问:“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她纳闷地说道:“没有呀!”
  那人又接着问:“那你有什么事儿?”
  “没有啊!”
  片刻后,那人喘了口气,说了一大串批评的话语,还斥责她妨碍司法公正。舒畅怒气冲冲地和那个吵了半天,说电话是别人拨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电话吗?”那人冷哼一声,“这里是110报警专线。”
  她头嗡地一下,生怕那人查出她所在的位置,拉着晨晨拼了命地往人群里跑。
  他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
  她回过头,突然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很刺眼,刺得她心中升起一团的火,想都没想,松开晨晨,回过身,冲到他面前。
  他被她的样子吓住,一愣。
  就在这一愣间,她抓起他的胳膊,咬了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
  “啊,你疯啦!”他吃痛地叫出声来,推开她,低头一看,衬衫上已印出了血渍。
  他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额头上汗如雨下,实习医生穿好线,拿起针,开始缝伤口时,才忘了没打麻药。
  他疼得攥起拳头,两腿直哆嗦,她站在边上,脸早哭花了。
  “一周后来拆线吧!”实习医生也缝出了一头的汗,给他又打了一针破伤风,开了些消炎药。
  他捂着胳膊,摇摇晃晃地出了医院。她想上前扶他一把,可是刚靠近,他就瞪她一眼,最后,他把力量倚在晨晨身上。
  到了她家门口,他站直了身子,她让晨晨先进去,固执地跟在他后面,他看了她一眼:“别装小可怜。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妈的。”
  她抿紧唇,头低着,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今天,是你错在先,然后我??????也错了,错得比你大,所以??????对不起。”她壮着胆,抬起头。
  她看到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挥挥手,走开了。
  一周后,他去医院拆线,刚到医院门口,便看到她背着书包,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两手平放在膝盖上,好像等着师长训话的学生。
  还是实习医生拆的线,伤口缝得不太好,留下一个红色的疤痕。
  她局促地立在一边,把校服上的拉链拉来拉去。初中时的校服质量不太好,拉着拉着,拉链一下滑了扣,再也拉上去。校服半敞,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小衬衫,小脸刷地羞得通红。
  他放下袖子,看着她的窘样,玩味地弯起嘴角。
  两人出了医院,他向她招招手,她乖乖地走过来。他蹲下身子,把她的校服对齐,歪着头给她修拉链。一种陌生的情绪溢满了她的心腔,她的心跳如擂鼓,她怕他听见,不得不屏住呼吸。
  一片树叶从树上飞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她伸出手,手掌张了又张,悄悄地把树叶拿到手里,慢慢地揉碎了。
  可能是见识了她的厉害,以后,他再没逗过她。不过见了面,还是会笑嘻嘻地问一句:小舒舒,最近乖不乖呀?
  她总是脸红红地从他身边急急走开,在一个不被他发觉的角落停下脚,偷偷地看着他。他走路的步伐很大,笑起来眉眼都会颤动,讲话时喜欢做手势。看着他,她会气喘、腿软、心慌,有时,会莫名地笑,有时,会无言地想哭。
  她不仅在白天偷偷看他,夜里,她还会梦到他。
  有他的夜晚,早晨醒来时,她整天都笑得咯咯的。而在他出去参赛的几天里,她犹如生了病一般,做什么都有气无力。
  她知道,这种感觉就叫暗恋。
  她开始受不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女生,不想看到他对着她们笑、和她们说话,她想得到他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关注。这种感觉折磨得有如一个烦燥版的林黛玉。
  在暗恋了他一年之后,初三的下学期,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相思的苦痛了,她翻遍了中外情诗,鼓起勇气给他写了封信。
  就在她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回应时,妈妈告诉她,刘洋家搬走了。
  她不记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的,好像身体的某一个部分没有了,每每想起他,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整个高中,她都很认真。她想,他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到不错的学校。如果她也能考上,说不定会和他不欺而遇呢!
  她高考时考得一般,不过,那时,心已经平静了。
  她遇到杨帆时,心咯地漏跳了一拍,杨帆脸上阳光般的微笑,让她心中掠过久远的一个快模糊的影像。
  当杨帆开始追求她,她没什么装矜持,便同意了。不过,她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的脸很方正,眉毛修长,轮廓像混血儿似的,立体感很强,笑起来,神采飞扬。
  舒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下巴发尖、神情冷漠的男人,她在眉宇间能依稀找到以前一丝熟悉的影子,可是他真的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而且他不叫刘洋,他叫宁致。
  他带她来到港式茶餐厅,下午时分,客人很少,厅堂里反反复复地放着一首老情歌。男声很熟悉,有种满不在乎的忧伤,仿佛不是刻意发问,也并不需要答案,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起某件事,某个人,某段感情。
  “十五年前,国内有过一个制造假国库券兑换的案情,你知道吗?”宁致说。
  舒畅点点头,“我听我报社的师傅说过,是个大案,金额当时高达五百万,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两名嫌疑人在案犯之前携款逃跑了。”
  “其中一个证券部的经理姓宁,”宁致深呼吸一口,“他就是我爸。他走之前,还送我上学,给我买了个新书包,还有漫画书。我放学回来,屋子里都是公安,我妈在哭。他一走就没有任何消息了,我妈怕这事对我的成长有影响,在我读高中时,搬了家,给我改了名,随我妈姓,叫刘洋,其实,我原来就叫宁致。高三那年,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找到了我家,给我妈妈两张机票还有两本护照,告诉我们,我爸人在加拿大,已经安置好了一切,现在要把我和我妈接过去。”
  音乐不知什么候停了,四周静默无声,舒畅轻轻吹着杯中的茶水,她不想说话。
  时光好像倒流到十年前那个初春的下午,她站在一中高中部的大门前,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默默地流着泪。
  她一直都在想,如果他看到她的信之后,他还会不会转校呢?
  现在她知道,他是肯定要离开的。不是早一天,晚一天,就有所改变,命运早在她为他心动时,就写好了结果。
  她的心隐隐地痛,鼻子酸酸的,她让这种略为悲凉的情绪蔓延,让她柔弱。
  “我爸爸在加拿大几年过得并不好,带出去的钱,被另一个人独吞了。他在餐馆洗盘子,在码头给人家当搬运工。后来遇到一个华人企业家,得知他懂证券,让他过去帮着理财。他这才安定下来,慢慢赚了些钱,也有了房子。也是那个企业家帮着把我和妈接出去。就在我读大三时,我爸走了,因为肝癌,医生说是累的。我妈妈又不会说外语,和当地人没办法沟通,整天呆在屋子里,两年后,没有预警的,一觉没有睡醒。就在那一年,我和同学去攀岩,从悬崖上摔下来,不仅摔断了腿,把脸也给摔花了。用了一年的时间,我的腿才恢复如初,而我的脸就成了现在这样。后来的事,我给你们晚报的记者都讲过,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宁致端起茶杯,润润干渴的嗓子,抬眼凝视着舒畅,“舒舒,我回到滨江发展,是因为在滨江的两年,是我回忆里最快乐的时光。只是没想到,我刚让公司走上正常轨道,想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却看到舒晨出现在我的车前方??????”
  他伸出手握住舒畅的手,“然后我看到了你――已经出落成了个漂亮的女记者,找不到小时候一点凶巴巴的影子。”
  舒畅定定地看着宁致稍带有一些粗糙的手,这双手,她曾不只一次想象过如果能够牵住会是什么样,她想到她会屏住呼吸,她会脸红,她会心慌,她会晕倒。现在她的心很平静、很平静,除了有一点点的忧伤。
  晨晨记得她的梦,于是用那样的方式把他带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当他没有道别从她身边走过时,她也没有停留。她的生命里,不仅有过杨帆,现在还有了裴迪文。
  刘洋,只是年少时一个美丽的梦而已。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刘洋,一直误会你,说了那么多难听而又无理的话。”她没有抽回手,仰起脸,真挚地向他道歉。
  宁致闭了闭眼,“如果你不那么防备,就不是舒舒了。在你家人面前,你总是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像只护仔的母狮子,一看到外人走近,就张牙舞爪。”他肌肉动了几下,算是完成了一个不太完整的笑意。
  “你的脸?”她看出了他脸的异常。
  他眼眸一黯:“整容手术不算很成功,我面部肌肉失去了弹性,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喜怒哀乐的表情。”
  “这样很酷哦,配上你现在尊贵的身份,就更酷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不着痕迹抽回了手。
  “听你这样说,我稍微有点心安。我一直都担心你会嫌弃这张脸。”
  舒畅以笑作答,不去分析他话中的深意。
  “但是,刘洋,唉,我现在该叫你哪个名呢?”舒畅细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头歪着,眉头一皱。
  “你以前只喊我:喂,现在随你喽,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嗯,那就随大流,我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叫你宁总,我就叫宁致吧!我们呢,做过邻居,做过校友。晨晨的事,不是你的错。你真的为我家做了许多,以后欢迎你常去玩,但是不要再为我们家做这做那,你也挺忙的。”
  宁致抬起眼,叹了口气:“你还是想与我拉远距离。不管是谁的错,不是我,晨晨不会离开。我把自已当成了晨晨,替晨晨尽一些义务。”
  “我家晨晨哪有你那么大的出息。”舒畅嘟哝道。
  “我也没晨晨的福份。”宁致跟着接道,眼波里柔情款款。
  “呃?”
