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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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楚再回到王府的时候,就听魏广身边日日跟随的侍卫前来传话,说是魏刚从金陵回来了。
  其实许楚没有见过魏刚,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号罢了。加上他久不在三法司行走,所以至今还不曾见过他。
  不过魏刚对许楚却颇为了解,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听闻王爷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所以甚是惊诧。后来,得知王爷暗中吩咐暗卫保护她之后,心里才谨慎起来,于是瞒着王爷对许楚暗中调查一番。
  奈何,当时他身在金陵,能用的人手有限,所以也并未查出什么问题来。
  再加上魏广跟魏延二人,对这位准主母夸赞有加,所以他就慢慢的关注起了她随王爷入京的一路上所做的事情来。
  本身,魏刚便是刑狱之人,自然会因那一系列的疑难案件,对刚正又能力超群的许楚生出好感来。更何况,自入京之后,她不仅连破奇案,而且还大公无私的将自己的验尸技能编写成册发给各地衙门的仵作参考。
  那劲头,还当真有股子王爷以前教导他们以天下为公的意思。
  时间久了,魏刚对这位准主母的心态,也就有怀疑转为了敬佩。直到前段时间,王爷送了密信给他,让他追查孙家与肃王之事。当时王爷并未仔细交代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魏刚毕竟不同于魏广,他虽然是侍卫出身,可到底也是三法司任职的官员。所以,只要他有心打探,当时在丹鼎派道观密室内发现的尸体,以及尸体肖像与许楚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他。
  于是,他少不得会将孙家被逐出族谱的女儿查个详细明白,同时发现那女儿不仅与肃王嫡次子曾有婚约,而且还曾与金陵卫指挥使有过私情。再后来,那女子被金陵卫王允送离金陵,此后去向不知,再没音信。
  却没想到,她最后竟然去了京城,并且还极有可能生下来许楚......
  魏刚在查到此事之后,曾细细算过时间。按着许楚的年纪推算,那孙柔在离开金陵之时,已经身怀有孕了。只是,若论月份看,那应该是在有人传出她与王允有私情的流言之后......
  就在魏刚端着茶水牛饮的时候,许楚神态严肃的到了花厅之内。
  此时的她,没有心思应付魏刚的打量,也没有心情与他客套或是敷衍什么。所以,她入内后,径直问道:“魏大人此行,可将王爷让你查的一干证据都带回了?”
  魏刚心里还在暗暗嘀咕眼前女子模样普通呢,就听到她忽然出声询问。他愣了一下,蹙眉道:“许大人可否僭越了?不知王爷现在何处,此事本官需得跟王爷亲自禀报。”
  许楚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微冷却并不退让丝毫。片刻后,她直接甩出一方令牌,低声说道:“这个够不够!”
  显然,此时的许楚已经多多少少失了些许往日的冷静,甚至有些迁怒魏刚了。毕竟,魏刚此时刚刚回京,对京城跟皇宫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别说是他,就算是魏广,这会儿见她情绪如此失控,也是有些茫然的。
  魏刚下意识的抬手,接住被扔过来的令牌,仔细一看心中惊愕一瞬,那竟然是王爷从不离身足以调动王府军的令牌。手持这方令牌的人,在另一种程度上,足以代表王府。
  一旁魏广见状,小声问道:“许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楚看了他一眼,见他眸中满是担忧,似乎还有些许惊疑,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她脸色难看,回头沉声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道:“让人守着花厅,任何人不得靠近。”
  侍卫应声之后,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寻了座椅坐下。
  “王爷出事了!”
