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湖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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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深度睡眠时,突然被电话吵醒,是种很可怕的感觉。惶惶然地睁开眼,心怦怦直跳,惊恐地四处张望,搞不清声音的来源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自已身在何处。
  舒畅捂着胸,大口地呼吸,看着陌生的天花板、透过窗帘的浅浅白光,再转向枕边一张俊朗的笑脸,拼命地眨着眼。
  “是你的手机。”裴迪文拍拍她的肩,掀开被,跑过去从她的包里拿出手机。
  催魂似的铃声越发叫得更欢了。
  “喂?”舒畅的声音仍带着惊吓过后的颤栗。
  “不会吧,你还在床上?”胜男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电波响彻在室内。
  舒畅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慢慢坐好,嘟哝地问道:“好像是。什么事?”
  “你居然问我什么事?”胜男的音量陡地提高了八度,像是教官训话一般,舒畅皱着脸,不得不把手机离可怜的耳朵远一些,“你妈妈一大早打电话给我,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情绪好不好,有没偷哭,还拜托我带你出去转转,给你买点好吃的。我握着个手机,像个傻瓜,只敢哼哼唧唧,啥都不敢应。你倒好,给我窝着某个温柔乡里睡大觉。一小时后,我在江天一色餐厅等你,你要是敢迟到一秒,我杀无赦。”
  舒畅的话还没出口,那边,胜男已愤怒地挂了电话。舒畅苦着个脸,低头一看时间,疯了,都快十点了,她转脸看向裴迪文。
  裴迪文正在把昨晚疯狂时,散落了一地的衣服捡起来,舒畅脸蓦地红了。
  “迪文,我要出去一趟。”看着他自信的嘴角此时弧度放松,方正的下巴略有一点胡茬冒出,她的心不禁变得平静柔和下来,真舍不得在这样的早晨出门,可是她哪里敢得罪穆大队长!
  “一个小时足够我们梳洗,吃点简单的早餐,不要急。”裴迪文朝她戏谑地闭了下眼。
  “你要和我一同去?”
  “我把胡子剃了,应该不会太丢脸!”裴迪文摸摸脸腮,挪揄地说道。
  “怎么会丢脸呢!”手指胡乱地在丝被上画着圈,心里面已是乐开了花。胜男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舒畅当然想让她看到自已此时是多么的幸福。
  “哦,”裴迪文尾音上扬,状似无意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点四十啦!”
  舒畅啊的一声,跳下床,抱起衣服直往洗手间里冲,“我先洗澡。”
  裴迪文扬起眉梢,宠溺地一笑,笑意还没散开,他的手机也响了。
  他看了看号码,面色一沉,走近书房,掩上了门。
  “迪文,”舒畅飞快地冲了个热水澡,小脸红润得像颗鲜红的苹果,她随意梳了梳头发,看裴迪文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书房里依稀有声音,她轻轻推开了门。
  裴迪文背对着她,与其说激动、不如说是愤怒的挥舞着手,口气是罕见的严厉,可惜他说的好像是广东话,她一句也听不懂,体贴地把门带上。
  裴迪文一点都没发觉她有出现过。
  她拉开了窗帘,把床铺整理好。然后,她进厨房热了牛奶,烤好面包、煮了两只鸡蛋,在餐桌边坐下时,她看看时间又过去二十分钟了,书房门仍然关着。
  半小时后,她吃好了早餐,书房的门终于开了,裴迪文余怒未消,看到她,闭了闭眼,抱歉地笑笑。
  “迪文,你有事就去忙吧,不一定要陪我。”她知道他的工作压力很大。
  “等我五分钟。”裴迪文摇摇头,拨弄了下头发,放下手机,走进洗手间。
  她站起身,摸着滚烫的手机,愣了下,还是放回桌子。
  裴迪文没肯吃早餐,说是不能让胜男久等,他两餐并一餐好了。舒畅看时间确实不早,只好作罢。
  新年的第一天,气温也像沾染了喜气,暖阳高挂,微风轻拂,透着点小阳春的味道。江天一色面朝大街,已经没有停车位,舒畅只得把车停在对面一家银行的门口。过马路时,裴迪文见她横冲直撞的样,忙牵着她的手,直到进餐厅,也没松开。
  胜男隔着餐厅的玻璃窗,早就看到了他们,她毫不掩饰地半张着嘴,眼睛如同定格一般。
  “好久不见,穆警官!”裴迪文温雅地一笑,替舒畅拉出椅子,脱下大衣,自已方才坐下。
  “唱唱,告诉我,我眼花了,你是一个人来的。”胜男缓缓地把视线转向舒畅。
  舒畅噗地笑了,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快打招呼,我男朋友裴迪文。”
  胜男重重地拍着自已的额头,“我真的太笨,太笨,早该想到的,你哪认识几个男人呀!远在夜巴黎时,就有迹象,他对你那么温柔,那么体贴,我怎么就没多联想呢!现在,我怎么对得起宁致?人家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连个人都没帮他看住。唱唱,你现在也学会无间道了,深藏不露!”
  舒畅急了,朝她直瞪眼,胜男浑然不觉,尤在那扼腕地捧心长叹。“你可不可以装一会哑巴?”舒畅额头上立刻出现斜线三条。
  胜男摊开双手,“除非你捂着我的嘴。”
  “宁致帮穆小姐什么样的忙?”裴迪文倒是不在意,优雅地展开餐巾,一只手在桌下握着舒畅的手。
  “我不做叛徒。”胜男神色凛冽地声明。
  舒畅无奈地翻了翻眼,低声对裴迪文说,“胜男家前些日子买的房子,是宁致公司的。”
  裴迪文笑了,“那我要是向穆小姐提供一年免费的《华东晚报》,你是不是可以投靠我方呢?”
  胜男坚定地摇摇头,“我从来只看党报党刊,非常专一。”
  裴迪文耸耸肩:“看来我只能孤军作战。”
  舒畅很仗义地扭头说道:“没事,我和你是一国的。”
  “这么肉麻,才几天呀!”胜男摔下餐巾,“我给宁致打个电话,向他负荆请罪。”
  “你??????”舒畅到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地拖长语调,“是在这里脱,还是到外面脱?”
  “脱什么?”胜男不解。
  “负荆请罪,不是得把衣服脱光光,背上一捆带刺的荆条吗?也请一回罪,你别没诚意。你脱的时候,我通知下安阳,他一定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场面。”
  胜男难得脸红得像烤虾,气得嘴巴都鼓起来了。
  舒畅歪着头,指头像弹钢琴一样敲着下巴,一脸期待地和她对视着。
  座中唯一的大人不得不出声解围,不然两个孩子还不知闹腾成怎样,“穆小姐,咱们点菜吧!”
  “不要叫我穆小姐!”胜男瞪着这个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眼皮底下抢走好友的男人,很是挫败。
  裴迪文包容地一笑,“哦,穆警官!”
  “别理她,咱们点咱们的,你还没吃早餐呢!”舒畅插嘴道。
  “见色忘友。”胜男哼了声,重新拾起礼貌,把菜单乖乖递给裴迪文。
  用餐的气氛还算愉快,因为是新年,餐厅的客人特别多,餐厅也有许多活动,又是送餐,又是送水果,让人觉得沾了很大便宜,一个个吃得皆大欢喜。
  裴迪文吃得不多,不时抬表看时间。
  咖啡上来的时候,裴迪文起身说去下洗手间,舒畅看到他拐了个弯,走向收银台,向收银小姐指指她们坐的位置。
  这边,胜男抓紧时间进行盘问,“唱唱,那次你让我帮你送礼物,向你父母撒谎,说你住在我那里,你说和一个男人同居,是不是就是他?”
  舒畅咖啡没放糖,浅抿了一口,眉蹙了下,“嗯!”
  “你真的从那时就和他同居着,为什么没吱一声?”
  “难道我要拿着喇叭到处宣传?”
  “那也要透点口风呀,你不知道我们为你有多提心吊胆的。昨晚,宁致也打电话来关照过我。唱唱,你别生气,我不太看好裴迪文。”胜男闷闷地说道。
  舒畅询问地看向她。
  “你又不是小鸟依人的小女生,怎么会喜欢这么成熟的男人?滴水不漏,周到、体贴,大概也不可能和你吵架吧,看你永远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处处让着你,既使你做错了什么,他也只是笑笑,包容地说没关系。唉,换作我要疯的。”
  “难道你想找一个能陪你打架的男人?”舒畅笑问。
  “打架挺好的,至少问题在表面上,打过了心里就舒坦了。而太成熟的男人什么也不和你说,由着你一人在那上窜下跳,像唱独角戏似的,你不难受呀?”
  舒畅正要接话,裴迪文过来了,手搁在舒畅的肩上,没有坐下。
  “我有点急事先走,舒畅,你和穆警官慢慢聊,晚些我给你打电话。”
  胜男摆摆手,算是回应。
  “那我的车给你吧,我可以让胜男送我。”
  “不了,我打车过去。”他温柔地看看舒畅,点点头,转身走开。
  从背后看他,身材修长、笔直,一样气质轩昂。“其实,我也想不通,他怎么也会喜欢上你呢?”胜男眨巴眨巴眼。
  “去你的,我又不差。”
  “不是差不差的问题,而是对不对味。他这样的男人,好像应该配那种贵气十足的千金小姐,哪怕穿件地摊货,别人也会以为是名品。你看你,连高跟鞋都不穿,站他旁边,就跟送一外卖的小妹似的。”
  “喂,你不喜欢他可以呀,别一直打击我好不好?”
