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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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高铁山的队伍杀气腾腾。
  贺天奎、小六子、小神仙和傻大个儿等人已整装待发,牵着各自的战马站在草地上,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冲下山去,去杀掉一个在东大屯参与屠杀中国村民的日本军官。高铁山在这些汉子面前走过,这些男子汉就像长成了的红高粱。他抚摩着他们的肩膀,就像抚摩着长白山的脊梁。几十双眼睛望着高铁山。每一次出征前,高铁山都觉得很悲壮,子弹不长眼睛,谁知道这些生生死死的弟兄哪一个会离去。如果不是因为小日本,这些汉子只能在地里种庄稼,晚上回到家里,孩子老婆热炕头,那多好!是这些该死的小日本子,逼着善良的庄稼汉去杀人,让射杀野兽的猎枪变成了杀人工具。
  想到这里,高铁山使劲吐出一口唾沫,“我操他妈的小日本,来到咱们的家门口杀人放火强奸妇女!弟兄们,咱们干不干?!”
  “不干!不干!”几十个汉子齐声大喊,声震九川。
  “那就揍他娘的!”高铁山一挥拳头骂道。
  “揍他娘的!揍他娘的!”汉子们又齐声呐喊。
  “上马——”高铁山大喝一声,翻身上马。
  于是,一群热血汉子骑在马上踏着黑土地的烟尘“嗷嗷嗷”地冲下山来。
  在密林深处,高铁山的大哥高铁林正神情严肃地对他们的妹妹高铁花说:“铁花,有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你去最合适。”
  高铁花站起身来爽朗地说:“那就交给我吧大哥!”
  高铁林望着妹妹,不无心疼地说:“这个任务很重要,但也非常危险。”
  高铁花说:“我想象得到,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高铁林拉着妹妹的手坐下来,“事情是这样的……你到佳木斯去找一个名叫柳霞的人。”
  “柳霞?她是什么人?”
  高铁林接着说:“她是中共特情局的人。她父亲曾是张作霖手下的一个团长,后来同张大帅一起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她叔叔是伪满洲国一名高官,但与她很少来往。柳霞的公开身份是音乐教师。她家祖上曾经很富有,父母死后自己独住一栋小楼。中共特情局刚刚得到可靠情报,一个叫石明俊一的关东军少佐近日将去佳木斯,此人曾在东岗训练营受过训。”
  “东岗训练营?”
  “是的。据说那是很秘密的地方,即使是关东军上层,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的底细。咱们先不说这些……中共特情局想通过石明俊一搞清一个关于青山重夫的情报。青山重夫曾领导过东岗训练营,但不久前却突然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高铁花轻轻地“哦”了一声。
  “特情局方面已经查清,石明俊一来到佳木斯后,可能会被安排到柳霞家里,因为她家已被关东军征用,而且已有几个军官住在那儿。你到了佳木斯后,就说是柳霞的表妹,然后再按我们制订的计划诱捕石明俊一。”
  高铁花问:“我什么时候行动?”
  高铁林说:“柳霞那边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你可以立刻行动。”
  “是!”高铁花向哥哥打个立正,行个军礼。
  高铁林拿下妹妹的手说:“铁花,你可要处处小心哪。我等你的好消息。”
  “放心吧哥。”
  殊不知,高铁山、高铁花这兄妹二人其实是殊途同归,只不过一个是骑马,一个是步行;一个是“明察”,一个是“暗访”;一个是国恨,一个是家仇。
  走着走着,高铁山突然停下脚步,为什么停下脚步,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面对这些同生共死的弟兄有话要说。
  高铁山盯着小神仙看了半天,问道:“那天把你打疼了吧?”
  一向鬼头鬼脑的小神仙有一天突然别出心裁,自作主张地把许多战马的尾巴都剪掉了,远远看去,像一群秃尾巴驴。他说这是为了独树一帜,让人们一眼就认出这是“龙江会”的马队。没承想这一举动惹恼了高铁山,下令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打得确实很重,所以高铁山在出征前突然觉得不是滋味,便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该打!”小神仙嘿嘿一笑,“谁让俺自作主张给马尾巴剪了呢,俺妈要是知道了也得狠狠地揍俺一顿。”
  高铁山说:“今天的行动不比往常,你心里有底吗?”
  小神仙一拍胸脯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高铁山咧嘴一笑,说:“还挺能转文的,到底是读过书的人。”
  小神仙又嘿嘿一笑。
  高铁山迟疑了一下,说:“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神仙一听,一下子愣住了,笑容顿失,马上就要给高铁山跪下,被高铁山一把薅住了,厉声说:“不许跪!杀敌之前要站着说话,这是咱们道上的规矩。”
  小神仙只好站直了身子,含泪作答:“我小神仙别无牵挂,只是上有高堂老母,下有临产之妻。如果我壮烈了,只求掌柜的体恤我的寡妇寡母还有孤儿,小神仙就死而无憾了!”
