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六章 意外的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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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上气氛着实尴尬,王守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自顾自面无表情的喝茶,既不招呼也不客套,倒像是眼前的大明镇国公和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不存在一般。《←,w≤ww..c这是一种变相的冷暴力,文人表示心中不满的典型表现方式。
  宋楠丝毫不以为意,抿了口茶水微笑道:“王大人,京城上下都在说你王大人的事情,听说你倡导心学学术甚是高明,不知可否说一说这心学之事呢?”
  王守仁淡淡道:“雕虫小技而已,倒也不必说此事。”
  宋楠摇头道:“王大人这可不是谦虚,这是不愿意跟我讨论此事呢,是否因为我是一介武夫,跟我说这些有对牛弹琴之嫌?”
  王守仁一笑道:“可不敢这么比喻,镇国公不是来谈公事的么?咱们还是谈公事的好,王某午后从不谈学术,要谈明日请早。”
  孙玄忍不住道:“王大人休得无礼,你面前的是大明镇国公,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宋大人,你这是什么态度?”
  王守仁冷笑道:“用不着孙镇抚提醒,王某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学术之事愿不愿意谈是我的自由,难不成我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也要受你们约束不成?”
  孙玄气结,欲出言呵斥,宋楠微笑摆手道:“孙镇抚莫要插言,王大人不愿说是他的自由,我们岂肯强人所难?不过王大人,你莫以为我是随口一提,事实上我今日来此的目的之一便是向当世大儒讨教一番心学精髓,刚才见那些儒生文士川流不息的来拜访,便可知这心学有其独到之处。我和王大人见面却不讨教心学鼻祖,岂不是入金山空手而回?王大人定是以为我乃一介莽夫,不屑与我谈论此事吧。”
  王守仁淡淡道:“王某人可没把镇国公当莽夫,镇国公表现出的大本领我大明上下无人能望其项背,镇国公是大智慧大谋略之人,王某的心学学术只不过是穷极无聊无所事事的胡思乱想罢了,入不得镇国公之耳。”
  宋楠摆手笑道:“此言差矣,说句心里话,在我看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容易,建言立说改变方寸之地的大脑却是最难之事。”
  宋楠指了指自己的头道:“军中有军令,国中有国法,但有法令所约束,人的行为都可预期和管束,但这些只是对行为的约束,你永远不知道人的脑子里是什么想法。而孔孟程朱之所以称之为先贤,便是他们的改造了人的想法,让人们发乎内心的遵从其教诲的行为准则,这种准则比之法令条文的强行规定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甚至可以用伟大和不朽来形容。我华夏之邦无论经历过多少朝代的变更,朝代更替,人事兴衰,但这样的东西却一直得以留存发展,这岂是为了一朝一代的兴衰所建立的些许功勋能够相比?王大人的心学能够和程朱先贤的理学分庭抗礼,这便是一位圣贤的诞生,宋某发自内心的佩服和崇拜,而非矫情敷衍之语。不管王大人愿不愿意同我说一说这心学为何物,这一点我须得郑重说出来,还请王大人明了。若心学之说比之程朱之理更契合人心,我倒是愿意接受心学的洗礼,而非抱着成规不放。”
  王守仁相当震惊,宋楠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刻意的吹捧自己,最后一句似乎隐隐带着些诱惑。但却和自己心中的想法是契合的,在无人的静夜里,王守仁早已将自己纳入先贤之列,他为自己能将心学归纳推广发扬光大而骄傲,他认为自己完成了孔孟程朱等先贤曾经做过的同样的事情,也许没有他们那么影响深远,就算不是大贤也算是个小贤了。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心学是靠批判程朱而声名鹊起,虽然来势凶猛,但却远远没成气候;在程朱理学鼎盛的今天,他的心学只是个小小的嫩芽,只在普通儒生和文士之间有些影响力,远没有得到当代大儒名士们的集体认同。相反有人已经对他的心学理论口诛笔伐,甚至有人准备上书封禁这种有悖于影响深远的程朱理学的歪理学说。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位当朝权臣大力吹捧自己的学术,那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助力,而宋楠无疑便是最合适的那一位。
