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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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夹竹桃啊。
  引路的小沙弥法号悟文,他见商遥直盯着那花看,解释道:“这种花只有我们华安寺有。”他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得意,“我寺的第一代住持是从天竺而来的高僧,法号净玄,净玄住持喜欢种植花草,这夹竹桃便是他从天竺带过来的,夹竹桃性喜温,折腾了好一番才栽培成功。这花不仅开得好,香气也十分怡人。”
  听悟文的意思,夹竹桃在这里还没有普及,可是在现代,它是很常见的观赏性植物,商遥还曾经种过一盆呢,只是没好好呵护,还没来得及开花就蔫掉了。她抬头眄了悟文一眼,不禁笑道:“确实好看。”
  悟文初遁空门,道行还浅,商遥那不经意地一回眸,眼波流转,使他心头微微荡漾起来。脸孔微微涨红,怕自己失态,忙找了借口离开。
  悟文前脚刚走,商遥扭头吩咐桂枝道:“给我找把剪刀过来。”
  桂枝虽然不明白她要干什么,还是给找了一把过来。
  商遥握着剪刀毫不犹豫咔咔几下,很快剪出一簇夹竹桃花枝来,红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艳丽无边。她凑近闻了闻,笑着对桂枝道:“再给我找个大瓷瓶过来,要青釉的,瓷瓶里蓄点水,把花插/进去,摆放到我的寝室去。”顿了顿,“而且还要每天一换。”
  桂枝笑着应道:“看来娘娘是很喜欢这花啊,不如我们回去的时候移植几株回去?”
  商遥点头道:“好啊好啊。”
  一切安排妥当后,天已擦黑,商遥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发现寺院的墙并不高,很好爬,高的是她眼前的这座山,四个宫女并排站在一起,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很不好爬啊。商遥想了想,她出门时带了少许凉王赏赐给她的首饰,这下借花献佛地赏给她们四个,四人刚才还客气疏离的脸瞬间笑成了花,说话也温和许多。
  这就叫有钱好办事。
  商遥准备上床就寝时,体贴地对四个宫女道:“你们也洗洗睡吧,不过不要睡的太沉免得我半夜叫你们都听不到。”
  桂枝特守本分道:“我们四人两人一组轮流守夜,娘娘不必担心。”
  商遥说:“不用守夜。”
  桂枝四人坚持。
  早就料到是这个结局。商遥认命地爬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勘察地形,华安寺并不算大,但胜在清幽古朴,过往香客也不少。商遥绕了大半个寺院,那四个宫女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也是醉了,领着四个女汉子一路走来惹来不少异样的眼光。
  商遥走累了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来,斟酌了半天特委婉道:“你们四个目标太大,很容易引起别人异样的眼光,若是再不小心暴露我的身份,那就麻烦了。你们分散开来,在暗中守着我就行。”
  桂枝道:“主公有令,命我们寸步不离娘娘。”
  “……”看来想支开她们逃跑是不现实的。商遥歇了会儿,觉得无趣得紧,便起身往回走,接近清雅居时人烟渐少,树木遮起烈日,顿时凉快不少,正碰上悟文送饭过来。
  寺院的膳食十分清淡,菜式也简单,只有两三个素菜,配上白馒头,粟米粥,基本上是没有油水的,可苦了桂枝她们四个,要知道她们这副高壮的身材光吃青菜馒头稀粥恐怕很难养出来的。商遥的膳食自然比她们的丰盛一些,她在饭桌上坐下来,四人像座山一样杵在她面前,桂枝弯腰道:“娘娘想吃什么,奴婢给您夹。”
  商遥拿筷子敲了下桌沿,淡声道:“你们退下吧,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想惹怒这传闻中喜怒无常的贵妃娘娘,颔首应下:“奴婢等就在外边候着,随时供娘娘差遣。”
  商遥心里藏着事,只简单扒拉了两口,又把她们四个叫进来,指着一桌子菜道:“天太热吃不下,剩这么多也别浪费了,赏你们了。”顿了一下,“对了,夹竹桃花明天记得给我换。”吩咐完后,走到榻上随手拿了本书看起来。
