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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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一瞬间,玛丽莲有些黯淡的大眼睛里流转过了这么多的情绪,而观众也接收到了她那复杂无匹的思绪,虽然没有一句台词,虽然她几乎都没有动,虽然她的所有动作只是眉毛微微一挑,鼻翼周围几根肌肉线条的放松,但玛丽莲对于科林心情的感知,包括在这一瞬间她那又感动又惊喜,又有些怜惜的感觉——现在的她情绪低落,需要安慰,而科林的关心让她感动,得到自己想要的情绪支持让她惊喜,与此同时,科林的天真和敞开坦诚,又让她感到了对他的怜惜之情,这是一个饱经世故,受过无数挫折,经历坎坷的成年人,对于这么一个新鲜的,从未受过伤害的灵魂,本能的维护和担忧。
  她的回应也一样精确地传递到了科林那里,科林的表情开朗了起来,喜悦迅速地占据了他的双眼,但此时此刻,他反而不敢再往前进了——他反而退了几步,而玛丽莲的唇角也扬了起来,她捂住了半边脸,对科林说道,“很抱歉,让你看到了我的这幅模样。”
  导演适时地切了一个特写,在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之后,玛丽莲的半边脸逐渐地笑了开来,她望着镜头,深情而快乐地笑了——随后,仿佛是本能地,她放下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就像是孩子吃过美食的回味动作一样,虽然还是素颜,但憔悴、疲倦,在这一刻之间如潮水般褪去,那种慵懒的天真和性.感又回到了玛丽莲脸上,仿佛从科林那里获取到了力量,她伸出手在桌子上按了一下,缓缓地站了起来……
  #
  “奶奶!”康拉德再一次不满地叫了一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埋怨,但伊丽莎白则不为所动。
  “抱歉。”她说着,把杯子放到一边,站了起来,“老年人的膀胱,给我几分钟。”
  从因为听到祖母谈论器官,而发出恶心的‘ew’声的康拉德身边挤了过去,伊丽莎白离开了几分钟,又服下了她今天早上的药片,稍事休息以后,才回到了影院里——她的身体其实也不能支持长时间的观影了,看了十多、二十分钟以后,总是要休息一下才能凝聚起足够的体力继续下去。而康拉德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催促伊丽莎白,反而和她闲谈了起来。
  “感情线确实非常优秀,”他用导演系学生的眼光判断,“关键是演员有化学反应,所以信息传递就非常省力,而且丢失不多,极为自然,最重要的是,这样很凸显演技,今年的颁奖季上,珍妮弗占大便宜了。”
  “如果评审都和你一个看法的话,”伊丽莎白忍住大肆嘲笑孙子的冲动,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珍妮弗才真的要哭了——说真的,康拉德,如果我们都和你一样看的话,那么还会有人看重奥斯卡吗?”
  到底还是忍不住挖苦了一句,她才为这个半桶水晃荡的小孙子指点迷津,“科林的演员的确是本色演出,这不成问题,不过,如果你重看了这一遍的剪辑,你会发现,这一段感情戏的化学反应,并不是出自演员自身的激发,科林对玛丽莲的那种崇慕应该是演员自己的本色演出,这没问题,不过,玛丽莲的回应和两人的那种感情联系,那就完全是剪辑做出来的了,这么多的特写,玛丽莲肯定是对着镜头在抛媚眼——如果要我说的话,她更像是笑给镜头后的那个人看的,她和萨尔维.图齐肯定在恋爱,起码拍这部戏的时候是如此,否则他们根本拍不出这样的电影,这就是我说的,这部电影不可复制——即使是让他们现在再来拍这一段,一切复原,也不会是这样的感觉了,在初相恋时的感觉是最转瞬即逝的,甚至一旦关系稳定下来,两人的互动一变,很可能珍妮弗对着镜头都演不成现在这样。”
  她歇了一口气,又训诫了一句,“这肯定是你的必修课,分析导演的拍摄手法,康拉德,如果你连导演的意图都看不懂,那么我告诉你,你就是连抄都没法抄到精髓……”
  康拉德看起来几乎立刻就是有些心虚了,他意图明显地转移了话题,“那么,今年的奥斯卡上,珍妮弗反而会大热倒灶了?看她公关的力度,我还以为今年的奥斯卡影后非她莫属呢,奶奶,听你的语气,你认为珍妮弗今年反而没什么希望了?”
  “谁说的?”伊丽莎白瞪了康拉德一眼,她真的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康拉德,虽然这只是我们的第二遍,但我还是指望你看出它的一些门道的,《与梦露的一周》是今年最优秀的电影,珍妮弗.杰弗森毫无疑问是今年最优秀的女演员,即使她是因为爱上了导演,才把感情戏演得那么好,但那又如何?告诉你吧,女演员在拍摄感情戏的时候,不爱上主演或者爱上导演、摄影师,这段戏就不可能拍得好——这是最普遍的移情心理,人无法说服自己,就无法说服别人——如果你根本不能理解她好在哪里的话,那恐怕你根本就没有当导演的天赋——今年的确有阻碍她得奖的因素,这不假,但到目前为止,这是颁奖季最强的电影,也还没有任何一个女演员的表现能比得上她。”
  “阻碍得奖?”康拉德没有在意祖母对他的打击,毕竟这早已是家常便饭,他只是好奇地思索着伊丽莎白的话,“啊——你是说她前几年得过的奥斯卡吗?不过,那是06年的事,今年竞争的是09年的奖,已经过去3年了,也不能说是毫无希望……”
  他忽然坏笑了起来,“不过,你也就只有两个奥斯卡——而且两次得奖还相距了六年,所以我猜,虽然她表演得很好,但你还是不会把票投给她的,是吗,奶奶?”