  “唉,我还是替宁致可惜。隔了十年,再相遇,他还对你心动,这多么不容易!”胜男眼中突然隐隐浮出一层水光。
  舒畅看着她,“胜男,时光不会倒留的,有的人错过了,就是永远。你再想着陆明时,怎么对得起安阳?”
  “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们又没什么。”
  “真没什么?”舒畅盯着胜男脖子上系着的一条丝巾,诡异地一笑。
  “好了,好了,别聊男人们,我们吃完了逛街去。”
  “想买什么?”舒畅把杯中的咖啡喝完。
  “大衣呀、长裤呀,毛衣呀!”
  舒畅弯起嘴角,呵呵,胜男终于懂得女为悦已者容了。
  舒畅昨天刚逛了半天街,今天什么也不想买,纯粹给胜男做参谋。胜男对买衣服一点主张都没,舒畅说好看,她就掏卡买了。几个小时下来,不仅是她的手中,就连舒畅的手上,也是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路上,看到几辆饰满鲜花和气球的喜车,舒畅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把收获品送上车,两个人感到有点饿,去吃广式点心。舒畅感到萝卜虾丝饼特别鲜美,让服务生另外再上一笼打包。
  吃点心前,裴迪文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让她先回憩园,他在办公室加会班。她担心他的胃,早餐没吃,午餐也只吃了一点,想着一会去报社陪陪他。
  吃完点心,两人分手。舒畅开车去报社。
  偌大的楼层,除了校对组和几间办公室亮着灯,其他地方都是一团漆黑,不远处,灿烂的烟花照亮了半个夜空。
  舒畅和保安点点头,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她一人,她用手捂着纸盒,希望能让点心的温度保持长一些。
  电梯门一开,走廊上,壁灯的柔光碎碎落落地撒在地上,裴迪文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她绕到窗前,看不见里面有一丝光亮,听不到一丝声响。
  她把纸盒放在窗台上,拿出手机。
  “舒畅,到憩园了吗?”裴迪文的声音不大,周围很安静。
  “我??????正在路上。你呢?”她几乎没考虑,就脱口说了出来。
  “我还在办公室,再过两小时就可以回去了。别等我,早些睡吧!”
  “嗯,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开车慢点。”他温柔地叮嘱。
  她合上手机盖,盯着窗台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纸盒,闭上眼睛,感觉胃里很撑。
  舒畅的车没到憩园,中途掉头了。
  老医生诊所逢节日也休息,于芬和舒祖康许久不结伴去农贸市场,想着晚上做几个菜,让胜男和舒畅一块过来吃饭,冲淡下心里面那股子酸味。
  两个人是吃过午饭后去市场的,节日,市场的供应非常丰富。两人刚走进大门,一个体态肥胖的妇人从一边跑了过来,高声嚷嚷道:“这不是舒医生、于会计吗?”
  两人停下一看,原来是邻居李婶。
  “你也来买菜的,李婶。”于芬笑着招呼。
  李婶咽咽口水,放下手中的篮子,眼睛瞪着,“舒医生,我女儿在薇薇新娘婚纱店上班,中午回来吃饭时,她说今天结婚的人特别多。有一辆婚车来接一个大着肚子的新娘时,她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新郎是你们家的女婿杨帆。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于芬心情一下就坏了,脸上立马撑不住,什么也没说,摆摆手,夫妻俩转身出了市场。回到家,于芬坐在卧室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开了。舒祖康坐在她身边,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到了傍晚,舒祖康笨手笨脚地煮了点稀饭,喊于芬下来吃。于芬红肿着眼下楼,不知是没走好,还是脚下发软,一脚踩空了一级楼梯,就那么栽了下来。冬天衣服穿得多,到没受什么外伤,不过,先着地的一只胳膊不能伸展了。
  舒畅急匆匆赶到医院,于芬已拍过片子,手臂骨折。医生正在帮于芬打石膏、吊绷带,说老人的骨骼脆,容易骨折,于芬今天算是很幸运,一个月后再来拆石膏,三个月才能彻底痊愈。
  舒畅小心翼翼地扶着于芬上车,于芬站在车门前,突然转过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唱唱,你结婚那天,一定要有一个长长的车队,把咱们巷子都停满了。你要穿最名贵的婚纱,酒席放在滨江最好的酒店,一个晚上换六身衣服,把所有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都请去,要让他们看到你嫁得很好、很好。”
  最后一句话,她特地加重了语气,还重复了一下。
  舒畅心里面一抽,对着于芬笑了笑,“妈妈,你这口气像个暴发户似的。人家听到,以为我们家都有钱似的。”
  “不是钱不钱,而是要争口气。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我就是要比过他们,要让那个没良心的看到。”
  舒畅不敢和于芬争辩,轻哄着,让于芬上了车。回到家都晚上十一点了,这一番折腾,于芬和舒祖康也都累了。舒畅让爸爸睡舒晨房间,她陪于芬睡。于芬手臂绑了石膏,夜里上个卫生间,都得有人帮着。
  于芬很快就睡着了,舒畅替她掖好被角,给裴迪文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她在家,然后关机,躺下。
  年纪一大,夜里上卫生间很勤。于芬这一夜,起来了三趟。舒畅睡眠本来就浅,等于没怎么睡。早晨起来,一照镜子,眼睛下面一片乌青,她化了个淡妆,脸色看上去才好些。
  伤了手臂,不算什么重伤,于芬呆在家里嫌闷,仍和舒祖康去诊所打发时间。她让舒祖康给宁致拨了个电话,舒畅听着她讲电话的口气,像是对自家儿子似的,有些抱怨,有些撒娇。
  宁致在电话里是嘘寒问暖,说明天回滨江,一到就来看望伯父、伯母。于芬挂了电话,阴了一天一夜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意。舒畅看着,心里面无力地叹了口气。
  新年第一天上班,社长和裴迪文站在电梯口向各位职工拜年,顺带考勤。舒畅夹在人群中,与裴迪文只是目光交会了一下,不知怎么,她觉着裴迪文眼底一片暗沉,眼中似乎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嘴角却依旧含着笑。
  按照惯例,今天各部自行开个小会,谈谈新一年的规划和工作安排。新闻工作者都是跟着新闻跑,谁晓得什么时候能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谈计划也就是泛泛而谈,很空。工作安排上,没有大的调整。到是崔健调到了社会新闻部,法治部这边,舒畅就真的成为首席记者。
  二十六岁的首席记者,很令人羡慕。舒畅一听完部长的宣布,愕然地抬起头看崔健。崔健整个人罩在烟雾里,表情深远,眉头紧皱。
  会后,她看到崔健去档案室,忙跟过去。“师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健回头看了看她,“正常工作调动!”
  “可是,你在法治线上这么多年。很多大新闻,我还不能独立担当。”
  崔健笑了,嘴角的笑纹像刀刻了一般,“舒畅,你可以的。去年你出过书,得过新闻奖,杭州和广州的两件大案子,都做得不错。我在法治线上呆腻了,换个岗位也不错。你别辜负领导们对你的期望。”
  舒畅怅然一笑,“师傅,你别这样讲。是不是有别的缘由?”
  崔健抬手拍了拍她,“小孩子家别想那么复杂,快去做事吧!”
  舒畅怔怔地看着崔健,前几天,他还满面春风,今天他的背佝得真厉害,像是老了许多岁。
  中午从餐厅吃过饭回办公室,舒畅先去了趟洗手间。门刚带上,听着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压着嗓子在说话。
  “真的?她真升到首席记者了?”
  “嗯,看不出来吧!平时装得挺正经八百,暗地里却也是一骚女。那天,很多人看到,她在报社门口,和主编手牵手,眉来眼去呢!”
  “对哦,我记得有次周五聚会,主编点她一起玩游戏,两个人搂得那叫个紧!”
  “难道很早前,两人就搭上了?”
  “你没听说呀,她进报社是主编钦点的,然后给她安排最好的师傅,亲自指点她写稿子。这次,就凭她那资历,不是主编帮忙,她能做到首席记者?”
  “真恶心。崔记者一定很寒心,收了这样一个徒弟,典型的忘恩负义。”讲话的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舒畅坐在马桶上,屏气凝神。
  外面的两人又说了一会,洗好手,听着脚步走远,她这才站起身。
  舒畅没有回办公室,直接走向电梯。
  莫笑伏在桌上,又在研究毛线编织的花样,身后的玻璃门关着。“舒畅,吃过饭了吗?”莫笑向她招招手,挪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吃过了,裴总在休息?”舒畅朝玻璃门瞟了一眼。
  “有一位客人在。”
  “哪里的客人?”舒畅探出头,看着编织书上的花样,真是错综复杂。
  莫笑正要回答,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子急促的说话声。“Laird,我没办法同意你这个方案,北京市场那么大,到这种中小城市和一帮二流的公司争一瓢之羹,就已经够讽刺的。我想你已经好几年不涉足这个行业,对有些东西生疏了,这不能怪你,但你要听取别人的意见。”
  “大城市就是市场,中小城市就没市场吗?”裴迪文犀利地问道,“市场从来没有大小之分,只有能赚钱不能赚钱的说法。”
  女子冷笑,“好,我接受你的说法。事实上,你上次也说服了我,我带着你的调研报告上报给董事会,却招来一通嘲笑。人家地产公司要不是建楼盘,就是建大型商场、办公写字楼,你要建的是什么?学校?公园?医院?Laird,你在做慈善事业吗?十个亿的慈善事业,真是够大方的。你有一颗仁慈的爱心,别人不敢亵渎,只能景仰,但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得跟着你后面附合。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公司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由得了你大公子这样胡乱折腾?”