  高铁山默默地凝视着小神仙,良久,他蓦然回头作狮子吼:“请兄弟们放心!你们跟着俺出生入死,俺早已把你们当成了亲兄弟。无论出现了什么情况,你们的家人就是我高铁山的家人,我说到做到!”
  这时,几十条汉子一齐“嗷嗷”地叫起来。
  “唯大哥马首是瞻!”贺天奎突然大喊一声。
  “唯大哥马首是瞻……”然后喊成一片。
  喊声过后,汉子们一个个飞身上马,队伍继续前进。
  更深夜阑之际,他们藏好战马,悄悄潜入佳木斯,来到防备不严的柳霞家附近。
  17
  佳木斯市,一幢富丽的俄式独体别墅。这就是柳霞的家。
  这天,她站在二楼的小客厅窗前望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日本军官,神思有些迷惘,眼前总出现那个叫中原纯平的关东军少佐。这位军官不仅相貌英俊,而且举止文雅,在她的面前总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没有一点儿傲慢和蔑视。尤其他那双流露着善良之光的眼睛,总让柳霞感到很温馨,使在孤独中战斗的她感受到泛着光亮的人间情怀。她还发现,在这个军官身上,反映着一种厌战情绪。那睿智的双眸总是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一点儿别的军官那种毫无理性的狂妄,仿佛一夜之间就能征服世界的样子,就像刚扎完大烟那样云山雾罩。
  “如果不是战争,不是敌对双方,说不定我会爱上他。”柳霞痴痴地想。
  中原少佐每天回来,总是先与她礼貌地打招呼,问一些令人舒服的关切的话。所以,柳霞每天都盼望着他早点儿回来,看着他那热情的样子,每天她都要做出这样的判断:他今天没有杀中国人,他不会杀中国人的。尽管她有时觉得这是自欺欺人,但她仍是固执地这样判断下去。
  今天不知为何,迟迟看不到中原纯平的影子。天都这么晚了,柳霞感到莫名其妙的失落。
  正当柳霞准备宽衣睡觉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是中原纯平闯进来了。柳霞大吃一惊,“你……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我的卧室?”因为这不是中原纯平应有的作风,柳霞表现出应有的嗔怒。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中原纯平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柳霞看得出,其实他本人也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因为他喝了酒。
  “还不快出去!”柳霞厉声说。
  “啊,是这样,我看见这么晚了,还有人往楼下客房里搬东西。难道,有人要住……住进来吗?”中原纯平结结巴巴地说,因为这根本不是他来的本意。
  柳霞坐下来说:“是的,再过两天一个叫石明俊一的关东军少佐要搬进了,而且要单独使用一间卧室和起居室。我这里已经成了关东军的旅馆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不打搅了。”说着,中原纯平努力打一个军礼,摇摇摆摆地退出房去。
  想到组织交给的任务,柳霞有些坐卧不安。她想出去走走,当她经过中原纯平卧室门前时,似乎听到里面有很低的广播声。根据声音判断,这是苏联伯力电台的日语广播。柳霞把耳朵贴到门缝上,隐隐约约听到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名叫绿川静子的人的播音声。
  “日军同胞们,我是绿川静子。希望你们别错洒了鲜血!你们的敌人不在隔海这里。当你们的枪口对准中国人的胸膛,当你们大笑着用刺刀挑死无辜的婴儿,你们可曾想到,这是罪孽,是世界人民不可饶恕的滔天罪孽!我憎恨,我憎恨在两国之间进行的这场屠杀,他们之中谁成了牺牲品,我都会陷入悲痛而不能自拔。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我本能地渴望和平……”
  柳霞的心有些激动,她庆幸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广播结束后,她轻轻敲了敲中原纯平的门。
  “谁?”里面传来很警觉的声音。
  柳霞轻声说:“我。”
  过了一会儿,中原纯平打开门,问:“柳霞小姐,你有事吗?”
