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事与古先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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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先前三人叩拜和青青的泪水,都不过是个引子,只要找到了机关所在,鲁盘就有办法将它打开。
  不枉孙奕之对他的信任,鲁盘先前在地宫中的翻版玄宫前殿中,几乎已将殿内的所有地方都摸了个遍,机关设置又不能天马行空,有进必有出,有纹必有路,这座前殿中虽然九龙鼎变成了颛顼石像,但终究万变不离其宗,鲁盘小心翼翼地转了下颛顼石像手中所执的玉简,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回头一看,果然看到先前三人所跪之处前方不足一尺的石砖从中裂开,缓缓后退,露出下面长不过四尺,宽不过七八寸的石匣。
  石匣中铺着一层玉白色的皮毛,不知是何种动物的皮毛,哪怕时隔千年,依然柔顺光滑,衬得上面的三只龟甲显得越发乌黑锃亮,孙奕之看到那龟甲上刻着的铭文,眼底亮起了两簇小小的火苗,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急促起来。
  果然,这里才是真正的颛顼玄宫所在,他们顶着雷火,穿过鼍龙聚居之地,在即将放弃此行目的之时,终于找到了真正的颛顼秘藏。
  龟甲上的铭文,是最古老的文字,青青和鲁盘都不认得,孙奕之却曾跟随阴阳子学过。从椒图兽环上的九宫图开始,孙奕之就已经确认,那位曾经教过他不足半年的老师,被许多人斥为江湖骗子的阴阳子,是真真正正的玄宫传人。
  只是玄宫失传多年,他们那一支,在几百年的颠沛流离之中,能留下的已经不多,传于后世的就更少。阴阳子这一支也是这些年靠他改弦易辙,给人批命算卦,方才有了些许名声。只不过,他说自己是玄宫一派的传人,大多数人也只当他是扯着虎皮当招牌,并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
  包括孙奕之,他曾经跟着阴阳子学过八卦之数,却也不信玄宫之说。
  毕竟,玄宫失传已有数百年,大巫数百年不再现世,世上兵戈之乱中,再无昔日神迹。
  渐渐的,那些传说也就成了传说,大家也只当是传说夸大了那些传说人物的功绩,什么呼风唤雨、移山填海,都不过是穿凿附会的神话。
  可如今,他看到龟甲之时,方才相信,那些传说,或许并非夸张。他们现在做不到的,不代表前人做不到,也不代表后人无法做到。
  阴阳子教给他的并不多,除了八卦易术之外,便是这龟甲文字。这种文字始于颛顼时代,黄帝以武功盖世,而颛顼则以仁德济世,声名远扬,以仓颉为主统一文字,以龙骨龟甲记事,真正将政令文化推行至各氏族部落,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绝地天通。
  在后人看来,颛顼独占神权,禁止寻常百姓行祭祀占卜之术,甚为独裁,可事实上,彼时“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在上古时代,诸神渐远,而民智未开,各部族之民仍崇拜古神,凡事皆以占卜为主,各自祭祀鬼神妖狐,靠天吃饭,不思自立,或以信仰不同,而至征伐不断,致使民不聊生,困顿难继。
  颛顼即位后,设立玄宫,以大巫为祭祀之主,南正重司天以属神,火正黎司地以属民,各司其职,修明祀典,高下尊卑,各有分限。自此玄宫一统神权,百姓则安于耕种渔猎,是为绝地天通。
  龟甲上记载的,是玄宫传世三百五十年的经历。从上古民神不杂,蚩尤九黎时代民神杂糅,到颛顼绝地天通各自分工,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以礼治世。此后数百年间,由此开始天地有别,人神有别,男女有别,夫妇有别,父子有别,君臣有别,上下有别,礼道之始,便源于此。
  孙奕之吃力地看罢龟甲,勉强复述出来,青青和鲁盘都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其中真意。
  鲁盘只在意一点,热切地问道:“这龟甲中可有记载,玄宫建筑机关之术,藏于何处?”
  孙奕之摇摇头,轻叹了口气,说道:“玄宫之中,多得是龙骨龟甲,乃是夏商几百年间记载的大巫之事,对于玄宫中人来说,这便是最宝贵不过的财富。”
  青青终于明白过来,不禁瞠目结舌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所谓的颛顼秘藏,藏的不过是玄宫和大巫的言行记事?”
  孙奕之点点头,说道:“不错。在商纣灭亡之前,人神尚未完全隔绝,大巫可借天之神力,或使风调雨顺,或知吉凶祸福,这玄宫既是占卜之地,亦是记事之所,所谓秘藏,藏得便是大巫一言一行之录。”
  “那有什么用?”青青大失所望,忍不住白了那颛顼石像一眼,不满地说道:“堂堂天帝,留下的尽是这些当不得吃穿用度的东西,难怪玄宫名声那么大,结果还不是后继无人,破败至此!”
