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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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立乃是三品御史大夫,专职官员监察一事,女儿又入宫为妃,颇得君王器重,众人听裴钊点了他的名,心中皆是一惊。
  孙立便登时出列恭声道:“启禀陛下,臣半月前奉命去查赵孙一事,发现此事牵连甚广,甚至远在天京外的冀州、荆州、幽州等共七州的知府皆与此案有干系,臣不敢怠慢,便与刑部的何大人一起......”
  莫应钦本在听到那七州知府时就心觉不妙,待听到新晋的刑部尚书何无忌之名时,心中更是凉了大半截。
  何无忌乃是三年前的探花郎,此人文采斐然才华过人,本可位列状元,只因字句之间颇为放肆桀骜,惹得先帝和苏仕不喜,为了服众才勉强点他做了个探花郎。在此之后仅在天京下属的一个小小郡县里做了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谁成想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就将那个穷乡僻壤治理得仓廪丰实,那时恰逢新帝登基,他便再次出现在朝堂上。
  倘若何无忌此人只是性子古怪便也罢了,最可恨的是他软硬不吃,非但无视自己与苏仕的多次示好,更是在年前写了一封长长的“告天子谏”,明明白白地说当下朝中老臣多且庸,这样的放肆之言竟然颇得陛下嘉奖,当即便将他晋为刑部尚书。莫应钦心中升腾起一丝绝望,自己这桩事情交给这样的人去查,只怕不翻个底朝天,他是不会罢休的。
  果不其然,何无忌人如其名,丝毫没有忌惮,在得裴钊准许后马上站出来,同孙立两个人一唱一和,将事情说了个完完整整:“莫大人不愧是是壬戌年榜眼,做事滴水不漏,下官查探许久,虽然晓得莫大人定然牵连到了结党渎职等事,却拿不出半份证据。不过那些事情暂且不提,下官今日便向陛下弹劾另一件事,莫应钦私下与人勾结,倒卖官员职位,所涉官员多达百位,自天京到大曌十八州七十二郡县均有涉及,贪腐银钱大贰拾柒万八千五百一十四两。”
  此言一出,朝堂内的气氛顿时冷到了极点,许多官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战战兢兢地看着坐在御座上的裴钊,半点儿动静都不敢发出。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最恨的就是贪腐谋私之事?早在陛下登基伊始,便亲修了大曌律例,凡涉及贪腐的官员一律重罚,按照其贪腐的银两施以不同的惩戒,最轻的,便如太后娘娘的三哥,苏相的儿子苏琛,发配至幽州苦寒之地;最重的......
  众人皆是面如土色,不约而同想起了新帝第一次临朝时,那句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的话:
  “朕在位一年,便打压贪腐一年,在位十年,大曌内便不得有一人贪腐。凡贪腐银钱过万两者,便施以腰斩之刑,加以连坐之法。”
  腰斩的可怕之处自不必多说,几个与莫家来往甚密的官员想起“连坐”二字,早就吓得面无人色,见裴钊一言不发,几乎连手中的笏板都拿不住,纷纷跪下磕起头来:“求陛下明察,臣对此事浑然不知,求陛下开恩!”
  “朕向来黑白分明,你们若是无罪,朕自然不会罚你们。”听到裴钊亲口说了这句话后,几个官员才稍稍松了口气。
  莫应钦的冷汗早就将官袍浸得湿透了,他勉强定了定神,强撑道:“孙大人与何大人言之凿凿,却不知有何证据?”
  何无忌微微一笑,与孙立对视一眼,两人各自从衣袖中取出些物什交给童和,见裴钊低头翻看,又朗声道:“启禀陛下,陛下手中这几本,最厚的一本乃是莫大人藏在书房冻石砚台下暗格内的账本;第二本是荆州知府宋云礼、翰林院编修许章等三十二名买官之人的供词;余下一本,则是历年来八百七十四名科举学子的共同上书。”
  莫应钦愈听愈觉得心里发寒,他将账簿藏得如此隐秘,何无忌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这样悄无声息就将账簿偷出来!
  胆战心惊间他无意中看见了站在武官列席中的南宫烈,心中登时一片明镜,倘若不是陛下示意,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何无忌注视着莫应钦愈发灰败的脸色,缓缓道:“臣命人四处走访,倒听得一个甚是有趣的歌谣,这歌谣乃是民间百姓特意为莫大人而作,不知陛下是否能让臣说给莫大人听一听?”
  裴钊微微点头,何无忌便道:“十年苦读不作数,唯到莫家方有路。一百两一个县太爷,三百斤金做个大将军。假如莫大人想尝个鲜,几万钱就换个天。”
  这后两句话实在是大逆不道,大殿里的文武百官脸色一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裴钊却并未在意,竟然还对何无忌笑了笑:“何爱卿辛苦。”
  宣政殿内一派寂静,空气中仿佛渗了凝胶般凝重骇人,礼部尚书吴之境第一个站出来打破了僵局:“莫应钦此举实在罪无可恕,请陛下严惩!”