  “我碰到以前的一位同学,他们说在我走后,我还有一封信在班上??????”
  舒畅低下头,看看桌下面有没暗道可以钻,羞窘得耳朵、脖颈都红了。她不等他说完,眼一闭,抢先坦白,“那是我写的。”这口气就如同当年承认是她咬伤了他一样。
  宁致给她倒上一杯茶,“嗯。”
  “你知道我这人做事一向不经过大脑的。”她自嘲地耸耸肩,“冲动之下,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一会就后悔了。”
  “那封信我收到了,隔了十年。”
  舒畅目瞪口呆。
  “我当真了。”他催眠般地看着她。
  她有好半天都没能动弹。“你??????怎能把握一个十几岁小孩子讲的话当真?再说这十年,难道你就没有碰上一个喜欢的吗?”哪个男生这么无聊,还把那信收着?舒畅都有些哭笑不得。
  “我承认,有过。在我们没有再次见面前,我已经忘记了你,毕竟那时我们都太小。我谈过几次恋爱,经济无基础,事业未成,心态也不好,吵吵闹闹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珍惜,分了后也不遗憾。可是当我从同学手中接到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我的心迅即就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我一下想起了与你有关所有的点点滴滴,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舒舒,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美,还要好。”
  舒畅心里像堆起了一团绵软的棉花团,她从千丝万缕中挣扎出来,呵呵笑了两声,轻轻说道:“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我知道,过去式。那天在上岛咖啡厅门口见过。”
  “不是的,是??????另一个。”舒畅脸红如烤虾了,不知怎么,说这话有些心虚,好像自已才是那见异思迁之人。
  “哦!”宁致把尾音拉得长长的,“你的意思是我来迟了?没关系,那有空约他出来,我们见见吧!”他才不信她这蹩脚的借口。
  “我是说真的。”舒畅有点急了。
  “我没说你假呀!舒舒,你说谎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他起身,向服务生招手买单。
  舒畅无力地翻了翻眼。她有个男朋友,有那么匪夷所思吗?
  舒畅是坐长江出版社的车来省城的。宁致让舒畅打个电话给司机,让他先回去,她和自已一起走,路上说说话。
  舒畅想宁致有司机,三个人同车,不会太难堪,便同意了。
  车上了高速,一脸青春疙瘩的司机专注地看着前方,欢快地吹起口哨。舒畅倚着车门坐,看到飞逝而过的风景,已是一片冬日的萧瑟。此时,太阳西斜,照射在枯黄的田埂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壮之美。
  “你来省城出差?”舒畅随口问道。
  宁致刚接了个电话,“不是,我就是来买你的书。现在,你有空,帮我签字吧!”他从放在前座上的一堆书里抽出一本递给她。
  “你还来真的!”舒畅瞪了他一眼。
  “你看不出来我很认真吗?”宁致一语双关。他的侧影在西射的斜阳里反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到是被他坚定的语气吓了一跳。
  “我想我??????要给我朋友打个电话了??????”她收回目光,拿出手机,拨通了裴迪文的号码。
  肖邦的钢琴曲响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优哉游哉,舒畅拧起了眉头,咦,都快六点了,裴迪文干吗去了?
  “他??????可能在开会。”她无奈地收起手机,对着宁致艰难地一笑。今天一整天,裴迪文好象都没和她联系。
  宁致点头:“原来是个大忙人。”
  到达滨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三个人在一家家常菜馆吃了饭,然后,宁致把舒畅送回了家。
  “我改天再来看伯父、伯母,今天就不打扰了。”宁致看看楼上卧室的灯光,说道。
  舒畅想宁致虽然换了脸、换了名,可个性还是和以前一样精明,立马就换了称呼,但她也承认,当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唤她“唱唱”,而叫她“舒舒”时,她的心是有点异样的。
  洗漱好上床,舒畅又把手机拿过来看,裴迪文没回电话,这种情况很少见,她想他是不是把手机扔家里了,便给憩园公寓的座机打过去。怪哉,也没人接听。难道出差了?她想问莫笑,但时间太晚,只好作罢。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没有睡意,想想不如骚扰下胜男。
  还好,胜男醒着,声音中气十足。
  “你早知道宁致就是刘洋,是不是?”舒畅兴师问罪。爸妈说胜男和宁致一同来她家要为她接风,她就该想到。胜男哪是宁致的什么老朋友,不过是当年她的一个帮手,和她合谋着怎么样对付他罢了。
  胜男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呀!我在去汇贤苑那天就知道了,所以说你是个白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致不让我说,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舒畅狂汗:“我今天差点惊喜到疯掉。”
  “他向你告白?”
  “这事他也和你说了?”舒畅背脊后凉嗖嗖的,那么,是不是爸妈也知道了?
  “唱唱,你就醒醒吧!一个男人整天围着你家转,你以为他是活雷锋呀!”胜男很不齿她的笨。
  她没把他当活雷锋,她只是把他当成了周扒皮。
  胜男声音一低,“你想想,十年了,兜兜转转,还遇到这个人,这真的是天意,没几个人有这样的幸运。”她想了自已的初恋,还没开始就成了绝唱,不禁声音哽咽了,“你不要再陷在以前的阴影里,他是一个值得你依赖的男人,别再错过下一个十年。”
  难得胜男讲得这么文艺,舒畅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
  夜里没睡好,第二天起得有点晚,急匆匆开着车赶到报社,还是迟到了十分钟,一个人独自上的电梯。
  低着头往办公室走去,谢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喊住了她,“舒畅,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凑份子?”
  “凑什么份子?”舒畅扭过头,看见广告部里挤满了人。
  “谈小可元旦结婚,请柬送过来了,我们大家约着一块凑份子,买件像样的电器送给她。你是随我们,还是单独出?”
  舒畅愣了一会,问道:“她也有请我吗?”
  谢霖白了她一眼,“你可是她的贵宾,请柬是单独写的,我们可是一个部门只有一张。”
  “哦,那我也随份子吧!”舒畅一笑,嘴角耷拉着,看上去有点像哭。
  舒畅答应随份子,但并不代表她一定要出席他们的婚礼。她想过,到时找个合适的借口就好了。她不是心里面有结,也不是有恨,而是还没坦然到看着前男友与别的女人并肩走进婚礼殿堂,她坐在酒席间,笑得像朵花似的。
  不见,是最好。
  太阳不知几时,躲到云层里了,天空一片铅灰,风卷起满街的落叶,像个没主意的孩子,到处胡冲乱撞。这是要下雪了吗?舒畅束紧大衣的腰带,避着风,走得很快。
  “舒畅?”一辆警车从后面开过来,在路边停下,车窗徐徐拉开,安阳笑眯眯地探出头,“我正要找你呢!”
  “什么事?”去了几趟农场,舒畅现在和安阳已经处得很熟。
  “能不能腾个一小时给我?”
  舒畅拿出手机看时间,下午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事,“没问题。说吧!”
  安阳把车门打开,让舒畅上车,“我要赶武汉的航班,有个犯罪学教授在那边有个演讲,我去听听。你把我送到机场,然后再把车开回来,穆队会去你家取的。”
  “小事。”舒畅一笑,仰脸看看天,“这天气,飞机能正常起飞吗?”
  “你别乌鸦嘴,我可不想错过那个演讲。”安阳说道。
  “你怎么不让胜男送你?”
  “农场里出了点事,她在处理。”
  “怎么了?”
  “唉,有个女犯人不愿服刑,神经有些失常,不吃不喝,昨天夜里把衣服撕成一条条的,一丝不挂地在屋子里又唱跳,穆队怕她有意外,让人二十四小时地盯着她,确保她好好地活到出来的那一天。”
  舒畅哦了一声。
  安阳又东扯西扯的说了些农场的事,不一会,车停在了机场候机楼前,安阳提着行李下车,把钥匙扔给舒畅,“别以为是警车,你就给我在街上胡作非为,悠着点。”
  舒畅移坐到驾驶座,挤了挤眼,“我不敢保证,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我可不想错过。”
  安阳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一脸窘然地递给舒畅,“我想??????还是麻烦你帮我交给穆队吧,你看着她看完,有必要时,帮我讲几句好话。”
  “工作汇报?”舒畅打趣道。嘿嘿,胜男也有新的恋慕者喽!
  “差不多,不过,比那详细些。”安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本来想找她出来吃个饭,亲口说给她听,可是我一找她,她就以为是谈工作,非常严肃,我说开不了口,只得把要讲的写下来。”
  “如果她执迷不悟呢?”