  “这个方案,下周我会回香港自已解释,麻烦你又跑了这一趟,就到这儿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
  “我想你应该很忙的。”裴迪文语气如同外面的空气,一片森寒。
  “Laird,爷爷已经病成那样,你别再雪上加霜。为了你,我跑几趟都没有关系,我??????”女子的口气突然转柔,裴迪文却打断了她。
  “好了,宋颖,我找人送你去机场。”
  女子笑了,“那好吧,我们在香港再谈。好好保重身子,滨江这地方太湿冷了,还是香港暖和。”
  裴迪文没有再接话。
  舒畅局促地站起身,想找个理由避开,玻璃门开了。舒畅无奈地抬起头,礼貌地一笑。
  往外走过来的高挑、时尚的女子,正是那天在机场碰到的。大冷天的,光腿穿着丝袜,白色的皮褛,黑色的齐膝羊绒裙,浑身散发出与裴迪文一样的优雅、尊贵,举手投足间袭来的香气,是那传说中“毒药”的芬芳。
  裴迪文扬了扬眉,显然舒畅的愕然出现,让他吃了一惊。
  女子捕捉到他这个神情,闭了闭眼,浅浅地一笑,“这位小姐是?”
  “报社的记者舒畅。”裴迪文很快镇定下来,为二人作介绍,“这是宋颖。”
  宋颖眼睛一亮,“有这么美丽的记者吗,我以为记者都是蓬着个头,穿着满身口袋的衣服,看人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舒畅也不知称呼她为小姐还是女士、或者某某夫人,她只得跟着笑笑。
  “时间不多了,走吧!”裴迪文看了下表。
  “你会把我送到电梯口,还是停车场、机场?”宋颖秀眉一拧,用一种极熟稔的语气问,“你每次回香港,我可都是去机场接你的。”
  “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裴迪文避开话题,抢先越过她,先去按电梯键。
  舒畅和莫笑见两人这样,很是难堪。
  “舒记者,莫秘书,再见!”宋颖屈尊地颔首,走向电梯口。
  两人听得“咣”地一声,电梯门开了,然后一切没了声响,裴迪文应该是陪着她一同下去了。至于送到停车场、机场,还是香港,就不得知了。
  “我还是先下去上班吧!”舒畅想裴迪文一时不会上来,不想久等了,何况她的两条腿不知怎么的,直哆嗦。
  “嗯,一会裴总回来,我再给你打电话。舒畅,你冻了吗,脸色这么白?”
  舒畅摸摸脸,“有可能,这个天气感冒的人太多了,我下去多喝点水。”她嫣然一笑,走出总编室。
  她与电梯真有灵犀,一到电梯口,电梯门就开了。
  裴迪文从里面走了出来,“舒畅!”他看着她,眸子如子夜一般漆黑。
  “裴总。”舒畅往后面退了一步,让裴迪文出来。就这一会,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其实,也没什么事能让她不平静的。她又不是孩子,见个陌生的美女,能有多兴奋?
  裴迪文松了松领带,长长地吁了口气,“昨晚家里没什么事吧?我给你打电话时,你关机了。”
  舒畅咬着唇,低下眼帘,盯着地上一块方格子的大理石,仿佛对那纹路很感兴趣。
  “呃?”裴迪文从嘴里吐出一个询问的语气词。
  “裴总,有些工作上的事,我想向你请教一下。”这在报社,她不想谈私事。
  裴迪文愣了一下,英挺的眉微微蹙起,“那好吧!”他领头往主编室走去。
  莫笑站起身,看裴迪文神情挺凝重,担忧地看看舒畅,舒畅偷偷对她挤了下眼。莫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替两人把玻璃门带上。
  “坐吧!”裴迪文指着宽大的真皮沙发说道。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回到办公桌后,而是走进里面的休息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杯热可可。
  “谢谢!”舒畅双手接过杯子,裴迪文没有松开,修长的手指一扳,包住她的手。“舒畅,别孩子气,我挺累的。”
  他拉着她一同坐到沙发上,她一直都低着头,没有看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他心里发慌。
  “宋颖家和我们家是旧识,生意上一直有些往来。我们以前一起过,但已分开很久了。现在和她联系,都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没有别的。舒畅,”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爱的人是你呀!”
  他闭上眼,轻叹了一声,缓缓地吻上她的唇,“习惯真的太可怕,昨晚明明那么累,回到憩园,你不在,躺着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傻孩子,我知道你脑子里现在想着什么。不管我的爱是多是少,我也只想给你一个人。”
  她在想,如果她没有恰巧遇到宋颖,他会告诉她这些吗?
  她在想,她在省城售书时,昨天一个下午、大半个晚上,他都是和宋颖在一起,就只是谈工作吗?
  她在想,如果真的是已经过去的往事,有什么不能早早向她坦承呢?她在决定和他正式交往时,不是说起了杨帆,怕他误会,宁致的事也全盘交待了,他听了后,没有一点感触?
  她在想,他是不是心里面对她感到愧疚,才把师傅调离法治部,升她做了首席记者呢?首席记者的薪水和奖金都比以前高一倍的。
  她忽然为自已的这一堆想法感到难过,她要是向他一个个问出来,两个人势必又要吵架,不然又是冷战。一份恒久爱情的维持,就是要坚定地相信对方。
  她不是计较他以前和谁一起过,人应该珍惜的是现在和将来,可是,想着这些,她真的做不到豁达和释怀。也许,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已。
  她凭什么能博得他全部的关注呢?
  “为什么要把崔记者调去社会新闻部?”她决定先忽视那些,捡重要的问。
  “哦,就是部分人员的工作重新调整下!”裴迪文和崔健的说法雷同。
  “师傅是法治部的权威,我再有个几年,也抵不上他。你这心偏得怎么让别有心服口服?”她急得眼眶都红了。
  裴迪文盯着她,先是抿着唇,然后摸下鼻子,嘴角抽动着,最后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还笑?”她突然来气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一把抱着她,“我没办法!你不知道你这样子有多可爱。”
  “是不是看着我被别人蜚短流长,你很有成就感?”她鼻子一皱,不知怎么,眼泪竟然下来了。
  裴迪文这才止住笑,忙不迭地抽了张纸巾替她拭泪,“傻孩子,你以为这事是我一人决定的?我好像不是那么独裁的总编吧!职工工作的调动和升迁,都是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和民意评定的,现在可是民主社会,你别硬往我头上扣帽子。你做首席记者,是社长和几位部长看到你去年一年的表现非常好,一致提名的。我还说你需要再锻炼个几年,他们说你有这个潜能,完全可以胜任。其实我才不想让你做什么首席记者,那样,你不是采访就是出去参加这样那样的会议,忙得我们都没办法约会。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至于崔记者,那是报社对他委以重任。他不是去社会新闻部做记者,而是升做副部长。就知道你是个小多心鬼,误会我了吧!快赔不是!”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啊,怎么会这样?那师傅失落什么呢?舒畅也不知反抗,纳闷地直眨眼。
  “我昨晚没睡好,下班我们一起出去吃个晚饭,然后早点回憩园。”他好笑地倾起嘴角,诱惑地亲亲她的眼睛。
  “我晚上要回去陪妈妈。”她回过神来,摇摇头,“昨晚我妈妈摔伤了手臂,我得照顾她。”
  “啊,严重吗?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赶过去吗?舒畅心里面黯然一叹。
  “还好,就是左臂骨折,打上石膏了。”轻描淡写。
  “那我们下班一起去你家。”认真严肃。
  舒畅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淡淡一笑,“他们现在的心灵很脆弱,暂时别打扰他们!”
  裴迪文过去,她该怎么介绍他?报社领导?这样的领导未免对下属太细致入微了!男朋友?他是那种可以和她开花结果的男朋友吗?她现在还不敢确定。但舒畅很清楚,能带回家的男人,只能有一种结果。
  裴迪文沉吟一下,声音透出几丝自嘲,“你对我还是有几丝戒备!”
  她主动地腾手抱了抱他。何止是他习惯了,这才几天,闻着他身上带有几丝薄荷的气息,她的心控制不住地塞满甜腻又柔软的感觉。
  第二天,舒畅遇到谢霖,才找到崔健那么失落的原因。
  “呶,呶!”谢霖伸出五爪山,晃得舒畅眼睛都花了。
  “你干什么?”舒畅拨开她的手,皱起眉头。
  谢霖好脾气地凑过来,把手平摊了,“看到没有?”
  舒畅这才发现她的无名指上多了枚粉色的钻戒,“这又是什么安慰奖?”
  “去你的,”谢霖瞪了她一眼,“我要结婚了。”
  啥?舒畅一时会意不过来,“你也要结婚?”
  谢霖娇嗔地噘起嘴,“你这什么表情,难道我不能结婚吗?”
  舒畅眨了眨眼,“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方便透露下你的新郎是谁吗?”
  “可以呀!医学院的教授,姓林。”
  舒畅瞠目结舌,觉得要对谢霖刮目相看了,她傻傻地问了一句:“他不会是个老头吧!”
