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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李非鱼正在做一个扬帆出海的美梦,阳光伴着微风轻拂在背上,温暖惬意得让人快要当场融化,可还没享受多久,海浪声不知怎么的中途却变了调,一声紧似一声,仔细听起来居然有点像卡门序曲。
  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闭着眼睛往床头摸过去,手却落了个空,随着扑通一声,乐曲旋律愈发分明而高亢起来,忽近忽远忽左忽右,还伴着轮子在地板上轱辘的声音。
  李非鱼仍没睁眼,熟练地抄起枕头,冲着预判的方向砸了过去,闹钟戛然而止。
  她懒洋洋地哼哼了几声,原地弓起背,猫爬似的伸了个懒腰,正要脱睡衣,突然反应了过来,扭头往旁边一看,正好对上顾行写满了无奈的脸。
  他的短发凌乱地翘起,身上的衣服也被揉得皱巴巴的,罪魁祸首是谁简直不言而喻,李非鱼顿觉十分罪过,捧住他的脸连连叹息:“别担心,虽然不记得了,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顾行把她拎到一边,一言不发地洗漱去了。
  早饭后,两人直接去拜访了龙江大学的那位心理系老教授。
  他已年近七旬,但头脑异常清晰,记性也好得离谱,不仅记得李非鱼七八岁时闹出来的糗事,也能回忆起五年多以前曾经治疗疏导过的病人。
  他把陈宛的照片托在手心里,默然看了好半天,最终叹道:“太年轻了。”
  从古至今,白头送黑发永远是最让人无奈唏嘘的事情之一。
  在确定是警方调查需要之后,老教授立刻就配合地提供了当年的病人档案,果然如张临所说的一样,经过为期几个月的心理疏导之后,陈宛的心理问题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最后几次的治疗中,她自己甚至提到医院同意她在这一疗程结束之后可以停药。
  病症接近临床康复,马上就要与恋人结婚,怎么听起来都是新生活开始的征兆,谁能想到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顾行默默翻阅着厚厚的记录,像是一句也没听见李非鱼和老教授的谈话,但过了一会,他突然问:“陈宛报过警?”
  李非鱼一愣,突然产生了种不祥的预感。
  老教授戴上老花镜,顺着顾行指着的那几行字看下去:“对,她说过,脱险之后刚回家就报警了,但……”他摇摇头,叹道:“她爸妈嫌丢人,不知怎么着把这事抹平了,让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准往外说。”
  “所以,也没提取过物证什么的?”李非鱼问。
  其实不需要回答她也已经知道了答案,在知道“陈宛”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已经查过所有的报警记录,然而无论是110还是各派出所的记录里都找不到丝毫痕迹。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李非鱼面色却愈发凝重了,她发现,他们之前可能漏掉了一种可能性。她咬住指尖琢磨了片刻,喃喃道:“顾队,你说……‘没有报警’和‘没能成功报警’中间有什么区别呢?”
  顾行从卷宗上抬起头:“嗯?”
  对他而言,二者并没有多少区别,至少在结果上是一模一样的。但他同样也清楚,既然李非鱼这样问了,那么其中就必然存在着一些他所没能理解的差异。
  但这一次给出解答的确并不是李非鱼,在旁听了两人对话的老教授忽然插话:“如果自己不愿报警,那么那姑娘可能是对发生过的事情感到羞耻和自责,这种反应很常见,但在陈宛身上我却并没有发现这种倾向。我记得那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她一直说希望害人者能够得到法律的惩罚,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和她一样了。”
  李非鱼抿了下嘴唇,认真道:“赵伯伯,虽然记录中没有提到,但麻烦您回忆一下,以陈宛当年的状态,她有没有可能正在准备通过其他途径来还自己一个公道?”