  伊丽莎白又一次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康拉德一眼,她都懒得和孙子废话什么了,只是摇了摇头,简单地说,“不,我当然会把票给她。”
  “啊!”康拉德惊呼了起来,他诧异的程度,也暴露了他平时都是怎么看待自己奶奶的心胸气度的——显然,伊丽莎白在他心里的形象不是特别理想,“这是为什么呢——可别告诉我那些pr居然拿出了能打动你的筹码,奶奶,您现在到底还缺什么啊——”
  她缺得多了去了,伊丽莎白的目光落到了屏幕上,望着梦露那极具60年代风情的垫肩外套,还有劳伦斯.奥利弗矜持的微笑,她满是惆怅地摇了摇头:追不回的青春,已成往事的荣光,错过的爱情,已经失去的朋友——
  “这和pr无关。”忽然间失去了所有逗弄孙子的心情,伊丽莎白轻轻地说。“这是一个早已做出的决定。”
  她的否定,当然再一次引来了康拉德好奇求知的眼光,而这一次,玉婆则惜语如金,只是简洁地吐出了两个单词。
  “西德尼.波拉克。”
  已经在今年5月份,《梦露》上映前夕遗憾去世的西德尼.波拉克……
  ☆、第二百八十七章 英雄造时势
  “接到我的邀请,你惊讶吗?”当屏幕上的肯尼斯.布拉纳卷着舌头,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外国人说英语的口音时,电影院里的阿曼达会心地笑了起来,在心底做了一个记号:这个饰演劳伦斯.奥利弗的演员,表演功力确实是相当不错。不过,她很快又集中了注意力,投入到了剧情之中,望着梦露有些迟钝地微张红唇,露出了一副有些痴傻模样,阿曼达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想到,“虽然她这么漂亮,但明显不是那么的正常——可,虽然她不是那么的正常,但她又是那么的漂亮,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值得的……”
  旁边有人在座位里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又清了清嗓子,阿曼达不快地瞪了一眼,忙里偷闲地又在心里埋怨了一句:“来看午夜场的年轻人素质都太低了!”
  作为一个有家有小的南方小镇主妇,午夜场几乎和她绝缘,这一次会来看午夜场,当然也不是因为她对珍妮弗的支持,虽然去年因为电话录音事件,阿曼达对珍妮弗的恶感,之后又被时间冲淡,但她在政治上的不纯洁,也还是让忠实地信仰着自小受到的教育,相信北京是邪恶轴心之一的阿曼达,在感情上感到了和珍妮弗的疏远,她还不至于讨厌珍妮弗,但要说和以前一样,把她视为孩子们的楷模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过,阿曼达对于孩子们的喜好并不干涉,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其实还是暗暗地在关注着珍妮弗.杰弗森,起码她也和孩子们一样,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梦露》拿到了威尼斯最佳女演员奖的好消息。
  从那天开始,阿曼达就陷入了烦恼中:这主要是因为报道中提到了《梦露》里的激.情戏码,而孩子们也已经知道了这部电影,并且热切地盼望起了它在国内上映的那天。结合梦露身边那些著名的绯闻,以及她所处的那个开放年代,阿曼达自然开始担心电影的尺度问题。而当电影被定为pg-13这个分级之后,她知道自己不太可能阻止孩子们来看这部电影(现在即使是最偏僻的南方小镇,家长们也不能完全控制孩子们的行动了,这一点对阿曼达来说的确是个遗憾),所以她也只能在电影上映的第一时间就来审阅一遍,以决定是否该找出种种借口,阻碍孩子们在《梦露》上映档期的前几周,讨论风潮最盛的时候上电影院——虽然这么做无异于螳臂当车,因为希望孩子们在几周后就会忘掉这部电影是不现实的,但当母亲的总是如此,只要是为了孩子,那么再疯狂的事她们至少都会去尝试一下。
  而如果说,电影刚开场的时候,阿曼达怀抱的还是这种居高临下的审查心思的话,在电影上演到半小时的现在,她则是早已经放下了全部担心,也忘记了自己来观影的初衷,而是情不自禁地全盘融入到了剧情里去了,她甚至已经完全忘了在心里品味珍妮弗的表现——大部分时间,她已经忘了自己在看电影,俨然是完全进入了屏幕里的世界,把一切当作了现实。更有甚者,随着电影的进展,阿曼达都改变了自己对梦露的观感:在此之前,她对梦露的形象是很刻板的,艳星、私生活混乱、和总统的绯闻、自杀、物质女孩,这些标签都和60年代那纸醉金迷的社会气氛,以及垮掉的一代有关,当然了,垮掉的一代实际上和梦露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对阿曼达来说,这一切听起来好像都差不多,感觉上,那就是一群自甘堕落的男男女女,用酒精、毒.品毁掉自己,疯疯癫癫地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就像是梦露,从崛起到去世都透着强烈的罪恶气息,她的精神疾病也给人以一种无病□□、咎由自取的感觉。
  然而,电影里讲述的就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导演并没有回避梦露在演技上的失败,以及她‘不学无术’的事实,但是从电影里你却能看出她的本性并不邪恶堕落,事实上,电影用了非常丰富的画面以及非常清晰和冷静的信息传递,说明了梦露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梦露自己的异常——这一点从她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就可以觑见端倪了,梦露身边的人群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她的利用和蒙蔽,这一点则由《游龙戏凤》的筹拍作为切入点,在导演有条不紊的调动下,劳伦斯.奥利弗的自命不凡,宝拉这个‘家庭教师’式的表演教师对于梦露的操控,阿瑟.米勒的傲慢以及对于媒体,对于自己成为梦露附庸这种生活的反感,包括他从根本上展露出的自私……这些演员的表演惟妙惟肖,让阿曼达可以轻易地联系到自己身边的熟人,也让她有了很强的代入感,她很快就被电影完全吸引,体会到了梦露的感觉,此时此刻,她想的已经不是‘故事到底是否真实,梦露有拍得这么好吗’,或者说,她根本不再在乎电影是否真实,作为一个观众,她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了,她在乎的是,梦露能否在自己的困境里寻找到一条出路,或者说,这个从根本上来说非常自卑,一直在渴望着爱和支持的女孩,能不能幸运地在她面对的这个冰冷的环境里寻找到一份真诚的感情。
