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一:柳条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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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文瑞冲上台的时候,所有人都炸了。
  刚下去一个当众求婚的,莫非还要来一个当众表白的?连主持人都蒙了,一个躲闪不及,话筒就被郑文瑞拽走了。
  不过话筒有些故障,她“喂喂喂”了几声都没有反应,这倒给了台下观众反应的时间。一时口哨声、欢呼声齐飞,连坐在第一排的评委们都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一片欢腾的会场,外请的明星都在笑,本校的领导们脸上更多的是尴尬。
  爱看热闹的小师妹几乎要站起来,用胳膊肘儿不断地碰张明瑞:“师兄,你看你看!……师兄,你怎么了?”
  张明瑞怔怔地望着灯光里那个一边躲避工作人员的围堵一边忙着敲打话筒的胖姑娘。
  他忽然猜到了郑文瑞的真正意图。
  张明瑞第一次遇见郑文瑞竟然是在宿舍门口。
  不是楼门口,是房间的门口。
  正是大二结束的夏天,走廊里满是半裸的大小伙子,有的甚至接近全裸,笑嘻嘻地从公共浴室走出来,一看到路中央挡着一个冷面女生,纷纷惨叫着躲回去。
  女生视若无睹,平静地将目光移回到面前同样用门板挡着大半个裸体的张明瑞身上。
  “盛淮南搬走了?”
  张明瑞点点头。
  “所有东西都搬走了?”
  “没,有些他说用不上了,就扔这儿了,让我们帮忙丢掉。”张明瑞忽然想起来,“对了,你是……你找他有事?要不要我帮你跟他说一声?”
  “你能联系到他?”女生的三白眼终于有了点儿光泽。
  张明瑞这才想起来,盛淮南嘱咐过他,不要让洛枳找到自己。这个女生也许是洛枳派来的。
  他为难地咧咧嘴:“他不接我们的电话,说了近期有事要处理,不想联络。”
  这倒是实话。张明瑞从害得盛淮南作弊被抓的师兄口中听说过他父亲出了事,无暇分神,连散伙饭都没吃,就拎着行李离校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张明瑞内心涌起一丝难过。
  女生没有过多纠缠,上前一步:“他扔下什么东西了?我看看行吗?”
  虽然是请求,可疑问句的语气是下沉的,根本容不得商量的样子,张明瑞被她盯得都有些心虚了。
  怎么会有人长着这样的眼睛,应该去读刑侦专业。
  张明瑞尴尬地笑了笑:“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稍等我一下。我没料到是女生敲门,你好歹让我穿上条外裤再让你进来。”
  女生冷淡地点点头,依然直直地盯着他。张明瑞连忙关上门,用“光速”套上了一条到膝盖的运动短裤,拿起T恤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椅背上搭着的是一件干净T恤,他本来想洗去一身臭汗再换上,没想到不过就是拖延了十几分钟打了一局游戏,就迎来个不速之客。
  张明瑞咬咬牙套上了T恤。宿舍没空调,只有电扇,黏腻的上身皮肤贴着T恤,像缠了一层密不透风的胶带一样难受。
  “请进,”他踢开门口的一些杂物,“太乱了,别介意。”
  女生挤过他直奔最里面的书桌,看了看,又转头打量上铺空出来的床位。
  你变态吧……张明瑞趁她翻找床铺上的深蓝色大旅行袋时忍不住想要问问对方的来历,恰好女生在这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瞬间把一句“你是谁”硬生生拐成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还附赠笑容。
  真够的!张明瑞很是为自己沮丧。
  “我叫郑文瑞。他的高中同学。”
  “那你……应该不是盛淮南让你来翻他的东西的吧?是谁让你来的?洛枳?”
  听到洛枳的名字,郑文瑞冷笑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一刻不停。
  “我问你呢!就算他不要了,你也不能这么随便翻啊,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很好!张明瑞!就这样坚持住!别害怕!即使对方看上去像是一言不合就会从背后捅他一刀。
  张明瑞说完控制不住地往大敞着的门口挪了两步。
  郑文瑞停了下来,看着他:“你叫张明瑞吧?”