  三人俱是一阵默然,抬头望了望面前依然威严伫立的颛顼石像,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无数人不惜性命来苦苦追寻的玄宫秘藏,原来不过是大巫的书房……什么灵丹妙药,什么神通秘术,什么金银财宝,统统不过是后人的想象,事实上,除了这些龟甲龙骨,玄宫,也不过是一座木石搭建而成的寻常宫室,甚至远远比不上姑苏吴王宫的华美富丽,除却那些千年楠木的建材,真是简单到了极致。
  他们并不知道,在上面的玄宫中,的确也藏有珠宝玉石,只是那些石头,不过是大巫用来做法的媒石,越是璀璨明亮得,上面附着的毒性和诅咒便越是强烈。
  孙奕之并没有因此而失望,而是恭恭敬敬地又向颛顼行礼之后,将那三枚墨黑如玉的龟甲拿出石匣,给青青和鲁盘一人一枚,自己留了一枚。
  然后三人便分头行事,前去正殿和后殿中清点查找。
  找遍了前后三殿左右十二宫,近百间屋舍中,都是堆积如山的龟甲与龙骨。
  只是后面那些宫室屋舍中存放的龟甲,远不如颛顼石像前那三枚精致完整,大多数是灰褐色凹凸不平,上面刻着的文字有得整齐,有的零散,甚至还有些都已经被压得破损缺角,更加难以分辨上面的内容。
  那些龙骨就更不用说了,大多数龙骨,都是鼍龙骨,孙奕之算是明白,外面雷泽中的那些鼍龙,原本就是大巫喂饲于此,为的也是取其龙骨记事。这鼍龙骨经过处理后,光滑如玉,在上面铭刻下的文字相对龟甲要清晰得多,只是无论龟甲还是龙骨,放置了这么多年,哪怕经过处理,堆积在一起散发出来的气味,也让人难以忍受。
  三人足足整理了两天两夜,方才将这些龟甲龙骨按照上面的记事内容分门别类,清理了一番。除却一些日常记事和祭祀记录之外,出乎意料的,三人都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原来在那一时代,文字不过初创,记录更是粗陋无比,最早的龟甲上,顶多记载“祭天,求雨,日升日落十二周天,得雨”,“高阳氏诞一子,名鲧”……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到后来,慢慢有了较为明确的记录,开始有日月之分,四时之别,天干地支,到此方明。
  在这些堆陈了数百年的甲骨之中,孙奕之一边看,一边念出来,讲述给青青和鲁盘。三人一起沉浸在这些记载着无数传说神话的文字中,似乎能看到在那个蛮荒年代,颛顼和他的后人们,领着无数衣衫褴褛的子民,与恶劣的天气抗衡,挑战凶猛的野兽,开辟出无数良田,播种耕耘,采桑种麻,祭祀天地,终于过上安宁的生活。
  在这些散乱的记录中,有关于祭祀占卜,有关于农田耕种,织造筑造,也有制弓造箭,刀剑枪矛……有的草草一笔带过,有的却记录的极为详尽,只是用词艰涩,语意不详,若非孙奕之学识广博,鲁盘天资过人,就是拿到这些甲骨,也难以从中有所体悟。
  孙奕之看到了八卦易术的来龙去脉,昔日所学在此豁然明朗,那些繁复变幻的阵法,都是从最简单的阴阳二极而来,无数排列变化,在脑中反复推演,变成一个宏大的战局,任由他操纵掌控。
  鲁盘却激动得多,这些甲骨之中,并没有记载多少与机关营造有关之事,却记录了一些让他更为振奋的轶事。比如羿射九日,一弓三箭,这等多发强弓到目前为止,尚无人能造。比如鲧搬山治水,比如帝出行之时所乘八龙车驾……那些旁人看来平平无奇的文字中,却让他展开了无尽的想象。
  那时人神混杂,从半人半蛇的伏羲,到力大如熊的大禹,还有那些传说中的奇珍异兽,他们所能做到的,只要有机会,他也可以做到。
  青青比他们都要简单,她从九龙鼎上的铭文得到体悟,并非从字意,而是从字形。那些甲骨上的文字,文如意,字如画,笔画之间,意蕴悠远,她只需要找到适合自己感觉的,随心所欲,顺着那字形变化,让体内气机随之流转,便能感觉到自己与天地之间融为一体,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其中的灵气,生生不息,飞速增长。
  三人在此闭关之时,如饥似渴地汲取着龟甲中的知识,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更不知道这雷泽玄宫中的一段经历,将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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