  “你打电话告诉我呀,我这几天正好不在,避免了见面的难堪。等我回来,我就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驼鸟的幸福,原来是那一堆砂子啊!”舒畅呵呵直乐。
  “小心开车。”安阳朝她挥挥手,走向候机楼。
  舒畅拉好车门,系上安全带,车沿着车道慢慢地驶向机场高速,一辆溅得斑斑点点的灰色欧陆飞也驰向她迎面驶来,她看着那车眼熟,不禁把车打向右侧,停下来,脸贴近车窗,多看了几眼。
  欧陆飞驰缓缓停了下来,她看见车门一开,裴迪文从车里下来,又绕到一侧,打开车门,一个高挑时尚的女子优雅地从里面跨了出来,然后,裴迪文打开了后座,拎出行李袋,和女子肩并着肩向候机楼走去。
  舒畅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远,脑袋里空空的,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市区,她仍记得把车开到了胜男家,到了那儿,才想起胜男家已经搬去汇贤苑,她不记得是哪幢楼,懒得过问,等胜男找自已吧!她把车开回了自已家,然后打车去报社取自已的车。
  到了办公室,都快六点了,其他同事都不在。她打开笔记本,看了下邮件,看看部里的采访安排,明天有个采访,就在本市,她想那明早直接过去,不必绕道办公室。
  六点,听着楼道里各个办公室纷纷关门的声音,她合上笔记本,收拾了下,准备出门,座机响了。
  她看了下来电显示,是裴迪文办公室的。她愣了愣,走出办公室,把门关上,接着,她把手机的电池取下来,塞进包包里,没有走电梯,一圈一圈沿着楼梯,跑到了停车场。
  偌大的停车场,车旁站着个人,想忽视很难。
  还是遇到了,她挫败地叹了口气。
  “舒畅。”裴迪文拧拧眉,向她走来,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坐我的车吧!”
  她扭头看他,他的样子很开心,有一点黑眼圈,身上有烟草和香水的混合味,眼睛依然很亮,气质依然轩昂不凡。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傻了啦!”他宠溺地笑了笑,给她打开车门。
  “不,我坐自已的车。”她突然像被烫着似的,往后退了几步,“我明天要采访,没有车不方便的。”
  “我问过了,采访在市内。晚上我们回憩园,明早我送你过去采访,可以吗?哦,签名售书的情况好好不好?”他抢过她的电脑包,扔进后座,一把把她推上了车,怕她会逃跑似的,紧紧关上车门。
  她在他面前,显山显水,没有一丝遮掩,而他呢?她现在还是雾里看花,看得到轮廓,却看不清内容。这份爱,也许只有在石镇那个地方,与外界隔绝一切联系,才感到一丝真实。一回到尘间,还是有几份缥缈。
  她承认他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快乐,却也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担忧。她不怀疑他的爱是假的,却开始猜测这样的男人会只爱一个女人吗?
  欧陆飞驰像阵风似的刮出了停车场。
  滨江下雪了。雪花像飞蛾一样,毛茸茸地扑在车灯四周,舒畅怔怔地看着,觉得世界是如此的寂静和寒冷。
  “怎么不说话?售书的情况不好?”等红灯时,裴迪文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舒畅的鼻子受不了烟味,她把头转了朝外。
  裴迪文皱了下眉头,“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她摇摇头,“绿灯了,开车吧!下雪天,慢一点。”
  “好的,宝贝。”他温柔地一笑,车顺着车流慢慢滑行。今年的第一场雪,让位于南方的滨江人都有点兴奋。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多了许多。
  “不要乱叫??????”
  “不喜欢吗?”
  “我觉得不习惯。”
  裴迪文抿了抿唇,前面是舒畅带舒晨玩耍的街心公园,方向盘一转,他把车停在了公园旁边,扳过舒畅的肩膀,“说说吧,到底怎么了?你这样子,我没办法开车。”
  舒畅闭了闭眼,“你都没什么事要告诉我,我又有什么可向你说的。我不想去憩园。”说着,手伸向门把手。
  “咔”地一声,裴迪文把车门自动锁上。
  “舒畅,你不像是无理取闹的人。你是生我气了?”他的眉打成了结,表情一下子冷凝成冰。
  舒畅抬起头看着他,路灯淡淡的光束从他背面照过来,颈部和肩膀的轮廓像是被描上了一层锐利又明亮的边,而他的神情成谜。
  “你有没有看到我给你打的电话?”她只觉得那灯光非常非常的刺眼。
  “这两天非常非常的忙,我把手机设成了静音,一结束,我就赶到报社,处理了几件公事,然后就找你,到现在,我都没顾上看手机呢!”
  这理由,真是无可反驳。开会时,忙碌时,睡觉时,她也会把手机设成静音,但那只是一会,他却足足静音了两天一夜。
  舒畅深呼吸,放在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我今天送一个朋友去机场,我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并肩下车,她就坐在我现在坐的位置??????”终于说出这句话了,舒畅觉得心中像有座塔倒塌了。
  “于是你就凭那一幕断定我欺骗了你?于是你就故意躲着我,把手机关机?在你的意识里,每个男人都和你的前男友是一样的,和女人一起,除了上床就没别的事?舒畅,在你心里,你还是不愿相信我爱你这个事实,我有点无力了。”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脸色也有些发青。他从车前的夹层里拿出一包烟,想抽出一根,手一曲,烟捏成了一堆碎末,他把夹层“啪”地一下关上了。
  舒畅紧紧咬着牙,不说话。她不是没话讲,而是她怕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很难再收回来。
  “我告诉过你,我另外还有一份工作。她是我工作上的伙伴,来滨江搞市场调研,我送她去下机场,不很正常吗?”
  “仅仅是去下机场?”她抬起头,口气很平静,“你这两天一夜没和她在一起?你身上散发出名为‘毒药’的香水不是她的吗?”
  裴迪文的表情越发愤怒,他仰起脸,像是在平复情绪,好一会,才镇定地说:“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了?”
  “我找不到说服自已的借口。也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在一起。”她还是脱口说了出来。
  “这是你的真心话?”
  车里忽然沉寂下来,温暖的气流挡不住车外的寒冷。舒畅不禁打了个冷激零,她觉得呼吸困难,探身从后座拿过笔记本,“麻烦你开下锁,我自已打车回去。”她低声说。
  裴迪文冷冷笑了一下,“我送你回家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说完,他发动了引擎,车刷地驶上了车道,迎着风雪往前疾驰。
  谁也没有说话。
  巷子口,他打开锁。“谢谢!”她拎着电脑包下车,很快就被风雪淹没了。
  裴迪文俊雅的面容因痛楚而抽成一团。
  舒畅告诉自已不要回头,不要哭,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就当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会如何?我想爱你。她想起两人在石镇时讲的话,心头苦涩如黄连。如果明天不是世界末日呢,她有没有勇气去接受他的爱?她不敢去想答案。
  其实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想拥有一份百分百纯金的爱,不含一丝杂质,不和任何人分享。似乎这样的要求太高了。如果可以妥协,可以委屈,她就不会离开杨帆。
  第二天,舒畅去城西分局采访。前两天,分局的警察突击检查各个夜店、美容所、洗头房,一举端出了几个从事卖淫的窝点。舒畅采访了几个办案人员,结束后,她提出要去看下几个临时收容的卖淫女。
  一走进收容大厅,舒畅吃了一惊。和她想象中不一样,这几个卖淫女毫无烟花女子的妩媚和风骚,反到一脸稚气,要不是穿的衣服太露,脸上妆太浓,真的无法把她们与她们做的事对上号。
  对于别人的注视,她们没有一丝羞窘和不自然,一脸漠然地瞟了下舒畅。舒畅发觉其中有一两个手指头黄黄的,应该是烟熏的。
  “你多大了?”舒畅问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
  女子翻了翻眼睛,“不都登记过了吗,你不识字?”
  舒畅笑笑,开了录音笔,随意和她聊,“为什么要做这个职业?”
  女子露出一脸“你白痴啊”的表情,“你干吗的?”
  “我是个记者。”
  “做记者干吗?”
  “嗯,这是一份工作。”
  “也赚钱吧?”
  “当然。”舒畅点头。
  女子轻佻地一笑,牙齿也是黄黄的。“这也是我们的一份工作,只不过,我们赚的是大钱,省力气的钱。”
  舒畅一愣,表情复杂地打量着女子,“你不觉得这个职业很失尊严吗?”
  “切,”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反问道,“你和不和你男友上床?”
  舒畅脸突地一红。
  “别讲得那么冠冕堂皇,都是和男人上床,只是有的男人给钱,有的男人不给钱。能有多大区别?而不给钱的男人,还会让女人伤心,有什么好的?”