  听口气,中原纯平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柳霞说:“啊……我想看看你这里还需要什么?”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谢谢……你总是那么客气。”说话间,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慢慢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尽管柳霞表现得仍很漠然。
  中原纯平说:“你……进来坐会儿吧。”
  柳霞没有客气便走进了这个男人的卧室。当她走近桌前,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照片,柳霞无意识地把它拿起来。仔细一看,柳霞好险没喊出来,心中惊叹道:天哪!这不是我小时候跟爸爸的合影吗?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这是谁的照片?你……从哪里搞到的?”柳霞忍不住问。
  中原纯平无限惆怅地坐下来,脸色也顿时变得沉郁。他从柳霞手中拿过那张照片,看着它,往事浮现在眼前。“多年前,我所在的部队把一小股抗联游击队围困在山里。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关东军,那些抗联战士打得很顽强,子弹打光了,最后全部战死。一个士兵在打扫战场时,想从一个抗联指挥官那里捞到一些钱,钱没捞到,却发现了这张照片,我从那个士兵手里把它要过来。”
  柳霞心情复杂地盯着中原纯平。
  中原纯平指着照片继续说:“开始我并没有当回事,不过是父女俩的照片而已。可当我仔细看着小女孩的那双眼睛时,我被震撼了。那么清纯,那么灵秀,那么天真。我发现这双眼睛我是熟悉的,在我的家乡,在我的身边,几乎到处都能看到这样的眼睛。这是整个人类的童年的标志,是幸福、祥和的象征。不同的是,它竟出现在战场上,出现在她爸爸的尸身上。你来看,这双眼睛的背后是充满幽怨、充满仇恨的,可又那么的无辜、无助和无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眼神背后不该有这些内容。可是,是谁残害了孩子,是谁破坏了人类共同的童年?贪婪与虐杀正吞噬着他们幼小的心灵,让他们在无尽的苦难中战栗。这是谁的错?是谁用屠刀斩杀童年的梦想,让他们无依无靠,在饥饿、寒冷与恐怖中挣扎?”
  中原纯平的双唇不住地哆嗦着,泪水在他的眼窝里打转。看得出,他正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他终于说不下去了,怔怔地望着照片。
  而柳霞早已泪流满面。
  过了好一会儿,中原纯平抬起头来说:“多少年来,小姑娘的眼神死死地揪着我的心。每看她一眼,我都能感受到她的追问:‘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亲?’是呀,为什么要杀她父亲?我曾安慰自己说,这是战争……可这说得通吗?这毕竟是中国,我们到这来干什么?是的,从那天起,我终日生活在不安中,而且这种不安越来越沉重。悔恨像铅一样注满了我的心,痛苦的折磨和我如影随形。”
  柳霞抹一把眼泪说:“这就是你保留这张照片的全部原因吗?”
  “不,还有。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这个小姑娘,尽管我没有资格求得她的原谅,但我要告诉她的是,世界和平是所有善良人的心愿,包括你,包括我;制造战争和恐怖的人,必将受到世界人民的审判,无论他是谁!”
  面对这位善良、正直的日本军官,柳霞的双眼布满温情。她用十分亲昵的口气问:“你以为你能找到她吗?”
  中原纯平叹口气说:“茫茫人海,又是战火连天,谈何容易。但我一定要找到她!否则,我的一生都不会安宁。”
  柳霞的心一阵阵紧缩,她简直要冲口而出:那就是我!可她还是忍住了。她担心如果中原纯平再继续说下去,她会很难控制自己不说出实情,于是,她急于转移话题。
  “你听苏联伯力电台日语广播……就不怕被别人听见?”
  “怕。”中原低声说。
  “那你还要听?”柳霞露出关切的语气。
  “因为……我喜欢她的声音。”
  “哦……一个女人的声音都令你着迷吗?”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两年前去了苏联,加入了布尔什维克。”
  柳霞大吃一惊,“她……绿川静子是你的未婚妻?”
  中原纯平使劲点点头。
  柳霞问:“你……对我说这些……不怕我出卖你吗?”
  中原纯平笑了笑说:“你不是那种人,我已经观察你好长时间了。”
  柳霞也笑了,说:“你凭什么那么相信我?”
  “凭直觉……我相信,你我的心灵没有国界。”
  不知为什么,柳霞的心居然忽的一热,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动了动。她知道,如果他们的身体也没有国界的话,她说不定会去拉住他的手,甚至扑到他的怀里。
  这些当然被中原纯平看在眼里,但战争已经麻木了男女之情,使他没有足够的冲动去拥抱这个漂亮而多情的中国女人。但他对柳霞已无任何顾虑之心了,于是,他故作轻松下来说:“想听我对这场战争结局的判断吗?”
