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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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荨娘抬起手,自个儿轻轻地在头上抚了一下,“像这样。”
  她闭上眼睛。
  贺天翘着腿直抖,毫不留情地嘲笑,“虽然你无父无母,更无姊妹兄弟,的确很缺爱,不过贺叔叔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除了我家那只大花猫,谁都没资格享受这待遇,嘿。”
  荨娘怔怔地摸了摸额前的头发,忽而又觉得有些小小的激愤。啊,那道士肯定是故意的。他没事干嘛要这样摸人家?哼,果然她所料不差,这种看起来纯良老实的男人,实际上最有心机了,你瞧,他第一次见她时,可不就借机把她看光了吗?
  荨娘这会子倒忘了当初是谁卯足了劲儿要勾引人家的。织女对她说过一句话,一度被她奉为至理名言——这世上什么男人都不可靠,只有一种男人,你兴许可以尝试去相信一回,那便是自己的男人。
  诚然荨娘也是这样去践行的,然而现在她发现了一个绝对不容忽视的危机——自己似乎有先行沦陷的迹象?
  荨娘忽地立起,气呼呼地将筷子一拍,一只手插在腰间,一只手指向帐子外头,赌咒般发狠道:“呸!本仙子风华绝代,倾国倾城!搞不掂一个连猪肉都没吃过的穷道士?”
  面摊的小老板一边擀面,一面拿眼睛偷觑荨娘,心中寻思,这姑娘倒是好看得紧,怎么脑子似乎有点毛病?正暗自叹息着,突然眼前一亮,又一个人撩起门前的青布帐子踱了进来。
  小老板迎上去,抽下肩上搭着的白布巾殷勤地擦了擦桌子,招呼道:“李大娘子,您多日没到渡口这边来了,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又踮起脚朝门外望了一眼,“怎么,就您一个人?”
  那被称作李大娘子的女人一身藕荷色家常妆扮,约莫二十一二年纪,脸色苍白,微露病态,只一双眼睛神采慑人,眉毛也生得好,清秀端庄之中又透出一丝威严。
  她将一把桐油纸伞放在桌边,取出一条绢子掩住口鼻,略点点头,低声道:“我一个人。今晚有货到岸,我过来看看。”
  小老板嘿嘿笑着,问,“您病还未大好,就忙上了?”
  李大娘子显然不愿多谈,那小老板也是个伶俐人,见状便将话头一转,道:“还是老规矩,一碗大排面,双份葱花?”
  “嗯。”
  男人们都在岸上忙活,还未到饭点,这面摊里人影寥寥,到现在也不过才荨娘和这李大娘子两人。
  荨娘本正气闷,见店里来了个年轻姑娘,又是本地人,便想过去和人搭话,问问这附近可有何好玩的,顺便帮重韫打听点活干。真是的,说到这个她就满腹怨念,好好个道士,妖怪不收,鬼不驱,倒跑渡口上干起苦力来。也不知道搬了那么一船的东西,待会会不会腰疼肩膀疼的……
  她双手捧住那大海碗,一转身,便坐到人对面,又将碗往桌上一顿,一清嗓子,开口道:“您瞧着面善,我一个人吃面着实无聊,可能与您同桌?”
  李大娘子点了下头,将帕子收进袖子里,道:“你不是本地人氏吧?”
  荨娘捞了一筷子面,“我从青城山那边,跟着我家夫君一道游山玩水过来的。”
  李大娘子目露微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荨娘那两鬏象征少女身份的双丫髻。荨娘见她如此,便知她对自己的妆扮感到迷惑,便解释道:“我夫君说,我年纪还小,作妇人妆扮有些老气了,便让我依旧作未嫁时的妆扮。”
  李大娘子抿唇一笑,轻道:“你夫君对你可真好啊。”
  荨娘磨磨牙,也笑,“遇上他是我今生最大的福分。”
  如果他能不老拿她借的那三十两银子说事儿,那可真是太好了。
  面上来了,醇白的大骨汤下卧着一团白丝面儿,上头浮着嫩绿的葱花,一片煎得香喷喷的大排横在面上。
  香得荨娘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她咬着筷子暗自思量,待会怎么找重韫说去呢,这一碗清汤面可不顶饱了,她想吃大排,呜。
  李大娘子抬起手腕,衣袖滑下去,露出一截皓白腕子。套在腕上的一枚老银镯子和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磕地碰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她拿勺子舀了一口汤,晃了晃,待凉上几分,才送入口中。如是喝了五六口汤,却未动筷子,喝完汤后,她将勺子搁在碗边,双手交叠于膝上,神色恍惚地坐了一会,突然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小枚碎银子放到桌上。
  她拿起伞,温和一笑,朝荨娘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这位娘子还请慢用。”
  荨娘惊得一口面条堵在嗓子眼里,险些没将自己噎死,这,这就饱啦?根本没吃好嘛?