  谢霖讪然地坐下来,转着手里的钻戒,轻轻点了下头,“嗯,五十了。”
  “谢霖,你干吗要这样委屈自已?”舒畅惊住了。
  “这不是委屈,这是善终。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四十岁,还有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叫着嚷着要嫁,而女人四十,就只能嫁个半百的老头子了。我还算幸运,林教授没有谢顶,也没腆着个肚子,儿子在国外读博士,妻子死了两年,我和他结婚之后,什么烦忧都没有。这样的男人又会疼老婆,又省得我成天担心年轻妹妹勾引他。”
  “你的高见真吓人。可是??????你怎么突然想嫁人了?”舒畅知道谢霖的私生活一向丰富,她能静得下这颗心吗?
  “我累了,不能总在外面漂,既然嫁不了喜欢的男人,就给自已找个好的归宿,林教授正好现在出现。都结婚吧,大家皆大欢喜。唱唱,你也要趁年轻把自已给嫁了,不然就不是你挑别人,而是别人挑你了。”
  “你能把从前都忘了?”
  “当然,婚姻不是恋爱。恋爱可以谈几次,婚姻却要百分之百的忠诚,不然你怎么要求对方呢?呵,放心,我已彻底洗去铅华,从良做人。老林工资、津贴很高,以后,我跑广告也不那么拼命了,安分守已过日子。”
  舒畅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呢?
  崔健和谢霖,在年过不惑之后,终于各自尘埃落定。可是两个人都是一幅认命的表情,反而没有拥有一个新家的欣喜,如同拼尽了全力完成一件事,松了一口气,然后一头栽倒放心睡去,就这样而已。
  婚姻,难道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值得期待?
  宁致到小院来做客了,带着他去的那个城市的特产――几大盒糖醋排骨、一大袋油面筋,几个神态憨厚的小泥人。
  这些东西,滨江哪家超市都有卖。不过,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干吗要那么破费?”于芬看到宁致,开心得直笑,自已不方便,把个舒祖康指使得团团转,又是拿水果,又是捧花生。快过大年了,家里已开始储备各种年货。
  “伯母,你快坐好,我自已来。”宁致扶着于芬,扭头看看楼梯,“真是挺窄的呀!你和伯父干吗要住楼上?”
  “以前是为了考虑晨晨,后来也没想着搬下来。”
  “明天我找家保洁公司把家里打扫一下,顺便帮你们和舒畅的房间换一下,好吗?”
  “还是宁致想得周到。是呀,我这腿到了这冬天,又酸又麻,爬个楼梯直喘气。”于芬眯细了眼,看宁致真是越看越欢喜,“你过年要回加拿大吗?”
  宁致在桌边拨了一堆花生,自然地递给坐在一边听他们聊天的舒畅,“加拿大没有亲戚朋友,不回去了,我就呆滨江。”
  “那来我家过年吧!”于芬热心地说道。
  “妈!”舒畅叫了一声,感觉妈妈太唐突了。
  “方便吗?”宁致看着舒畅问。
  于芬连连点头,“当然方便。有你在,家里还热闹些。哦,你和唱唱聊着,我去看看老舒饭做得怎么样了!”
  舒畅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在气我食言?”宁致挪了个位置,离舒畅近一些。
  “宁致,我妈妈她有点一激动就来事,你别听她的。家里我会带着打扫的,换房间就是把衣服换一下,不麻烦。你公司那一大摊子事,已经够让你操心的了。”
  “舒舒,我想来你家吃年夜饭,如果你不欢迎,那我就一个人呆在公寓里。”
  “我??????也不是不欢迎??????”舒畅被他说得张口结舌。
  “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来了?如果我来,总得尽点心吧!我不乱买东西,家里的重活就让我来安排!伯父、伯母年纪大了,你又是女孩子家,我是大男人,我不做谁做。舒舒,有好几年,除夕夜,我不是在工地,就是住在酒店。吃年夜饭是什么感觉,我都忘了。”
  舒畅要插话,又被他笑着打断,“前几天,我接到个电话。你猜是谁?是我读高三时的实习老师赵凯,他现在做律师了,不知听谁说我现在滨江,辗转联系上我,他说他和你也熟,约了什么时候一块吃个饭。这个周六,好不好?再喊上胜男,我们四个人一块去泡温泉,吃农家菜。你升做首席记者,同时也算帮你祝贺下。”
  如果宁致单独邀请舒畅,舒畅一口就拒绝了,舒畅在这个周六、周日,想全部陪着裴迪文的,可现在又是赵凯,又是胜男的,她只得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周四,农历腊月初二。
  汇贤苑的三期工程工地上,远一点的民工已回家过年了,附近的仍留在工地施工。突然轰的一声,所有的人脚下一震,大家停下手中的活,转头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烟雾腾起处,刚灌浆两天的楼板竟然坍去半边。
  宁致出去了几天,正在会议室里听取各个部门主管的汇报,放在一边的手机铃声执著地响着,响得他心里面烦燥。不耐地站起身,电话刚接通,就听到施工队长喘吁吁的声音传过来,“宁总,出事了,刚刚工地上楼板坍了,压到两个工人,送医院去了,我看有一个是不行了。”
  宁致一听,心口一闷,厉声问道:“你这个施工队长是怎么当的?我一直关照你注意工程质量,注意施工安全,这大过年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向人家家属交待?”
  施工队长在那边支支吾吾的,“灌浆工程我??????一直把关很严,可能是这一阵天冷,混凝土凝固得??????”
  宁致打断了他,“先别找原因了,赶快把现场处理好,去医院照顾病人,尽量不要让外界知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合上手机,也不听汇报了,叫上冯处长和其他几个主管,立刻往工地上赶。
  整个工地是封闭式的,严格与前两期工程划分开,入口处挂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宁致的奔驰停在铁门前,保安认出他的车,把铁门打开。隔着车窗,宁致突然看到一辆奇瑞飞奔而来,保安挡住。车门一开,舒畅从里面跳了出来,向保安出示记者证,保安头摇得像个拔浪鼓,往舒畅往外直推。
  “该死的!”宁致一闭眼,低咒了一句,让司机把车停下,他叮嘱了冯处长几句,下了车,往回走。
  “她是我请来的。”宁致面色平静地对保安说道,手一挥。
  保安不好意思地对舒畅笑笑,挠挠头,把铁门再次打开。
  “舒舒,你来得好快。”宁致对着舒畅苦涩地倾了下嘴角。
  舒畅一愣,她接到电话举报,匆忙赶过来,没多想这工地原来是致远房产公司的,秀眉不禁打成了一个结。
  宁致让保安取来一顶安全帽,替舒畅戴上,对着铁门里的工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舒畅随宁致进了工地,宁致大大方方在前面领路,“舒舒,你想先去哪里看?”
  舒畅看到一批工人正在将带钢筋的碎水泥块往一辆大卡车上装。
  “这些碎水泥是楼板坍塌留下来的吧?”她扭头问宁致。
  “不是,工程师检验说不合格,我让他们拆了返工。”
  舒畅突然看到一块碎砖上有血迹,她冲过去把砖头拿在手里问:“有人受伤了?”
  宁致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工人们埋头干活,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舒畅脸色发白,握着砖头的手一抖,砖头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块。
  “舒舒,到办公室坐下吧!”宁致把舒畅带到了工地办公室,他关上了门,给舒畅倒了杯茶。
  “上亿的工程,出一两件事故,都属于安全范围。舒舒,我不想瞒你,工地今天是出了点事,两个工人被坍塌的楼板砸伤,一个没抢救过来,另一个伤势稳定,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我知道记者是在第一时间报道最真实的事件,所以舒舒你可以如实地反映。但我有个要求,舒舒,你可不可以不要写是坍塌的楼板砸伤的,那样别人就会理解楼的质量有问题,会对我们整个公司的声誉造成很坏的影响,这三期的楼盘也没办法对外销售了,所有的投资会成打水漂的。”
  杯中的热气迷糊了舒畅的双眼,舒畅像傻了一般,嘴张了几张,又无奈地合上。她第一次在新闻事件面前,失去了镇静,她感到有一丝无措。
  “我们公司,宋思远负责北方市场,我负责南方市场。刚刚打了点基础,我不能让这一切毁于一旦。舒舒,实话和你说,是你来,我才让你看到这些的。换作别的记者,连现场都看不到。而我也会用我的方式,把这件事情对外公布。你心里面不要有任何矛盾感,事已既此,无法挽回。我会让项目经理们抓紧以后对楼房质量的监督,也会对两个工人有个好的说法。如果你坚持要那样写,我也能理解的,你有你的职业道德。”宁致耸了耸肩,肌肉抽动了下,诚恳地看着舒畅,“不过,舒舒,我挺想你帮帮我的,这并没有违背什么原则,反而是拯救了我们公司,上千号的员工。好吗?”
  舒畅心里面像煮开的水,沸腾翻滚,她如同失去了语言功能,只有一双眼睛一会儿看宁致,一会儿看外面的工地,忙个不停。
  “宁总,我刚向安监局上报了伤亡事故报告。”冯处长推开门,正说着,扭头看到了舒畅,笑着招呼,“舒记者,你怎么来了?”
  “舒舒来采访的,你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一下吧,然后带舒舒去医院看望下两个工人。”宁致替舒畅做了回答。
  “好的,唉,两个工人高空作业,没系好安全带,出了这么大的事,真可惜。我已让人去接他们的家人过来了,安排住在宾馆里。”冯处长说道,“舒记者,你要去看看事故现场吗?”
  “我还有打几个电话。舒舒,你先去吧,一会我和你一同去医院。”宁致握了握舒畅的手,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在她耳边说道,“舒舒,谢谢!”