  这个问题舒畅回答不出来,买欢的男人,付钱发泄生理欲望,这符合市场规则。但亲密的事不应该是相爱的人才能做的么,怎可以沦落成商品?不过,让女人伤心的男人,还真是女人们一心一意爱着,无怨无悔付出的。这真的很讽刺。
  走进报社大楼,心不禁急跳,苦笑笑,兔子之所以不吃窝边草,是因为有朝一日躲起来养伤,连个遮掩的东西都没有。此时,她不太想与裴迪文碰面,可是,他是总编,她是记者,能往哪里躲呢?
  谢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昵裙,像守丧似的。舒畅也没敢招惹她,悄悄地越过广告部,走进办公室。
  和谢霖不知丧钟为谁而鸣不同,崔健的脸上却如同阳春三月,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你的快递。”崔健递给她一个快递盒,不大。
  她拆开一看,是一包阿尔卑斯奶糖。她把纸包直接塞进抽屉里,她早说过,她戒糖了。因为糖的甘甜和丝滑并不能真正盖住心头的苦涩。
  安阳从武汉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把信给胜男。
  舒畅一拍额头,想起警车还停在自已家里,“我今天忙,下班就过去。”
  “你一定要见机行事,千万别给我搞砸了,我可是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
  “胆小鬼,我尽量啦!”舒畅笑。
  “我打听过了,穆队今晚不值班,应该在家。你别一约会,把这事又给忙了。”
  “我哪有约会?”
  “难道你还是个孤家寡人?不是吧,你也算是一知性美女,滨江的男人都瞎了眼,这么不识宝?”
  握着话筒,舒畅突然觉得有一丝悲哀。和胜男认识这么多年,向来都是别的男生托她给自已送情书,她在胜男面前,多少也有几份自信和虚荣。胜男和她一般大,感情生活里,除了陆明溅起一丝波澜,几乎可以讲是美玉无瑕,而自已,却已是千疮百孔了。
  “在流泪?哈哈,别难过,这次我认识了几位犯罪心理学的权威,恰好单身中,我会舌如莲花般,把你向他们推荐下的。等着啊!”
  舒畅啼笑皆非地挂上电话。安阳的开朗、幽默,这次说不定真能敲开胜男的心门呢!
  南方的雪总是这样,没等你察觉,又是晴空万里了,湿润润的冬夜,根本体会不到雪后寒的什么滋味。
  舒畅开着车去汇贤苑,一下车,就闻到车道边飘来缕缕腊梅的清香。她深爱这股味,不禁连着嗅了几口,感觉五脏六腑都清澈了。这几株腊梅还是舒家小院的。宁致有次好像在诊所里和舒祖康提起,想在汇贤苑种几株梅花,可一时买不到成型的大株带苞的。舒祖康说那把我家小院的移栽过来吧!宁致笑笑说,怎么可以夺人所爱。于芬在一边接过话,你又不是别人。
  舒家小院的梅树适应力很强,换了地方,一样开得花枝婆娑。而舒畅回到小院,嗅不到梅香,总感到记忆被谁偷去了一块。
  胜男搬到汇贤苑,今天算是第一次过来,她礼貌地在花木市场买了两盆盆景带过来,胜男爸妈见了,特别欢喜,直说舒畅好懂事。
  陪着穆警官夫妇坐了一会,又参观了下房子,胜男便把舒畅拉进了自已的房间。
  胜男嘴上起了几个泡,说一会话就噘起嘴角,呼一声,像烫着似的。“今天早晨,女犯送去医院,我才缓过气来。”
  舒畅把车钥匙和信一并扔给她。
  “什么?”胜男像老僧打座,两腿盘在床上,把信捏着,对着灯光左照右照。
  “看看就知道了。”舒畅说道,“你妈妈气色不错呀!”
  胜男撇嘴,“不再惊扰她的神灵,心情能不好吗?”她把信拆了封,刚开了两行,眉头一蹙,“毛病!”
  “把它看完,再发表你的意见。”舒畅移到床边,按住她要摔信的手。
  “喂,你哪一国的?”
  “我联合国。”
  胜男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他那点小人之心,我早就知道。”
  舒畅瞪大眼,“你装傻?”
  “不装傻还能怎么样?难不成我像个小女人似的,看见他脸一红,腰一扭,羞答答地低下头,绞着小手绢,一步一回首。”胜男捂住嘴,做了个呕吐的姿势。
  舒畅忍不住乐了,“你到挺形象的。我觉得安阳很好,你就为他做一次小女人吧!”
  “笑话,我比他大,还是他的队长。”
  “这又怎样?你没看过前苏联的经典影片《办公室里的爱情》,就是女上司爱上小职员。”
  “别拿我和洋鬼子比。我和一个小弟弟恋爱,让其他同事知道,以后怎么看我?”
  “该怎么看就怎么看呗。你不止是个队长,还是个女人,都快二十七了,谈恋爱天经地义,碰巧你喜欢的人和你一个单位而已。”
  “我还没喜欢上他。”胜男一脸严肃。
  “你就编吧!你刚刚先想的是他比你小、是你的下级,这些都是表面上的问题,可以克服。如果你讨厌他那个人,那就没办法了。事实不是,胜男,你别太矫情。事实是,安阳比你优秀,比你成熟,也比你勇敢。他差的就是比你晚出生几年,这是错吗?他在工作上,把你当上司,可在他心里,他把你当作的是一个同龄的女孩。他不可能永远是你的下属,再过几次,只怕你要对他高山仰止。”
  胜男斜睨着舒畅,又呼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把你给收买了,你竟然给他当说客来?”
  “你说他怎么收买我的?”舒畅没好气地瞪她,“不是你,我干吗操这份心?”
  “妈,你辛苦啦!”胜男抚抚手臂,“真受不了你的肉麻,充什么老呀!好了,好了,别翻眼睛,这事,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和他聊。”
  舒畅这才笑了,笑得有些羡慕。
  聊到快九点,舒畅起身告辞。冬夜的九点,差不多是万径人踪灭了。
  “再呆一会,宁致还没到呢!”胜男拉住她。
  舒畅怔住,“他要来你家?”
  “你刚刚去洗手间,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替我送你回家,医生说我嘴上这泡要受点暖。”
  “我的家在千里之外?”舒畅听得有点不太舒服。
  胜男叹了口气,拉住舒畅的手,“杨帆元旦结婚对吧,我知道你心理不舒服。”
  “我不舒服就找宁致?”这什么歪理?
  “当然,因为你的不舒服是宁致造成的。当年如果他不转校,和你好了后,你怎么会认识杨帆这个陈世美呢!”胜男说得很理直气壮。
  舒畅对着天花板深呼吸,“胜男,你是不是想把我的伤疤揭得血淋淋的,让所有人都看到,然后都对我抱以同情之心?”
  “唱唱??????”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我和杨帆之间发生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和谁都无关。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开始恋爱,也每天都有人失恋,这都是很正常的。既使宁致不转校,我们也不一定就能在一起。喜欢,是种感觉,没有一个冰箱可以让它保持恒温。如果我真的很爱宁致,那么我就应该为他守身如玉,这些天都心如止水。我没有,是不是?杨帆的事,我已经慢慢淡忘了,我现在很好,是真的很好。”
  “唱唱,你哭了。”胜男自责地叹了口气。
  舒畅一愣,抬手摸脸,一手的湿漉。
  “是被你气的。”舒畅拭去泪,挤出一丝笑。
  “对不起,唱唱。你现在可能还没喜欢上宁致,那先把他当个朋友吧!我都把他叫来了,你就给他个机会送你回家。天很冷的。”胜男恳求地看着舒畅。
  舒畅无奈地点点头。
  宁致是九点一刻到的,门一开,一团冷气扑面而来,他微微有点气喘。
  “车不争气,居然半路抛锚,还打不到车,我只能一路跑了过来。等急了吧,舒舒?”
  “那车怎么办?”舒畅一向务实。
  “我给车行打了电话,会有人去拖的。”
  胜男让他进来坐坐,他摆摆手,等着舒畅穿好大衣,两人并肩下楼。
  “那套公寓怎样?”到了楼下,宁致指着与胜男家正对的一幢楼的四楼,问道。
  那应该属于景观房,前后都有非常精致的绿化带,这样的公寓都是一房一价,很昂贵。舒畅看看那房的左右、上下都亮着灯,唯独它单黑着,“不错呀,怎么没人买呢?”
  宁致一笑,“我没让对外出售。”
  “哦!”
  “有没有想过要一个独立的空间?这个城市里,像你这么大的,愿意和父母住的不太多。”
  舒畅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这事,我爸妈年纪太大了,需要人照应。”
  宁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出了小区,在清冷的空气里慢慢走着,不一会,就冻得鼻子红红的。
  夜色里,一辆冒着热气的推车从两人前面驶过,舒畅不禁多看了几眼上面烤得焦黄的红薯。
  “想吃?”宁致问。
  舒畅摆摆手,心里隐隐作痛,又是一天过去了,给她买红薯的人,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见面,是不是代表就这样结束?