  好不容易灌了两口汤咽下去了,追到门边一看,那人正打着伞飘飘摇摇地走向卸货的渡口。荨娘顿住脚,好奇地将手伸到帐子外一探,奇怪,没雨呀,那她打什么伞?难道是,遮太阳?
  荨娘望了眼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龇牙,太阳都下山了好嘛。
  算了,闲事莫管,吃大排面才是正事儿。于是又坐回去,埋头将剩下的面汤喝完,虽然中途有几次那筷子不知怎么地老想往对桌的碗里拐,可荨娘总算要点脸面,纵使馋得很,这等丢脸的事体还做不出来,况且人家小老板还在边上瞅着呢。
  她吃完自己那份,又百无聊赖地等了会,直觉自己都快变成望夫石了,才等到重韫进来。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胸前背后全是汗水,一坐下来,便有股热气腾到荨娘身上。男子气息浓重,汗水独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荨娘将筷子在手间一转,道:“道长,你待会得上澡堂子洗洗。”
  重韫本欲吃面,闻言面色一僵,借着低头的机会不着痕迹地在袖子上嗅了一下,的确闻到了些味道。他以为是熏到荨娘了,便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
  其实荨娘说这话倒没嫌弃重韫的意思,只不过是顺口一提罢了。谁还不流个汗啊,有味儿再正常不过了。而且重韫素性好洁,平时身上衣物总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荨娘平日里总喜欢往他身边蹭,原因之一便是她对这种气味有种病态的迷恋。
  重韫正吃着,冷不防一张脸探到跟前。荨娘叼着两只筷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道长,我还能再来碗大排面么?”
  从这些日子与荨娘的交锋里,重韫学会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要轻易拒绝荨娘在吃穿上的一些小要求,不然她绝对会死缠烂打,撒娇打滚,或是故意说些让外人误会的话,总之,烦死个人。
  他自然满足了她。两人吃饱后,便背上行箧慢慢地沿着河岸走。靠近渡口时,荨娘突然将手一抬,指着渡口上长身玉立的一个姑娘道:“道长你瞧那人怪不怪,天都黑了还打着伞呢。”
  重韫瞧了一眼。渡口两边的木架子上插着火把。那姑娘的肩上虚靠着湘妃竹制的伞柄,她静静地伫立在其中一个木架子下头,火光映照下,好似一尊沉默的雕像。
  有几个人抬着一口大箱子从她身边走过。
  “不好!”荨娘惊叫。
  只见其中一个人突然脚一崴,不知怎么撞上了身边的木架,那木架一歪,顿时就朝旁边倾下去,而倒下的方向正对着李大娘子站着的地方。
  那姑娘却不闪不避。在这惊魂一瞬,突然有一个人从旁边蹿了出来,猛推了李大娘子一把。架子落了下来,啪地砸上那人背心,将他重重地压到在地。
  第27章 无良师弟来打趣
  架子砸到那男人身上时,上头的火把还牢牢楔在其中,那火把上裹着松脂,沾衣即着,饶是旁的脚夫几乎立时往那人背上浇了水,可待将人救下,那背上肌肤已是烧得焦红一片。
  那些脚夫七手八脚地将人翻过来,一人搀了胳膊,一人抱了腰,刚将人提起来,忽有一人咋呼呼跳将出来,高声急呼:“桩子,桩子!你咋样啦?”
  这声音如此熟悉,却不是半月前在那供奉娘娘神的小村子里遇到的村夫贵仁?
  荨娘抬起的脚复又落回原地,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心中咂舌: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想不到在这儿都能碰见那两个村夫。唔,虽则真说起来他们也算不上有多大仇怨。不过,相逢即是有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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