  工地上的风很大,空气中飘荡着泥浆、灰石的味道,舒畅仰头看着正在建筑中的楼群,再上面是铅灰色的天空,她突然讥诮地一笑。
  从医院看望了受伤的工人出来,回到报社写好报道,发到编辑邮箱,外面已是华灯初上。除了值班室,就法治部办公室的灯亮着。她疲惫地合上电脑,站起身。
  熄了灯出来,上电梯前,接到宁致的电话,说他在她家,等她回来吃晚饭。
  “我报道还没完,你们先吃吧!”她没多说,收线后,拨了裴迪文的电话。
  “在哪呢?下午也不接我电话!”裴迪文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这一周,两个人明明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却没见几面。
  “迪文,我好饿。”她无力地倚着墙壁。
  “来憩园吧,我给你做面。”他温柔地轻哄。
  “嗯,我要吃海鲜味的,好多好多汤,热热的,上面还要铺鸡蛋,多多的虾。”
  “行,二十分钟能到吗?”
  “可以的。”
  电梯门开了,里面线号不好,她不舍地收线,走了进去。
  “刘洋,宁致!宁致,刘洋??????”电梯下行,她伸出手指在光洁的门板上画着这两个名字,写好,抹掉,再写,再抹。与岁月的繁花一起,能有什么永恒不变?
  都变了,那个青涩的让她心儿怦怦直跳、叫刘洋的小男生早已远去,现在的宁致,哪怕他记得她以前的点点滴滴,在她眼中,俨然如陌生人,连往昔的一丝余温都察觉不到。
  宁致说理解她,她想她也是能理解他的。站在他的角度,要顾及的事、思考的问题,都和她不同。公司的发展,上千号员工的生计,远比一两个人的性命重要。出了事故是坏事,也是好事。这是一次警示,至少能发现问题,发现了,就能解决,解决了,就一切安宁。
  宁致其实过得很艰苦,今天的一切,他没多说,她能想象,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所以她同意帮助他,因为他曾经叫刘洋。
  帮了他之后,心里面很轻松,可又有一点发空,像一个作蹩的孩子,拿着满分试卷,站在教室里,怯怯地看着众人,多么渴望能看到一个信任的眼神。
  舒畅车开得很快,一刻钟就到了憩园,她有裴迪文家的钥匙,敲了一会门,听不到应声,便自已开门进来。
  厨房的门关着,透过门玻璃,看到裴迪文穿着暗花的毛衣在灶台前忙碌,水汽腾腾,油烟机开得嗡嗡作响,难怪没有听到她敲门。
  换上软软的拖鞋,放下包,把大衣拖了,轻手轻脚地走着,嘴唇抿着笑,想给裴迪文一个惊喜。走到厨房前,她看到书房里射来一束一明一暗的光,扭过头,原来是电脑的保护屏幕发出来的。
  她暗笑这屏幕怎么弄成这样,走进去,敲了下鼠标,屏幕陡地亮了,一块翠绿的草坪映入眼帘,草坪边上有一个花圃,大概是春天时拍的,各式的花争奇斗妍,还不是普通的花,舒畅认出几种,有郁金香,有白玫瑰,有牡丹??????花丛之中,有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粉嘟嘟的小脸,微卷的黄头发,穿着蓬蓬的小公主裙,只是??????舒畅愕然地在小女孩脸上找到几丝舒晨的表情――弱智孩子常见的呆滞样,更惊讶的是小女孩子不是站着的,而是蜷缩在一张小小的轮椅上。
  “舒畅?”一道修长的身影拉了进来。
  “我??????”舒畅局促地站起身,指着屏幕,“我看到??????”
  裴迪文温柔地一笑,走进来,揽着她的腰,“准备和我玩捉猫猫的游戏?”他亲亲她冰凉的脸颊,“怎么就长不大呢,刚刚谁嚷着饿呀饿的?”
  “是我!”话音一落,肚子也顺应着咕咕叫了两声。
  她羞涩地埋进他的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指尖上有海鲜的味道。
  “面好了,来吃吧!”他揉揉她的头发。
  “嗯!”她抬起头,眼角的余光看到屏幕一片漆黑。裴迪文已把电脑给关了。
  “迪文,你那个电脑背景是图片,还是照片呀?”两人走到桌边,舒畅端起碗,先喝了一大口汤,哇,真鲜美啊!
  裴迪文笑了,从餐纸盒里扯出一张面巾纸,将舒畅流到下巴的汁水擦去,“有点烫,喝慢点。那个是照片,一个朋友家的孩子。”
  “哦!那孩子是不是??????”舒畅指了下脑袋。
  裴迪文点点头,“是呀!你怎么到现在都没吃晚饭?”他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挪开了。
  舒畅把鸡蛋吃掉了,挑出一只最大的虾,递到裴迪文的嘴边,裴迪文闭了下眼,张开嘴巴咬着一半,另一半塞回了舒畅的嘴里。
  这个动作,两个成年男女做,很幼稚,可是在这冬夜却出奇的温馨。舒畅咀嚼着虾肉,喝着热热的海鲜汤,这一刻,心里突如其来的踏实,被重视的感觉就像一颗糖扔进咖啡杯,杯里水面波动之后渐渐平稳,甜味慢慢溶解进来。
  “写稿写得忘记时间了。你今天忙不?”她不想破坏这么温馨的气氛,决定不提采访的事。
  “忙,我正在把后面的事往前赶。这个周六,我又要回香港一趟,爷爷要出院。”裴迪文内疚地看着她,“休息的时间,不能陪女朋友,作为男朋友,真的挺失责。”
  “可是你的女朋友非常宽容大度,很能替人考虑,所以就不要做出那幅表情了。”她打趣道,索性也把周六和宁致出游的事咽下了。
  裴迪文也笑了,“后面跟着是农历春节,我们这次可能真的要多分开个几天。”
  “又不是没分过,去杭州采访时,我们分开一个月呢!那时,我们在相爱了吧!”春节不比别的节日,应该和家人呆在一起,她讲道理。
  “应该说早就相爱了,只是你后知后觉。”他见她碗里的面已经见底,拉过她,把她抱坐在膝上,手摸到她吃得饱饱的小肚子,笑着按了按,“一碗面就鼓成这样,以后要是有了BABY,那得有多大呀?”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听到自已的心在怦怦直跳。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暗示吗?
  他轻抚着她突然僵直的后背,“舒畅,我希望这个春节是最后一个不能陪在你身边的节日,以后,每一个东西方的节日,每一个我们之间特殊的日子,我们都在一起。”
  舒畅仰起来,被裴迪文的洞察力一振。这个男人,此时抿得紧紧的嘴唇带着她熟悉的弧度,她伸手摸过去,他看出她的心思了。“你可能在数我们从决定交往到现在才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这一切是不是太快了?舒畅,这些问题,在以后几十年里,你慢慢地找答案。家里现在有些事,我需要解决下,还有爷爷的身体,我另一份工作也有些难事,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想明年秋天就能全部过去的,那时,带我回去见你爸妈,好不好?”
  餐厅的壁灯光线很柔和,照在他脸上有种失真的亲切。尽管她对他还了解得不够透彻,尽管某些事对于她来说他有所隐瞒,也许那一切都是他想何护他们这份感情。
  “好!”她听到自已发出的声音是颤抖的。
  “今晚留下来。”他闭上眼准确地吻到她的唇,缠绵的吻上她的唇角,舌尖近似膜拜地去勾画她的唇线,唇上每一道痕迹。
  “好!”她又说了一次,头枕在他的胸前,听见他的声音在胸腔里共鸣,很温暖。
  ***
  周五,滨江又下了一场薄薄的雪,依然没到晚上,又融得一干二尽。雪后的天特别蓝,像童年的纯蓝墨水被稀释过,深深浅浅地泌在天上,顺着天的边缘缓缓滴了下来,纯粹的蓝色时而稀薄时而浓密。
  周六,还好,太阳露了一丝影子,但空气中的湿冷有增无减,这种天泡温泉吃火锅是最好不过了。
  宁致与赵凯通过电话,女生们都不开车,赵凯去接胜男,他来接舒畅。
  舒祖康和于芬现在真不拿宁致当外人看了,他一来,三人正在吃早餐,于芬立刻添了碗筷,他就坐下来,喝着粥,吃着油炸年糕,聊着家长里短。宁致说今天保洁公司有人过来打扫,伯父、伯母只要在旁边指挥就行了,其他什么都让他们干,没事的。
  于芬眉开眼笑,满意地看着宁致,“你们就别牵挂着家里,好好地玩,晚一点回来没关系的。”
  舒畅看她那样,就差双手把自已打包送给宁致了。
  “不会太晚的,伯母,这天天气冷,不能让舒舒冻着。”
  “宁致真是个体贴的孩子。”于芬眼笑得成了一条缝。
  宁致与赵凯约在跨江大桥的桥头碰面。宁致专注地开着车,舒畅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行人缩着脖子急匆匆地行走。
  “工地上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死者的家属已同意火化遗体,公司给了一大笔赔偿金,还会帮着把孩子扶养到十八岁,把他父母养老送终,另一个受伤的,公司有专人护理,也给了营养费,等痊愈后再回来上班,安临局那边罚金也缴了。”宁致状似随意地说道。
  舒畅扭过头,坐正,“嗯,在晨晨那件事上,我就知道你办事挺周全。”
  宁致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晨晨不一样,这个事故是公司的事,而晨晨,我是当家里的事在办。”
  舒畅笑了笑,今天没戴手套,车里虽然开着暖气,还是觉得有点冷,她搓了搓手,低下头:“宁致,我有男朋友。”
  “你提过。”宁致一点都不介意,车已驶上引桥,在停车带看到了赵凯的车,他按下车窗,挥了挥手。
  赵凯回应地挥了挥手,胜男开了车门,像是准备要走过来,赵凯侧身对她讲了什么,她翻了翻眼,缩回车内。
  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大桥。
  “你们交往没多久吧!杨帆是元旦结婚的,你们分手是在九月,离现在不过三个多月时间,你工作又很忙,你倔强的个性和遇事设防的心态,能有哪一个男人能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全幅身心地投入呢?我想你和他,应该也只是熟悉,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至少你到现在都没在你爸妈面前提过。所以,我想,我应该是有机会的。”
  舒畅几乎是用震惊万分的目光看着宁致。他是分析得不错,可是他哪里知道那个男人是她认识了三年之久的裴迪文,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占据了她的心,而且在她悄悄抵抗之时,他带她去了石镇,让两个人的关系陡地飞跃发展。
  “我有时有点高估自已,我在你面前出镜率那么频,以为你会认出我来的,没想到,你却带着有成见的眼睛在看我。如果我在晨晨出事那时,就坦承,哪里会有一点机会给别人?舒舒,和别人相比,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初恋呢!”