  阿曼达并不知道,能让受教育程度不高,客观地说智力也不算太发达,阅历面很窄,道德观奇高无比,不客气地说就是较为愚昧的她,都能如此轻松地感受到梦露现在的处境,解读出导演组的意图,这表现出了剧组多么深厚的功力:故事进展到现在,表面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对白同梦露的绝望、落寞有关,事实上,所有对白都在强调她的重要,人们对她的让步和宠溺,但就连阿曼达都能看得出来,人们对于她本人根本毫无兴趣,劳伦斯需要的是她的名气和最基本的表演,表演教师宝拉需要的是梦露对她的依赖,对方法派的兴趣,以及这两样东西所代表的高薪,合作人格林要的是梦露和劳伦斯合作所代表的格调,当然还有丰厚的利润,阿瑟.米勒要的是一个能了解他,配合他创作的妻子,所有人都期望着能从梦露身上获得他们要的东西,都指望梦露和一个洋娃娃一样听话,一旦梦露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或者仅仅是稍稍展现出这样的苗头,他们就又吓又怕,总是使出浑身解数,来阻止、恐吓甚至是伤害梦露,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考虑梦露的想法,考虑她的诉求。
  当然了,梦露并非完美无缺,一点过错也没有,她的精神问题,以及才能的匮乏也是毫不留情地被暴露到了大家跟前,阿曼达认为梦露确实非常美,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她同时也是个没有太多表演才华的演员,这一点一样毫无疑问。这一点让阿曼达甚至有些为玛丽莲感到难堪了:除了她以外,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但每个人也都很清楚,自己绝不能戳穿这一点,所以大家就和宝拉一样,高高兴兴地哄骗着玛丽莲,纵容着她在表演上的努力——只要玛丽莲足够高兴,能够配合他们,那他们是绝不会管这个肥皂泡越吹越大以后,最终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的。
  “甚至可以说,玛丽莲本人也是明白这一点的。”阿曼达有些伤感地想到,“但是也许她根本无法面对,所以她才会对片场感到恐惧,总是迟到。可怜的女孩,她的生活是一团糟,也许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里,只有科林对她的感情最为纯净——虽然那也是个坏小伙子。”
  作为传记片,《梦露》并没有明确的剧情线,当然也不存在悬念,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梦露最后肯定没有和科林在一起,而《游龙戏凤》也拍摄完成,并且反响不是太好。这当然也是传记片的通病——由于悬念不存在,而且刺激点较少,一般的观众很容易就感到无聊。阿曼达平时也不是那种能静得下心来观赏艺术片的观众,她喜欢的影片里,最有深度的可能是《恶魔穿着prada》,然而,今天她却没有一点障碍地就进入了梦露的世界里,一点也没有无聊、拖沓的感觉,并很快地理解了剧情,甚至开始了自己对人物的判断:这对一个一般的观众来说是很不寻常的,因为通常说来,主角很少会是坏蛋,阿曼达会认为科林是个坏小伙子,这说明她已经开始独立思考,这也让她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艺术片观众,而不是那种没带了脑子,只带了爆米花来,任何一点不合心意的镜头,不论导演意图如何,都会被野蛮差评的‘恶客’。
  倘若一个足够了解阿曼达的影评人,知道她现在的想法,说不定会吓得打翻水杯,因为阿曼达平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客,她所代表的这个群体,对于媒体人来说约等于不可理喻、愚昧无知的票房力量,就比如说阿曼达因为珍妮弗在窃听事件里夸奖过萨尔维长得很帅,和一个曾经的模特传了绯闻,就开始对她产生偏见和厌恶,对于任何一个开明的成年人来说,这简直都是不可理喻,但她就是这样固执,你又能拿她如何?她再固执也有钱,一样也是电影的潜在观众,你还是得去挣她的这份钱。——你们甚至还应该庆幸她不是那么聪明,因为如果她的记性再好一点,记得《梦露》就是那个放.荡的模特导演的,阿曼达也许根本就不会来看。
  然而,阿曼达现在的确在思考和感悟,而且也正确地领会到了导演的意图,起码是部分意图,成为了任何一个导演都梦寐以求的好观众,这只能说明,这个群体并不是不会思考,并不是真的就没有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只是她们也许很挑剔,也许很迟钝,也许很古怪,只有你已经足够好,才能突破她们的重重心防,激起共鸣,把他们从蛮不讲理的恶客,造就成能真正被电影启发、为电影打动,对电影表示赞赏的知音……
  “科林还是有些年轻,追逐年轻的异性是他的本能,也许也因为他恋慕的对象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成熟,所以他想要通过追求露西来证明自己的男性魅力,也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如果在现实中,阿曼达肯定会对科林不以为然,甚至很厌恶,但在此时此刻,对电影里的科林,她是抱着了解和宽容的柔软心态的,“这是年轻时非常容易犯下的错误,是的,他以后也许会对此感到后悔,但此时此刻,他肯定是难以自制……”
  《梦露》的剧情线其实很简单,归纳起来就是几句话:梦露来英国拍《游龙戏凤》,科林做了导演的助手,和她有了接触,拍摄过程不是很顺利,梦露和丈夫吵架,和劳伦斯.奥利弗处得不好,而科林和她的接触也渐渐增加——如此贫乏的剧情线,在一般的商业片里根本就是不合格,因为根本就抓不住观众,但在《梦露》里,美丽的画面抓紧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紧迫感很强的感情线,则牢牢地抓住了审美较为迟钝的那部分观众的心,比如说阿曼达,她对美的感受是较为淡薄的,所以玛丽莲的美以及镜头调度之美,无法让她多么如痴如醉,但科林和梦露之间的化学反应,则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已经完全进入了电影的她,想的不再是演员演技的高妙,而是真正把科林和玛丽莲当作了两个真人来看待。“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起,他们就存在有明显的吸引力,科林和她有共鸣,至于阿瑟,那根本是一场不幸的婚姻,两个人甚至无法交流,根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阿瑟看中了她的长相,天真地认为她有足够的才华可以理解他,而玛丽莲,她自己没有才华,所以格外崇拜阿瑟,也天真地认为他能呵护好她,他们要的东西根本就不一样,都是在冲对方索取那个人根本没有的东西……”