  柳霞微笑着点点头。
  “日本既没有力量征讨苏联,更没有能力战胜美国。那些自以为掌握战争命运的军国头子们,不过是在干蠢事,在葬送日本!现代战争仅凭个人和民族义气是不行的。日本和美国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的1940年度重要战略物资产量比是,石油1∶513,生铁1∶12,钢约1∶9……在如此强大的对手面前,我不知道他们做的美梦何时能醒来。”
  柳霞不动声色地盯着中原纯平,满眼的赞许使中原纯平更加兴致勃勃。
  “日本早晚还是要和苏联打一仗的。在战争中,死的人是谁呢?当然不会是近卫军,也不会是东条。德国与苏联之间发生什么事没什么了不起,可日本要卷进去,那可就完了,而且比诺门坎败得还要惨!有些人总认为占领赤塔、伊尔库茨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即使牺牲几十万士兵也不可能占领赤塔和伊尔库茨克。我身边的许多人都清楚日本必败的道理,像珍珠港那样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了——趁着人家睡觉时,在枕头上来一刀,先搞掉他的战斗力,然后再想办法。”
  看着他的神情,听着他的论调,柳霞备感耳目一新,她似乎是下结论说:“如此说来,就中国而言,你们来到这里,除了给我们制造一些灾难,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中原纯平一听,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柳霞:“你很聪明。”
  “好,那就再说说中国。有时候我在想,盛唐时期的中国该是多么令日本人仰慕哇!可1000多年后的今天,偌大个中国怎么就被日本侵占了?我想,抛开其他原因,自身的顽疾不能不是她衰败的主要因素之一。我们日本人愿意称你们中国为支那,不愿意称为中国,但我们称宋以前为中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柳霞急切地问。
  “我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去日比谷公园,指着北洋水师的战利品对我说,日本就是在打败支那的北洋水师后才成为世界主要强国的。当年,北洋水师的铁甲舰在日本海域为所欲为,全体日本国民都同仇敌忾,宁愿饿死也要把钱捐出来买军舰。由于日本资金没有中国那么充裕,我们无法像中国那样买大型铁甲舰,我们的战舰从各方面都不如中国的北洋水师,但我们在海战中却取得了全胜,这完全是大和民族精神的胜利。从此,我们轻视中国人。”
  柳霞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面对窗外喃喃道:“你听着,北洋水师的经历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恰恰是中日甲午战争和后来的日俄战争才使日本变得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们日本会比北洋水师败得更惨、更难堪!”
  中原纯平身子一颤,随即苦笑道:“是呀……什么样的精神决定什么样的国运,日本现在的精神和中国过去的精神都是不可取的。中国人有一句古话,仁者无敌,一个民族真正做到‘仁’,绝非易事。‘仁’就是大智、大勇、大忍,中国的古人做到了这一点。”
  这回柳霞身子一颤,她没想到作为侵略者的他,竟把中国精神领悟到这种程度,这是很可怕的。
  这时,外边传来汽车声,是出外执行任务的日本军官回来了。
  柳霞知道中原纯平不想让那些日本军官看到她在自己的屋子里,于是她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转身说:“希望你的朋友不要喝酒喝得太晚,搅得四邻不安。”
  中原纯平说:“请放心,我会按你说的去办。”
  柳霞留给他一个微笑,转身离开了。
  是夜,柳霞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一来组织上交给的任务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二来那张照片使她陷入痛苦的回忆。尤其这位思想不同凡响的日本军官,让她心灵深处最软弱的那部分悸动。作为中共特情人员,这悸动让她感到惭愧,因为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侵略者的干系。
  18
  早上,天蒙蒙亮。尽管柳霞感到疲惫慵懒,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而且首先拉开窗帘。随着窗帘的开启,她突然发现有几个黑影偷偷地在日军的吉普车下忙乎着,显得诡秘而仓皇,这无疑是在安装炸弹,便捂住嘴,惊恐不已。难道这是自己人吗?转念一想,不可能,绑架行为不可能与安装炸弹联系在一起。那是什么人呢?这种行为会不会破坏组织上的行动计划?要不要向组织汇报?一时间她想得很多。
  那几个黑影不一会儿就撤离了,他们干完了自己的事情。事实已不可更改,很快到来的就是那几个日本军官在一声巨响中灰飞烟灭。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快人心的事。
  “中原纯平!”她猛然想起这名字,“他不能死,我不能叫他死。该怎么办?”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中原少佐已经同另外几个日本军官下楼准备乘车出发。她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心急如焚。眼看中原纯平要随另一个军官钻进吉普车,柳霞不顾一切的打开窗户大喊一声:“中原纯平——”
  中原纯平愣住了,他直起腰身向这边望着:“柳霞小姐,你叫我吗?”