  吴之境早在裴钊做皇子时就与之交好,如今后宫里品阶最高的昭仪又是他的女儿,他既然带了头,那么跟着他走必然是没有错的。百官们对视了一眼,纷纷出列拱手道:“臣赞同吴大人所言,求陛下严惩莫应钦!”
  “臣附议!”
  ......
  裴钊脸上没甚么表情,甚至没有看一眼已经瘫倒在地的莫应钦,反而不动声色地看向苏仕,那目光甚是凌冽,看得苏仕冷汗涔涔,他握着笏板的手颤了颤,终于缓缓站出来:
  “莫应钦罪证确凿,微臣恳请陛下,按律法处置。”
  此言一出,大殿内再次静默了下来,莫应钦不敢置信地看了苏仕一眼,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突然重重地咳了好几声,一面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一面老泪纵横道:“臣自知罪大恶极,只求陛下仁慈,看在老臣家里三代为官的份儿上,莫要怪罪臣的妻儿。”
  裴钊淡淡道:“律例如何便如何,你不必多说。”
  莫应钦只觉眼前一黑,深知此番,莫家满门和他的门生皆是保不住了,只怕连早就嫁到苏家为人妇的女儿亦要受牵连,他心中又悔又气,只觉胸口发闷,急促地喘了一阵后便晕倒在大殿上。
  裴钊依旧是往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命人将莫应钦抬下去,又令何无忌等人按律处置后便问道:“诸位爱卿可还有甚么要说的么?”
  经此一番,众人心中皆是惶恐至极,哪里还敢说甚么?苏仕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四子苏珵在身后甚是躁动,他悄悄回过头去,满含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苏家长子苏现亦轻轻扯一扯苏珵的袍角,低声道:“稍安勿躁。”
  苏珵不甘心地咬咬牙,这番动静却早被裴钊看在了眼里:“苏卿有事要奏么?”
  苏家其余四人皆是脸色大变,苏珵却缓缓出列,拱手道:“陛下,莫应钦虽有罪,可莫家除莫应钦外,皆是久居深闺的妇人和不懂事的孩童,求陛下开恩,莫要伤及无辜。”
  苏仕早就出了一身冷汗,却听裴钊淡淡道:“苏卿以为,莫家的人果真无辜?”
  何无忌省得裴钊颜色,便朗声道:“莫应钦于明安十九年、明安二十八年和元鼎一年将其一妻两妾的远亲提拔至三州任职,其妻莫柳氏曾收受赤金首饰三副、翡翠棋盘一副、白玉手镯两对,再加之其余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其数额并不比莫应钦少,苏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莫家无辜么?”
  苏珵颤声道:“纵然如此,可莫应钦的幼子莫缜,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
  “纵然只是个八岁的孩童,自幼在这样的家风门楣下长大,苏大人以为他就果真心性纯良么?”何无忌毫不留情道:“苏大人可知,就是这名八岁的孩童,今年年初时以找乐子为由,将天京城内一位姓杜的六旬老者和他五岁的孙儿捆在一起,放到结了冰的护城河内泡了整整一夜?又可知在那老者重病死后,这名孩童仍旧不知悔改,命人将那五岁的稚儿几乎打掉了半条命?”
  苏珵实在想不到自己和妻子苏莫氏颇为疼爱的莫缜竟还有如此恶行,一时间竟哑口无声,何无忌冷笑道:“虽是连坐,可莫缜不满十岁,并无性命之虞。苏大人年轻有为,难道连律法都不省得了?还是说在苏大人眼里,莫家人的命是命,哪怕受一丁点儿苦都不成,而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可以肆意践踏玩弄?!”
  “陛下开恩!”苏仕抢在裴钊开口之前率先跪下磕头:“老臣教子无方,回去之后定当好生严惩,求陛下原宥!”又回头对苏珵喝道:“竖子,还不跪下给陛下磕头!”
  裴钊倒是面无波澜,可他愈是不动声色,就愈教人害怕,苏仕的眼睛都被额头上流下的汗水模糊了,他咬牙磕了个头,大声道:“莫应钦的嫡女莫绮数年前嫁到老臣家中,老臣这就回去命四子写下休书,待亲自将莫绮送到羁候所后便来向陛下请罪!”
  苏珵闻言颤抖了一下,他自幼饱读诗书,家中的父母兄弟无一不是温文尔雅,加之他从前与德王裴钰交好,向来看不惯武将出身的裴钊,自裴钊登基后苏家屡遭打压,此番又牵连到自己的爱妻,种种情绪登时涌上心头,他心知这样定然会触怒裴钊,却实在按捺不下这口气:
  “陛下既然要连坐,那臣便来和陛下好生理一理。莫应钦的女儿是臣的爱妻,这一连坐自然便到了臣身上,臣是苏家的儿子,宫里的太后娘娘亦是臣的妹妹,倘若真要连坐,那么太后亦逃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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