  虽然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希望玛丽莲突破婚姻的约束,但阿曼达并没有道德上的罪恶感,这和她一直以来的观念并不是那么的一样,不过,她现在还没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依然沉浸在故事之中,痛心地看着阿瑟和玛丽莲在一次外出中被粉丝们认出围上,毁掉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总是这样,”玛丽莲对阿瑟抱怨道,不过,她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烦恼:在此之前,玛丽莲刚看到了自己在影片里的表现,而那可远远说不上完美。所以,现在她格外需要别人的肯定和崇拜,这些如痴如醉的影迷们恰好满足了她的需求,她原本轻郁的表情已经舒展了开来,没有一句台词,但完美地体现了玛丽莲的心理活动。“不能让我们有片刻安宁。”
  而阿瑟呢?他就像是完全没有发觉妻子的真实想法,他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忍耐两个字——很明显,他的脾气已经快到极限了,这个敏感而偏激的大作家一直在耐着性子陪伴玛丽莲,照料她变幻不定的脾气,以及有些平庸但又不甘于平庸的折腾,对玛丽莲‘言若憾焉,实深喜之’的表情,他仿佛一无所觉,而是平淡又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根本就没有回答妻子。
  玛丽莲的表情黯淡了下来,她瞥了镜头一眼——那是粉丝们的角度,在那张漂亮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而这也让阿曼达燃起了一股深深的愤怒:虽然公允地说,阿瑟也一直在委屈自己配合玛丽莲,玛丽莲和他的不理解是相互的,但,在精神状态稳定,才华横溢的阿瑟,和精神不稳定,自卑、脆弱的玛丽莲之间,她的天平自然地倾向给了玛丽莲——如果你不能呵护她,理解她,那么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虽然要比玛丽莲更聪明,但毫无疑问,阿瑟.米勒是个自私鬼,玛丽莲一直在害怕给周围人带来麻烦(虽然因为许多复杂因素,成效不彰),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是好的,她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而阿瑟呢,他可能觉得自己一直在委曲求全,但其实他对于这份感情的付出可以说是少到了几乎没有,有的只是对美.色和虚荣的追求——一个闻名国际的性感佳人,在千千万万的选择中居然挑中了不起眼的他,阿瑟只是无法抗拒这份诱惑而已。
  当剧情铺陈到这里的时候,一场出轨似乎在所难免,但阿曼达毫无抗拒和批判,甚至早就忘了去衡量这部电影适不适合自己太过年轻的女儿,当科林撞见了独自啜泣的玛丽莲时,她为两人的化学反应如痴如醉:不着一词,全靠眼神和表情进行的交流和潜台词是这部戏的重点,不论是玛丽莲还是科林,谁都没有说话,玛丽莲站在之前暗自哭泣的清扫间中央,泪光楚楚地凝视着科林,而科林也无奈又温柔地注视着她,不论是科林还是玛丽莲,或者阿曼达,都明白了这段无声交流传达着的意思——早已观察到阿瑟和玛丽莲矛盾的科林,完全明白玛丽莲哭泣的理由,而玛丽莲也明白科林明白,她明白了科林心里对她的关怀,以及他不敢说出口的一片柔情,而科林也明白,玛丽莲珍视他的关怀,这份珍视,并不因为两人的身份差距,并不因为她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而他是个无名小卒而有所减弱,对于她来说,他的情感是弥足珍贵,是她所无法经常得到的。
  虽然阿瑟就在楼上,现在已经入夜,也不方便说话,但,通过这段无声的交流,玛丽莲似乎依然汲取到了一定的力量,她红肿的双眼弯了起来,原本悲痛不堪、几乎崩溃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她背过手,有些粗鲁地擦了擦鼻头——那股天真不经意地又流露了出来,而科林的眼神也更加柔和,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玛丽莲!”阿瑟忽然出现在了楼梯上,打破了仿若魔咒的一刻,科林惊得退了一步,回头看向了阿瑟,而阿瑟的脚步也顿住了,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科林,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随着配乐节奏转为紧凑,阿曼达也和科林一样绷紧了心弦:毫无疑问,如果现在阿瑟大发雷霆的话,玛丽莲肯定会承受不住的,而此时此刻,阿曼达早就忘记了自己对玛丽莲.梦露的不以为然,她打心眼里希望玛丽莲能别再受到伤害,别被夺走她才刚刚获得的那一点点温暖……
  又是一段无声的交流,科林的表情又心虚又倔强,而阿瑟则是疑惑而深思,他的眼神在科林和门扉的方向间来回了几次,像是终于放下了怀疑——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好笑:这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他知道什么呢?玛丽莲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玛丽莲,”他不再理会科林,而是下了楼梯,走进房间,柔声地说道,“亲爱的,你该睡了,你总是想得太多,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镜头在这里给了科林的特写,阿瑟只有声音出镜,而,听到他这毫无诚意,纯属敷衍的宽慰,科林的表情几番变换:气愤、无奈、悲伤,种种复杂的情绪从他脸上闪过,看起来,他像是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抗议阿瑟对玛丽莲的欺凌,但,当阿瑟半是强迫,半是推搡地把玛丽莲从清扫间里拉出来时,他还是本能地退后了一步,目送着玛丽莲被阿瑟裹挟上了楼梯。
