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父亲写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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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完,医生走出手术间,我们围上去问清况。医生说:“你们放心,病人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病人受伤很严重,身体有多处骨折,现在还不能说话。”
  听到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我终于舒了一口气。我拥抱晴天:“谢谢你,晴天。”
  晴天说:“谢我干嘛?我还想着给我爸找个伴,反正伺候一个也是伺候,伺候两个也一样。”
  我说:“别,我还是喜欢我爸每天跑来跑去打麻将。”
  病房里父亲吸着氧气。一双手和一条腿都绑着纱布,看来两只手和一条腿肯定骨折了。他睁开一双虚弱的眼神,对着人群望来望去。突然他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身上,这双眼神里充满复杂的感情,像一组密码。我试着解密,里面有一种温柔,更多的是一种自责。我看着他,他躲避我的眼神,又盯着晴天。
  工友们安慰几句离开,他们还要回去继续上班。
  姑姑们和母亲坐在床边陪着父亲。叫他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
  父亲说话含糊不清,只能“伊伊呀呀”,他可能知道自己说的话我们听不懂,只好作罢。然后听着姑姑们讲,他坚难地点头或摇头。
  母亲招手让我过去,我轻轻坐在床沿,低下头来。他绑满纱布的手懦动了两下,一只正输着液的手准备翻过他漫长的身躯来触碰我。大姑眼尖,她从父亲的胸前把输着液的手又扶回原处。
  我们都是失败者,打败对方就好像占胜了整个世界。突然他倒下了,好像生活没有了意义,似乎失去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我说:“爸,您别担心。医生说了不严重,过不了一个星期咱们又可以去打麻将。”
  父亲直摇头,那只输着液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大姑使劲按着父亲的手,父亲用一股责备的眼神看着大姑。
  大姑说:“你动什么呀?你有什么话就说,要是说不清楚,我给你拿来笔和纸,你写。”
  父亲点头。
  小姑找到一张纸和一支笔。
  母亲摇起床。让父亲的头部上升。
  父亲握着笔,凭着感觉在纸上写一会儿,然后看着我。
  大姑把纸递给我,这字写的真不怎么样,完全没有以前给我下“挑战书”的字体好看。上面扭扭曲曲地写着:对不起。
  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对不起。那怕我挨打了,后来了解清楚他是冤枉我的,他也不会道歉。他对任何亲人不曾说过这句话。他满以为是自己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或许他知道自己错了,可是碍于尊贵的面子,不会低头,更不会说对不起。
  突然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给我道歉?身体倍棒的时候想着怎样收拾我,自己倒下了倒想起来说对不起。我说:“爸,您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我对您说对不起。吉他坏了就坏了,现在我成了小学音乐老师,用不着几万块钱的吉他,您也用不着去工地干活。”
  父亲摇头。他在纸上又坚难地写下:梦想。他的一双手疲惫的像跑了十公里一样,瘫软地被大姑握着。我知道他的手没有力气了。
  我说:“对,梦想。我现在没有放弃梦想,我一边开网络直播唱歌,一边还在小学里做代课音乐老师。”
  父亲怔怔地看着我许久。想从我的脸上看清我是不是在骗他。他得到证实以后,又坚难地想在纸上写字。大家劝父亲等身体好些再写。护士已进来几次催促我们家属,要让病人多休息。
  但是父亲执幼。用双苛责的带些可怜的眼神盯着他的两个姐姐和妻子,作为一种抵抗。
  结果父亲胜利了。父亲又坚难写了三个字,我们分辨了半天才发觉是:枕头下。
  这让我莫名其妙,难道枕头下有什么东西?小姑伸进父亲的头下也没有发觉什么。
  父亲摇头。
  母亲说:“是家里的枕头下有什么东西?”
  父亲依然摇头。
  我才想起父亲在工地上班,他很少回家。
  我说:“爸,你是不是在工地宿舍里的枕头下有什么东西?想让我去帮您拿?”
  父亲点头。
  我和晴天驱车来到工地宿舍里,父亲的被子叠在一起,虽比不上部队的标准,但对于我来讲已经算是新鲜。床上摆放了十多本书,国外的国内的都有:高尔基的《我的童年》、《我的大学》、《在人间》、《了不起的盖茨比》、《白鹿原》、《活着》等等,我随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翻起来,突然在扉页上看到盖着我家书店的印章。原来这些书都是我们家书店的,父亲也开始从书店拿书看。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何一直坚持这么多年来不关闭书店。
  我伸手摸进枕头下,拿出一撂较厚的稿纸。字迹绢秀、工整,我不相信这是父亲写的,但这笔迹分明就是父亲的。
  难道他在写作?晴天看在一撂纸张说:“没想到伯父真有才华,写了这么的文章。”
  一群工友进来问我:“老王没多大事吧?”
  我淡淡地说:“没什么大事。谢谢大家的关心。”
  老吴说:“我看老王真不简单,每天都要写很多字,看很多书,像个文化人,他到底是干嘛的?”
  我骄傲地说:“他是一个作家。”
  工友们惊愕道:“就是写书的人。那真是不简单。”
  “对,对,写书的人最有文化了。”
  和工友们寒暄一阵,他们又回到工地继续干活。
  坐在父亲的床上,我顺着页数把稿纸整理好,足足一百多页。这是一部小说,题目是《我的儿子不靠谱》。
  “黑雾压城尘涨天,西方杀气成愁烟。”
  我是一匹四肢骄健的千里马,正驮着主人一路奔驰。我的主人头戴紫金冠,身披盔甲,手拿长矛,他是一位挥斥方遒、骁勇善战的年轻的大将军,正前往指挥一场关系国家生死存亡的残酷战役。
  我目光如炬,一双犀利的眼神注视前方……前方战事吃紧,我必以最快的速度把将军送到目的地。
  突然,我的脸上感到一阵冰凉。
  我一个激灵,随即反应过来,嗔怪道:“小兔崽子,你的鼻涕掉在我脸上了。”
  将军在我背上抱怨:“爸,您就好好当你的马就得了呗?我一大将军受了点风寒甩了泡鼻涕,您就感觉委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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