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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正是晴好天气,日光笼罩着绵延恢弘的皇城,照得殿宇八角攒心顶上的琉璃瓦熠熠生辉,虽是花繁柳茂的隐秘处,仍能被那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苏瑗伸手遮住眉眼,瞧瞧丹凤门前森严的守卫,迟疑着开口:“不如…咱们翻墙出去?”
  抬头看看高耸的朱墙,又摇摇头:“不成不成,这墙太高,我或许能勉强试试,云萝你可就不好说了。”
  云萝连连点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还是回去……”
  “不行,咱们好容易出来一回呢。”她想了想:“你留在这里,我溜回去,把凤印找到,咱们可不就能出去了?”
  云萝忙伸手拉住她:“咱们可是偷偷跑出来的,您要是这时回去,哪里还能出来呢?”
  “端娘一早就领了好多女官去掖庭啦,”她愈发觉得这计划十分可行:“这十几日来也不晓得她们整日在忙些甚么,我悄悄进去,不会有人发觉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像是十分忍俊不禁,苏瑗大惊失色,转头看清那人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云萝恭恭敬敬行了礼:“宁王殿下安。”
  裴钊打量着苏瑗,笑道:“不知皇后娘娘可曾发觉,我一直站在你身后?”
  欸?
  裴钊今日为何如此客套?苏瑗朝他身后望去,今日跟在他身后的并不是南宫烈,而是一名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子,或许是有陌生人,所以要格外注意些?
  想到这里,她轻轻咳了一声,道:“本宫方才正思量着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自然未曾发觉。”
  他“哦”了一声,问道:“不知是怎样一件大事,使得皇后娘娘忧虑至此,竟身着宫女服制,在丹凤门前徘徊许久?”
  苏瑗装模作样道:“本宫近日研读《后德》,感悟颇多,方觉帝后乃是一体,后若贤德,方可增天下之安定,譬如我朝的敬恵皇后,与太宗陛下同甘共苦数十载,方开创我大曌江山,又比如端康皇后,每月十五必然布衣素食,感民之苦,所以…”
  他挑眉:“所以?”
  苏瑗面不改色:“所以本宫今日微服出宫,为陛下体察民情,忧民之所忧,乐民之所乐,日后可表率后宫,如此一来,本宫效仿历代贤后,妃嫔人人效仿本宫,亦是一段佳话。”
  “后宫人人效仿皇后娘娘?”他促狭道:“那可真是一段不得了的佳话,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扰皇后娘娘出宫…体察民情,先行告退了”
  真的假的?!
  苏瑗见他要走,有些急了,上前小声问他:“那个人是谁啊?”
  裴钊道:“你以前从未见过他罢,他是玄甲军右将军林步,跟随我多年。”
  原来是可以信赖的人。苏瑗松了口气,期期艾艾地开口:“你...你能不能带我们出去?”
  他似乎十分疑惑:“为何?”
  苏瑗一横心:“好吧,其实我刚才说的许多话,都是诳你的,这几日我殿里的宫娥们不晓得为什么都忙得很,连端娘都不似从前那般严厉,我这才想偷偷溜出去玩。”她拨开不时垂在头上的花枝:“本想扮成宫女,说是奉皇后旨意出宫,可出了含元宫才发现忘了拿凤印。”语气带着一丝恳求:“这宫里除了端娘和云萝,我就只跟你比较熟,你若是不帮我,我可就出不了宫了。”
  他像是存心逗她:“我为何要帮你?”
  苏瑗轻轻踢开脚边一粒石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宫去看看了,听说京都近日来了一个豫州班子,会一门叫做打树花的手艺,金光四溅,明晃晃的好看得很呐,而且再过两月是我生辰,这便是最好的贺礼了。”
  这借口委实牵强,她正寻思着找一个最为合理,最好让他连只言片语的反驳都说不出的说头,看着他身上的亲王常服,她突然想到一个很是威严的理由:“你是皇子,我是你的母后,母后的吩咐,身为人子怎能不从?”