  “唉……”阿曼达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甚至感受到了眼角的潮湿,而这份酸楚的感觉,在她看到玛丽莲悄悄回过头,对科林深情又感谢地露出一个微笑之后,竟然真的化成了泪水,悄然流了下来。
  这部电影的故事并未有太多新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起码对于阿曼达来说是如此,阿瑟最终还是离开了伦敦,回到美国去寻找他自己的创作空间,不再留下来陪伴玛丽莲,而随着拍摄的不顺,劳伦斯对于玛丽莲尝试的方法派越发难以忍耐——当然了,玛丽莲表现得不是那么的好,但他的反应也完全有失绅士风度,在他带来的巨大压力跟前,玛丽莲开始失眠、嗑药,而科林被派来缓和她的情绪:那些人精们早就看出来了,科林和玛丽莲之间有点不一般。
  当春衫菲薄,犹带朦胧的玛丽莲半坐起身,看清是他以后便放松了戒备,露出浅笑的时候,阿曼达和科林一起融化在了这个笑容里,玛丽莲的孩子气展露无遗,她的脆弱也让这份信任更加可贵,科林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美好的迷梦里,在梦中,他有机会能接近玛丽莲,有机会能够安抚她的伤痛,和她相拥而眠。来自外界的所有伤害,似乎都被锁在了门外,米尔顿.格林的敲门声和怒吼声丝毫也无法打扰到他现在的情绪,反而成了美妙的伴奏曲,世界浓缩在这盏台灯能照耀到的范围之内,玛丽莲.梦露在他的臂弯中半梦半醒,她的眼睛半睁半合,时而往门边递去一瞥——她也听到了敲门声,而对外面那个世界的置之不理,也让她窃喜不已,甚至是逗乐了她。
  “当我还很小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个房间。”她在科林的怀里调整了一下位置,没有任何过度地说起了自己的从前,“那时候我在一个寄宿学校,和一群脾气暴躁的修女住在一起……”
  伴随着她的叙述,一组蒙太奇被叠加在了科林的脑部:一个小女孩在破旧阴森的慈善学校里跑动,身后则追着几个衣衫褴褛、表情凶狠的中年修女,她慌张地跑进清扫间里,关门上锁,在一张脏兮兮的沙发上找到一个位置,环抱双膝,心满意足地看着门被敲得砰砰作响,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小女孩的脸慢慢地和玛丽莲重叠在了一起,周围富丽堂皇的一切仿佛显得更加不真实了,玛丽莲似乎也和科林共享了他的想象,她含笑打量着这个房间,侧耳聆听着米尔顿.格林的喊叫,又露出了调皮窃喜的笑容,和科林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同时都笑了起来……
  故事进展到此,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科林和玛丽莲才终于从相识走到了相知,逐渐走向相爱,可以说节奏是偏于缓慢的,但阿曼达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恰恰相反,她的唇边也出现了如梦似幻的微笑,看到科林和玛丽莲交换的眼神,看到玛丽莲在镜头前慵懒坦诚的笑意……她的心好像也跟着科林一起,飞入了那个小小的天堂。
  在阿曼达生活的小镇上,全市只有一间电影院,设施也有些老旧,午夜场几乎只属于一些‘老不正经’的失败者,或者是那些□□,但今晚,电影院的上座率相当地高,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勉强全满,而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不论陷入了什么情绪中,全场的观众到现在为止都保持了沉默,没有人起身去上厕所,甚至就连阿曼达身边的讨厌鬼也不再清喉咙,他们仿佛全都被电影的某种要素吸引,投入了荧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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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场的数据已经返出来了。”正当阿曼达和她的‘影友’们,一起被今年最强档的圣诞大片所吸引的同时,在全国各地铺陈的网络电缆中,数据流正被飞快地传输、计算、验算和推送着,最终化为了一个确定的数据,送到了订阅客户的耳边。得益于科技进步和电脑的普及,以及新型售票系统的上线,2008年末的现在,午夜场已经无需等到翌日上午才能出结果了,数据专家们通过抓取关键院线和总票房的对比数值,计算出了一套公式,只要统计过amc院线的午夜场票房(在午夜场开场15分钟后,便实时结算售票额,并反馈到总部终端),就可以依照公式推算出全国午夜场票房,误差值相当的小,如果运气好的话,不超过11点,人们就可以知道电影的实际票房和档前预测是否一致了。
  《梦露》的数据返回得有些慢,推测是现场售卖情况比较火爆,人流较多,导致amc职员的统计工作也相应推后,不过,即使如此,当电影开映一个小时以后,推测数据也被计算了出来,而统计机构更是很给面子,一位高层亲自打来了电话,告知了这个结果。“1700万,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数据,如果最后验算无误的话,它会直接进入影史第二,仅仅逊色于今年的《黑暗骑士》……当然,如果最后验证的结果是1700万还偏低的话……”
  《黑暗骑士》的午夜场票房是1850万,力压之前的霸主《西斯的复仇》1650万,成为了午夜场票房之王,《梦露》的1700万暂定结果则是个很暧昧的数字,往上窜一下,有可能力破记录,在今年内第二次创造奇迹,压制住《黑暗骑士》,而如果修正结果要比1650万还低,那就只能屈居第三,把亚军的位置还给《西斯的复仇》。不过无论如何,对于一部文艺片——有这样的票房,其实《梦露》已经不能叫文艺片了——对于这么一部奥系片来说,这个票房依然是不可思议的代名词,起码在传记片这个范畴内,它肯定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不管怎么算,都注定会破出一长串的记录,把今年年末所有的风光都独揽一身,彻底地压制住其余的竞争对手——而这个午夜场也意味着《本杰明.巴顿奇事》已经失去了创造票房奇迹,打翻身仗的最后一点机会了。
