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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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也不知怎么的,此刻看在眼里,恍然间便像回到了当初,那个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的少年也是这般站在自己面前。
  十多年的光阴,弹指一挥,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他枯槁的脸上抽了抽,轻叹一声:“多少年了,你还是爱一个人来这里。”
  徐少卿微微抬眼,应道:“儿子的事,自然瞒不过干爹。”
  “瞒了如何,不瞒又如何?这世上谁还没点心事不想叫别人知道。”
  焦芳咬咬牙,凄声道:“你……走吧。”
  徐少卿满面惊愕,蹙眉问道:“干爹这话何意?”
  焦芳笑了笑:“云和公主稍时便会回宫,陛下一时也不会再去扰她,你用心安排着,筹划妥当了,便寻机带她走吧。”
  “干爹……”
  “莫要问我怎么知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干爹,为父的又怎会不知儿子的心思?”
  焦芳咳了两声,又继续道:“这宫中奴婢何止千万,个个嘴上叫着老祖宗,心里指不定都骂着什么乌龟王八,面上恭敬不过是畏惧而已,你当初心中定然也是这般想。”
  徐少卿拧眉不语,忽然撩起曳撒下摆,双膝跪地道:“诚如干爹所言,孩儿当初的确是怕,更想着依靠干爹能出人头地,可后来……”
  “行了,不必说出来,干爹这辈子毁了,你还有指望,既然有指望,就别轻易放手,走吧。”
  他说着,便转过身,朝来时的路缓步而去。
  徐少卿默然看着那伛偻的背影一躬一躬,时不时的颤抖着,眼眶一酸,赶忙咬唇忍住,俯下、身来,伏地叩拜道:“儿子恭送干爹。”
  第112章 迭轻纱
  夕阳西下,晚霞消残。
  天地间隐去最后一丝光亮,黑压压的沉了下来。
  一名内侍低着头从廊下走过,身上的青袍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手中那提宫灯烛火摇曳,瞧着颇有几分诡异。
  沿路向前,才刚转过弯,忽然只觉有人在自己肩上拍了一下。
  他愕然心惊,回过头一瞧,立时喜道:“干爹,是你老人家!”
  徐少卿抓着他肩头朝暗处扯了几步,这才低声问:“公主现在如何?”
  冯正闻言,立时带着些忿忿的苦着脸道:“回干爹话,之前主子从清宁宫回来时,随着一大帮人,把咱们这儿里里外外的奴婢都换了,只留儿子一个,也不叫进去瞧了,不知主子现在如何,料想是……”
  徐少卿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跟着又问:“现下公主身边是谁?”
  “回干爹,还是那翠儿,听说是老祖宗吩咐的,没叫人走。”
  他闻言略一点头,稍稍放了心。
  冯正抬眼看看,又探头朝寝殿那边张了张,凑近低声道:“殿内殿外,前前后后都把着人,干爹此时想进去只怕不易。”
  徐少卿也正望着那些肃立在门前阶下的内侍,微一沉吟,便伏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是,儿子这就去办。”
  冯正说着便却退而去,仍沿回廊去了前面的庑房,过不多时便转出来,径直来到寝殿前。
  阶下的内侍立刻拦住他问:“哎,哎,哎,你做什么?不都说过了么,太后娘娘懿旨,这儿由我们盯着,你不得入内。”
  冯正笑道:“兄弟误会了,里头外头都有人伺候着,我乐得清闲,进去瞧什么?是老祖宗和二祖宗交代了,说这天寒地冻的,大家伙儿还要守个整夜,不吃些像样的怎么成?”
  他说着便回首朝西侧廊下的庑房一指:“我那头已热了涮锅,鸳鸯汤底,酒肉菜蔬齐备,诸位兄弟先随我去吃,回头再把里面的人换出来,大家吃得舒坦了,暖了身子,也好办差不是。”
  这番话一说,那七八名内侍立时脸现喜色,纷纷咂着唇围拢上来。
  为首的那个也是馋涎欲滴,但却微微皱眉,有些迟疑地问:“这个……怎的没听老祖宗提过?别是你老弟自己的主意吧?”
  冯正一摊手,佯作不耐道:“瞧你这话,大伙儿都是当差的,上头有主子和祖宗们管着,跟膳房那头也没什么往来,上哪儿去弄这般好东西去?就是方才二祖宗差人来传的话,我这头预备齐了,不才来叫各位么?你们若是不去,可别怪兄弟我没吱声哦。”
  那为首的内侍急忙扯住,也换了副笑脸道:“莫怪,莫怪,兄弟也就是问一问,何必当真?兄弟言语不当,回头自罚三杯,如何?”
  冯正也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便不说两家话,以后各头当差,互相都得照应着,走,走,走,吃酒去,大冷的天,就属吃这涮锅最好。”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嬉笑着跟他朝西庑房走,却不知身后一道人影溜下檐角,迅捷无伦地从气窗翻了进去。
  廊间早掌了灯,徐少卿隐着身形,毫无声息的从檩梁间穿行而过,须臾绕到寝殿外侧。
  门外正立着两名内侍看守。
  悄悄游到另一边,探出起床向外瞧,殿后竟也有七八人盯着,竟将这里把得滴水不漏。
  他略一沉吟,选了个稍稍疏松的地方,轻轻将廊侧的大窗勾开半扇,随即指间连弹,寝殿外那几盏灯忽忽间便都熄灭了。
  “咦,这是怎么了?”
  “我哪里晓得。”
  “别……别是闹鬼吧?”