  “你那时又没喜欢我!”舒畅反驳道,这人走时连再见都没说。
  “你像只长着倒刺的小刺猬,我哪敢表现出喜欢你。我要是说了,你怕又要在我另一只胳膊上留下八针。”宁致面无表情的面容上,只有眼眸闪动着柔和的光泽。
  车下了大桥,又在一条两边长满大树的柏油马路上开了一会,驶进了温泉度假中心。
  滨江地处长江中下游,依水并不傍山,并没有什么温泉。所谓的温泉中心,原先是地质勘测队在这探索有没石油时,挖掘了一个小泉眼。浑浊的硫磺水流了不到两年,泉眼就枯竭了。一个浙江人到这里考察了下,把这块地给买下来了,建了一个模仿岛海马尔代夫度假天堂的SPA水疗中心,名字仍叫温泉度假村,生意相当地好。
  度假村里有不少风味独特的餐厅,时间差不多中午了,四人简单点了些家常菜,因为一会要泡澡,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赵凯不在法庭上,卸去严肃的外衣,真的有点八卦兮兮,一再追问了舒畅与宁致重逢的经过,连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舒畅和胜男真是受不了他那样,不得不仰起头,假装观看满天花板的星星。
  吃完饭,四人分开泡澡。舒畅与胜男接过洁净柔软的棉质睡衣换上,然后随着一个俏丽的小姐往里走,拐了两个弯后,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她们便塌陷在音乐曼妙、香雾凫凫的雅致空间里了。
  泡在温水里,享受着人工流泉、鲜花花瓣的亲抚,舒畅感到通体舒泰。一群小热带鱼游了过来,齐齐吻向两人的肌肤。天,它们轻率地给两人制造出了周身皆痒酥酥的快感来。
  “这个澡洗一次得多少钱?”胜男摸了下脸,小小声地问。
  整个迷茫的SPA水疗世界里,偌大的水池中,只有她们两个人,俏丽的小姐立在一边只为她们服务。
  “我哪知道?”舒畅摇摇头。水温有些烫,舒畅被水淹没的心脏“嘣咚嘣咚”地被挤压得狂跳,她在水下的四肢抻直了。
  “裴迪文没带你来过?”胜男这话带着质疑。
  “这里不是谁想来就来得起的!”
  “他难道是有一穷人?”
  “不穷也不能肆意挥霍。”舒畅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那个肮脏的脑袋别乱想我们,我们是彼此喜欢才一起的,而不是因为别的。”
  “可怜的宁致,你看他今天都开心呀!”
  舒畅捧起玫瑰花瓣,笑了笑。她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有一丝丝来自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清新气息,她想起在进来前,看到墙壁上关于水疗的介绍,高温碳酸泉水,水滑如脂啊,养生润颜啊,理疗身心啊??????宁致递给服务小姐一张卡,她瞟了下,一个人就刷去了一千二。
  她很是震撼,但脸上没表现出来。
  宁致是做房产生意的,经常与各界人士接触,免不了有各式各样的应酬,这些地方应该常来。但是,就他们几个聚会下,花个几千块,好吗?说真的,她心里面还是喜欢石镇那种古朴、纯真的地方。
  等两人泡了差不多,小姐上前为两个人敷上海藻泥,再清洗完,最后,把两人引进一间舒适温暖的房间里,两个戴着墨镜的中年女子过来,为两人作按摩。
  瘦瘦小小的中年女子,手上功夫可是了得。先是小幅度地按、摸、拉、拽、揉、捏,然后是手、脚、膝盖一并使用,不一会,就把舒畅和胜男整得瘫软在床上,只有听从摆布的份,不过,这种痛并快乐着。
  终于,什么都结束了,两个人蜷在床上,一点都动弹不了,木木地看着电视。端庄的女播音员用郑重的语气告诉观众,中国的南部迎来了五十年来的罕见寒流,今天,正遇纷纷扬扬的大雪,电压线承受不住大雪的重量,许多断裂。路面结冰、打滑,许多回家的民工和运送物资的车辆都困在路上。
  “地球这是怎么了,又是地震,又是雪灾,南不南,北不北的。”胜男说道。
  “世界末日要到了。胜男,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你想干什么?”舒畅侧过身,问。
  胜男翻了个白眼,“要是人能预见到这样,你还能干吗,吃好,睡好,等死呗!”
  好煞风景的话,舒畅斜睨着她,“你就不想和安阳一起?”
  胜男脸一红,抓起床上的抱枕扔过去,“你就没一刻纯洁。”
  舒畅大笑,看胜男这样,估计已被安阳给降服了。安阳可是心理学专家,拿下一个大大咧咧的胜男,应该不难。
  两人穿好衣服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赵凯和宁致坐在沙发上等她们。赵致一幅被蹂躏得不行的样,宁致倒神清气爽。
  宁致建议晚上就在隔壁的韩国萨拉伯尔的铁板烧烤店吃,其他三人没有意见。依然是宁致点菜,他熟稔地点了五花肉、牛肉、大虾和几样海鲜,还有蔬菜、清酒。
  四个人挑的是靠窗的一张餐桌,舒畅坐在最外面。赵凯前面辩护案子的一个当事人,现在看守所等着判刑,他和胜男坐下后就一直谈论这件事。宁致手机响了,眸光一沉,对舒畅说了声“抱歉”就到走道上接电话了。
  舒畅一个人无聊,东张西望的。这时一阵香水味道飘入鼻端,她扭过头,看到传说中割脉自尽的女主角乔桥和一个花美男样的长发男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俊男靓女,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领班经理都亲自上前为两人领位。
  乔桥穿了件黑色的大衣,衬得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她倨傲地巡睃了下,目光掠过舒畅这桌,微微闭了下眼。
  经理引领着两人在离舒畅隔着几张桌子的餐桌边坐定,热情地递上菜单。乔桥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烟灰色的毛衣,脖颈修长,面白如玉,越发显得人瘦如竹,她托着下巴,心不在焉似的。
  “哦,原来是个美女?”胜男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向一处,心生好奇,也跟了过去。
  宁致眉蹙着,从走道里端走了过来,神情淡淡地问道:“聊什么呢?”
  舒畅发觉乔桥不着痕迹地瞟了眼他们这桌,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胜男在说乔桥呢!”赵凯接过话。
  “谁叫乔桥?”胜男纳闷地问。
  赵凯瞪大眼,“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坐在那边的女人是滨江的美女主播乔桥?”
  胜男眼珠一转,“我应该知道吗?我知道的美女主播是中央台的李瑞英、海霞、董卿,乔桥很有名?”
  赵凯骇笑,“胜男,你真的很牛。”他看向舒畅,“你呢,听说过吗?”
  舒畅微微一笑,“我见过她一次,到我们报社,请我们的主编接受一个什么访谈。”
  “裴迪文上电视了?”胜男插话道。
  “没有,他拒绝了,说勇气不够。”舒畅讲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放柔。
  “裴迪文?”一直沉默着的宁致突然开口道,“中间那个是‘迪斯科’的迪,而不是‘笛’子的笛,对吗?”
  舒畅点点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宁致自言自语道,“他还有个弟弟叫裴迪声,是不是?”