  “要不要车?”一辆的士响了下喇叭,司机趴在车窗上喊道。
  “要的。宁致,你别送我了,我自已打车回去。”
  宁致哪里肯,随着她一同坐进出租车,“我先送你过去,然后再坐这车回来,这个天气确实不适合散步,元旦,我们开车过江去泡温泉,再好好地玩玩。”
  舒畅有些无力。元旦成了她的一个坎,所有人都怕她迈不过去。
  “再说吧!你住哪?”
  “江心阁。”
  “就在这附近呀!”司机随口接道,“那先送先生吧,我再弯到这,太费事。刚刚有人给我电话,约了我十点半去接他呢!”
  “那你把我送到北城,我另外打车。”宁致有些不悦。
  舒畅侧过身看他,“干吗这样麻烦,就先送你好了。”
  “不行,我不放心。”宁致坚持。
  “先生可以把我的车牌号记下来,如果半小时后接不到小姐的电话,就报警。”司机开玩笑道。
  “宁致,先去你家,我正好也认认门。”
  宁致像是很生气,没有表情的愣了好一会,才无奈地点了下头。
  果真很近,司机拐上一条林荫大道,开进一个高档小区,停在一幢高层建筑前。
  舒畅随宁致下了车。
  “我住十楼A座,就在那??????唉,瞧我这记性,走时忘了关灯。舒舒,不请你上去坐坐了,单身汉的公寓和狗窝一样。下次你过来,预先通知下,我好好地清扫清扫。”
  舒畅抬头,看着宁致指着的方向。桔黄色的灯光,米色的窗帘,像个温馨的小家。
  “好啊!那你上去吧!”舒畅笑笑,弯身又进了车。
  宁致当真用手机拍下出租车的车牌号。
  “你男朋友真是对你挺呵护的。”司机说道。
  舒畅没有注意听,扭过头看着宁致向电梯口走去,好奇怪,十楼A座,刚刚还亮着的灯光突地灭了,一团温馨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冬至过后,东西方的节日一个接着一个,街上各家商铺的橱窗顺景跟着变得色彩斑澜起来,到处可见圣诞老公公笑得乐呵呵的样子。
  平安夜这天,下着细细的冬雨,冰寒的湿气一阵阵直往骨头缝里钻,可是丝毫不影响报社一帮年轻人的热情。巧了,这天还是个周五。会议室内挂彩带、吊气球,四周的墙壁上贴得花花绿绿的。有游戏,有猜谜。人事部不仅准备了奖品,只要参预的人,还有一份包装精美的纪念品——一套韩国骨瓷的情侣对杯。
  舒畅本来不想上去,她怕上次在聚会上的意外重演。不过,这样想,好像有点自作多情。早晨上班,与莫笑一个电梯上来,莫笑说裴迪文去香港了。
  香港,是裴迪文的逗留地之一。她不知道他逗留多久,他去那里,是因为某事,还是因为某人?舒畅都恨上自已了,一扯到裴迪文,就变得神经兮兮。
  裴迪文不是没有一点消息的,这两天都会给她发短信,也打过电话。电话她没接,不是不想接,而是接了,她不知说什么好。短信也没回,倒是一条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年岁大的缘故么,我怎么会和舒畅生气呢?舒畅那样子讲,代表她开始真的在意我。那是一种小小的吃醋,真笨,想通后,感到自已原来这么幸福。”
  “机场依然是人来人往,许多人都是成双结对的,我独自拎着行李在等着安检,什么时候,我可以一抬臂,就能抓到舒畅的左手呢?”
  “唉,真是不能得罪孩子,特别是爱记仇的孩子。怎么办呢?送糖不行,花可以吗?”
  ??????
  “咚,咚”,轻轻的叩门声,舒畅从手机上抬起头,门外站着个花店的小男生,头发被雨淋得有些湿,脸冻得发青。
  他捏着张纸条看了下,问道:“是舒畅小姐吗?”
  舒畅点点头。
  他把怀里用水晶玻璃纸包着的一束蓝玫瑰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圣诞快乐,舒小姐。”
  以前,杨帆送过舒畅红玫瑰、粉玫瑰,她还见过黄玫瑰、白玫瑰,这种蓝色的,到是第一次见到。
  蓝玫瑰有什么特别寓意?道歉?
  她是个笨人,搞不懂星座和花语,不好意思问小男生,签了字,抱着花,凑近鼻子,嗅嗅,还没梅花香呢!花里夹着张卡片,她拿起来看了看,呆了,花是宁致送的,心里面刚涌上来的一丝欣喜,很快就被巨大的失落给代替了。
  “唱唱,你傍大款了?”谢霖一惊一乍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件火红色的羊绒大衣,宽大的狐皮毛领把整个脖子都遮住了,耳朵上还吊了两只钻坠,头发盘着,看上去像个雍容华贵的阔太,如果脸色再丰润一点的话。
  “傍大款的人是你吧?”舒畅懒懒地把玫瑰随意搁在桌上,“穿得这么富贵逼人,像个暴发户似的。”
  “暴发户就暴发户,我高兴。”谢霖一扬脖子,心疼地抱起玫瑰,“你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名贵的花,你就这样糟蹋?”
  “玫瑰花现在的价格很贵吗?”谢霖过得很小资,动不动就买花回去摆着。舒家自有一院花草,舒畅对这些从来没兴趣。她喜欢根扎在土里的植物,那样的美才有生气。
  “你说得真轻巧。这花,是国外进口的,有钱都不一定买到。上次有人送了我一支,神神叨叨了半天,害我感觉那哪是玫瑰,而是稀世珍宝!想想真气人,你却收了这么一大捧,这人怕是几个月前就开始预定了。唱唱,是哪方神圣?”
  舒畅心里面一抖,几个月前?不会这么夸张吧!
  “一个采访的对象。”她故作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人太客气了。”
  “他喜欢你。”谢霖肯定地说。
  “不太清楚。”舒畅浅浅一笑,看谢霖爱不释手的样,大方道,“你要是喜欢,送你吧!”
  “真的?”谢霖整张脸上神采飞扬,手紧紧地抱着玫瑰,生怕舒畅反悔。
  “当然!”
  “你等我一会。”谢霖欢喜地抱着花出去,舒畅拿着手机掂了掂,还是给宁致发了条短信。“谢谢你的花,圣诞快乐!”
  很快,宁致就回了电话,像是在开会,声音压得很低。“今天是平安夜,我们去江边喝鱼头汤?”
  “报社今晚有活动,部长们都参加,我逃了,可能不太好。”舒畅想都没想,直接就编了个理由。
  “那玩得开心点,雨天开车小心些。我和伯父、伯母都说过了,元旦我们一块去泡温泉。”
  不等舒畅接话,宁致已挂了。
  “快上去,不然就挑不到好看的杯子了。”谢霖又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过来,拖着舒畅就往电梯口跑。
  “我还有事呢!”舒畅抱怨着。
  “你露个脸就行了,今天不要你和死人脸再上演儿童不宜。”谢霖很不厚道地又笑了。“这次,人事部还真做了回实事,不知从哪买来的情侣对杯,只只都美得惊人。大冷天的,两个人坐在餐桌边,泡一杯热热的可可或者奶茶,真是赏心悦目!”
  “你一个人,和谁赏心悦目去?”舒畅也不厚道地回击。
  “我爱跟谁就跟谁,你管得着。”谢霖凶悍地瞪了瞪眼。
  舒畅落败,走出电梯,就听得喧哗声如节日的市场,不仅是会议室,就连走廊上都站满了人。领取纪念品的桌边,人流是一拨又一拨。
  “今天活动结束后,所有职工都到餐厅会餐,到时仍有大奖送出,各位不要错过哦!”人事部长像街上买狗皮膏药的,扯着嗓门吆喝着。
  人群一阵欢呼。
  “我和舒畅的呢!”谢霖拉着舒畅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才挨近桌边。
  “舒记者的,刚刚有人帮着领走了。”人事部新来的办事人员只给谢霖拿了份纪念品。
  “谁敢冒领?”谢霖看看舒畅,舒畅也是一脸茫然。
  办事人员翻翻登记的名单,指着“舒畅”两个字,“你看,我都有记录的,就在刚才不久。”
  “那人什么样?”