  接下来几天商遥发现自己想要逃脱并没有那么容易。桂枝她们四个恪守指责,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没有丝毫逃跑的机会。而且离华安寺不远就是府衙所在,只要一有变故,随时可召大批人马过来支援。
  商遥知道现在不跑以后就更难有机会了。凉王对她的新鲜和喜欢能维持多久,也许占有了她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腻了吧等到腻了,再找个名目赐死她,给群臣和天下人一个交待。
  想想就遍体发寒。
  所以,她一定要逃出去,这是最后的机会。
  凉王以为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她偏要自己开辟出一条路来。
  商遥假装若无其事地住下来,白天看经书,抄写佛经。反正是要认字写字,经书也是书啊,虽然更加深奥难懂了些。傍晚用完饭后会在院子里散一会步,一天一晃便过去了,晚上早早便上床安歇了。生活规律得简直让人生不出半点疑心。
  凉王派来的四个宫女也暗暗松了口气,贵妃娘娘很好伺候,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盛气凌人,甚至可以说待她们很好。即使如此,她们依然不敢松懈,日夜不离地守着。
  直到第七天,商遥午休醒来,肚子饿得直叫。桂香善解人意道:“娘娘这一觉睡得好长,娘娘饿了吧,我给娘娘张罗去。”
  商遥皱着眉道:“天天吃一些素菜,我看着都够了。这样吧,你去外边买些肉食回来给我解解馋。”
  桂香吞了吞口水:“娘娘,这样不好吧?”
  桂枝忍不住笑骂道:“瞧你口水都出来了还说不要!娘娘既然吩咐了,你就赶紧去吧。”
  桂香本能地拿袖子擦嘴面上讪讪的。商遥笑眄她一眼:“快去快回。偷偷的,别让人发现就好。”
  桂香颔首:“好,奴婢这就去。”
  桂香拉了桂芹一块去,半个时辰后两人手里各自拎了一个红色的食盒回来,食盒封的十分严密以掩盖腥味。
  商遥看了她们一眼:“你们该不会是在外边偷吃了才这么晚回来的吧?”
  桂香忙摇头道:“不敢不敢,这寺院附近的店家手艺都不太好,我俩跑了老远才给娘娘找来的。瞧,清蒸鲤鱼,红烧牛肉,还有烤鸡,这色香味俱全,整个梅陇城都难找到手艺这么好的……”她们边说边打开,桂枝还拿银针试了试,并没有异样,便放下心来。
  商遥弯腰嗅了嗅,香味扑鼻,顿时口齿生津,“你们退下吧,我自己来。”
  这几天接触下来,四人早就知道了贵妃娘娘吃饭不喜欢旁人在场的怪癖,纷纷退到外边去。只是那香味时不时飘出来,闻着就已令人饥肠辘辘,桂枝四人以往又都是顿顿不离荤腥的,现在已经连着十几天没碰到了,自是想念得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人在外边饱受煎熬,里边的人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过了半晌,忽见商遥掀帘而出,一方雪帕按压在嘴角:“买得太多了,剩下的我也吃不完,赏你们了。”
  四人呆了呆,还是桂枝首先回过神来:“谢娘娘赏赐!”
  这喜形于色的模样,是有多喜欢吃肉?
  四人迫不及待地进去收拾了。商遥双手合十,暗道:“佛祖千万不要怪罪,我是被逼的。”
  ☆、意外
  商遥推开房门,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又细心地将房门掩好。她住的清雅居偏僻幽静,平日里除了悟文小师父过来按时送饭以外,几乎没什么人过来。所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厢房里的秘密。
  商遥定了定神,往常这个时间点,悟文小师父都会过来清扫院子。她等了一会儿,果然见悟文拿着扫帚穿过拱形石门走进来,见商遥站在厢房门口,平日贴身不离的四个侍女纷纷不见了踪影,不由纳罕,但也不敢唐突发问,只点头致意,然后专心致志地打扫起来。
  耳听环佩叮当,一阵清香袭来,是商遥走过来。悟文心神一荡,忙低下头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却听商遥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我有事想去趟医馆,不知离寺院最近的医馆在哪里,劳烦小师父给指下路。”
  悟文忍不住道:“夫人要自己去么?您的侍女呢?”