  虽然这个消息可以让很多人惊呼出声,但哈维.韦恩斯坦早在一小时以前就大约预见到了这个结果:经过观察,他发现午夜场的现场售票情况其实往往比较一般,这是个主打粉丝预购的票房市场,有时候从预定结果就可以大致推测出票房,如果数字返回慢的话,那就说明有很大一部分没有预定的路人观众也前来买票观影,这对于票房当然是一个极为利好的信号——不管是什么原因,哪个要素,看起来这部电影有吸引大众的潜质,如果质量不是非常差的话,之后的票房走势应该是不会太差的。而《梦露》本来的预定数字就非常乐观,票房还返回得这么慢,可见午夜场票房只有比想象中的更好——虽然最终这个数字还是让他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但大体来说,他的语调还是非常稳定。
  “我知道了。”他说,“谢谢你,卢德,这么晚还为我惦记着这件事,我欠你一个情——改天一起吃饭,让我来开一瓶好酒。”
  “我当然不会便宜了你。”卢德在电话那头兴致勃勃地笑了起来,显然,他还以为韦恩斯坦会因为这件事心情大好——当然了,卢德会这么猜测也不算没有道理,因为大梦和韦恩斯坦影业的关系在外人来看一直比较亲密,甚至还有交叉持股,“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哈维,这个票房?我入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可怕的数据,看起来她甚至比真正的玛丽莲.梦露还要更能卖,学院的那帮老头子肯定会被震掉酒杯的吧?我是不是该提前恭喜你和珍妮弗了?第三个奥斯卡表演奖——做梦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明白卢德完全误解了自己关心票房的原因,还以为韦恩斯坦影业在和大梦合作冲奥,哈维嘴里不禁泛起了少许苦涩的滋味,他不无自嘲地笑了笑,“卢德,这个赛季我主做的是凯特.温丝莱特……”
  理所当然,卢德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原本谈笑风生的他,立刻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而哈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抚了卢德几句,让他相信自己没有生气,这才挂了电话,冲着电脑屏幕沉思了起来——这个午夜场票房对他的影响,绝不仅仅是他表露出来的那一星半点,他必须用一定的时间来消化吸收,才能做出最有利的决定。
  他美艳的新婚妻子,乔治娜.查普曼在门口晃了一下,但识相地没有打扰哈维的思考,很快转身离去,哈维也没有询问她的来意:乔治娜肯定是催促他回卧室休息的,但现在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刚才卢德的话说得没错,这个票房?这个表现?还有西德尼.波拉克为她留下的人脉?他必须得好好想想……
  ‘铃——’
  一声刺耳的电话铃打断了哈维的思绪,他有些不快地扫了扫屏幕——而几乎是立刻的,不快消失不见,韦恩斯坦诧异地瞪大了双眼:珍妮弗.杰弗森?她这么晚打电话来做什么?——而且时间点怎么掐得这么准?卢德刚放下电话没多久,她就打过来了?
  “珍妮弗,”心念电转间,哈维没让对方等上太久,很快地就接起了电话,爽朗地大笑着招呼,“怎么,你还想得起我吗?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把我当成朋友了呢——全好莱坞都在传说你和切萨雷的婚事,但我却没有收到请柬,女孩,我想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电话那头传来了珍妮弗.杰弗森文雅低柔的笑声,这个刚刚贡献出自己职业生涯中最受赞誉的表演,被所有影评人夸奖到天上,再拿了一尊威尼斯银狮奖的女影星,听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低调而从容,对于哈维的试探,她似乎早有准备,“哈维,你这是在吓唬我吗——如果你会听信谣言婚讯的话,早就该和我绝交十次以上了。”
  没有正面回答,看起来她和切萨雷.维杰里真的已经结婚了……这不难理解,按照大梦送来的股权变更来看,珍妮弗现在已经拥有了全部的一级股票,维杰里也从caa正式离职入主大梦,婚姻确实是洗.钱的手段,唔,政治婚姻,也许这会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在心里急速地计算着、分析着珍妮弗的语调和用词,哈维在表面上则哈哈地笑了起来,“是吗?好吧,算我的错,不过,如果不是为了给我寄请柬的话,珍妮弗,你这么晚打电话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珍妮弗在电话那头悠然地笑了起来,她那胸有成竹的态度让哈维很不喜欢——甚至让他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让他感到自己仿佛已经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当然是为了奥斯卡啦,亲爱的哈维,”笑声之后,珍妮弗语气轻松的说道,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让哈维的额角沁出了冷汗。“当然是为了你打算让凯特配角报主的事啦,亲爱的哈维,除了这件事以外,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在这么美好的良夜,打扰你的安宁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王霸之气
  配角报主……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单词,却让哈维浑身的冷汗都一下冒出来了——倒不是说他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又或是在惧怕着什么,他的这种反应,大约就相当于在下象棋时忽然被人将了一军的感觉,这属于智力游戏玩得太投入的自然反应:毕竟配角报主这四个字已经说明,珍妮弗已经洞悉了哈维的全部策略,甚至于是把他的所有动向都完全捏在了掌心里。