  他唇角的笑意骤然淡去,眉头微微蹙起,转身向宫门走去,她想自己定是说错了话,却不知错在了哪里,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见苏瑗呆呆站在原地,冷冷开口:“不是要出去?愣在那里作甚么?”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裴钊冷下脸来,从前总是听旁人说宁王是如何不苟言笑,冷漠无情,简直是战场的冷面修罗,她从前很是不以为然,今日才发觉果然如此。裴钊生气起来...当真可怕得紧。
  苏瑗赶紧拉着云萝紧紧跟在他身后,十分顺当地出了宫,他把一直远远跟在后头的近卫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转头看着她:“勾栏之地须得卯时后方才可入,不如先在这街巷四处逛逛。”见苏瑗满脸欢喜,又淡淡道:“可是你要记着,我今日会带你出宫,并不是因为我把你视为母后。”
  他的脸色似乎一如往常,那眼眸里却满是意味不明的情绪,直逼得苏瑗喘不过气来,她晓得他一定是怒了,可是为何会怒呢?
  想来想去,定是自己刚才那句“母后”惹恼了他,是了,这天下哪里会有人情愿认一个比自己年幼近十载的人为母亲呢?苏瑗想到自己抱着一个九岁小娃娃一叠声唤着“娘亲”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且他的母妃早逝,方才那话必是重重地戳中了他的痛处,着实不应该。回过神一看他又走出好远一截,赶紧追上去,一边跑一边打算着等在市集上瞧见了好东西,定要买一个給他,好好赔礼道歉一番才是。
  天京素有“天城”之美名,即便是寻常日子,亦是繁华非常。青砖石铺就的宽阔大道两旁满是大大小小的店铺摊位,茶香酒香混合着小食摊上饼饵的香气四处弥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苏瑗拉着他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拣了一串最大最红的讨好地递给他,他扫了一眼,又径直向前走。连正眼都不看,想必一定恼得很,唉,也不晓得该怎么样息一息他的怒气。苏瑗打量着琳琅满目的物什,咬了一口糖葫芦,糖葫芦酸甜可口,她心中却很是苦恼。
  “还不跟上来?”裴钊在前方负手而行,走至一间酒肆门前却不见苏瑗人影,便转过身寻人。
  苏瑗连忙答应了一声,提起裙子飞快地跑过去。
  酒肆前起舞的胡姬手腕脚腕上皆系着铃儿,叮叮当当的十分动听,苏瑗欢欢喜喜地这里瞧瞧,那里摸摸,近卫和云萝一直远远跟在后头,他十分闲适地陪着她四处转,也不晓得逛了多久,她骤然停下,笑吟吟地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只做成黄莺儿样子的泥哨,她笑道:“这个给了你,可不许再怒啦。”
  他疑道:“我何时怒了?”
  “就是方才……”
  方才冲苏瑗发了一通无缘由的火气,裴钊其实早就后悔不已,只因他向来冷心冷面惯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向苏瑗赔礼。那一番话,若是在旁人看来并不曾有任何不妥,只是这话戳中了他心中最大的痛楚,又偏偏是从苏瑗口中说出。
  “我并没有怒。”他平静地看向苏瑗:“我只是不太喜欢从你嘴里听到那样的话,方才是我不好。”
  瞧,裴钊果然是因为这个缘由才不高兴的。苏瑗在心中暗暗记下了今日的教训,目光一转,仍是笑眯眯地:“既然没怒,那便再好不过了。”指一指前方的茶馆:“这家的说书先生晓得很多有趣的事情,好玩得很,我请你听书吧?”
  他问:“说些甚么??”
  她兴致勃勃道:“比如千年前的贤君陈幽王竟有龙阳之癖,宫闱中每每多藏清俊小倌,前朝惠帝本也是这般,可据说他十分宠爱的一名内侍有一位貌美无比的阿姐,硬生生治好了惠帝的怪癖。还有啊。”她说得眉飞色舞:“当年的朝阳公主和清平郡主曾为龙武大将军打得头破血流,奈何龙武将军心仪之人乃是勾栏中的一位舞姬。哦,现在那位老爱板着脸的中书令孙老夫子,其实十分惧内,先生说他家娘子十分剽悍,对吴大人动辄打骂。”转头问他:“你说,是不是十分有趣?”
  他笑得很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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