  商遥装作为难道:“其实有些话不该跟小师父说的,但是我也不好欺瞒。我那四个侍女平常大鱼大肉惯了,在寺里住得久了,难免嘴里就受不住,竟然将荤食带进寺里偷吃,我已重重地责罚了她们,还请小师父不要告诉住持才好。”
  悟文了然道:“夫人真心向佛,以后定有福报。”
  “承小师父吉言。”商遥颔首道,“为了以示惩戒,我禁了她们一天食,所以明日小师父就不要送饭菜过来了。”
  “那夫人呢?”
  “我可能后天才会回来,小师父不必挂念。”
  辞别了悟文,商遥心情愉悦地往外走去,因着在这里住了一小段时日,又因为装扮神秘,出手阔绰,寺僧绝大多数认识她,平日里碰见了还会招呼一声。所以商遥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
  从华安寺后门出去是一条幽深狭长的夹道,阳光都很难照进来。商遥走到死角处,考虑到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孤身走在外头肯定会惹人注目,她毫不犹豫地将衣服扯裂好几处,打散头发,接着又躺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原是华服傍身的贵夫人瞬间变成衣衫落魄似是家道中落的妇姑娘,这样应该不会引人注意吧?
  华安寺位处郊区,离西城门很近。商遥走到夹道尽头,四周的建筑民居都很低矮,巍峨的西城门似拔地而起,在众多建筑群里脱颖而出,远远望去只是一个小点,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商遥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担惊受怕了两个多月,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忍不住欢呼一声,朝城门方向跑去。
  商遥走到离城门口不远处时发现了一丝异样,不少百姓站在城门口列成两队,队伍大约有五十多米长,远远瞧见城门口有不少士兵,对过往百姓车马货物挨个盘查,行进十分缓慢。商遥心里觉得异样,不敢冒然向前,跟旁边的妇人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大凉东边的魏国虎视眈眈,几次派兵在两国边境上挑衅,保不准哪天会打起来,凉王担心有敌国细作趁机混进来,因此下了一道诏令,严格限制出入城门,但凡是出城进城的货物车马百姓,均需要官府开具的证明。也就是路引。
  犹如从天堂瞬间跌入地狱,商遥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蹲下来将脸埋入臂弯里,心酸得想哭,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已是够艰辛,好不容易逃出来又碰上这么个情况,这一路磕磕绊绊,她已经很累了。暗自神伤了一会儿,商遥重整旗鼓站起身来,眼看天都要黑了,城门也即将关闭,虽说夜长梦多,可她也别无他法,只能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华灯初上,朦胧月色照得一地霜白,城门附近并无客栈之类的东西,只能往城中心走,越接近城中,灯光越亮,人越多,街市越繁华热闹。商遥循着光亮处走,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隐约看到飘扬在风中的白色酒旗,上书“如意酒家”,不由大喜过望,拎着裙子飞快地过去。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店家还未打烊,商遥定了定神走进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倚在柜台旁,一身碧色衣衫,发髻松松挽起来,脖颈修长,一副慵懒的模样,她听到脚步声,一双丹凤眼扫过来,见商遥衣衫落魄风尘仆仆的模样,动作娴熟地迎上去:“要住店么?”
  商遥点点头,犹豫了下,又指了指身上,“我身上就这一身衣裳,我看老板娘和我体型差不多,可否卖给我一套?”
  “卖?”老板娘打量她一眼,“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穿的衣服都是上好的锦缎织成,你买得起么?”
  这好说。既然穿着落魄,那表现更要落魄。商遥假装万分不舍地从袖口摸出一支银簪:“我身上也就剩这一支银簪了,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多亏她未雨绸缪,特别挑了一些相对来说不太华丽的首饰。
  那老板娘眼前一亮,二话不说地接过,在手里把玩着颇有些爱不释手,嘴里道:“这簪子成色一般,胜在雕琢精致,成,我给你拿衣服去。”边笑边招呼伙计,“先给这位姑娘安排客房。”
  商遥前脚在客房安置下来,后脚老板娘杨氏就跟了过来,递给商遥一套碧色衣衫,跟杨氏身上的颜色差不多,商遥也没在意,随手将衣服搁在床上,似是不经意寒暄道:“这两天城门管理严格,好多外来的人都进不了城,耽误了不少生意吧?”