  ——如果说,每年的奥斯卡之战是从夏季开打的话,那么这一场战争最终的结果如何,其实还是要到年末,甚至于说是第二年的年初才真正能看出一点端倪,因为只有到了每年的12月31日之后,有资格竞争本年度奥斯卡的电影才会最终确定下来,每一部电影都报了哪一类别的奖项,也才会真正落实到纸面上,这种报名博弈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决定一个剧组里,到底是谁能走上领奖台,比如说有些导演为了增强自己得奖的概率,就会推动片方不要报名编剧部门的奖项,而反过来说,如果片方不是那么看好导演得奖的话,为了多拿一个奥斯卡,也许反而会把公关的重点放在编剧这边,放弃导演。可以说,每年得奖不得奖,从报名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具体到表演奖项上,主角报配也是属于规避竞争的常见手法,像是今年,珍妮弗.杰弗森凭借一部《与梦露的一周》风光无两,从奖项和影评上都力压今年所有的奥系影片,本人的表演更是脱胎换骨,镇住了所有人——哈维也看了《梦露》,他对于珍妮弗的演技,只有‘可怕’这个感想。珍妮弗用一部戏就抛弃旧有表演体系,完成了全新表演体系的塑造,她之前的表演虽然让人惊叹,但也不是没有小毛病:细节过火,入戏痕迹重,片段和片段的衔接有些不自然……这些在在都是在提醒着观众和影评人,她在入戏,她在表演,她的演技好,当然了,她的表演的确出色,但这种感觉好像还差了一口气,和梅丽尔.斯特里普的那种举重若轻、圆融自然比起来,就是给人以一种还带了生涩的感觉。
  然而,在这部戏里,她的小毛病全都不见了,几场无声戏恰恰也是华彩段,从表演的技术层面来讲,就是用最少的台词和最自然的表情,最精准地传达了最多的信息,等于说信息在翻译中丢失得都不是很多——这种表演技巧已经是炉火纯青,属于教科书级别,即使哈维不是她今年的代理,但他作为一个专业的电影人,也不得不承认,今年绝对是珍妮弗的年,没有任何一个影评人能拒绝得了她的表演,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评委能做到这一点,珍妮弗的进步和改变是有目共睹的,她已经到了近似本色表演的高度。——如果你把《梦露》里玛丽莲出演《游龙戏凤》时尽管非常努力,但还是十分笨拙的表现截取出来的话,你就会觉得珍妮弗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水平了,而如果你把玛丽莲哭泣的片段截取出来看的话,你很可能又会以为珍妮弗在现实生活中就是这么的脆弱、天真而又美艳不自知,她只是把自我忠实地呈现在了屏幕之上,就像是她的拍档西蒙.罗埃默尔那样。
  当然啦,不论是哈维还是好莱坞,甚至是全美国,对于珍妮弗的真实性格还是非常了解的,也都知道她和荧幕上的玛丽莲.梦露完全是南辕北辙,这种强烈的反差、突然的进步和淋漓尽致的表演,再加上那超出了她平日水平的美艳,和平时风格截然相反的气质和化妆(不过通常来说,美女是通过扮丑来达到这一点,而不是扮到另一个风格的美女),全都是奥斯卡评委最爱的元素,这使得今年颁奖季根本就没有另一个女演员能和珍妮弗抗衡,也使得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成为了众人的禁忌,很多有意拿一个奥斯卡来给自己增光添彩的女星,都是选择了主角报配,只有那些自忖没希望拿奖,有个提名就很满足的演员,才会示意剧组给自己报上女主角的栏目,反正都是提名,那么当然是去博一下女主角的提名更好了。
  对于一般的剧组来说,他们不太可能会知道所有竞争者的报名思路,顶多就是华纳的影片内部协调一下,迪士尼的影片报名情况互相沟通一下,但是哈维就不同了,这个多年的奥奖专家既有足够的经验,也有敏锐的直觉,8月份他看过《梦露》以后,就意识到今年的奥斯卡可能会出现配角扎堆,主角反而竞争相对不激烈的现象,所以,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耐心等待,始终没有提交《生死朗读》的奥斯卡报名表,就是要验证自己的猜想,看看凯特.温丝莱特是否有浑水摸鱼,配角报主的机会。
  《生死朗读》里,凯特虽然是戏份最多的女性角色,但从全片的视角和整体的陈述重点来说,她的戏份则游离在主角和配角之间——而由于她今年有一部剧情类电影《革.命之路》,这部她是无可非议的女主角,所以金球奖上,她的《生死朗读》是报了配角的,至于说奥斯卡,哈维作为当年珍妮弗一届两奖的幕后操盘手,也是很清楚,在那一届以后,评委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如果要给凯特运作一届双提名的话,吓怕了的评委根本不会给任何一部投票,凯特注定双双失意,再加上《革.命之路》的蛋糕和哈维无关,这部片本身质量也不如《生死朗读》,所以凯特团队早就决定,放弃《革.命之路》,专做《生死朗读》,这就给凯特报主提供了足够的动力,她本人并不反对这个决定,唯一忧虑的只是能否在重重压力拿到提名,毕竟,今年优秀的女演员还是蛮多的,凯特也绝不是最出彩的那个人,如果在戏份和角色定位、不同的奖选择不同的报奖部门这些事上存在争议的话,确实有可能在提名环节上失手。
  现在已经是12月25日,过去的一个月里,大部分候选电影都陆续满足了自己‘12月31日前在美国的一间商业影院里进行放映’的要求,寄出了自己的报名表,而形式似乎对于哈维也足够有利:大部分自忖有希望得奖的演员都放弃了女主角,留下来的只有那些实在没办法主角改配的演员们,譬如说安妮.海瑟薇的《蕾切尔的婚礼》,安吉丽娜.朱莉的《换子疑云》——这些电影里,她们都是唯一的主角,如果她们算是配角的话,那么主角是谁?对《换子疑云》这部片来说,总不可能是那个‘子’吧?她们也许并不是不想改,但实在是改不了,也只能无奈地留在了主角部门里……
  凯特的配报主之路也因此露出曙光,看来至少在提名阶段会是一路顺遂,而哈维也已经不再关注提名环节的宣传战,而是开始精心准备起了投票月里对珍妮弗的组合重击:论名气、人望的积淀,演技的一贯口碑以及影片里的发挥,他觉得凯特的综合得分应该是今年第二,解决掉远远跑在前头的珍妮弗之后,奥斯卡有极大的可能落到凯特身上,而这也会让他再次一手成就一个奥斯卡影后,让韦恩斯坦影业在新的一年继续蓬勃发展,赚得盆满钵满。