  “部长直接给他拿的,我没注意是谁,只记得那人嗓子有点哑。”
  “男人?女人?”谢霖较上了劲。
  舒畅心里“咯”的一下,她忙拉拉谢霖的手臂,“好了啦,别问,就是两只杯子,没什么的。”
  “当然不会死人,就是节日图个欢喜。这人真是贪得无可救药,让我想想,报社里谁讲话哑哑的?”谢霖很是不服气。
  舒畅站在一边,四下巡睃着,没有看到那张俊朗的面孔。
  欢乐的气氛跟着蔓延到了晚上,餐厅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一下开了近二十桌。年终会餐,也算是报社一年一度的盛事,不过,今年提前了。以往,都是放在十二月三十号。
  开席前,主要领导上台发表新年贺辞。
  “他怎么也在?”谢霖捏了下舒畅的手,指着站在社长身边的裴迪文,“圣诞节,他从来不在滨江过的。”
  莫笑也说过,不管东西方的哪一个节日,他都会回家的。
  舒畅静静地凝视着裴迪文,他淡淡地扫视着全场,目光与她的相遇,他的嘴角稍稍一扬,然后便收回了目光。
  社长讲完话,率先鼓掌,让大家欢迎裴总编讲话。
  裴迪文摆摆手,指指嗓子。
  “没关系的,就讲一句,大家都在等着呢!”社长激情相邀。
  下面的掌声如雷。
  裴迪文优雅地抬了下眉,走上台,“不好意思,感冒,嗓子哑了。”他一出声,大家听出他的嗓子像被风吹过的破竹,沙哑艰涩。“我就不破坏大家的食欲,祝大家圣诞快乐,预祝新年快乐,希望我们在一起共事的每一天都很快乐。”他微笑地颔首,几句话,听得别人不住地咽口水。他一讲完,大家都舒了口气。
  然后酒席开始,表演开始,抽奖开始。
  裴迪文与主管们坐了一桌,刚吃了几道菜,领导们就站起来,挨着桌的敬酒。社长年纪大,喝的是红酒,裴迪文是果汁,其他人是白酒。这些都是例行公事,大家笑呵呵地站起来,一起举杯,说些感谢的话就好了。
  今天晚上,领导们要比平时平易近人。
  到了舒畅这一桌,裴迪文不知怎么站在舒畅的身后,舒畅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竟然偷偷地握住她的手,挠了挠她的掌心。
  咳咳咳??????舒畅刚刚吃下去的一口鱼肉,大概被她咽错了地方,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拉起餐巾捂住嘴,好一阵咳。
  裴迪文忙给她端上水杯。“还好吧?”他沙哑地问。
  舒畅泪光闪闪地看着他,点头,挤出一句,没事没事。咳了半天,又咽了点水,总算是缓过来了。
  “看见领导敬酒,她这是激动的。”谢霖调侃道,突然一怔,裴总声音沙沙的,舒畅的杯子会不会是???????她猛烈摇头,不可能的。
  众人大笑,又走向下一桌。
  酒席结束,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劲头大的,嚷着一块再去泡吧,等着圣诞公公送礼物,舒畅也被邀请了,她笑着摇摇头。
  谢霖接了个神秘的电话,在上甜点时,招呼也没打,突然就失踪了。
  舒畅回到办公室,拿了包,看看手机,挤进了好多条祝福短信,大多是网上转载的,安阳和胜男也给她发了。安阳回来时,是胜男开车去机场接的,两个人有没深谈,他们不说,舒畅就不问。
  她也给他们转发了几条短信,听着走廊上脚步越来越稀,忙背着包也跑了出来,正好赶上电梯下去。电梯里人不少,嘻嘻哈哈的都在说刚才吃饭的事,有的拿了奖品的,情绪就更加兴奋。
  舒畅毫不费力地在领导停车区看到了那辆欧陆飞驰,她目不斜视地越过,走向自已的奇瑞。车门一开,她差点惊呼出声,裴迪文竟然端端正正坐在后座上。
  “你怎么进来的?”她讶然地问。
  “钥匙。”嗓子疼得厉害,裴迪文只能惜言如金。
  舒畅愣在车门前,他哪来她车的钥匙,这个暂时不追究,“你不开自已的车吗?”她问第二个问题。
  “我这几天都睡得很少,又感冒了,开车精神不剂。”
  舒畅慢慢地跨上车,坐好,手扶着方向盘,看来,她又要沦落成领导的专用司机。“我直接送你回憩园?”
  “随便,只要在你身边。”他抬手贴上她的脸腮,掌心滚烫,有一点热度。
  舒畅突然眼里涌满了泪水,她咬着唇,不让哽咽声泄出。他轻叹了一声,从后座跨到副驾驶座,迎面将她抱住,半个身体扭抱着,没几秒钟就感觉腰很酸。然而没有谁动弹,他吻着她脸上的泪水,以最最温柔的力度。每个呼吸间,嗓子里的热气都喷在了她的脖间。
  舒畅闭上眼,泪流得更快了。“别再和我赌气了,好吗?”他拍着她的后背,呢喃地轻问。
  “我没有赌气。”她是不知所措,她是胆怯了。有时候,不是光有爱就可以的,她还需要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谈一份差距很大的恋爱,需要一颗强壮的心脏。
  他松开她,替她把已经齐肩的头发抚平,“男人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以前的生活绝不是一张平铺的白纸,他有皱折,有内容。但因为经历过许多,才知道什么是最应珍惜的。你不要那么不自信,我对你说过,在我心里,你早已重得没有任何人可代替。傻孩子,我爱你。”
  “迪文,我知道!”他的嗓子像砂纸和什么东西摩擦,听得她很心疼,可是她真的太想他的宽慰。
  裴迪文轻轻地苦笑:“这两天,我知道你心里面很不好受,偏偏我又没办法留在滨江。爷爷血压过高,引起脑溢血,幸好抢救及时,我一等他脱离危险,就急匆匆赶回滨江,想和你一起过平安夜。二十六号,我还得回家去忙些事,但我会赶在三十一号那天回来,我们一起迎接我们之间的第一个新年。舒畅,我一直把有些话压在心里,说出来怕给你压力。我珍惜家人的方式就是想在每个重要的日子里,都陪在他们身边。我们之间,我想要的不是短暂的火花,而是更长更久。”
  这长长的一段话,他说的中途停下好几次,摸着喉咙,一脸痛楚。
  舒畅低下头,感觉松了口气,眼泪却又止不住,车里的纸巾用完了,狼狈地只能用手背去擦。
  也许这就够了。冷雨霏霏的平安夜,他带着一身的感冒病菌,从千里之外赶过来,就为和她一起,只为和她一起。他还许给她以后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日子。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唉,我怎么又把你惹哭了?”他轻轻地叹息,用两手替她抹着泪,“傻孩子,怎么会生出那些古怪的念头?要是哪一个女人真有你好,我何必等到现在?”
  “可是为什么你要等到三年后才对我说这些?”
  “爱一个人需要契机,还需要尊重,不是喜欢上,就能对着满世界都嚷嚷的。”
  她不太明白。
  “以后你会慢慢懂的。舒畅,我们回去吧!我真的有点撑不住。”他疲累地躺回椅背,一只手放在她的腿上,缓缓闭上眼睛。
  她不舍地看看他,把车发动。从报社到憩园,路程并不远,她却开了很长时间,仿佛这是一段幸福的旅程,她舍不得很快就到达尽头。
  停下车时,她侧身看他。他睡着了,因为感冒鼻子不能好好呼吸,不得不半张着嘴,鼾声有点重,一缕头发散到额前,看着没有了平时的那份冷漠。她趴在方向盘前,痴痴看了很久,不太舍得叫醒他。还要怀疑什么呢?她轻问自已。此刻,她的心中一片安宁。
  裴迪文吃了几颗感冒药,上床睡了。她没睡,穿着一件大毛衣,在他窗明几净的厨房里给他煮粥,她注意到晚上,他就是喝了点果汁,每喝一口,眉头皱一下,其他东西,都没动。
  粥煮得稠稠的,搁在冷水里,晾到半温,她盛了半碗,走到床边,把他叫醒。他微躺在床背上,眼睛也不睁,由着她一口一口地喂着。一碗吃完,他突然开口问道:“还有吗?”
  她又喂了他一大碗,他吃得睡衣都濡湿了。能出汗,就好。她让他换了衣服,等着他睡沉,熄了灯,这才回客房睡去。躺下时,一看时间,都凌晨两点了。
  朦朦胧胧刚睡了一会,感到身边的床铺一沉,腰间多了只手臂,“圣诞快乐,舒畅!”他的嗓子听着好了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
  她睁开眼,一下就看到床头柜上搁着的情侣对杯,笑了,“真的是你冒领的。”
  “来不及买礼物,只好如此了。”情侣对杯上是一朵朵红艳的三角梅,在光洁如雪的白瓷上,显得特别的亮丽。
  “那你的呢?”她翻了个身,依在他的怀中,摸摸他的额头,没有热度了。
  “你一个人要喝两只杯子?”他反问。
  她大笑,捏捏他的脸腮,“你连这个都替报社省呀!我可以一只杯子喝咖啡,一只杯子喝茶呀!”
  “不行,做人要专心,不管是甜还是苦,是酸还是辣,都应为她统统容下。”
  “迪文??????”她一怔。
  “如果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你会怪我吗?”