  然而,面对宋楠,王守仁却无法摆脱对此人的既定印象,此人之前是被归类于和刘瑾等人一类的弄臣佞臣,现在应该可以称之为权臣,当年乾清宫前廷杖声声的情景历历在目,王守仁无法想象跟这个人结交之后对自己名声的影响。同时他倔强高洁的内心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多谢镇国公高抬,但镇国公显然过誉了,王某可没想成为圣贤,只不过是将心中所想归纳立言罢了,至于后果如何,倒也没做他想。而镇国公也大可不必折节下交,需知你我之间就如同滔滔黄河和滚滚长江之水,路径不同,永无交集。我说这话有些不敬上官,但守仁有自己做人的准则,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的。”
  “大胆,给脸不要脸是么?”孙玄怒了,他相信宋楠听到这么无礼的话也会发怒,这酸儒的意思是要跟宋大人划清界限不屑结交,这是典型的蹬鼻子上脸。
  宋楠摆手制止孙玄,脸上笑容不改道:“王大人将你我必做大江大河,我可不敢当,王大人或者是大河滔滔,我却只是涓涓细流而已。但王大人的话不太严谨,大江大河虽无交集,但万流归海,他们总归要汇聚一处的,到时候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也分不开了。王大人执意不同本人分享,我也能够理解。近来有人对心学提出诸多的讨伐,看来都是真的,王大人想必也是对心学之术不够自信,生恐露出了破绽来,这也可以理解。我就说嘛,程朱之说流传数百年已经根深蒂固,岂是什么其他学术一出便能替代的,罢了,不说也罢,咱们还是谈公事。”
  王守仁变色道:“镇国公,此言差矣,本人可不是怕露出什么所谓的破绽,程朱理学当中谬误甚多,我心学正是矫枉其谬,又岂会惧怕与之比较?这一节须得说清楚。”
  宋楠摆手道:“不说也罢,我也不想听了。”
  王守仁起身道:“不听也不成,王某岂能容下如此误解?当朝大儒口诛笔伐之言甚多,王某一直眼不见为净,但大人当面质疑,王某岂能不加回应?学术之争虽非刀光剑影你死我活,但也要分个是非曲直才是。”
  宋楠叹了口气道:“哎,可是我们要谈公事啊。”
  “公事容后再谈,我们先搞清楚这件事再说。”
  宋楠苦着脸道:“好吧,你要说,我便听着吧。”
  孙玄张大嘴巴发愣,开始的时候宋楠要谈心学,王守仁不愿搭理,现在王守仁倒要死乞白赖的谈心学,大人倒是一脸无奈;这两人转眼之间便变了位置,可真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王守仁起身走到厅外,宋楠跟在他身后,两人步下台阶来到院子一角的竹林处,虽是寒冷的正月,竹林依旧青翠悦目,风吹来千叶沙沙摩挲作响,风姿万千。
  “欲谈本人所倡心学,便需的对着这修竹说一说往事。”王守仁缓缓道。
  宋楠笑道:“是了,私底下有个轶事流传,所谓守仁格竹的典故,正想请教。”
  王守仁脸上不变,心中却舒坦了许多,看来镇国公对自己的事情并非毫不关注,自己的往事业已成为轶事典故在官场流传,足见心学的影响力不小了,心中也是自得的很,对宋楠的看法稍微好转了不少。
  “轶事谈不上,但却是真实发生在本人身上的事情,本人少年时曾多立志向,十五岁随父游历居庸关时曾立下为国戍边征战沙场之志,甚至偷偷瞒着父亲去从军。”
  宋楠微笑道:“少年人血气方刚壮志满怀倒也不奇怪。”
  王守仁道:“说来不怕镇国公笑话,我父斥我好大虚空,用竹板责打我数日,教我明白了这志向的不切实际。”
  宋楠哈哈笑道:“令尊倒也耿直。”
  王守仁道:“此志受挫,不久后我便又立新志,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常立志了,说来惭愧。”
  宋楠笑道:“有何惭愧?少年时总是憧憬未来,志向多变,那是心智未成熟之故;说起来本人少年时曾经也立过很多志向呢。”
  王守仁扭头过来微笑道:“不知可否说出来听一听呢?”
  宋楠道:“有何不可,之前我的志向是入科举入内阁辅佐君王成万古名臣。”
  王守仁微笑点头。
  “可惜读书十年只中了个秀才便再难寸进,之后立志做天下第一大商贾,看到咱们蔚州一名端丽女子后又立志娶她为妻,见到蔚州军中一匹神骏战马又曾立志要成为世间第一伯乐,乃至看到东街万屠坦胸宰牛杀猪觉得其甚是威武,还曾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屠夫呢。”
  王守仁一个趔趄,强自忍住涌上来的笑意,捂口咳嗽数声
  “想笑你便笑,我自己都想笑呢。”宋楠哈哈笑道。
  王守仁再也憋不住,张口哈哈大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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