  “你怎么知道?”他讶异。
  “盛淮南的事,我都知道。”郑文瑞轻描淡写。
  变态!绝对是个变态!
  看到郑文瑞若无其事地继续翻翻拣拣,张明瑞鼓起勇气走过去拉住了郑文瑞翻找东西的胳膊:“我问你话呢,你阴阳怪气地瞎扯什么?再不好好回答问题就请你离开。”
  “这些东西他不是不要了吗?我拿走。”
  郑文瑞挣脱张明瑞的手,扛起袋子就走。袋子里的水杯、刷牙杯等小件瓷器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张明瑞火儿了:“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再这样别他妈怪我不客气,就算你是女生也不能耍无赖啊!”
  之后郑文瑞的举动让张明瑞至今想起来都脊背发凉。
  她没有和他争抢袋子,也没有尖叫踢打。
  郑文瑞仰起脸,用那双眼白过多的冷漠眼睛极近距离地死盯着他,说:“盛淮南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挺高兴?”
  张明瑞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反驳。
  他愣神儿的工夫,郑文瑞背着袋子夺门而出。
  第二次见到郑文瑞已经是这一年的末尾了,大三上学期。
  期末考试期间,一大早张明瑞背起书包准备去图书馆上自习。老大躺在被窝儿里起哄:“今天我要吃卷饼啊!听说草莓上市了,草莓我也要。”
  “我也要吃草莓。”老五也不消停。
  “都给我滚!”张明瑞一边往水壶里倒热水,一边对大家虎视眈眈。
  “你不说,我就自己跟小师妹说。”老大已经从枕头边拿起手机开始发短信。张明瑞哭笑不得。
  小师妹叫姚凌欣,人和名字的发音一样清新甜美:小小的个子,小鹿一样的眼神,笑起来有两颗虎牙和浅浅的酒窝。虽然不是许日清那样惊艳的大美女,但也是计算机学院院花级别的姑娘了,居然被张明瑞这个学生物的给抢了,一度让计算机学院的男生无地自容。
  难得的是小师妹不骄不纵,还是个人精,自从看上了张明瑞,就顺便把一整个宿舍的懒汉都照顾得妥妥帖帖,即使被他们开了没轻没重的玩笑,也只是躲在张明瑞背后嘿嘿乐,从不生气。
  但是有一次,张明瑞生气了。
  那天老大非让小师妹给全宿舍男生的帅度等级排名,她笑嘻嘻地打太极。大家忙着七嘴八舌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忽然老六说:“这也就是盛淮南不在,否则还有啥好排的?”
  宿舍里安静了两秒钟。
  小师妹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生物学院的传奇了。盛淮南这颗耀眼的星星虽然陨落了,可女生唏嘘,男生也同情,罕有人幸灾乐祸,这种状况实在难得。而他现在消失得又太过彻底,让曾经忌妒他的人都不忍心再去落井下石了。
  小师妹曾经几次向张明瑞打听过盛淮南的事情,即使知道一切只是出于大一新生的好奇,张明瑞也每次都给含糊过去了。
  此刻听到老六对盛淮南的高度评价,小师妹脸上再次浮现出曾经没被满足的好奇。
  “真的吗?我在BBS上看到过几张照片,都不是正面,不过大家都说他很好看。”小师妹歪着头说着。
  “老四肯定有啊,以前一起出去玩的时候照过相,让他找出来给你看看!”老大示意张明瑞,被张明瑞直接无视。
  旁边老六注意到了,嘿嘿一笑,贱贱地玩笑道:“老四哪儿敢啊,好不容易勾上这么漂亮的小师妹,再被盛淮南的遗照给横刀夺爱,冤不冤?”
