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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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的对岸。
  茅草和木头搭成的望台上,一名义师的士卒发现了河对面的情况,匆匆跑到了望台下,大声呼喊道:“连长!连长,又有人逃过来了,后面有人追!”
  双脚跳过厚厚堆积的草木灰,这名两年前从河对岸逃过来的士卒似乎回忆起了当年自己挨过的刑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缺了半边的耳朵。
  虽然伤口早已愈合,可这几个月每当看到那些和他当年一样逃过来的人时,那缺了的耳朵都会隐隐作痛,痛楚激发着内心的愤恨,仿佛胸口要炸开一样。
  他跳过的那些草木灰,是每天夜里这里堆积点燃的,就是为了能够指引那些逃亡者找到方向。若对面质问,便谈我自在对岸点火,干你等何事?
  此时尚且清晨,那些草灰还带有一丝炙热,许是昨夜值夜的人在里面烧过过土豆,还有几个伴随着那士卒风一般的跳过滚了出来。
  营寨内,士卒们还没有吃早饭,正在洗脸和用猪毛鬃刷牙,这是义师内的习惯,人人都得遵守。
  那士卒的喊声,顿时让几个或是少了耳朵、或是脸上刺着字受了墨刑的士兵登时扔掉了手中的事,急忙围过去。
  待那士兵找到了连长,尖锐的哨子声便即响起,所有人迅速整队,拿起武器朝着河边跑去。
  这里地势稍高,河水又浅,正是几处重要的渡河地点。
  待到了河岸,那十几个逃亡的人距离河边也就堪堪一里左右的距离,可是他们的身后已经能够看到骑兵的身影。
  河对岸那些逃亡的农夫似乎也看到了希望,鼓足了力气,不去管后面的追兵,朝着河边狂奔。
  可是人在这样短途的距离是跑不过马匹的,即便只有几百步的距离了,可照这样下去似乎要在过河之前就会被追上。
  那些墨家立志为“利天下”的马镫,此时竟然成了追杀逃亡农夫的工具,若不然费国能够骑马的又有几人?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河岸边那个缺了半边耳朵的士兵忍不住喊道:“快跑啊!快跑!到了河边就好了!”
  喊的声音太大,竟然破了音,听上去最后几个字就像是鸟叫。
  他说的没错,到了河边就好了,因为当初商定这一切的时候,不是以河心为界,而是以对岸为界,这是墨家坚持的,加上这时候根本没有很么领土边境线的概念,费国也不想因为这些事和墨家弄得太僵,便也答应了。
  这番破了音的大喊,并没有因为河水的哗啦而被风冲散,因为在他喊完之后,又有几十个焦急而又充满期待的声音一同喊出来。
  叫喊的这些人,有越人、有宋人、有鲁人、也有费人,但他们曾经和对岸的那些人一样,都有一样的身份……封地之下的农夫。
  这种感情的共鸣,让这种叫喊声刺破了河水的波涛,就像是沙漠远行绝望之人头上淋下的雨水。也不知是不是假象,仿佛对面那些人跑的更快了。
  几个士兵焦急地跺着脚、或是用握紧的拳头砸着自己的大腿,为对面那些和他们曾经身份一样的人着急。
  他们不能过河,因为这是规矩,而且里面也有道理。
  几个月前,他们刚刚调到这里的时候,便遇到了一起逃亡事件。
  当时新从军校里毕业的年轻连长就要带人冲过去,把那些捕捉逃亡农夫的人打一顿,迎接那些受苦的人过河。
  但是,连代表却召开了连队的墨者和骨干的会议,一开始连代表的意见并不占上风,但最后还是说服了众人。
  这些士兵记得当时连代表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
  楚伐随。随曰:“我无罪”。
  楚曰:“我蛮夷也”。
  当时连代表就说道:“楚伐随,随说以中国之政,他无罪,所以楚国不该伐随。可是楚王却说,我是蛮夷,不守中国的规矩。”
  “现如今,以墨者的政策,河对岸那些人无罪。可以对岸的政策,河对岸那些追杀的人有罪,我们必须要等他们过河才行。”
  这连代表三十多岁,学问远胜于连队中的这些士卒,将简单的故事说的很清楚。
  一名年轻的士卒听完当即便道:“楚说自己蛮夷,便可伐随。我们说要利天下,难道就不能罚费?凭什么我们要守天下已有的规矩?”
  当时这士兵说完后,立刻便引来阵阵叫好声。当即便有几个人嚷嚷道:“连长,连代表,过河救吧!”