  胜男看看舒畅,舒畅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
  “我不太清楚。”
  “他英文名叫Laird?”宁致又问。
  舒畅的心突地一窒,整个餐厅充斥着烧烤的油烟味,她感到呼吸有些不畅。
  “好像是吧!”她听到宋颖喊过这个名。
  宁致摊开双手,“就是他了。”
  “他又是谁?”胜男忍不住发问。
  “Laird在苏格兰语里有两种意思,一是地主,二是尊贵的绅士。”宁致扬扬眉梢,“裴天磊在他出生时,亲自给他取了两个名字,中文名就叫裴迪文,英文名叫Laird,为了让他成为优雅的楼王,裴天磊不惜重金把他送到法国接受教育。”
  “裴天磊又是谁?”胜男越听越糊涂了。
  “恒宇集团的创始人,现任董事长,香港的楼王。Laird是他的长孙,恒宇未来的接班人。”
  胜男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宁致抬抬眉,“我和我的合伙人宋思远在香港认识后,他带我去参加过Laird的婚礼。宋思远的远房堂伯宋荣发,是香港荣发投资银行的董事长,他的女儿宋颖就是Laird的妻子。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土地和资金都是最为稀缺的资源,谁同时掌握这两项资源,必定是赢家。裴家是楼王,宋家是开银行的,这两家联姻,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强结合,所以恒宇转战大陆房产市场时,一举就成为了中国房产业的魁首。”
  舒畅撑头坐着,一手转动装满红茶的水杯。穿着韩式服装的服务生把烧烤的食材一一端过来,并点上了炭火。等烤架变烫后,赵凯在上面涂了层油,先挑了些五花肉放了上去。
  烧烤的烟雾有些呛眼,舒畅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一抬头,看到胜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已,那眼神充满了疑惑。
  “怎么了?”她耸了下肩,笑得很平静。
  胜男嘴张了张,艰涩地咽了下口水,摇了摇头。
  “我记得他们的婚礼是在冬天举行的,香港也冷了,婚礼上所有的郁金香和天堂鸟都是从荷兰空运过来的,新娘身上的婚纱是米兰设计师量身订做的,司仪是凤凰中文台的著名主持人,出席的宾客都是商界名流,演艺界的明星也以在婚礼上露个脸为荣。可以说,那个晚上,真的是星光熠熠,各家电视台和各家报刊,都争相报道过这件事。司仪介绍裴迪文在法国双修的是新闻和建筑两个学位,宋颖是香港大学的金融学硕士。婚后,宋颖仍留在荣发银行任贷款部经理,裴迪文为恒宇集团开发欧洲市场。”宁致说道。
  舒畅抿了下唇,调侃地说道:“你对那场婚礼印象挺深刻的呀!”
  宁致凝视着她,“对于一个刚刚开始打拼的社会新鲜人,看到那个场面怎么能不震惊呢!”
  赵凯附和地点点头,“这个世界从来就没办法完全公平,像裴迪文那样的衔着金汤匙出身,付出一点努力,就能得到巨大的回报;或许什么都不要做,也可以养尊处优一辈子。而我们这些人,付出巨大的努力,幸运的话,会得到一丝回报,不幸的话,什么也得不到。”
  “是呀,当时心里面真的挺多感慨,也就在那时,告诉自已,一定要埋头努力,可能终其一生,也没办法像裴迪文那样的富有,但至少要给自已喜欢的人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宁致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舒畅的身上。
  五花肉在烤架上咝咝地发出声响,赵凯拿起夹子,把它们翻了个个,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个愿望,我想你很快就可以实现。”
  宁致向服务生招手,给舒畅喝空的杯子又倒满了水,“我刚看到邻桌上有新鲜的玉米,想吃烤玉米吗?”他问舒畅。
  舒畅探头看了看邻桌,是那种五彩的糯玉米,“好啊!”目光伸长,她看到乔桥那桌也开始烧烤了,乔桥仍保持着油画中温婉女子凝神静思的姿势,花美男潇洒地一甩长发,袖子挽着,一边忙着烧烤,不边用热辣辣的眼神看着乔桥。
  “我去下洗手间。”舒畅站起身。
  “我陪你!”胜男跟着站起来,急切地抓住舒畅的手臂。
  “这两人还和小时候一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赵凯盯着两人的背影,笑道。
  宁致端起水杯,浅浅抿着,若有所思。
  “什么都不要说!”走出餐厅,站在洗手间前,胜男用力的扳着舒畅的肩膀,咄咄地看着舒畅。舒畅一字一句对她说道,“你也不必发表任何评论,你就当没看见过什么,也没听到什么。如果你做不到,我们绝交。”
  胜男跺着脚,低嚷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不要说。”
  “那个人是骗子。”胜男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
  舒畅神色一冷,“我说够了,这是我的事,你不要过问。从小到大,我们一起做的事,哪件不是我拿主张,你不相信我?”
  胜男红了眼眶,“这件事不是搞恶作剧,也不是挑衅打架,你??????”
  舒畅仰起头,闭了闭眼,“没什么不同的。胜男,你回餐厅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不等胜男回应,推开洗手间的门,然后慢慢地关上,上锁。背贴着门,大口大口地呼吸,接着,她扑到了洗水池前,拧开水笼头,捧起冰凉的水浇在脸上,刺骨的寒气让每一根毛孔冷得都打了个激零,神智这才缓缓地苏醒。
  不能说,在听到宁致那一席话时,她很突然。
  《华东晚报》的主编年薪有可能是她的十倍,或者是二十倍,但即使是二十倍,也不敢奢侈地驾驶欧陆飞驰那样的名车,再加上裴迪文一身尊贵的高雅气质,她有猜过裴迪文出身豪门。
  裴迪文告诉过她,他和宋颖一起过,但分开很久了。一起过,有可能是结婚,也有可能是同居。分开,那么就是离婚,不然就是分居。
  裴迪文还提过他还有另一份工作,大概就是暗指他在恒宇集团里担的某一个职位吧!
  他真的好聪明,什么都谈不上隐瞒,可是却也没说透。就像上学时,期末考试,老师好心地圈个范围,你若想得高分,还得自已揣摩。
  所以她不感到突然,她有准备,但准备得不够充分,看着试卷上看似熟悉却不知从何下手的考题,她有点傻眼,却没办法埋怨。说真的,这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而是一个蒙着面纱的真相。
  镜子里沾满水珠的苍白的小脸,眼神迷茫,心不知是因为慌乱,还是紧张,突突地跳个不停。
  不懂,与他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她,凭什么会得到他的青睐?他许给她的明天,到底是个梦境还是现实?
  心里面即使慌乱无措,舒畅仍一遍遍地命令自已冷静,不要失态,不要急于地去下结论。她真的真的不舍把裴迪文往坏处想。
  如果要爱一个人,必须有勇气面对失去。因为只有有能力承受最坏的结果,你才能毫无畏惧地付出最完整的爱。
  她想起她在写出第一篇满意的新闻稿时,他递给她的一包阿尔卑斯奶糖;独自开车在外,他暖人的温馨电话;失去晨晨时,他带她回憩园,让她把心里的委屈彻底地哭出来;深夜跨江大桥上,他霸道的索吻、强悍的表白;寒风瑟瑟的夜里,他挤在人群里给她买一块烤红薯、为她做一碗热热的海鲜面;石镇的星空下,他捧起她的脸,对她说爱一个人并不复杂??????
  这一切怎么会是欺骗,怎么会是撒谎呢?如果是,那么他就是一个高明的大骗子,可是骗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目的何在?舒畅从纸盒里抽出纸巾,慢慢地拭去脸上的水渍。
  外面,有人轻轻地叩着门。
  舒畅把沾到水的头发别在耳后,感觉脸色还算正常,深呼吸了下,把门打开。不是胜男,是乔桥。
  四目相交。
  “我们以前见过吧?”乔桥皱了下眉头,宽松的衣袖一滑,露出纤细的手腕,舒畅看到她在手腕处戴着一块宽大的男式表。
  “应该说,没有完全见过。”舒畅说。
  “哦?”乔桥吐出一个表示疑问的语气词,“如果不嫌我冒味的话,我们可以彼此重新介绍一下吗?”
  “我只是一个滨江普通市民,可能没必要结识乔大主播这样的朋友。”舒畅疏离地点了下头,从乔桥身边飘然而去。
  走道尽头,宁致急急地走过来,一脸紧张,“怎么这么久,身体不舒服?”
  “餐厅里空气不好,我只是多透了会气。”舒畅笑笑,回头看乔桥还站在门边。
  宁致像是没看到眼前还有一个大美女,“哪是一会,都差不多十分钟了,烤玉米都冷了。”他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走进餐厅。
  舒畅面前的盘子里,已放了烤肉、大虾,还有玉米。胜男脸沉着,大口大口地咬着玉米,那神态像是玉米和她有仇似的。赵凯端着清酒,抿了一口,直说这酒太淡,喝得不带劲。
  “一会还要开车,不能喝太多酒。”宁致给舒畅倒上果汁,体贴地在她膝盖上铺了块餐巾,以防烤肉的油沾到身上。
  舒畅也没道谢,慢慢地咀嚼着烤肉。
  清酒再不够味,赵凯可能太高兴,还是喝到微醺,舒畅自告奋勇地说帮他开车,快过年了,路上的交警检查特别严格。
  “胜男可以开的。”宁致握着车钥匙,有点不满。
  “胜男只会耀武扬威地开警车。”舒畅抢过赵凯手中的车钥匙,打开车门,把赵凯推上后座,胜男板着脸,坐了副驾驶座。
  “今晚,我可比你有魅力。”赵凯趴在车窗前,得意地对宁致笑着。
  宁致无奈地走过来,关照舒畅,“开车慢点,我就跟在你后面,把赵老师送回去后,你坐我车,我送你回家。”
  舒畅头点得很快,一上了路,就加足了马力,过了大桥,宁致看着她的车在前面,眼一眨,车没了。
  “你疯啦!”赵凯闭着眼假眠,不知道什么状况,胜男紧抓着保险杆,看着车飞似的,在车流里横冲直撞,脸都吓白了。
  舒畅嫣然一笑,“你现在尝到我坐你车是什么滋味了吧!”
