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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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我有分寸。”李碧菡笑容很淡,“等下场面如果控制不住,你们再报警。”
  屋里的杨幼兰就没她这么冷静了,瞧见李碧菡还带了“帮手”,当即扯着嗓子骂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我也有叫了人,你给我等着!”
  不过五分钟,另一位就到场了。
  中年男人下电梯走过来的时候,傅宣燎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不甚确定地喊:“孙老师?”與。西。糰。懟。
  孙雁风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冲傅宣燎点了点头就挤进门去,拉着杨幼兰坐下,低声安抚道:“你千万别冲动……”
  方才两位母亲已经吵了几个来回,不过没吵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李碧菡问她在这儿住得怎么样,杨幼兰就连讽刺带挖苦地说“没你家里大但是住得舒坦”,问她想不想孩子,她就无所谓地说“他好好活着我干吗想他”。
  “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这儿吗?”李碧菡犹自镇定,“因为这处房产有我一半,过户的时候才签了协议让他一手代办。也就是说,是我同意他用这房子把你打发掉,这么多年,我一直知道你住在这里。”
  杨幼兰瞪圆了眼睛:“那又怎么样?现在这房子是我的,你找到这儿来我也不会还给你!”
  “我不是来找你要回房子的,这么个破房子我还没放在眼里。”李碧菡拉下脸,严肃道,“我是来问你,二十五年前,为什么要把两个孩子交换?”
  说到重点,杨幼兰的气焰顿时弱了下去。
  “什么换孩子?”她装傻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李碧菡此刻正强压怒火,从她垂在身侧握拳的手便可窥知。表面依然沉着冷静:“时怀亦都跟我说了,孩子刚出生就被你调换……”
  “是他说的?他这么跟你说的?”杨幼兰又怒了,“这个狗屁男人,当初明明说好会瞒着……”
  话没说完,被身旁的孙雁风扯了下胳膊,戛然而止。
  眼神飘忽得厉害,杨幼兰深喘几口气,理智恢复了几分:“没有的事,我哪有这本事?你俩怕不是电视剧看多了,编故事呢?”
  李碧菡自是猜到她会不认账:“那濛濛病了这么些天,你为什么都不来看一眼?”
  “时怀亦不让我看啊。”杨幼兰理直气壮,“当年把他送回时家,我就答应了不再和孩子见面。”
  李碧菡笑了下:“可是你也没做到啊。”
  说着她转过身,从背后的斗柜上拿起一本摊放的相册,举着质问杨幼兰:“不然,你说说看这是什么?”
  这是一本普通的相册,只不过上面的照片从角度看都是偷拍,而且主人公全部都是时沐。
  杨幼兰这辈子过得稀里糊涂,对孩子倒是上心,照片从时沐幼儿园时期开始按顺序排列,还在每张下面标注了拍摄时间。
  许是昨晚还拿出来翻看,看完忘了放回去,李碧菡今日一进门就看见了这相册,并在两米开外一眼确定照片上的是谁。
  怎么说也是她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她不可能认不出。
  也正因时沐被她宠了二十年,疼了二十年,她才更接受不了二十年的付出全部弄错了人的事实。
  李碧菡忍不住问杨幼兰:“濛濛的呢,濛濛的照片在哪里?”
  那二十年,她也给时沐拍了许多照片,比杨幼兰这本多得多。可是她的濛濛呢?她的濛濛因为不讨她喜欢,平时在家里连面都不敢露,她更是从未动过给“小三生的孩子”拍照的念头。
  这本相册和房间里的那本画册一样,是杨幼兰的宝贝。宝贝被人拿走,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抢,李碧菡比她高,又穿了高跟鞋,轻松一举就让她跳起来也够不着。
  杨幼兰急红了眼,任凭身后的孙雁风怎么拉怎么劝,都无法再保持理智。
  “还给我,把相册还给我!”她气急败坏地拉扯李碧菡,“我的沐沐,我的沐沐合该有好多照片,合该被人捧着长大,你生的又算什么?”
  “当年我早就跟时怀亦好上了,我还为他流过一个孩子。那个狗东西为了前途娶你,把我养在外面,我就偏不让你把儿子生在前头!”