  一句话,让魏刚跟魏广心头俱是一沉。尤其是魏广,他与许楚共事多,自然知道她的心性,若非是会涉及到王爷安危的大事,她从不会如此失态。
  “还请魏大人见谅,刚刚是我态度有差。”她说着,就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勉强压下欲要炸裂的疼痛感。
  事关王爷安危,纵然魏刚心有不满,此时也发作不得。他摆了摆手,说道:“王爷信任你,将王府交给你,我等做下属的自然也要恭敬于你。”
  顿了一下,他拱手缓缓行礼说道:“刚刚是我自视甚高,失了体统了。”
  此时,无论是魏广还是魏刚,又或者是许楚身上,都压着浓浓的不安跟慎重。至于之前的口角,似乎当真算不上什么事情。
  许楚看了一眼魏刚,不再纠结刚刚的事情,毕竟无论对错,此时最重要的是汇总所有的证据,想办法找到设局要毁掉萧清朗的凶手。
  想到这里,她就看向魏刚说道:“如今,对金陵之事还有整个案子的内情,我与王爷已经有了推测。只是,到现在还缺少些许关键性的证据。”
  “一来是王爷让魏大人带回的信物,二来是关于所谓的玄阳道人的身份。”
  魏刚与魏广跟魏延一样,皆是萧清朗的心腹之人,所以这会儿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之前,我与王爷吩咐唐大人追查玄阳道人。可是到现在,都未曾有什么消息,不过我确信玄阳道人并没有死。”她说着,就取出手札,反倒自己记录着玄阳道人之事的那一页,说道,“我按着年纪跟玄阳道人心里侧写推断,此人该是密宗一案的余孽,而且当时他应该颇得肃王信任。另外,他精通鬼神之说,也懂得炼丹之术......这一点上,我怀疑他应该是出自金陵王家,也就是极有可能与王允同宗。”
  魏刚在金陵混迹多年,本来就是在追溯密宗一案前后的事情,所以此时许楚提及金陵卫王允,他倒也并不陌生。
  “王家在大周立朝之前,就是以巫术闻名金陵的。后来大周立朝,王家逐渐没落,可是在金陵百姓眼中,他还是代表着能通神的神使,至今在金陵一些老人口中,还流传着王家供养着真神的传说。直到大周圣祖、承宗皇帝还有先帝推崇佛教跟道教的修生养性之后,王家对金陵百姓的影响才渐渐消失。到先帝之时,也就唯有掌管着金陵卫的王允还算显赫风光。而当时,肃王为求子嗣,也的确多次到王家祭拜所谓的真神,只是当时朝廷上下只当是笑话罢了。”
  “那为肃王做引导的所谓神使,是何人?”许楚蹙眉看向魏刚。
  魏刚沉默一瞬,说道:“我并未查到内里情形。不过,当时王家除了王允这个嫡系子嗣之外,并未有同龄的男子可做神使。而当时,王允父母皆已不在,祖父体弱应该不足以支撑他完成整场祭祀......”
  他说着,就从刚刚所坐的座位之下取出一个带血的包袱,说道:“另外,我翻查了四十年前王允上衙之时做的记录,发现但凡肃王去王家或是孙家之时,王允都没有上衙记录,或是告假或是外出公干......”
  这话落下的时候,许楚就看到他手里已经拽出了几册有些破烂发酥的册子。而那册子的封面之上,还能清楚的看到“金陵卫上衙”五个大字。
  待到许楚接过那册子之后,他又取了一张新誊写的纸页递过去,“这是我白日里回京之后,通过一些手段,自内廷得来的当初先帝监视肃王行踪的记录。”
  许楚接过册子略作翻看,在其上发现有几处标识,果然与魏刚誊写下的时间十分吻合。
  她对魏刚自内廷得来的这个并不感到奇怪,毕竟,魏刚跟随萧清朗多年,知道一些辛密手段并不稀奇。之前,她倒是忽略了这一点,不过就算想得起来,没有金陵卫上衙记录做对比,想来她也无法确定王允或许就是那所谓的神使。
  “这般看来,王允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与肃王一脉跟孙家有了牵连的。”
  “不,实际上,王允与孙家早就相识。当初,王允的启蒙先生,恰是孙家老爷子。可以说,他实际上与孙家两位小姐,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只是到最后,孙老爷将长女许给了肃王嫡次子,另外其嫡次女入京选秀......”
  “其实肃王等人被贬后,嫡子与孙子皆被刺杀,这样两边就没有结亲了。听孙管家说,当时肃王刚到金陵之时,心头悲痛稍缓之后,曾去过一趟孙家。这件事他印象十分深刻,虽然细节上有些模糊了,可是却笃定的很。”
  “为何?”许楚眉宇紧皱,显然在思量着真假。
  魏刚见她问道这里,也不卖关子,接着说道:“当时孙老太爷恰在挑选嫡传学生,而被挑选之人中,恰有一名年幼孩童格外伶俐,让肃王见之欢喜。所以肃王就卖脸,直接吩咐孙老太爷好生教导那名孩童。”
  “也就是那次,孙家盛情款待后,肃王与一名婢女有了露水姻缘,继而有了如今的肃王。”
  “好像是说,如今的肃王被领回孙家之前,一直在庄子上生活。而他被领会孙家之后,就由孙老太爷的得意弟子,也就是肃王指给老太爷所收的孩童容禀教导......”