  “可不是。”杨氏道,“唉,不过我这里还算稍微好些的了。”
  商遥心中一动,笑道:“老板娘人脉广,出入城门对您来说想必是举手之劳。”
  杨氏掩帕笑道:“我一个弱女子,哪有什么人脉,乱世里混口饭吃罢了。”她嘴上谦虚,面上表现出来的却不是那么回事。这时听到楼下伙计在喊,杨氏一摆手,“姑娘先歇着吧,我忙去。”
  商遥送她到门口,又折回来关上房门,从刚才短暂的交谈来看,杨氏在梅陇应该有一定的人脉,想想乱世里一个貌美女子撑起一家店,若没有强大的依靠,早就被人吞吃入腹连渣渣都不剩了。而且看她刚才拿着簪子爱不释手的模样,想必是极喜欢首饰之类的东西。她心里盘算着一会夜深人静了去找杨氏,拿些首饰贿赂贿赂她,让她帮自己出城。
  商遥主意既定,心头稍微松懈下来。吃了晚饭又换下衣服,忙完这些又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只见窗外夜色深沉。商遥推门出去,只见大堂里仍散坐着一些客人,她拦住打面前经过的伙计,低声问道:“你们老板娘呢?”
  伙计回道:“在房里呢。”
  睡这么早?商遥哦一声:“我有事想找她,小哥可否给指个路?”
  ***
  听店里的伙计说,前院大都是客房,这后院是杨氏的住所,朱门轻掩,倾泻出一道昏黄的亮光。
  商遥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走过去,刚要推开门,肩上突然一沉,伴随着轻佻的男声:“阿碧……”
  商遥大骇,浑身汗毛都直竖起来。反手拨开压在自己肩上的大手,低声叫道:“你认错人了!”
  “你……”那男子一听声音不对,立即松了手,“我认错人了,对不住,冒犯姑娘了。”
  商遥连头也没抬,退后几步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杨氏说自己衣衫大都是碧色的,卖给自己的衣服也是碧色,难道她的闺名唤阿碧?她抬起头来,满院清辉月色,加上墙壁上的一盏纱灯,映得男子的脸格外清晰明朗。
  商遥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拜她的好记忆所赐,这人是裴博士的儿子裴勇。冤家如此路窄,商遥垂下眼睑:“你是要找老板娘么?她好心借给我衣服穿,也难怪你会认错。”
  “借你衣服穿?她那么世故会借你衣服穿?”那男子呵呵笑了几声,突又顿住,“我听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商遥也呵呵笑了几声,掩饰心里的惊慌:“公子该不会故意装作认错人,其实是想跟我搭讪吧?”
  男子一听笑了:“得,不跟你说这么多了,你是要找阿碧?”
  看来阿碧果然是杨氏的闺名。商遥贴着墙边摇头边往后退,撇清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路过。这就走。”她掉过头,紧接着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响,回头只见那男子闪身进去了,里面传来门栓插上的声音。显见得两人关系不一般。
  商遥摸着黑准备回房,途经厨房时烟囱里冒出阵阵白烟,她寻思着杨氏看起来精明又世故,她若是重金贿赂请她帮忙,难保杨氏不会起疑心,为了换取更大的利益去官府举报她,风险太大,而且裴博士的儿子就在里面,不小心被识破可就完蛋了,想想还是算了。只能另想办法了。
  ***
  商遥睡到半夜忽然被惊醒,她心里藏着事,自然浅眠,稍微有点声响便睡不着,更别说是用力踹门的声音了,而这踹门声是从后院传出来的,商遥眼皮动了动,翻个身准备继续睡,谁知隔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翻身坐起来,好奇地走到窗口,将窗子推开一道缝,只见外面明晃晃的,十几个火把连成一线,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商遥看得分明,这些举着火把的人都是身穿铁甲的士兵。通天的火光里,最醒目的是站在正中间的男子,他背对着商遥,身材高大,杵在那里好像一座小山。
  杨氏倚在门边,鬓发散乱,衣衫略有些不整,许是起得仓促,来不及仔细梳理,她脸上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程大将军带这么多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商遥听到程这个姓不觉心头一凛,随即暗笑自己想太多,哪有那么巧?;凉王手下有好几个姓程的将军呢。下一秒,与杨氏对峙的男子抱剑而立,声音冷硬道:“本官奉命办事,要对你这店挨个搜查一番。
  这个声音……真是久不闻,听起来却分外耳熟啊。
  ☆、对峙
  果然是程青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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