  “去你娘的,没瞧那边窗子被风吹开了么?快去闭上,我去拿火掌灯来。”
  那两名内侍说话间便各行各事。
  徐少卿只待他们离了眼,便“嗖”的从梁上坠下,揭窗跃入,随即反手掩上,不留半点痕迹。
  殿内一如从前,此刻更是说不出的冷清,隐隐听到里面传来抽泣之声。
  他跨前两步,从殿柱后向外望。
  床榻上,那柔弱的身子背靠着软囊,仰面半卧,神情憔悴,目光沉滞。
  那叫翠儿的丫头站在近旁,一边从水中捞出焐热的巾帕拧干,小心翼翼地替她敷着面颊,一边抬手抹着眼泪,却又不敢言语。
  他只觉胸间剧痛,如针扎般锥心刺骨,当下也不再避忌什么,绕过柱子便大步走了过去。
  高暧本来沉寂寂的木然躺在那里,忽闻脚步之声,瞥眼见竟是他迎面而来,不由一声轻呼,跟着便抬手将头脸遮住,扭身缩入被中。
  翠儿见他来,更是大惊失色,期艾地叫了一声:“徐……徐厂公……”便赶忙掩了口,垂下头去退到边上,眼角不住地朝门外瞟着。
  徐少卿走到榻旁,将手一伸。
  翠儿初时不解,愣了愣才明白,赶忙将手中的巾帕递了过去。
  他接在手里,又探到盆中试了试水温,便低声道:“这水不热,再端一盆来,另外去灶房取些绿豆,鸡蛋和豆腐,要生的,快。”
  翠儿心下奇怪,不知他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却也不敢多问,赶忙点头应声去了。
  徐少卿将巾帕搁了,撩起曳撒下摆,在床榻上坐了,伸手去揭衾被。
  才刚扯开一角,便被她死死拽住。
  “别瞧,别瞧……”
  高暧小声叫着,又朝被内缩去。
  他稍稍松了些力气,俯下头来,凑到近处问:“怎么了?”
  “我现在……难看得紧,你别瞧。”
  她语声发颤,手仍攥着被角,说什么也不肯放松。
  徐少卿不由暗叹一声,心道这丫头平日里一副修禅得道,看破俗世的样子,到了这时候却也跟寻常女儿家没什么两样,爱惜容貌胜过一切,生怕被人瞧见了丑模样,前次在温泉时,自己要看她肩头,不就是这般么?
  想了想,索性故意道:“不就是脸面上有些淤伤么?又不曾真毁了什么,再说公主肌肤体态臣早已了然于胸,还怕些什么?”
  这话一出口,那被中的人登时又扭了扭。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欺负我。”
  高暧嘴上埋怨着,手上却不自禁的松了。
  徐少卿伸手一拉,将衾被掀了开来。
  “啊!”
  她惊呼着,紧搂双臂,将脸埋在软囊里,不愿叫他瞧。
  他轻抚着那如瀑的青丝秀发,慢慢滑向肩头,轻轻地□□着,只觉触手温软,柔若无骨。
  忽然间,他用力将她抱起,紧紧拥在怀中,俯下头去,探寻着那素齿朱唇。
  高暧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手臂却被箍着,半点也推不开,急叫:“厂臣,厂臣……”
  “公主想叫外头听见么?”
  他这一说,她立时惊觉,当下伏在他肩头,敛着声气道:“厂臣,你别这么着,先听我说好么?”
  徐少卿却似充耳不闻,当下也不言语,探唇又吻了过去。
  她挣脱不开,又怕弄出声响叫外头知觉了,只得任他施为,心下也慢慢软了。
  那看似凉薄的唇仍旧和从前一样,带着融融的暖意,此刻更像疗伤的良药,连心中的悲戚都舒缓下来,不那么难受了。
  他舍不得用力,轻柔地碰触着,尝过每一分,那醇美的香味令人怜惜,更令人陶醉。
  正自沉迷,忽然感觉有股温热自上而下,点点滴落在唇齿间,同时那双柔弱的臂膀也在腰后揽住了自己。
  他不由一惊,赶忙移开,就见她眸中星闪,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那原本嫩白的左颊青肿着,唇角也带着淤伤,泪水沁过,更显得凄楚无依。
  这副样子挂在脸上,的确不想叫人瞧见。
  徐少卿从怀中摸出帕子,轻轻帮她擦拭着,像微风轻拂,又似蜻蜓点水。
  她脸上微现红晕,瞥眼间,见那帕子有些眼熟,赫然便是自己送他的那块“比翼双栖连理枝”,不由面上一羞,垂下眼去。
  这时,却听殿门“吱呀”一声轻响。
  高暧娇躯一颤,赶忙伸手要推开他,却觉那双臂膀仍紧紧地搂着自己,竟不肯放松。
  她又羞又惊,心说他平素最知道分寸,今日怎的半点也不顾忌?这推门回来的十之八、九是翠儿,若是被那丫头瞧见了,可怎生好。
  徐少卿却似毫无惧色,手上搂着他,转头向门口望去。
  那来的正是翠儿,手里端着热汤盆,胳膊上还挽了个篮子。
  那丫头见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拥在一起,也是小脸一惊,差点将那盆热汤洒了,赶忙稳住手,低着头走了过来,先将汤盆放了,再把臂上的篮子搁在榻边,怯声道:“厂公大人,这是灶房取来的东西。”
  徐少卿稍稍松开手,凑过去瞧了瞧,便微一点头:“成了,你去吧,就说公主已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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