  “虽然还是让你早了两个小时,不过早产的滋味不好受吧?看着自己儿子被抱走很难过吧?”原本只是信口发泄,杨幼兰却越说越解气,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啊,帮我养了二十年孩子,却对自己亲生的孩子冷眼相待,我这些年就指望着看这场笑话呢哈哈哈哈!”
  她笑得疯癫猖狂,全然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
  傅宣燎和蒋蓉闻声进屋,就见李碧菡手臂一松,把相册丢在地上。
  不过看起来还算正常,至少没有被激得情绪崩溃。
  只是心脏抖得厉害,由内向外,整具身体都跟着细细颤动。
  “这是承认换孩子了?”嘴唇在颤抖中翕张,李碧菡捂着心口急速喘气,自言自语般地说,“承认就好,承认了,就好……”
  (下)
  场面一度无法收拾,蒋蓉打了报警电话。
  警车停到楼下的时候,李碧菡和杨幼兰脸上都挂了彩,要不是傅宣燎和孙雁风一边一个的拉着,说不定真会闹出人命。
  就算承认了,杨幼兰认为自己仍是赢家,耀武扬威道:“你这个蠢女人,活该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
  李碧菡好不容易缓过来,囿于修养说不出尖酸刻薄的话,便抓紧一切时间逼问:“濛濛的照片呢,总该有几张吧?放在哪里,快拿出来!”
  杨幼兰又笑起来:“没有啊,我养了他八年,天天都能看到他,有什么好拍的?”
  “你好狠的心。”李碧菡哽咽道,“他做错了什么,他是无辜的啊!你养了他这么些年,难道对他没有一点感情?”
  “感情?”杨幼兰笑出了眼泪,“有每次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都恨不得掐死他!我让他活着,把他送回时家,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所以你指使时沐偷他的画?你那样对他,一定会遭报应的!”
  “什么偷画?不是他偷我沐沐的画吗?”杨幼兰扬声道,“全世界都知道,是你儿子时濛偷了我儿子时沐的画,就像你偷了我时家夫人的位置一样,报应,这才叫报应啊!
  傅宣燎先是惊讶于李碧菡知道了这件事,而后又被杨幼兰的一番话激得怒上心头。
  他说:“那幅画出自时濛之手,就是属于他的,有的是办法为他正名。”
  杨幼兰愣了下,这才将视线移到傅宣燎身上。
  “是你啊。”她揩了把眼角的泪,“你不是喜欢我们家沐沐,恨死时濛了吗?”
  傅宣燎坦然道:“我只恨真正偷画的人。”
  许是不想时沐的身后名受污,杨幼兰忙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画是我让偷的,是我让他去偷的!”
  “我的沐沐那么可怜,他多要点东西怎么了,你们不是都说喜欢他,疼他,这点小事都要追究?”
  “这不是小事。”傅宣燎说,“在他动了这种歪念头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时沐,就已经不配得到宽恕。”
  杨幼兰大半辈子都在为自己争一口气,“不配”二字自是踩了她的痛脚。
  “你说不配就不配?我的沐沐天生好命,合该是时家的嫡少爷!”她冲李碧菡扬起下巴,眉飞色舞道,“要怪只能怪你儿子命不好,从你肚子里出来,我的沐沐合该沐浴着阳光长大,你生的就该待在阴沟里!”
  可想那八年时濛没人疼没人爱,过得有多苦。想到小时候总看见时濛畏畏缩缩往桌子底下钻,傅宣燎心疼之余,更气得咬紧牙关。
  他拉住要上前的李碧菡,怒视面前心思歹毒的女人:“他命好得很,碰到你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不顺利。可是这个坎儿他已经迈过去了,之后的人生便全是坦途。”
  “属于他的东西,你们一样都抢不走。”
  警察的到来令喧嚣暂时停息。
  主要做的是纠纷调停,关于二十几年前的事件追溯,警察只简单记录,预备移交相关部门跟进处理。
  傅宣燎直觉孙老师与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不过混乱的场面不容他多问,想着之后立案起诉时再彻查追究也不迟。
  出门的时候,杨幼兰仍疯了似的在身后念叨“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倒是一直默不出声的孙雁风跟了上来,往李碧菡手里塞了个小小的白色纸袋。
  李碧菡是从医院打车来的,回去便直接坐上傅宣燎的车。
  蒋蓉与她本就是闺中密友,又都是当母亲的,见她弄成这样感同身受地难过,在后座拿消毒湿巾和面纸小心地替她擦拭脸上的伤口,安慰她一切都会过去。
  李碧菡不知听进去多少。她自上车后就没说过话,眼泪却一刻都未曾止住,尤其当她从那白色小纸袋里拿出几张一寸大小的照片,上面的主角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男孩。
  标准证件照,显然是因为需要才拍的,这些年也没得到妥善的保存,照片边缘都发软泛黄。
  等红灯的间隙,蒋蓉递了一张到前排,傅宣燎小心地捏着这张照片,迎着光看了又看。
  照片上的小男孩有一双大而漂亮的眼睛,鼻子小巧,嘴唇紧紧抿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不知情的路人见了多半会夸他长得好,或者多嘴一句“这孩子怎么都不笑”。
  没有值得开心的事,让他怎么笑?