  咫尺之遥,看得清他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涌,她小小的身影在其中,随潮起伏。
  “我??????好像没刷牙。”她的理由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也没有??????”
  他一笑,慢慢地,慢慢地靠过去,噙住她微微颤抖的唇,闭上眼睛,用感官细细描摩,缓缓刻划。
  她温驯地环住他的身体,给他最温柔的回应。
  那样漫长的一个吻,像是永远也不会结束一样。她变成了一块巧克力,渐渐地融化在他的唇齿间,溶成一团甜蜜。
  圣诞节,雨住了,却没放晴,天阴阴的。他们俩没出去,就窝在屋子里,看了几部好莱坞的老片子,听听音乐,她陪着他,吃了一天清淡的小粥。
  二十六号,是个周日,他的感冒差不多痊愈了,只是脸色有点蜡黄,她开车送他去机场,他从滨江飞上海,再从上海飞香港。
  他的家,在香港,是个大家庭,四世同堂,他是长孙。候机的时候,他对她说的。
  从机场回来,她一直在琢磨四世同堂是哪一辈到哪一辈,爷爷,爸妈、孙子,那另一个是――重孙辈了。呃,难道裴迪文的弟弟或者妹妹有抢在他前面生孩子?
  周一,继续上班。因为新年将近,人心都散了,没几个人能集中精力放在工作上。舒畅没接到采访任务,一月一次的记者例会,她谈的标题很空洞,那是她根本没心思准备,她数着时间,等着裴迪文回来。
  午休时,无聊得很,她跑上去找莫笑玩。莫笑难得轻闭,在看一本编织毛线的书,见了舒畅,又从抽屉里摸糖,舒畅这次没拒绝,笑着接过,拉把椅子挨着她坐。
  “莫秘书,你也爱吃这个糖?”
  莫笑摇头,“我的体质偏胖,我可不敢。这糖是裴总每月买一包放在这儿,让我招待客人的。不过,好像只有你一人吃,其他人都不碰的。”
  舒畅放缓了咀嚼的速度,稍稍坐直了身子,“这糖是裴总买的?”
  “嗯,都快两年了,每月一号,他都会准时拿给我。”
  舒畅甜甜地笑了,心里面暖暖的。“裴总好像挺细腻的。”她眼睛晶亮,音调不自觉放柔了。
  “嗯,是个杰出的男人。”
  舒畅双手托着下巴,八卦兮兮地问:“如果你女儿遇到这样的男人,你会觉得开心吗?”
  莫笑摇头,“不,我不会同意我女儿和这样的男人交往。”
  “为什么?”
  莫笑一挑眉,“因为不可能有结果的。”
  “你怎么就知道没结果呢?”
  莫笑正要回答,电话铃响了,是社长打来的,让她去他办公室一下,舒畅只得告辞。她觉着师傅和莫笑都被裴迪文疏离带有贵族气息的外表蒙骗了,其实,深处下来,就会知道被他爱上是件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谈小可今天是婚假前最后一天上班,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的通知,元旦那天要准时出席她的婚礼。转到法治部时,舒畅的手机充电器不知扔哪了,刚好出门去附近的商店买。回来时,看到杨帆站在大厅里,两手插在裤袋,一脸阴沉。
  舒畅本能地想掉头离开,后来想想,人家这么落落大方,她干吗顾前顾后的。于是,抬起头,坦然地迎视着杨帆,淡淡点了下头。“等你老婆?”她按了下电梯,电梯正从十六楼下行。
  杨帆嗯了一声,然后就直直地看着舒畅,像如饥似渴似的。“你好么?”
  舒畅耸耸肩,“前所末有的好。”
  杨帆挤出一丝笑,“我看得出来。可是,我??????不好。”
  舒畅没有接话,看着电梯上方,数字键按秩序地跳着。
  “唱唱,如果我现在??????和你一块离开滨江,远远的,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你愿意吗?”杨帆鼓着勇气问道。
  舒畅一笑,看看他,“你说呢?”
  杨帆立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两肩耷拉着。
  “当”,电梯门一开,谈小可笑盈盈地走进来,“老公,等急了吧,舒姐??????”她看到了舒畅,轻抽一口气,警觉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舒畅看都没看她,直接走进电梯,关门,上行。
  她听到杨帆在说,“就是打了个招呼。”
  “我不信,你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谈小可的声音带着哭腔。
  舒畅咧了下嘴,没有成功地笑得出来。
  转眼,就是三十一号,舒畅一起床就带着笑,昨晚和裴迪文通话时,他告诉她坐的航班,应该是在下午四点多到滨江。
  她梳洗时,打着腹稿,想着怎样找一个理由对爸妈说明天不和他们一块去泡温泉,刚坐到餐桌前,于芬叹了口气,对她说:“宁致今天要出差,泡温泉的事要改期了,正好,天气也要降温,明天我们就呆家里吧!“
  于芬小心翼翼的语气,好像把她当个水晶娃娃。舒畅笑笑,“那我逛街去。”心里面松了一大口气。
  “行,那你找胜男陪你。”
  一上班,和谢霖一同进的电梯,谢霖一直冲她挤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电梯门一开,她就把舒畅拉到楼梯间,神秘地说:“昨晚那个乔桥自杀了。”
  “那个主持人?”舒畅皱了下眉头,脑中跳出一张美仑美奂的丽容。
  “嗯,割脉自杀,就在更衣间,幸好发现得早,总算抢救过来了。”
  “娱乐版的记者知道吗?”
  谢霖翻了下白眼,“你真是个白痴,人家电视台会让这种丑事外传吗?听说是为情所困,爱的那个男人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要和她分手。唱唱,那么完美的女人都被甩,我这一点伤又算什么呢!”
  “阿Q重生了。”舒畅给她说得笑起来。“你以为完美的女人就一定能嫁完美男人?”
  “可是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巴望能嫁一个完美的男人,这是真理。我倒好奇,你以后会被什么样的一个男人给降服?”
  “接个电话。”舒畅听到手机在包里响了起来,掏出一看,脸一红,正是那个降服了她心的男人。
  腊月的寒风里,路边的香障树艰难地维持着一树浅绿。裴迪文站在树下,驼色的齐膝大衣,铁灰色的围巾,衬得他气质越发的尊贵、优雅。
  舒畅眯细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从香港到上海的飞机上吗?
  “傻了?”裴迪文久等不到她过来,只得穿过马路,跑到她的面前。报社里走出几个同事,看到两人,相互交换了下眼神,恭敬地向裴迪文打招呼。
  裴迪文颔首,神态温和、自然。
  “你怎么会在这?”舒畅现在根本不会去想自已被同事们传成这样,她太过惊喜了。
  裴迪文说道:“我突然想到前几天放在我桌上的一张请柬。”再怎么豁达的女子,在前未婚夫婚礼的这一天,都没办法装出不在意的。他庆幸他想起来了,倔强的她从没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点心里面的辛酸。
  “你赶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她的心一下坠入了谷底。
  “这么没有默契,傻孩子!”他敲了下她的额头,带着笑意,感冒终于好了,黑眸亮得惊人,嗓音低沉,“走吧!”
  “去哪?”她还沉浸在失望之中。
  “让我老着面皮,在新年前夕,陪你去做些恋爱中人做的傻事。”
  她愕然抬起头,“你是担心我?”
  “是呀,担心你整天都在想着另一个男人。”他自嘲地倾倾嘴角。
  她低下头,伸出手,塞进他的掌心,低声道:“没有必要。真的,我已经腾空了一切,这里只住着你。”她按着心口,毫不在意出出进进同事们的眼光。
  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你会恨不得把你所有的幸福都晒在阳光下的。在与杨帆交往的三年中,她没让杨帆来接过她,在同事面前也只字不提杨帆。那时,是不是就隐下了今日的结果?
  这份无果的爱情,不只是杨帆的错,她也有不对的地方。释然了,解脱了。她可以欣然接受杨帆成婚的事实,可以平静地祝福他。因为有过他的经历,她才体会到自已此刻有多被珍爱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好,总会让她感动得想哭。
  裴迪文是她的总编,她是他的记者,但同时,他是一个男人,她是一个女人,两人相爱了,这没有任何错。有什么要遮掩的,有本事的人站稳了是凭的自已的实力,没本事的,再扶持,还是个站不起的阿斗。她有今天,是自已的努力。有一天,一旦她和他终成正果,势必要牵手走到众人面前。
  那么,从现在起,就光明正大地恋爱吧!
  “听了你这话,我大半夜的起来转飞机,也值了。”他修长有力的手臂握着她细软的手腕。
  “裴总,”她突然一脸认真,“我今天可以翘班吗?”