  “停车,让我来开。”胜男大叫。
  舒畅哪里听她的,越发把车开得更欢了。
  幸好夜深,路上的车不如白天那么多,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地平安到达汇贤苑,胜男捂着心口推开车门,不着急关上,“唱唱,我不会和你绝交,可是这事我一定要管。”
  “你要拿枪把他给毙了?”舒畅笑问。
  “说不定呢!反正我不会放过他的。”
  舒畅探过身,把车门拉上,对着胜男摆摆手。车调头,又拐上了大道。
  赵凯住在离憩园不远的另一个小区,车到达时,他睡得有些迷迷糊糊。
  “赵律师?”舒畅熄了火,转过头。
  “呃?”赵凯睁开眼,慢慢坐正,“啊,到了,谢谢你舒畅!”
  “赵律师,你现在清醒吗?”
  赵凯揉揉额头,自嘲地倾起嘴角,“可能没办法上庭辨护,但做别的,还可以吧!”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舒畅说。
  “什么事?”
  “你在律师圈也好几年了,一定有自已的渠道,打听到各种讯息。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我想知道他从事什么工作,家庭成员有哪些,目前真实的婚姻状况是什么,有没孩子?”
  ***
  周一上班,还没在办公桌前坐稳,人事处通知所有的记者到大会议室集中。各部门的记者陆续赶到,会议室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中央台发布的南方大雪橙色警报。
  很意外,主持会议的不是裴迪文,而是懒于过问正事的社长,莫笑在一边做记录。
  “南方遭遇五十年末见的大雪,现在华南几省的电路和交通都处于瘫痪状态,大批民工滞留在外,不得回家过年,长沙有几座地市级的地市陷于一片黑暗之中。社会新闻部的记者已经全部出动,分别派住各个省,随时进行雪灾的追踪报道,但是这次受灾范围太广,报社想进行全方面的报道,人手不够。我和裴总商量了下,希望其他几个部能抽出几位记者,临时来支援社会新闻部的工作。我知道,现在临近除夕,正逢春运,出去采访,有可能没办法赶回来过年,我也不多说什么,也不下死命令,各部自已决定人选。”
  社长话音刚落,文体部的部长首先发言,“我们部有两个记者在北京跟踪春节联欢晚会的报道,有几个在冬训基地,准备去温哥华采访冬奥会,就谈小可闲着,可是她怀孕六个月了,她愿意去,我也不敢派。”
  社长点点头,看看其他几个部的部长,“你们呢?有没什么客观问题?”
  舒畅拉了下法治部部长的衣角,低声说:“我去深圳。”
  “深圳那儿的民工人山人海,去了肯定要到年后回来。”
  “没关系的,我爸妈会支持我。”舒畅笑笑。
  其他几个部的部长沉吟了一下,纷纷报了几个人名,法治部派了舒畅。听到报出舒畅这个名,记录的莫笑抬了下头。
  会议结束,人事部着手为各个外出的记者订机票、车票。吃午饭前,舒畅接到通知,明天早晨九点的飞机去深圳。
  今天,餐厅里用餐的人很少,舒畅一个人占了一张桌。
  吃到一半,莫笑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坐下,“裴总回来了,刚刚打电话到你们办公室,没人接。”
  “找我们部长吗?”舒畅塞了一嘴的饭。
  “好像是找你。”
  舒畅点点头,没再说话。吃完饭,她没有直接回办公室,先去了总编室。
  玻璃门大敞着,莫笑还没回来,裴迪文坐在办公桌后面,手拿着笔,在一个文件上圈圈点点地改着什么,一杯黑咖啡在桌角冒着热气。
  她站在门边,眯细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像第一次相见。
  办公室内暖气很足,他只穿了一件鸡心领的烟灰薄衫,白底紫花的领带是身上某一跳跃的颜色,烟灰的西裤半遮了半个鞋面,裤缝如一同直线。他的神情稍显疲惫,眉宇拧成了一个结。但这无损于他的俊朗、高贵。
  她突然觉着心中似乎乱成一半,有点不想与他面对面,可是脚却像定着了。
  “舒畅?”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裴迪文抬起头,眼睛一亮,笑着站起身,“怎么不出声?”
  “想给你一个惊喜!”她回以淡淡地一笑。
  他拉上玻璃门,一把揽住她,密贴着,惩罚地轻咬了下她的嘴唇,“干吗要去深圳,你不知道这样我们会很久见不着?”
  “我只知道要支持主编的工作!”她从他手臂中抽开,走到沙发边坐下。
  他跟过来,挨着她坐下。
  “怎么又喝黑咖啡了?”她看着桌边的咖啡杯。
  “没办法,积压的事不多,不提神没办法做完。舒畅,我会在滨江呆到腊月二十六,然后回香港,大概要到正月十五才会回来。我另外安排别人去深圳,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一点轻哄。
  舒畅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我的星球要围着你来转?”
  “因为我先是个自私的男人,再是一个称职的主编。”他拉过她,亲吻着她的发心,“在香港的每一天,虽然很忙碌,可是一停下来,就会想起你。”
  “深圳离香港并不远。”舒畅说道,“过年时,我若在深圳,你可以来深圳见我,我也可以去香港见你。迪文,我还没见过那颗东方之珠呢,听说很美,我要是去香港,你带我逛街,带我去正宗的港式茶楼吃点心。”
  “等我忙完手中的事,你想去香港哪,都可以。我们白天去迪斯尼乐园玩,晚上去看维多利亚港,去置地大厦扫货,去看午夜场的电影??????”
  “你说得我真向往,哪一天可以实现?”她娇嗔地挽上他的胳臂。
  “快了。”他宠溺地摸摸她的脸。舒畅别过脸,像是怕痒。他没看到她嘴角掠过的凄楚。
  “你今天有点怪怪的。”裴迪文扳过她的脸,矮下身子,灼灼地看着她。
  “想到与你分开好些日子,心里面有些惆怅。爱一个人,总像失去了自我似的,无力感很强,有时会偷偷地想,也许一个人也挺好!”她自嘲地倾起嘴角。
  “我不觉得。有你,再辛苦,再孤单,再无力,我都情愿。”
  “迪文,你真这样想吗?”
  他重重点头。
  她笑了,主动啄吻了下他的唇,“我要把这话录下来,如果有一天你骗了我,我就把这些回放给你听,看你脸红不脸红。”
  裴迪文眸光一沉,神情无比严肃,“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如果做个感情上的骗子,把别人掌控在自已的手心,好像很得意,但有一天真相被识破,自已却会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我从不把感情当儿戏,我可以选择不爱你,但只要爱了,就不会是欺骗。”
  她被他沉重的语气一惊,同时,堵了很久的心,却奇异地一松。
  能说出这番话的男人,应该不会是个骗子。如果是欺骗,那也会是善意的隐瞒。她在心里宽慰着自已。她等着有一天,他对她彻底的敞开心怀。
  她没有再打扰他,他太忙了,晚上,他自然要加班,她要回家收拾行李,陪陪爸妈,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约好了,每天都要通电话,元宵节后再见。
  舒祖康与于芬今天没去诊所,呆在家里做熏鱼。两条四斤重的青鱼剖了肚,去了鳞,头尾剁去,切成一小块,压在放着黄酒、酱油、姜、葱的盆里,等时候差不多了,捞出晾干,然后再放入油锅炸熟。
  一听舒畅说了要去深圳的事,于芬就急了,“难道非要你不可,换了别人不行吗?”
  舒畅好声好气地解释,“不只是我,有许多同事都要出去的,只不过地方不同。我也想留下来陪你们过年,可这是工作安排。五十年不遇的雪灾呀!”
  “人家是没办法回家过年,不得已留在外面。你这好好呆在家里的,还硬往外奔。”于芬很是难过,可是又不能抱怨舒畅,只得打电话向宁致诉苦。
  宁致傍晚就过来了。
  四个人一起吃了顿沉闷的晚饭,吃完后,于芬和舒祖康回屋看电视,宁致随舒畅上楼。出差很多天,行李要多准备一下。
  “舒舒,你是不是不想我在你家过年,才故意避出去的?”宁致两手交插,倚在门边,看舒畅忙碌。
  舒畅从衣柜里探出头,“宁致,你能来我家过年,我才放心地出这个差,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向爸妈开口。你没发现,我爸妈现在喜欢你比喜欢我多?”
  宁致眸光惊喜地泛动着柔波,“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舒畅把一件毛衣叠好放进行李箱,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行李箱有点满,箱盖怎么也压不上,宁致跑过来帮忙。“你放心采访去吧,伯父、伯母有我照顾着。我的心思,你心里明白,别再用什么男朋友的借口拒绝我。小小的分离也好,你看看在远方,会不会想我?想我就给我电话。深圳春节前,都会举办花市,今年估计看不到了。”
  宁致今晚没回公寓,留宿舒家,于芬让他明早送下舒畅。
  舒畅知道拒绝也没用,在客房给他铺了床,然后自已也早早睡了。十一点左右,裴迪文开车回憩园,路上给她打电话。
  她从枕边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嗯嗯地应着他的电话,裴迪文讲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
  早晨起床,梳洗好,吃了早饭,和宁致一同上了车去机场,在小巷子尽头,看到裴迪文的欧陆飞驰静静地停在路边,她一愣,刚回应过来,宁致的奔驰已经开过很远了。
  托运好行李,接受安检,她进入候机厅,宁致回市区。
  手机响了,她以为是裴迪文,抱歉的话刚要出口,却发现电话是赵凯打过来的。
  “舒畅,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唉,不知该说点什么,你查看吧!”赵凯叹息着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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