  “您能来一下吗?我有急事,不会耽搁你多长时间的,最多两分钟。”柳霞已经岔声了,她自己听着都不对。
  中原纯平迟疑。
  “哈哈,去吧!中原君,她准是看上你了。”一个少佐戏谑道。
  中原纯平很抱歉地对同伙说:“请稍等,我马上就来。”
  中原纯平上得楼来,险些没和往外冲的柳霞撞个满怀。
  “什么事?柳霞小姐。”中原纯平很焦急地问。
  “我能看看那张照片吗?”柳霞这下放心了,话语也显得清淡。
  中原纯平诧异道:“就这事?对不起,我得走了,真的得走了。”
  中原纯平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那个小姑娘就是我!”柳霞大喊一声。
  中原纯平一下子愣住了,转过身望着柳霞,“你……你说什么?”
  “那个小姑娘就是我……被你们杀死的那个人……是我父亲。”
  中原纯平眼前一黑。
  柳霞看着他,满眼泪水:“能把那张照片还给我吗?”
  中原纯平似乎从幻觉中醒来,望着柳霞那双眼睛,是那么清灵,那么纯静,他相信了柳霞的话。
  “当然,把它还给自己的主人,是我多年的心愿……请跟我来。”中原纯平沉吟道。
  这时,车上的日本军官已经等不及了,他使劲地摁响喇叭以示催促。其中一个军官说:“这小子,女人高于一切,连将军的召见他都无动于衷。”
  柳霞和中原纯平一起来到他的卧室,找到照片后,中原纯平递给柳霞:“你先收好,我回来有话对你说。”说完他转身就想离开。
  不料,他的手被柳霞紧紧地握住了。
  “不等他了,我们先走,我们可不能陪着他受惩罚!”随着一个少佐的喊叫,司机发动了汽车。就在这时,突然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几个日本军官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爆炸声让他们的双手松开了,他们互相对望着。当中原纯平意识清楚的时候,他冲到窗前向外看去,吉普车正在熊熊燃烧,并连续发出爆炸声,几乎震碎了所有的窗户玻璃。
  中原纯平和柳霞僵直地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阵子,中原纯平低声问:“是你干的?”
  “不……”柳霞摇摇头,“但我看见了……”
  中原纯平流出了眼泪,伙伴们几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这刹那间消失了。多少年来,他面对太多太多这样的场面,战争使生命变成草芥!
  而面前这位姑娘,这位身负杀父之仇的中国姑娘,竟在关键时刻,向她的仇人伸出援助的手,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难道这仅仅是因为自己保留了她的一张照片吗?这人间真情不是因为战争而变得更加高尚吗?是谁在用国界阻断人性?是谁在用谎言煽动仇恨?
  中原纯平思绪万千,望着柳霞,相知,相惜,但不能相拥。
  “谢谢……你救了我……”中原纯平喃喃地说。
  “不……我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柳霞含着眼泪说。
  很快,日本宪兵队就来调查爆炸事件,柳霞首先成为他们的怀疑对象。
  中原纯平也理所应当地受到审讯:“你不认为这件事与那个中国女人有关吗?”
  中原纯平面无表情地说:“不,她是无辜的。出事的时候柳霞姑娘和我在一起。”
  宪兵质问道:“在一起干什么?”
  中原纯平不屑地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该干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宪兵有些火了:“你为了和女人在一起连将军的召见都不管吗?”
  中原纯平冷冷地说:“我没有,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提起裤子!”
  “你真下贱!你不配做帝国的军人。”宪兵吼道。
  “不,我们是自愿的。我没有去强奸……那连人都不配做!”中原纯平不温不火地说。
  宪兵想拍桌子,但高高举起的手又无奈地放下,语气也变得缓和:“中原少佐,如果你发现什么可疑的事,请在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
  中原纯平点点头:“会的。”
  宪兵走了,中原纯平久久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事实上,中原纯平当天就被军部调走了。柳霞一直望着他拎着皮箱很落魄地往外走。中原纯平频频回顾,依依难舍。当他走到大门口时,看着站在窗前相望的柳霞,跪下了。
  柳霞泪眼模糊,并在这一片模糊中看着那个不能相拥的日本男人消失了。
  19
  爆炸事件并没有影响到柳霞他们的行动计划。因为那条待捕的大鱼该来还是来了。石明俊一并非不知道这起爆炸事件,但他以“山里的樱花”执行者而自居,以为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他对劝阻他的同伴说,我这次是等于趴在弹坑里,是第二发炮弹不会重复落下的地方,言语中透着狂妄和自负。
  石明俊一扫视一眼这别墅小院,赞叹道:“好雅致呀!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并对迎候他的柳霞自报家门说:“石明俊一……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别客气,我们等你好久了!”柳霞不卑不亢一语双关地说。
  一个清晨,又有人摁响了门铃。柳霞打开门一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国姑娘站在面前,“你找谁?”