  “容禀......”许楚呢喃一声,当初在锦州城冒名官员一案中,曾多次出现一个被称作“容公”的人。而那人,也是她们断定的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如今假肃王背后的人。
  许楚想到此处,一双长眉拢的越发的紧了。
  当时,萧清朗根据章秀才等人所描绘的画像推测,那人应该常年在京城行事,所以穿着的皆是京城最流行的衣物服饰。可是后来萧清朗派人暗查,几乎将京城官场上的人都查遍了,都不曾出现符合容公特征的人。
  他们还曾猜测,那容公,极有可能是世家中并不常在人前行走的公子。智慧超群,极有魄力跟心计。
  可是如今看来,还真不是那般的。怪不得,他们遍查不到......
  不过,她总觉得,这里面还有蹊跷之处。
  就好像,她跟萧清朗都曾质疑过,当年老肃王被贬出京城,怎会没手段保住子嗣?使得他引以为傲的两名嫡子,还有当时唯一的嫡皇孙轻易被人除掉。
  而如今的肃王,虽然表现的毫无破绽,行事说话也挺小家子气,的确符合他是孙家婢女所生的出身。
  可一般出身卑贱,一朝翻身成为上位者,多半心理会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可是眼下这名肃王却并没有,说他是谦卑,却也不算,说他有暴发户的心态,也不对。就好像,他本就是唯唯诺诺的性子,丝毫没有被孙家善待过一般。
  另外,他之前与萧清朗谈及孙家两位小姐的说辞,太过详细,以至于彻底暴露了他所说的一切,是旁人编纂好之后,被他记下来的。
  那如果他不是正主,正主该是何人?
  她沉默一瞬,忽然看向魏刚问道,“不知魏大人可有王允的画像?”
  魏刚愣了一下,从包袱里翻找了一会儿,就拽出一张已经被团的皱皱巴巴的判决公告了。
  “这应该是当年王允被处斩的前,衙门公告天下所用的图像。”
  许楚接过那图像稍作打量,脑中倏然就乍开了一道光亮。原来是这样,竟然会是这样......
  “当年,为王允验明正身的仵作,是何人?是否可疑?”
  魏刚摇摇头,“我追查过那名仵作,那仵作毫无可疑之处。只是奇怪的是,王允明明犯了大罪,可是却并未株连九族。似乎,当时金陵卫谋反之后,唯有直接参与谋反的百人卫兵被判了斩行,丝毫没有牵连家人。后来,王允被斩之时,并未被埋入祖坟。王家老太爷,也就是与王允相依为命二十年的王家当家人,说王允犯了谋逆大罪,罪不可恕,不得入祖坟。甚至,当时王允被处斩之后,王家都没人出面为他收尸,使得其尸首被扔进乱葬岗。这件事,一度成为被金陵百姓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许多人也因此指责王老太爷心狠毒辣,卖孙求荣。不过正是因为他的如此表现,先帝还曾嘉奖过他是忠良之人。”
  “后来我在查探孙家之事的过程中,发现孙家管家常会到王家祖坟祭拜,而他祭拜的人没有立碑。我曾将那坟墓挖开,发现里面只有一身金陵卫官府还有一把雁翎刀。”
  “后来我以帮忙就只孙管家的孙子为由,软硬兼施之下才让孙管家松口。据他所说,那其实是王允的衣冠冢,王家老太爷活着的并不认可,甚至还曾雇人几次挖开过。到最后,老太爷逝世后,王家旁支才念着血脉情谊,又立了衣冠冢,只是碍于老太爷最后没有松口,所以未敢立碑。”
  许楚手指在桌上缓缓敲击几声,冷然道:“王家后继无人,就算得了嘉奖又能如何?况且,将嫡孙的尸首丢入乱葬岗毁掉的举动,未免太突兀了一些。”
  她心里细细将魏刚才说的话捋了一遍,片刻后骤然起身,眸光乍亮道:“原来是这样,金陵密宗一案还有金陵卫一案,真正的目的竟然是......”