  全场哄笑,张明瑞也一边骂人一边跟着笑,第一次拉住了小师妹的手,说着“来,师兄救你逃离虎穴”,就将她拉出了宿舍。
  走出大门的时候,张明瑞心情有些沉重,无名火都堵在胸口,却不能发作。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却被小师妹再次反手牵住。
  紧紧地。
  小师妹说:“他长得再帅,我也只喜欢你。”
  张明瑞心头一跳,也握住了她,紧紧地。
  到了图书馆,小师妹已经在一楼的自习室里等,看到他就笑着摇摇手机,轻声说:“老大又在讨吃的了,下了自习我去买草莓。”
  “买什么买,别搭理他们。”张明瑞把书包往座位上一甩,忽然发现小师妹身边坐着的女生竟是郑文瑞。
  “我介绍一下,”小师妹悄悄地说,“这是我们师姐,学霸,叫郑文瑞,也是你们大三的。师姐,这是我男朋友——张明瑞。”
  张明瑞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郑文瑞没搭理他们。
  连八面玲珑的小师妹都尴尬了,笑着打圆场道:“你看,你俩名字都有个“瑞”字……真是……”
  张明瑞看不下去,掏出水壶朝她努努嘴:“给你打的热水,你不是说饮水机坏了,不能泡咖啡吗?拿这个去吧。”
  小师妹如蒙大赦,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张明瑞以为自己会和郑文瑞聊两句的——初次见面的结尾实在是太让他窝火了。什么叫“你是不是挺高兴”,他要是高兴,那他成什么人了?关键是自己像个二愣子一样傻在原地,让对方跑了,这一局是彻底扳不回来了。
  可郑文瑞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
  到了午休饭点,小师妹正想客气一句,郑文瑞已经拿起桌上的手机、钱包起身走了,连一句“我自己去吃”都没说。
  张明瑞注意到了小师妹的沮丧,笑着揽过她说:“这两天复习太累了,咱们不去食堂挤了,出去吃吧!”
  饭桌上,小师妹喋喋不休地倾吐着她对郑文瑞的崇拜之情。郑文瑞是计算机学院女生心中的大牛,GPA长年排前三,做人又酷。以前因病缓考过一门专业课,今年和这群大一新生一起上,全面秒杀一众小豆丁,把小师妹她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门课我特没底,就厚着脸皮求师姐陪我一起自习,给我讲讲题。我们师姐从不搭理人,居然同意了。我都不敢告诉别人,生怕他们也过来蹭自习,师姐会生气的。”
  “全程我也没看见她跟你说一句话。”张明瑞没好气儿地往嘴里扒米饭。
  “那是我没问嘛,我问了师姐就会讲的。”小师妹忙出言维护,“不过,虽然我们很喜欢师姐,但貌似师姐在你们这级的人缘不好。好像以前在BBS上还有过热门帖子,是关于她砸车的。”
  张明瑞耸肩:“反正在你们刚入学的小孩儿心里,师兄师姐都是大神,我们同级知根知底当然就不是了。你长点儿心吧。”
  小师妹乖巧地点头,甜甜一笑。
  回到图书馆后,张明瑞却贱贱地戴上了耳机,打开笔记本电脑在BBS的搜索栏里输入“砸车”,第一条就是十大热门帖,主楼便是一段视频。他装作无意地抬眼看了看对面正在埋头自习的小师妹和郑文瑞,小心翼翼地点开了视频。
  视频并不清晰,但“咣当咣当”砸自行车的声音和周围人的议论声倒是真真切切。他正凝神凑近屏幕,把进度条往后拖,小师妹忽然伸出手,从对面狠推了一把,将笔记本电脑合上了。
  “怎么了?”
  “你干吗开功放啊?自习呢!”