  至于该怎么解决珍妮弗嘛,他也早已有了思路,只是还没到时机而已。哈维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忧虑,因为珍妮弗虽然强势,但也不是没有软肋,她的一年双奖虽然成就了无人能比的传奇,但也成为了她最大的弱点,只要组织报刊就这一点进行一轮猛攻,大肆猜测一轮黑.幕,评委们有很大的可能会有避嫌疑的心理,而且,虽然他也知道,西德尼.波拉克的去世对于珍妮弗反而很有好处,但这一点并非珍妮弗独有的优势——西德尼的人脉遗产《生死朗读》也可以继承,因为西德尼.波拉克和安东尼.明格拉都是本片的制作人,二者也都于电影完成之前去世,这使得《生死朗读》完全可以大打悲情牌,揽到一大把同情的选票,甚至于连最佳电影,也都不是没可能争上一争——如果珍妮弗今年还把自己报上制作人的话,那无疑也会降低《梦露》拿奖的几率,如果她聪明地隐身幕后,或者成为三人之一,《生死朗读》的机会会低一些,因为《梦露》的票房显然会比《生死朗读》高很多倍,这不等电影上映就是可以肯定的事实,区别只是这个很多到底是多少而已,而奥斯卡一般偏好选择票房和口碑平衡的电影,这也是出于对商业性、大众性的考虑,而《梦露》确实也是一部好电影,哈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否认这个。
  不过,对于珍妮弗的能量,哈维是早有体会,他也决计不想掉以轻心,过早地泄漏自己的策略,一直到今晚以前,他都小心翼翼地让所有人都以为,凯特会加入最佳女配角部门的混战,而且也早早地提交了金球奖的报名表,并且对媒体放出了风声。——他知道,以他的赫赫威名,一旦为凯特报了女主角,那么没有人会相信他只是拿了一个提名就会满足,而早已经对女主角势在必得,在pr上砸下公司的珍妮弗,会用什么手段来确保自己的得奖,哈维还真不敢说——他的韦恩斯坦股权结构相当复杂,这是他的弱点,而即使不说珍妮弗那个一直隐身其后的后台靠山(哈维疑心他有可能和珍妮弗分手了),就说这个可怕的小女孩最近搞定的罗恩.佩雷曼,那也的确不是他能抗衡得了的,如果罗恩要恶意收购韦恩斯坦影业的话,哈维也许就只能又一次伤筋动骨地离开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重新东山再起一次了——且不说他能否扛得住这样的折腾,这件事最讨厌的地方在于,他还真不确定罗恩会不会这么做,又或者说,珍妮弗会不会让罗恩想要这么做,虽然按常理来说,可能性不大,但,在珍妮弗.杰弗森身上,常理和常识似乎是从来都不起作用……
  就像是现在这通电话吧,卢德才刚挂断,珍妮弗就立刻打来,这说明了什么?卢德已经是她的人了?这是他们有意做出的局,为的是让他明白珍妮弗的能量?又或者卢德对此并不知情,只是珍妮弗通过某种手段掌握了自己的电话,她听到了通话的内容?
  还有,配角报主这个策略是怎么泄漏的,珍妮弗在他的核心团队里埋伏有人?要知道,他从来没有在电话里谈论过这件事,就连凯特团队那边,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凯特和她的经纪人而已……
  在这一瞬间,动摇的哈维甚至几乎怀疑起了自己的妻子——乔治娜为什么到书房来?她是不是一直在?——但,他毕竟是哈维.韦恩斯坦——
  在短暂的混乱后,哈维很快就澄清了心神,快速地回到了应战状态——他非但没有表现出惊怒的情绪,反而呵呵大笑了起来,“看起来你真的是非常、非常想要今年的奥斯卡,亲爱的珍妮弗,你已经有了那么多尊,都快把那个小金人视作是你专属的玩具了——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别的女孩还在为它拼命,做梦也想要得到一尊她自己的奥斯卡——而她难道不该得吗?珍妮弗?”
  哈维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去问珍妮弗到底从哪里收到的消息,也不会没风度地打死不认,他直接跳过了这部分讨论,可以说是挑明了珍妮弗这通电话的来意,而且敏捷地抢占了道德制高点:你珍妮弗都有三尊奥斯卡了,现在还为了奖项拼得这么难看,甚至直接打电话来威胁,这姿态是不是有点难看啊?都已经是传奇了,也该为后辈让出一点位置了吧,人家凯特的演技未必输给你,成名还比你更早,现在不就是想要拿个奥斯卡女主角吗,就算使用了一些策略,你也不必表现得好像她是动了你的蛋糕一样,特地打一通电话来控诉吧?
  “我并没有说凯特不该得。”电话那头传来了珍妮弗心平气和的轻笑声,这女孩甚至似乎还对哈维的尖锐语气有些惊讶——哈维忽然发现,不管一个女人有多美,她做作起来都挺讨人厌的,“事实上,哈维,不管你信或不信,我确实是很喜欢凯特的,她的《泰坦尼克号》会是世纪的经典,而我也很乐见她得到自己的第一尊奥斯卡——这正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
  她歇了一口气,语气平静而自信地说道,“因为,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属于我,而凯特如果配角报主,最终将是一无所获,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哈维,不论是出于我对凯特的好感,还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友谊,我打来这通电话,就是想要和你商量讨论,怎么在目前的局势下实现我和你的双赢……毕竟,我们可是战略伙伴关系,不是吗?哈维。”
  说到最后,她竟然还有足够的勇气表现出了一点点委屈,好像被哈维的提防态度给伤害了一样——就像是她说起‘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属于我’时那平静、肯定的语气一样,珍妮弗今晚表现出的厚颜无耻,甚至让哈维都有点难以接受,他张开嘴,难得地想要冲动行事,痛快将她的谬论一一反驳——
  然而,珍妮弗那句淡然的‘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属于我’,就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哈维的耳边,让他没法不一再重复地咀嚼着这句话:她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肯定,简直就像是说‘今晚我会吃一碗沙拉’一样平常,仿佛这件事甚至都已经发生过了,她不过是复述一遍而已,她没有用强调的‘一定属于我’,也没有用代表了追逐和争取的‘我会赢取、得到’,甚至没有用代表未来时态的‘将’,她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说着,“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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