  裴迪文拧了下眉,“偶尔为之,不能成为习惯。”
  她连连点头。两人对视而笑。
  她去停车场把奇瑞开出来,把他的行李放上去,两人先去吃午饭。吃完午饭,两人去看下午场的电影。站在入口处,她拿着他的大衣,看着他挤在人群里买票、买爆米花、奶茶。新年前一天,影院里多的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他夹在其中,很是特别,引来许多小姑娘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
  “知道吗,其实你很有吸引力的。”她接过奶茶,和他开玩笑。
  他把爆米花递给她,“我二十年前就知道了。”
  舒畅捏了颗爆米花放在嘴里,“迪文,你多大了?”
  裴迪文从眼帘下温柔地看她,“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问题,会不会有点晚?”
  “不晚呀!说说吧,你多大了?公平起见,我先交待我的,我今年二十有六,六月一日的生日。”
  两人走进电影院,在宽大的柔软的沙发上坐下。他放下手中的零食,改握她的手,“你希望我多大?”
  舒畅歪着头,长睫扑闪扑闪的,“年纪只是个数字,多大都可以,只要是你。”
  “那你干吗还要问,难道已经做好与我注册的准备?”眼眸一细,带了几份挑逗。
  “狡猾大大的。”她脸一红,知道问不出结果来,心想这男人估计比她大多了,怕她有压力。其实,她真的无所谓。相爱,就好!年纪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
  他笑,拉过她的手在唇上一吻,“幸好是在你这个年纪遇到你,要是再小个十年,想都不敢去想。”十年前,她还是个穿校服的小女生呢,而他已经都快而立了,多大的代沟呀!小女生都喜欢帅帅的稚气的小男生,一陷还很深,他这样的男人,她们会绕得远远的,避不开,就恭敬地喊一声:叔叔好!
  “小个十年,我还真不会喜欢你。”电影开始,舒畅看着屏幕上出现了福克斯公司豪气的图标。“那时,我暗恋着一个男生。”
  “后来呢?”
  “后来他潜水了,最近又浮了上来。”她渐渐被剧情吸引,不再说话。
  他拧拧眉,这个人到是第一次听她说起,不过,十年了,一切都了无踪迹的。
  看完电影出来,两人去茶座喝下午茶,吃了几块点心,握着手,四目相对地聊着天。然后接着逛街,跑得腿酸,他收获了一条领带,她得到一枚蝴蝶碎钻的胸针,都是对方付的款,算是第一次两人互送的新年礼物!
  下午茶吃得太饱,天黑时,舒畅觉得吃不下去,便说要回去休息。暗地里,她看到裴迪文眼中的血丝,心里面不舍。
  两人开车回憩园,新年前一夜,街上的车堵得出奇,走三步停两步,过一个红绿灯,要等上十分八分钟。在一家四星酒店前,舒畅随意地扭头看过去,正好看到杨帆与谈小可站在台阶上,与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讨论着什么,他们的身后,竖着一个大红的牌子,上面写着“恭祝杨帆先生、谈小可小姐新婚之喜”。
  她还看清,“啪”地一下,突然夜空里中绽放着满天的烟花,五颜六色,不同的造型,特别的绚丽、华彩。
  街上的人纷纷抬起头,兴奋地叫起来。谈小可娇笑地扑进杨帆的怀中,杨帆替她捂上耳朵。
  心情一下就有点戚戚的,她怕裴迪文看出来,忙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车一点点地挪动。
  奇瑞终于从拥挤的车流中挤身出来,驶向去憩园的宽敞大道。
  宁致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很有耐心地等着她把车停下,再接听,这期间,他足足连着打进来三通,时长十分钟。
  “嗨,宁致。”
  “舒舒,对不起,临时有事要出趟远差,等我回来再好好弥补你。今晚和胜男一起吗?”宁致的声音清晰得好像就在隔壁,车内空间又密封,裴迪文在一边同样听得清清楚楚。
  舒畅心内坦然,没作多想,自然地接话,“是和一个朋友一起。”
  “男朋友?”宁致尾音上扬,带着玩笑的意味。
  “是呀!”
  “编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和小时候一样皮。好了,回去我给你带土特产,一块去泡温泉,喝鱼汤,别在外面呆太晚,我会查岗的。”宁致愉悦地收了线。
  她握着手机,犹豫了好一会才转过脸,裴迪文笑容可掬。“就是??????那个潜水的人。”她不知他会不会误会,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
  他凑过来,光洁湿润的额抵上她的,墨黑的眸子亮得要滴出水来,他低哑地夸奖:“这人水性不错,宁致?听着耳熟。”
  舒畅咬咬唇,“他也就是我们在萧山机场时说过的宁总。”
  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开车,手缓缓插进大衣的口袋里。
  她不安地偷瞄他,他平静的面容,无由地让她有点心慌,也生出些无力感。
  上楼时,他提行李,她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门一开,没等他开灯,她轻轻地环住他坚挺的后背,手贴上他起伏的胸膛。羊绒大衣柔软的面料,带着他独有的气息,她用力地呼吸着。
  “迪文!”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想这样喊着他的名字,为他特意提前飞过来,为杨帆与谈小可刺人的一幕,为满天的礼花,为宁致戛然而来的电话,思绪杂乱,她不想去理,抱紧他才是最最重要的。
  不知何时,她滑腻的小手解开了他大衣的钮扣,从衣襟间钻了进去,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游走,从胸部到腰际,勾画出一道完美的弧。
  裴迪文一怔,慢慢转过身,她踮起脚,一下就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是第一次,却是她头一次表现得如此主动。她柔软的舌灵活钻入他口腔之内舔舐,挑逗地和他的舌缠绕在一起,手从毛衣的下方探入衣内,摩挲着他坚实的身体。他全身血液叫嚣着上涌,竟然有片刻大脑空白,随即身体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仿佛有火焰在倏忽之间点燃。两人交换着一个绵长炽烈的吻,手指焦灼地探索着彼此。
  “舒畅,”裴迪文吸了一大口气,极力让自已冷静下来,扣住她的手,强压着体内一波又一波的汹涌,嘎哑着声音,“让我先关门。”
  门大开着,而且是在客厅里,暖气没开,室内的温度差不多是零度。这个环境,实在不适合纵情欢爱。
  舒畅一惊,羞得整个人缩在他怀里。
  他飞快地关上门,只松开她一小会,把室内的暖气调到最强,仍然没有开灯。接着,他腾身抱起她,直冲进卧室正中的大床,一触到冰凉的床单,两人都轻呼了一声。
  她直直盯着他,一双大眼睛因为染了情欲而浮出薄薄的雾气,泛着迷离的光,有着一股勾人心魂的美丽。
  他心中疯狂地激荡着,狠狠地吻住她,解脱着两人之间最后的羁绊。在渐暖还寒的空气中,她带着呜咽,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恳求,又仿佛是一种鼓励。
  他闭上眼,闷哼一声,深深埋入她的身体!霎时,快感如熔岩,炙热而又猛烈,直抵每一处神经末端。他修长的手指一合,托起她的腰,纵横起身躯,在她给他的天地里尽情驰骋。
  不知是谁的汗水,打湿了夜;不知是谁的喘息,凌乱了心。
  终天,在舒畅压抑不住的嘤咛声中,将两人同时送入了云端。那样的迸发似乎夺走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失神地伏到他身上,他扳起她的脸吻她,可以看到她眼中柔光流转。
  她偎在他的怀中,疲倦地闭上眼,腿搁在他的腰间,形成一个极其亲昵的姿势。
  窗外,新年的礼花声不绝于耳。
  她叹了一声,坠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东方刚有一丝发白,她被身后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的手臂揽在自已腰间,身体被他轻轻地拉了过来。虽然并末全醒,她仍然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坚硬。
  “迪文??????”她低低地呢喃。
  身后没有任何回答。
  他只是将她抱紧,不留一丝缝隙,然后温柔地进入了她。
  和昨晚的暴风骤雨不同,他只是缓慢而克制地在她体内进退,没有如火的激情,没有凶猛的速度,却柔得令人心折。她温顺地依在他的怀里,随着他缓缓的动作而微微起伏。
  “唱唱,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给我机会,不要轻易地离开,好吗?”一下一下的冲击,一下一下的需索。
  他趴在她耳边的轻声要求,直直送入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迪文,不会有那一天的。”一直以来,她认为她才是那个患得患失的人。
  体内的快感逐渐累积,越来越膨胀,他不禁加快了律动,引领着她又一次共同攀上了巅峰。
  这样不管不顾的激情,似乎是在最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没有过。
  在三年前初到滨江的那个春天,淡淡的暖阳下,看到她牵着一个弱智的高大男人,站在麦当劳前,温柔地看着男人一口一口吃着草莓圣代。他坐在车里,痴痴地看了很久。她的神情有着女子的娇柔,又散发出母性的慈美。他看得心里一触,有一种他以为已经枯竭、不可能再重生的感觉在他的体内肆意地萌芽着。
  他一直在想,被这样的女子深爱上,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急喘着瘫软在他的怀里,眼睛也没睁开,像只可爱的猫咪。
  他疼惜地拥着她,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被这样的女子深爱上,是幸福得让人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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