  “公道”,前一天里,她用来忽悠张临的正是这两个字,但那个时候她却并没有想到,这竟然真的是当年的陈宛所追求与渴望的。甚至,她想要的比这更多,她还希望在她之后,没有其他人会因为同一个人的恶行而遭遇与她相同的命运,即便她根本不认识她们。
  只存在于旁人的怜悯话语中的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好像在一瞬间就真实了起来,在外人看来难以接近腼腆柔弱之下,她也有即便再残酷的遭遇也无法抹去的坚持,也曾经美好得闪闪发亮。
  可她却那么仓促而草率地死掉了。
  李非鱼一口气憋在胸口,闷得脑中都隐隐疼了起来,距离受伤已经一个月,但后遗症却仍然没有完全平息下去,稍有个风吹草动就时不时纠缠着她,让她没办法清晰地思考,就像现在,她能感觉到方才所提到的事情里面必然有着隐藏的联系,但那根线头却像是藏身于一团乱麻之中,分明只差了一点却怎么也无法找到。
  而就在这时,赵老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甚确定地沉吟道:“她当时没有多说,但最后一次过来的时候,我记得她好像提到了婚礼来宾的事情。当时还不觉得如何,可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她那个时候的表现似乎有点过于激动……”
  李非鱼蓦地一个激灵,那段模糊的线头像是突然被挑了出来。。
  顾行正好读完记录的最后一页,闻言说道:“来宾。”
  他顿了一下,补充了几个条件:“不在本地,与她相熟,长辈。”
  赵老教授疑惑地瞅过来。眼前的年轻男人身姿挺拔,神色坚定,声音因为笃定而带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几乎让人要下意识地忽略那种明显不太正常的表达方式。
  李非鱼在顾行身后指了指他,用口型说:“晚上。”然后作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顾行微垂着头,面前茶几的玻璃表面上清晰映出李非鱼鬼鬼祟祟的表情,他目光淡淡转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之前警方已将陈家的关系人员全都理了一遍,但那一次主要是用来对照陈宛葬礼上的来宾,此时改成了婚礼的客人,就显露出了一些微妙的信息。
  未到傍晚,特侦组就锁定了目标。
  丛建萍,女,现年58岁,职业是律师,虽然主攻方向不是刑事诉讼,却与陈家有着极为深厚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是从小看着陈宛长大的,如果陈宛真的想要找法律界人士来寻求帮助,那么这位丛律师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而丛建萍早年丧夫,独女定居国外,七八年前她也跟着住到了女儿家含饴弄孙,这些年很少回国,五年前陈宛婚礼前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一,而之后,或许是因为对陈宛的死怀有愧疚,她虽然在国内,但并没有出席葬礼。
  李非鱼整理了下杂乱的线索,梳理道:“现在看来,陈宛受害后本欲报警,却被家人阻挠不了了之,不过她却始终没有放弃将犯人绳之以法的念头,在抑郁症得到控制之后,更是试图向熟识的律师咨询相关信息,但是——”
  “但是?”顾行看向她。
  李非鱼道:“丛建萍确实是看着陈宛长大,算是她的半个长辈,但是如果回溯回去,她为什么会看着陈宛长大?”
  因为和陈父之间私交甚笃。
  所以,如果陈父真如张临所说那般独断而古板,那么在让陈宛痛苦和令陈父的名声“蒙羞”之间,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顾行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和李非鱼都同样想到了一种可能。
  “入境记录!”他沉声说道。
  李非鱼一言不发地推门跑了出去,用最快速度申请调取了丛建萍的出入境记录。
  但已经晚了。
  她上一次入境在陈宛死前,而紧接着,也是最近的一次却在今年的十二月十九日上午,也就是几个小时之前。
  李非鱼倒吸了一口冷气。
  凶手为什么时隔五年才开始为陈宛复仇,第三次杀人之后又为什么沉寂了这么久,真的全然是因为受伤无法行动么?
  恐怕不是的。更加重要的原因或许是,前三名受害者与陈宛之间的联系十分隐秘,就算杀了他们也不会触动太多人的神经,而接下来的,就太容易让人联想到真实的动机了——凶手害怕打草惊蛇,让长居国外的丛建萍临时改变行程!
  李非鱼捏着刚打印出来的记录,原地思考了几秒钟,直奔技术室。
  十分钟之后,她把入境记录拍到顾行桌上:“我怀疑凶手监控了丛建萍的邮箱,从而得到了她的行程安排。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现在就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必须要尽快找到她!”
  陆离和庄恬也已经回来了,后者正在愤怒地诉说陈学军对于他们的到访是如何不配合——在拖延了一整天之后,用几句话就打发了他们,不管怎么说,就是打着官腔反咬一口,中途还打了陆从安的电话进行威胁。
  但一听完李非鱼的话,两人心头的火气立刻分毫不剩,陆离迅速拨通了陈学军的电话:“喂,陈先生您好,我是……不,这次是其他的事情,请问您是否知道丛建萍女士的联系方式,她……”
  对方显然很不配合,陆离耐着性子低声下气地解释,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无数次地重申他这真是为了调查需要,不是要借机玷污陈家的名声,陈学军的回应隔在话筒另一端听不清楚,但似乎并没有多少软化,陆离在地上来回地踱着步子,终于忍不住捋了把头发,把眼镜粗暴地拽了下来。
  “陈先生,希望你搞清楚,我们对你的名声或者在本市的地位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你再这样妨碍警方办案,要是丛建萍真的出了事,我敢保证,你的名声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撂了狠话,电话对面静了片刻,像是被震住了。
  顾行眉头紧锁,点开技术发来的邮件,上面列着丛建萍这次回国订的宾馆和联系方式。
  李非鱼瞄了一眼,也拿起了手机。
  几秒钟之后,宾馆前台声音甜美,彬彬有礼却又冰冷无情地给出了查询的结果:丛建萍确实预定了他们的房间,但至今仍没有过去办理入住。
  从上午飞机降落到现在,整整八个小时过去,就算是徒步,恐怕也能从机场走到宾馆了,但她却没有在人前出现哪怕一瞬间。
  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顾行站起身,声音沉冷:“陆离,带人布控,保护陈学军!老余,机场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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