  高铁花一笑说:“有人托我买大马哈鱼,据说这个季节的马哈鱼味道最鲜。”
  柳霞眼睛一亮,说:“你要买多少?”
  高铁花两手比量一下说:“三条这么大的怎么样?”
  柳霞说:“没问题,你算找对人啦!”
  暗语对上了。
  高铁花高兴地叫道:“柳霞姐。”两个人便抱在了一起。
  她们来到二楼,马不停蹄地商量起诱捕石明俊一的计划。这几天,柳霞已基本摸清石明俊一的行动规律,他每天早出晚归,行动诡秘,两个跟随的士兵有时跟他出去,有时待在家中。而且,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多多少少喝一些酒。其他的军官死的死,走的走,使这里表面上显得很安静。唯一难对付的就是石明俊一表现得随和、温厚,但他的警惕性非常高,院子里稍微有些响动,他都会带领两个士兵出来亲自查看。他对柳霞根本是不信任的,柳霞出门时,他多次派士兵从后面盯梢。总而言之,这的确是一个狡猾的家伙。
  面对这种情况,高铁花将诱捕计划告诉了柳霞:“明天晚上,你以过生日为名向他发出邀请,然后把他灌醉,埋伏在外面的游击小组一接到咱们发出的信号就冲进来把他劫走。如果这个关东军少佐问起俺,你就说俺是你表妹,是专门为你过生日来的。”
  柳霞说:“好的。”
  高铁花接着说:“今明两天,我要故意在院子里晃悠,以引起他们的注意。而且,我要表现得无所顾忌,泼辣无知,以麻痹他们的警觉,为引诱他们上来喝酒做准备。在绑架石明俊一之前,首先要把那两个士兵灌醉。”
  柳霞说:“那两个士兵应该比石明俊一好对付得多。”
  高铁花说:“还有,任务完成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必须尽快撤离,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柳霞疑惑地说:“这么快撤离,那不等于告诉他们事情是我们干的了吗?”
  高铁花说:“不能这么想,已经出现了爆炸事件,他们早就怀疑是你了,再出一起绑架案,即便不是你干的,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所以,你必须尽快撤离。”说到这里,高铁花笑了笑,“这么好的房子,真可惜。”
  柳霞也笑了:“家都要没了,还要房子干什么?”
  高铁花说:“对,我们现在只有舍小家顾大家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这两天,高铁花动不动就到院子里转悠,嘴里嗑着瓜子,顺便哼着小曲,摇摇摆摆地走路,活像个傻妞。
  那两个士兵上前问话,她就驴唇不对马嘴地作答,逗得两个士兵直乐。她便上前揪住士兵的耳朵,逼着他们喊她“妈妈”。
  石明俊一看在眼里,发出深刻的感慨:好一头漂亮的支那母猪!
  高铁花的表演,逗得楼上的柳霞笑弯了腰,没想到漂亮文静的高铁花竟能变成这个样子,这无疑使她紧张的神经得到了松弛。
  鱼儿果然上钩,第二天晚上,石明俊一和两个士兵就坐在了柳霞的“生日宴席”上。尤其那两个士兵,瞅着高铁花还嘻嘻直乐。
  此时此刻,马震海带领着抗联游击小组已经埋伏在柳霞家对面的小街胡同里,只等信号一发出,立刻绑人。
  酒席上,柳霞给每人斟上一杯酒,然后端着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来对石明俊一笑笑说:“石明少佐,在我的生日里您能光临,小女子三生有幸。为了表达对您的谢意,请干了这杯酒。”说完,柳霞一仰脖,就把酒干了。
  正当两个士兵张嘴要喝时,石明俊一使劲干咳了一声,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日本清酒,很表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们喝这个……中国酒……我们喝不惯。”
  柳霞飞快地看一眼高铁花,高铁花急忙站起来说:“表姐,也行,日本酒一定比中国酒好喝,这也算我们的口福。”说着,她拿过日本酒,倒掉中国酒,重新斟满每只酒杯。
  石明俊一说:“很好,很好。”同时发出得意的微笑。
  清香的酒气顿时扑鼻,闻酒气就觉得酒劲一定不小,高铁花和柳霞都暗自高兴。
  “这位是谁?”石明俊一看着高铁花问柳霞。
  柳霞急忙说:“啊,这是我的表妹,专程为我过生日来的。她还小,不懂事,失礼的地方请多包涵。”
  三个日本人互相看了看,都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几巡酒下肚,石明俊一的警惕性慢慢消除了。而那两个日本兵,早已喝得两眼昏花了。
  高铁花瞅准时机,不住地给石明俊一倒酒,每劝一杯酒之前,首先用明眸皓齿面对他,可谓万种风情尽现眼前。
  可惜的是,这石明俊一的酒量出奇地大,而且始终连连推辞,不肯痛快地把酒喝下。