  靠,耳机是戴上了,可没连接插口。张明瑞傻眼了。
  小师妹瞪他一眼,朝郑文瑞道歉,继续咬着笔杆看书,显然并不知道张明瑞放的是什么视频。张明瑞心虚地瞟了一眼郑文瑞——对方冷厉的眼神几乎把他射穿孔了。
  完了,今天的BBS热门帖肯定是砸他。
  图书馆晚上十点关门,张明瑞送小师妹回宿舍楼,拥抱过后刚要松手,忽然唇上一热——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上来,还咬了一口。
  “以后不许看那种视频。”
  “哪种视频?”张明瑞反应过来,气笑了,张嘴要解释自己当时没在看爱情动作片,小师妹却瞪他一眼,飞快地刷卡进门了。
  他只好掏出手机拨她的电话,还没按键,背后就传来阴森森的一句:“我有话跟你说。”
  闭馆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独自离开的郑文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行车车棚下,默默地看着他。
  张明瑞这次应激反应迅速,抓住机会脱口而出:“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入室抢劫,临了还恶心我一把,你这女生真够可以的。”
  “我到底是不是说中了你的心思,只有你自己清楚,不用和我解释。”
  谁他妈要跟你解释啊?张明瑞七窍生烟。
  “我就是想问你,你能不能联系上盛淮南?”
  “你喜欢他?”张明瑞挑衅。
  “你能不能联系上他?”
  “能。”他张口就撒谎。
  “那你……”
  张明瑞打断:“别指挥我,我凭什么帮你?”
  郑文瑞回答得很快:“我可以告诉你洛枳的事。”
  这回轮到张明瑞沉默了,沉默了很久。
  “干我什么事啊?”他笑了,绕过郑文瑞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就在两个月前,光棍节,张明瑞叫洛枳出来一起吃饭。
  谁也没有提起盛淮南。张明瑞不知道洛枳为何闭口不提,他自己一半是出于体谅识趣,另外一半恐怕是有些不愿承认的庆幸。
  郑文瑞也没有全说错,但谁的心底没有一点点恶意呢?谁又真的承认过?
  和洛枳的聊天还是一样有趣,有趣到让他几乎忘记了中间一年多的曲折,像是回到了第一堂法导课后,他们一见如故,一无所知。
  他说带她去哈根达斯,上次请DQ太惨了。
  “爱她,就带她吃哈根达斯。”
  在洛枳漫长的沉默中,他笑嘻嘻地说:“瞧把你吓的,我逗你呢。”
  真的只是个玩笑而已,单恋的人,谁开不起玩笑呀!
  笑着笑着,就忘了自己其实有多认真。
  等到目送洛枳离开,张明瑞走进店里,把剩下的所有口味的冰激凌各要了一个球,狠狠心刷了学生信用卡,拎着十几个装满干冰的纸袋推开店门,重心不稳,两个小袋子掉在了台阶上。
  一个女生小跑着过来,帮他捡起袋子,声音温柔:“小心点儿,拿得动吗?”
  张明瑞没抬眼,也没接袋子:“送你了。光棍节快乐。”
  女生愣愣地看着他一路走向校门口,见到所有姑娘都发哈根达斯,说的都是同一句话:“送你了。”
  后来再次偶遇,小师妹笑着和他提起哈根达斯。张明瑞心情早已痊愈,有些尴尬地挠后脑勺儿,说:“哈哈哈,别提了,这是老光棍儿的疯狂。”
  小师妹竟然真的再也没问过他一句,那天究竟是为谁而失态。
  张明瑞内心温柔。
  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哈出一口白气,抬头看着朦胧的满月,重新掏出手机打电话。
  “凌欣,我看的真不是那种视频。真的,你别生气,真不是……”
  他解释着解释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又在几门选修课上遇到过洛枳,偶尔也会为她占个座、聊聊天,渐渐也能说起盛淮南。
  与其说是在聊盛淮南,不如说是在聊郑文瑞。张明瑞陆续听完了全部的关节,半晌只憋出一句:“真够苦逼的。”
  倒是洛枳苦笑:“我和她也没什么区别呀,你不如同情同情我。”
  张明瑞脱口而出:“那你有没有同情过我?”
  片刻的静默之后,洛枳促狭地扭转了局势,她朝张明瑞书包上的情侣挂件努努嘴:“你需要同情?要脸吗你?”