  或许是突然想清楚了许多事情,此时她脑中一直混沌的细节,也被串联了起来。
  金陵密宗一案,是在先帝三十几年发生的。而密宗一案结束之后,突然牵扯出了金陵与密宗交往甚密之事,接着就爆发了金陵卫集体谋反的事情。
  当时,先帝将金陵卫一网打尽。可一直有传闻家族世代出神使的王允,却并未被即刻处置,反倒是一直被关押暗查。
  最初的时候,许楚只当王允被关押,是因为先帝察觉到了那场谋逆案件的蹊跷之处,继而想要从王允处摸到真正控制金陵卫的人。
  可是,现在看来,还是她想的简单了。
  既然老肃王能为子嗣之事求到王家头上,那一心想要恢复雄风的先帝,会不会也有此念头?
  谁说先帝昏聩?依着许楚看,先帝若非被伤了根本,继而被人趁虚而入,只怕也会是一代明君了。毕竟,金陵卫说到底,算得上是朝廷的大患,更谈得上是帝王眼中的一根刺,毕竟它的存在本就不是为了大周朝而存在的......
  而先帝,能借由密宗一案,将金陵卫彻底铲除,最后将金陵府所有的守卫军都换做大周朝人士。这一点上来说,也称得上是睿智了。
  可是事后,恰遇上他重伤之事,当时走投无路的境地之下,他唯有暗中寻找各种歪门邪道想要复原身体。既然先帝最后能选择李代桃僵,让英国公冒充自己,那就极有可能暗度陈仓,明着是诛杀了王允,暗中是给了王允另外的身份跟机遇......
  如果是这样,那也就解释了,为何真王允能在绿了那手眼通天内心狭隘又偏执的幕后之人后,还能全身而退,更能在京城里逍遥快活。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先帝的需要,使得那幕后之人不得不承认王允的价值。继而,忍下一口气去......
  不过虽说是忍了一口气,可是他必然也要诛王允的心,否则又怎会让王允主持所谓的活人祭鬼,死而复生的尸身法术?
  这场阴谋背后的人,用这么多的人命,跨越了几十年,追其根源活似一场闹剧。若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也实在是骇人听闻了一些。
  一时之间,许楚竟然不知先帝当初是当真糊涂,还是将计就计了。
  须臾之后,深吸一口气的许楚才慢慢平息下心里不断翻涌着的惊涛骇浪。
  “那王允在出事之前,可曾有交好的女子,又或者在男女之事上,有何异样之处?”
  魏刚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打听到,不过听闻王允死后,王老太爷送了许多幼童离开府上。当时,倒是有许多说书人盛传,王家之所以能通神,皆是因为他们暗中以童男童女祭祀的缘故。”
  他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我也寻了几个有名的说书先生问过,听闻当时号称百事通的耄耋之年的老先生说,其实王家遣散的只是童女,并没有男童。而且,那些女童多半早已被糟践过了,甚至还被喂一些腌臜的药,使得那些孩子根本没法活下去。甚至有几名年纪稍大的女童,直接被送入了当地的青楼......”
  “王爷让我查探孙家的时候,因为牵扯到了王允,所以我就刻意留心了一下。”谈及此事,魏刚的面色当真算不上好,甚至带着些许愤慨跟厌恶说道,“我去青楼查问过,那几人不到及笄之年,却已经......”
  他并未说的十分明白,可已经够旁人明白了。
  “因为当时年纪小,所以青楼里做苦工的老妈子们印象十分深刻。好像......好像那几名女童都早已不是完整之身,所以老鸨并不担心她们年纪小而闹出人命来......”
  本来还面色冷淡的许楚,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露出痛恨神情。她咬了咬牙,唾骂道:“以前,只当他是畜生!可如今看来,当真是畜生都不如!”
  显然,许楚想起了董家别院暗室内发现的那些尸骨的事情。那些女童,皆已破瓜,而且被喂了五石散。
  那个时候,她推测,玄阳道人做下那般罪行,除了要为董瑞阳炼丹之外,最大的想法应该是要遮掩他杀害静虚师太的真相。可现在看来,那根本就是他的本性。
  一开始,他对静虚师太的种种,想必只是因为静虚师太身形娇小,因患有侏儒症继而生长的如孩童一般。加上静虚师太跟丹鼎派,本来就是他可选的极好的藏身之处,既能成为踏板,又能成为退路。所以,他与静虚师太有了肌肤之亲。
  后来,静虚师太有孕被害。或许,他不想要那孩子,又唯恐静虚师太揭发他是一个理由,更多的未必不是静虚师太发现了他的不妥之处,而他并不愿收敛借炼丹之事欺侮女童的罪恶行径......
  如果是这样,那他不大可能会与孙柔生了私情。甚至,能做到为孙柔得罪他惹不起的存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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