  只好采取下一步,柳霞趁高铁花劝酒之际,趁机将准备好的蒙药倒进酒里。
  石明俊一喝下这杯酒后,柳霞和高铁花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再看那两个士兵,早已烂醉如泥。
  马震海万分焦急,因为还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如果天亮之前不能离开佳木斯,那整个行动就将泡汤。
  正在这时,灯光闪了三下。信号发出,马震海一挥手,带领几个抗联战士旋风般冲出小胡同,直奔柳霞的别墅小院。
  石明俊一和那两个士兵被马震海押走后,柳霞和高铁花立即开始清理别墅,销毁一切对敌有利的东西。她一边清理一边对高铁花说:“你先撤离,马上就走,这里的事由我一个人来处理。”
  高铁花反对道:“不!要走一起走,俺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
  柳霞知道说不动高铁花,只好继续清理物品。
  柳霞和高铁花刚刚离开别墅,就看见两辆宪兵队的卡车疾驰而来,停在了前边的十字路口处,几十个宪兵从车上跳下来,封锁了道路。
  高铁花说:“不好,敌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已经封锁了这条街,咱俩分开撤离!”于是,二人一东一西朝不同方向离开大道,躲避宪兵队的搜捕。高铁花因为路不熟,她尾随几个中国姑娘而行,结果却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正好被几个宪兵堵住了。好在她看见柳霞已经躲开宪兵的视线,可以安全逃脱了。
  “不许动!”日本宪兵大吼道。
  姑娘们不安地望着他们,其中有两个吓得直哭。
  “统统带走!”领头宪兵命令道。
  高铁花陷入了日本人的魔掌。卡车临行前,她向人群扫了一眼,看见警戒线外的柳霞心情复杂地望着她,她向柳霞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去。
  石明俊一被押到抗联指挥部里,受到高铁林的亲自审讯。但这位“山里的樱花”培养出来的日本军官,一个字都不吐。看来想从他的嘴里得到青山重夫的行踪已不可能了。好在从他的身上翻出一些秘密文件。要想破译这些文件,只有另寻他途。最后经请示上级领导,决定派马震海送这些文件和石明俊一一起赴苏联,让苏联专家来对付他以及他的密码文件。高铁林决定,在马震海到达苏联以后,要每隔三天在江边点三堆火,以便苏联飞机送他回来时,把他空投在火堆旁。
  20
  其实,“山里的樱花”制造者青山重夫更加不幸。自从他退休以后,关东军情报局也在追杀他。这个消息是他的情妇朝山由美子在一家餐馆里秘密告诉他的。这样一来,这个老东西真的成了众矢之的。中共特情局要消灭他,美国G2情报部在关注他,如今连关东军情报局也不放过他。无论他将来死在谁手,现在的他都意味着命悬一线。说明臭名昭著的“山里的樱花”以及青山重夫这个名字,对于谁来说,都成了邪恶的代名词,纷纷必除之而后快。
  狡猾的青山重夫深深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活得像惊弓之鸟,更像过街老鼠。对他来说,草木皆兵,甚至连他多年的情人都不敢相信了。尽管他已经同他的情人在哈尔滨的一家位置隐蔽的旅馆住下来。
  青山重夫在黑暗中透过窗户朝远处的索菲亚大教堂望去。其实他对窗外的景色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他瞭望窗外的理由是考验由美子,他想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还忠诚自己。
  朝山由美子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的软椅里,望着站在窗前的青山重夫。青山重夫见由美子没有动静,拉上窗帘打开屋角的一盏灯,突然转身向由美子问道:“如果有机会,你是不是也会干掉我?尽管我们曾保持多年的情人关系。”
  由美子脱掉上衣说:“两分钟前,你朝窗外望时就给了我一个下手的机会,但我没有利用它。”
  青山重夫说:“因为你知道我是有意那样做,想看看你的反应。”
  由美子笑了,眼睛里闪烁着多情的目光:“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青山重夫也不由得对这个女人笑了,笑得很凄凉,说:“这也许是我活到今天的原因。”
  朝山由美子说:“能告诉我,你和阿南将军共同制订的那个计划吗?”
  青山重夫警惕地望着旧情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因为这件事只能给你带来危险,而我还不希望看到你死。”
  朝山由美子大声说:“我是想帮你!”