  张明瑞于是把挂件珍惜地在手中摸来摸去,故意笑得贱兮兮的,方才的尴尬消失于无形。
  “你到底还是找了个皮肤这么白的,唉。”
  这么长时间过去,洛枳仍然没有放弃“生斑马”这个笑点。张明瑞这次终于反击了。
  “其实我小时候特别白,是后来晒黑的,基因还是很好的。”他说着,一不做,二不休,歪头将脑瓜儿顶对着洛枳,扒开一缕头发,露出雪白的头皮,“不信你看!”
  洛枳栽倒在桌上,笑得后半节课都没爬起来。
  张明瑞并没有告诉洛枳,他刚刚见到过盛淮南。
  初夏时节,张明瑞带小师妹去玉渊潭公园,照的每张照片都被小师妹嫌弃,还放话出去,未来要换一个灵光的。张明瑞一怒之下决定去买个单反相机研究研究。
  中关村的几座电子大厦照例热情如火,他刚一进门就被一群大叔团团围攻:“看电脑吗?”“联想看看吗?”“宏碁看看吗?”……他好不容易找到货运电梯,准备直奔十五楼的小办公室去找一个相熟的师兄拿内部货。电梯中途停在七楼,一个男生抱着纸箱子走进来,他也同时抬头。
  好笑的是,盛淮南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电梯是上去的?”
  “是啊,上去的。”
  “那我一会儿还得再下去。”
  半秒钟后,电梯厢里爆发出两个男生的大笑声。
  这栋大楼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咖啡厅,最后两个大男生只能就近去吃DQ。盛淮南告诉张明瑞,自己很快就要去新加坡了,现在只是来这边打打零工。
  “你就是荒废十年再从头来,也比我们都强。去新加坡好好发展。”张明瑞诚心实意地祝福道。
  盛淮南心不在焉地笑笑,没谦虚也没道谢。
  “你好像练壮了啊,”张明瑞观察他,“比我们强。你走了以后咱宿舍都不打球了,尤其老大,一不小心碰他一下,我靠,全身的肥膘都在做阻尼振动!”
  盛淮南挤了挤肱二头肌,又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张明瑞终于明白,盛淮南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对现状的失落,至少不是一个失学生面对天之骄子的别扭。
  “我知道你想问啥。洛枳嘛,她挺好的,还在等你呢。你差不多得了,就算要去新加坡,也不是不能异地恋,玩什么失踪啊,你当你演电影哪!别装了,等人家真想通了,move on了,有你哭的。”
  盛淮南的沉默让张明瑞变得很烦躁,他几口吃完了抹茶暴风雪,吃得太急导致冰得脑袋疼,不管不顾地站起来:“作为兄弟,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帮忙,直接开口说。如果你不找我,我就绝不多管闲事,更不会告诉她你在哪儿。行了吗?我也不是闲得没事干,凭什么撮合你俩?以前我无意中撮合了许日清跟你,就算那次不怪你,后来呢?法导课是我先看上洛枳的吧?你还假模假式地要帮我追她,介绍基本资料,我去,后来怎么就把我甩到一边儿去了?我怎么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啊?”
  张明瑞终于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
  “许日清你看不上,洛枳你看上了又甩。盛淮南!我跟你有仇啊?长得帅了不起啊?我告诉你,你甭想见到我现在的女朋友,你休想!”
  张明瑞说得盛淮南哈哈大笑,连他自己也绷不住乐出了声。
  陈谷子烂芝麻的困惑,隔了这么久才发作,竟然被他自然而然讲成了笑话。
  他总是这样。
  就算喜欢过,也绝不长情。可以喜欢上面包饼,也可以再也不吃。人生就是熊瞎子掰苞米,何苦争第一,又何苦太过计较?
  他们的人生实在是太轴了,倔得没有回头路。
  张明瑞庆幸自己从不执着。
  “想她就去找她吧,否则为什么巴巴地跑中关村来打零工,蒙谁呢?”
  临走前,他就这么朝盛淮南扔下一句话。电梯门关上,也闭合了盛淮南最后的感激表情。
  张明瑞觉得自己简直太他妈帅了!