  他不过想要一点阳光,想从别人手里获取零星温暖。那时年纪尚幼的他,可能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不喜欢他,都对他不好。
  后座的李碧菡抚摸着照片,哭得凄楚:“都是妈妈的错,害你过得那么苦,害你被欺负,被冤枉。”
  傅宣燎也想问自己,怎么会不相信他,怎么舍得对他不好?
  苦涩从心底蔓延到喉咙里,像吞下一颗剥去糖衣的胶囊,扩散开的每一丝苦味都狠狠碾压着脆弱的感觉神经。
  每知道多一点,对时濛的心疼就多一些,痛苦则是翻倍,再翻倍。
  傅宣燎长吸一口气,压下呼之欲出的泪意。
  他转过头去,举起手中的照片:“李姨,这张可以给我吗?我保证好好保存,不会把它弄丢。”
  我会好好待他,再不让他受委屈。
  傅宣燎从不胡乱立誓,但凡立下必定遵守到底。
  可是照片上的人并不给他补偿的机会。
  车载着一行人直接前往医院,江雪仍守在病房门口,说时濛谁也不想见。
  “麻烦江小姐帮我捎句话,”李碧菡被刚才的折腾弄得元气大伤,如今被蒋蓉扶着,站都站不稳,还是坚持把话带到,“告诉濛濛,我会替他讨回公道,不管哪一边的。”
  这话里便包含了不会包庇时思卉的意思。一行人改道前往警局,当着警察的面,李碧菡果然任何要求都没提,只拜托他们秉公执法,还原事实真相。
  傅宣燎还是不放心,将长辈们送走后去找负责案件的陈警官。
  到楼上刚好碰见人,从对方的表情中傅宣燎猜到不太顺利。
  果不其然,陈警官指了指其中一间审讯室,说:“他们大概串通好了,打算让那个姓周的顶罪,她一个字都不肯说,全由律师应对。”
  傅宣燎看一眼紧闭的门,问:“可以让我跟她谈谈吗?”
  陈警官向上级打了报告,约莫一刻钟后,傅宣燎走进审讯室,捕捉到时思卉眼中的错愕。
  不过也只短短一秒,等到傅宣燎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她又垂低视线,一脸冷漠地负隅顽抗。
  傅宣燎也不急着开口,把玩了会儿面前桌子上的玻璃杯,手指在杯壁上敲出哒哒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突兀而刺耳。
  时思卉在这里待了一整晚,被审讯得身心疲惫,没多久就面露不耐,受不了地主动发问:“你来干什么?”
  傅宣燎这才放下杯子:“来看看你后悔了没有。”
  时思卉先是一怔,继而勾唇:“我又没做错什么,下属私自行事,与我又……”
  “我想问的是,”傅宣燎没给她往下说的机会,“伤害了你的亲弟弟,还有信任你的母亲,你有没有后悔?”
  这是来问责了。时思卉下意识辩解:“我先前又不知道他是我亲弟弟,再说就算是又怎么样,在集团尽心尽力的是我,他凭什么……”
  说到一半自觉漏嘴,意识到这算变相承认,时思卉收了声,咬着唇忿忿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确认了动机的傅宣燎却高兴不起来。搞了半天,还真是因为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倒应了他早前的那句“怀璧其罪”。
  就算时濛什么都不做,也多的是人眼红嫉妒,躲在暗处伺机捅他刀子。
  “就算你和他没有感情,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傅宣燎迎着时思卉的目光,继续说,“他要是出事,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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