  青山重夫慢慢地摇头,说:“不,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我的忙。”
  “你总是这样忧心忡忡。”朝山由美子也很凄凉地说。
  青山重夫看了这女人一眼,然后神情凝重地转向窗外说:“这个该死的城市……有时我觉得它是宇宙的大裤裆。”
  话虽这么说,但这个老家伙是无法离开这个裤裆的,他知道女儿青山小雪就在佳木斯。因为他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的情况,再加上朝山由美子的警告,所以他放弃了搬回佳木斯的念头。在这个裤裆的边缘上租下一幢别墅住下来,而且经常到河边垂钓,并和一位住在别墅附近的日本老人成为了朋友。老人每看到他钓鱼,都要问他运气怎么样。
  这天傍晚,天下着小雨,青山重夫撑着伞仍坐在河边钓鱼,一个身披雨衣的男人拿着渔具走过来,问:“运气怎么样?”
  “还行。”忽然青山重夫觉得这声音有些陌生,转身警惕地看了那人一眼,“你……”
  那个男人从雨衣里掏出枪,对准青山重夫的左胸开了两枪,弹无虚发,青山重夫栽倒在地。
  那男人收起枪悠然离开,嘴里还哼着《拉网小调》。
  青山重夫在倒下的那一刻,想到了他的女儿,远在佳木斯的青山小雪。
  21
  在佳木斯的一条小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除了中国人,还有日本人、俄罗斯人和朝鲜人。街边有卖馒头的,卖烤地瓜的,卖冰糖葫芦的;还有卖瓜子、蘑菇、山菜等各种干货的。尤其那些中国人,很气馁地操着汉语,一张张亡国奴的脸十分麻木不仁。一个光着身子的报童,挥动着报纸在人行道上跑来跑去。为招徕生意,高声叫卖:“看报了,看报了……妙龄女郎谋杀亲夫……和尚发现一具女尸……一丝不挂!”
  高岩在这人中穿行,他是来会青山小雪的。他找到了青山小雪常去的那家棋牌社,挑帘走了进去。
  房间里摆着五六张棋桌,几对中国人和日本人正在对弈。都板着很严肃的表情,摆着一副棋圣的姿态,仿佛在操控着天下大势似的。高岩站在那里,不屑地一笑。
  他注意到靠窗户的棋桌旁孤零零地坐着个姑娘,一个人在那里打棋谱,桌上棋盒的盖子大开,显然,她在等人挑战。
  高岩觉得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身上透着一种深刻而高贵的东西。若不是看过她的照片,他怎么也不会把她和青山重夫联系到一起。
  高岩走过去,露出自信的笑容,向姑娘问道:“可以吗?”
  青山小雪轻描淡写地望一眼来人,略一点头,示意他坐下。
  高岩问道:“请问你是哪一级的?”
  青山小雪低垂眼帘道:“我不知道。”
  高岩笑了说:“我无法跟不知道自己级别的棋手下棋。”
  “下一盘,你不就知道了。”青山小雪冷漠地说,并把黑棋罐推给高岩。
  高岩第一手下了一个左下角星位,青山小雪没有抢着去占位,而是贴着黑棋落子,死死地把高岩缠住。
  下了几手后,高岩意识到这姑娘身手不凡,必须认真对待,否则会输得很难堪。青山小雪落下对方意想不到的一子后,非常自信地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边的街景。高岩则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步妙招,把子落下。青山小雪并没有急于回到棋桌前,仍向外望着。高岩见青山小雪穿着一件坎肩连衣裙,白皙的皮肤娇艳欲滴。这漫不经心的打扮,居然更让人心动。
  小雪终于坐到桌前,落下一子。这一子又让高岩思考了很久。高岩随即又还给她一个杀招,这下使青山小雪陷入深思并且久久不能破解。
  天色渐暗,棋手纷纷离去。高岩示意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了。她不说话,只是在纸上记下新一轮的棋位,也不说再见,扬长而去。
  第二天早上,高岩与青山小雪同时来到棋牌社。青山小雪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坐下来,心思便陷入棋局当中。
  高岩很着急,他不知道如何让她开口说话,自己捏造的身份也派不上用场。走了几步棋后,高岩觉得必须说点儿什么,于是在等待青山小雪走棋的时候说道:“据说,4000年前是中国人发明了这项特殊游戏。也许是中国的历史过于冗长,使它的文化在发展中逐渐褪色,失去了原有的精致和纯正。围棋后来传入日本,历经改进完善,逐渐成为一门高雅的哲学。”
  小雪仍不肯交流,令高岩非常失望。而且在落下关键一子后,直起身,对高岩说:“我累了,改日再下吧!”并在高岩的注视下,记下新一轮棋位,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
  高岩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中断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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