  那年夏天,盛淮南终于决定不走了,在中关村自己创业。盛夏夜晚,521宿舍第一次大聚餐。盛淮南带了洛枳,张明瑞带了小师妹。一群人在西门外的烤翅店吃到凌晨,喝得酣畅淋漓。
  小师妹拉拉张明瑞的手,悄悄在他耳边说:“我觉得,盛淮南师兄没有你好看呀!”
  张明瑞已经微醺,听完这句话就把她狠狠搂进怀里亲了一口。
  “我说真的!”小师妹正色,“真的没你好看。”
  张明瑞从背后揽着她,笑道:“我早就这么觉得了。”
  她们都瞎了。
  两人笑闹间,张明瑞恍惚好像看到了郑文瑞,依旧阴沉沉地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小桌边,隔着热闹的食客,静静地看着他们。
  她的哀伤中竟然也有一丝开心。
  第二天宿醉醒来,张明瑞想,应该是自己看花眼了吧。
  大四最热闹的事情莫过于校园十佳歌手大赛。许多临近毕业的学生都会去凑个热闹,反正都大四了,早就无所谓了,以缅怀青春、不留遗憾的名义去报个名,好歹参加初赛露个脸,让兄弟姐妹们最后为自己喝几声彩。
  张明瑞全宿舍都上去了,五个人唱《流星雨》,戴中分长假发。张明瑞还被“勒令”模仿演唱会上的朱孝天,全程耍帅蹲着唱。盛淮南、洛枳和小师妹一起在台下给他们录像,轰动全校。
  不过,十佳歌手大赛向来只是各个学校内部的盛事,鲜有博得社会关注的。真正让这次的P大十佳轰动全社会的,是一个五音不全的研三女生,叫王丽。
  王丽参加十佳整整七年了,从大一到研三,永远止步于初赛第一场。王丽唱歌走调,唱腔“惊天地、泣鬼神”,而且似乎讲话也不灵光,发音像含了半口水,意思都无法表达准确。
  但这只是王丽所在学院小范围的笑料,不知道哪个好事者将她七年参赛的视频做了一个集锦,迅速在网络上蹿红。
  大家是不是真的被这位梦想家“永不放弃音乐”的坚持所感动,张明瑞不得而知。他们宿舍愤愤不平的是,王丽居然进入了复赛,而且在PK战中,把他们F5直接挑落。
  “搞什么啊!”老大几乎要爆豆,“就因为她火了,唱火星语都能赢我们?评委有没有廉耻啊?”
  再怎么愤怒,决赛还是因为王丽而备受瞩目。大家在她唱跑调儿歌曲时大笑,全网络热议、嘲讽,模仿秀层出不穷。然而每当王丽讲起不放弃音乐梦想的时候,网络上又是一片感动声。
  王丽说:“我是一只想飞的鸵鸟。”
  这句话不知道变成了多少人的QQ签名。
  决赛进行到五进三,中场休息时,学生会前主席突然上台,向台下的一位女生求婚。各大电视台的摄像机都对准了这一刻,会场气氛达到高潮。
  小师妹一噘嘴:“走后门,就因为他以前是学生会主席,这都是安排好了的,就冲着这次电视台的报道才特意上来秀的,根本不是临时起意,我早听说了。”
  张明瑞笑:“我也给你来一段?”
  小师妹摇头:“我才不要。公共场合求婚,最傻了。”
  他宠爱地搂紧她。
  学生会主席终于下台,主持人接过话筒说了一通热情洋溢的祝福话之后,把话题拉回到比赛:“下面,我宣布,最后一位晋级三强的是——王丽!”
  掌声雷动,王丽泪流满面地对着话筒说:“谢谢大家肯定我的歌声。”
  郑文瑞就是在这时候冲上台的。
  和张明瑞对她以往的印象一样,也不知道她之前究竟蛰伏在哪里,竟无声无息地混上舞台,劈手夺下主持人的话筒。
  “没人肯定你的歌声,你唱得太难听了!”