  可随后连代表又道:“楚称蛮夷,欲观中国之政。楚王说,现在诸侯征伐,我楚国呢正好有点兵力,所以我就想凭此参与中国的政事。请周天子承认我的王号。”
  “但是,后果呢?齐桓公以尊王攘夷的说辞,盟诸侯伐楚,楚大败。”
  “我们现在当然可以说,我墨家也,利天下即为规矩,是以判处你们有罪,于是攻伐不义。可是……我们要面对的就是天下诸侯、贵族一致的反对。”
  “当年齐桓公借尊王攘夷而称霸,如今魏齐也能借‘尊礼伐墨’而纠结天下的兵力。到时候泗上若陷,又谈什么利天下?”
  “就像你有一个仇人,可你现在只是个孩童,难道你就去杀仇人吗?这是一样的道理,这样做不是利天下,而是害天下啊!”
  这是一个普通的义师的连代表,也是一场有些普通的义师连队里的日常对话。
  因为普通,所以在这世上便不寻常。
  那些士兵的激情终于被这番话压住说服,又被“要相信墨家组织不会忘却利天下之心,要暂且等待”之类的理由说服。
  于是今日这些人只能叫喊,不能过河。
  空喊了几句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连长忽然突发奇想,冲着身边的连代表道:“泗上之民,往来费国无罪。只要不带武器,我们也没有违反规矩,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只怕也不敢动手。”
  “要不帮忙,这些人肯定逃不过来。要我说,让我带几个人过去,拦住他们!”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顿时喊道:“好办法!”
  事情紧急,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当即便同意,四个人便扔下了武器,脱掉了军裳,赤着上身在连长的带领下趟过不深的河。
  连代表在这边冷静地看着对面的情况,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火枪,紧张地看着对面。
  赤着上身的连长过了河,也不废话,当即带着那几个精壮的汉子冲到了人群之中,冲着那些惊慌疲惫的十几个人喊道:“没事了!”
  说罢,这几个士兵手拉着手,将那十几个人围在身后,挺着胸膛站在那些骑马赶来追逐的贵族私兵之前。
  那些私兵看着赤着上身的墨家义师,忍不住蹙眉,不知道该怎么办,却也不敢直接和这些人发生冲突。
  于是几个骑马的绕到了人群的后面,堵住了逃亡河边的路,双方各不相让,对峙起来。
  对面既不敢直接冲进来抓人,又不愿就这么回去。义师这边也不能轻动,更不能主动打人,只能这样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在河边绕着圈子。
  这么绕了几圈后,赤着上身的一名很普通的义师士兵,却忽然想到了一个“狡猾”的主意。
  既然不过河义师便不能管,可若是过了河呢?
  这个狡猾的念头一闪而过,这名很不起眼的士兵看着和他们绕圈子的骑手,盯着一匹公马下面那长长的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和人玩闹被踢到那里的痛楚。
  于是趁着没人注意,伸出脚朝着那匹公马的下面狠狠来了一下。
  那公马原本正在河岸边,冷不凡被人来了这么一下,顿时吃痛承受不住,就像是被马蜂蜇了似的,蹦了一下朝着河边冲去。
  距离河岸极近,几乎是瞬间马蹄就沾上了水,那名士兵即刻大喊道:“追过了界了!过了界了!”
  这一声喊,一同过来的几个精壮汉子脑袋一热,想到平日说起的自己的职责,心头本就压着怒火和愤恨,这时候哪里还能禁得住这番话的引动,回头确信那匹马已经冲到了河中,当即纷纷道:“敢越界!”
  话音将落,这几人都是胆大勇悍之辈,也不管自己赤着上身并无甲胄兵刃在身,便要与那些骑马的人放对。
  这些骑马的追兵约有二十余人,连长脑袋也热,但还清醒,心想一个连都在自己身后,这时候却怕个什么?既他们先越了界,这时候我若不上,这以后还怎么带兵?
  想到这,他便奋勇当先,双手扯着身边一个骑手的腿,用力往下一拉,一拳打在了那骑手的肋骨间。
  河的对岸,众人也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只看到一名骑手冲到了河中,对面就扭打成了一团。
  连代表一看,嘿了一声,喊道:“上吧!还等什么呢?”
  说罢扔了手中的火器,低头从河边捡起了一块石头,带头朝着对面跑过去。众士兵早就憋着火,看到连代表都已经上去了,这时候也自不用多说,或是捡起石头,或是拿了根树枝,嗷嗷叫着过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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