  “师姐疯了吧?”小师妹捂住嘴。
  郑文瑞一边躲避着追她的主持人,一边语速极快地说着:“所有人都觉得你唱得难听,就是很难听,你有这个梦想压根儿就是错误的!他们所有人都在骗你,耍你玩,觉得你很好笑!你的歌声从没得到过认可,大家都拿你当笑料,笑够了后谁也不会继续听你的歌,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为什么要相信这些漂亮话?!你给我醒一醒!”
  说最后几句时话筒已经被夺走,郑文瑞是喊出来的,只有坐在前几排的张明瑞他们才听得到。
  全场哗然。
  郑文瑞被架走,她说完了该说的话,面色平静,丝毫没有挣扎。
  张明瑞和洛枳隔空对望了一眼。
  “大家都觉得她很过分,大错特错。实际上,我不知道她做得对不对,甚至我觉得她做的是对的,只是我自己不敢承认。”洛枳说。
  漂亮话是没有用的,这世界上就是有种难过叫作“得不到”,你无计可施,你早晚会认。
  何必再用糖纸去包裹一粒石子?认命得越早越幸福,就像张明瑞。
  认得晚些也没关系,就像郑文瑞。
  张明瑞毕业后留在本校直博,再也没见过郑文瑞,和洛枳、盛淮南倒是一直有联络。小师妹也曾经直觉准确地问起过张明瑞,是不是和洛枳有过什么。每次张明瑞都坏笑着说:“我郁闷的就是——没有过。”
  小师妹真是可爱,从来都只是拧他一把,耍两分钟性子,然后拨云见日,继续爱得毫无芥蒂。
  张明瑞觉得她比洛枳可爱一万倍,冥冥中他甚至觉得,如果有机会,洛枳应该会希望自己能够长成小师妹这样的姑娘。
  虽然只是无厘头的臆测罢了。
  一个平淡无奇的晚上,小师妹拿着拷了几百部经典电影的移动硬盘来找他。两个人随便挑了一部,坐在椅子上边吃樱桃边看。
  电影叫《柳条公园》,(Wicker Park)。前半段两人看得都一头雾水,剧情才慢慢浮出水面。
  电影表面上是一个男人偶然知道前女友芳踪,于是不顾一切地循着线索追查对方下落的故事;实际上,当故事被翻面,这竟是另一个姑娘如何处心积虑地将曾经的爱侣拆散多年,直到最后仍然试图阻挠他们重逢的故事。
  坏女配Alex暗恋着男主角,为了接近他,甚至主动拿着坏了的DV跑去他的店里维修。没想到,男主角看到了DV里录制的另一个女孩——Alex的好友,对其一见钟情。
  真相大白,一对恋人在机场伴着The Scientist(玩酷乐队经典歌曲)的音乐深情相拥。小师妹看得泣涕涟涟,张明瑞忽然说:“那个Alex好可怜。”
  “她也是忌妒疯了才会做这样的事,毕竟是她先认识男主角的。”
  “那也不能用阴谋啊!”小师妹争执,“她再喜欢男主角,也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即使她认为是自己先遇到的男主角,甚至男主角是通过她才阴差阳错地认识了女主角,这也不是理由!”
  “那什么是理由?”
  “男主角爱谁,谁就是正义。”
  你爱谁,谁就是正义。
  所以,张明瑞的一切都不是理由。
  即使他的DV里先录进了洛枳,即使盛淮南和许日清在超市门口的争执是因为张明瑞嘴贱而故意引起的,即使洛枳是因为帮盛淮南解围他们才第一次正式认识的……那又怎样。
  这都不是不相爱的理由。
  张明瑞紧紧地抱住小师妹,感觉到心里最后一点点阴霾,也被她的光芒照亮了。
  “我爱你,所以你就是正义,比谁都帅,比谁都好。”小师妹言之凿凿。
  张明瑞的嘴唇贴着她的头发,笑得开怀。
  “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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