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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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咨询师梅舒在自己的心理诊所跟一位中年妇人交谈。
  “有什么药就快开吧,我还急着回去谈项目。”那位妇人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一个看着约莫八九岁的女孩,站在墙边,逗弄着诊所墙边水缸里的乌龟。
  梅舒正在倒水,那位妇人见了,阻止道:“不用了,我不渴。”看得出来,她的确急着走。
  梅舒却将那杯水递给了逗弄乌龟的小女孩,她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吓得倒退了好几部,缩在墙角,满脸警惕地看着她。
  梅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扬了扬手中的水杯:“喝水吗?”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水缸中的几只乌龟,终于接过她的水杯,但是她没有喝,将水杯中的水浇在了乌龟身上,梅舒也随她。
  梅舒走到妇人跟前,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劝说道:“儿童受到性侵害,不能认为孩子小,时间长了就没事,其实很多孩子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意识层面对不愉快的事会表现出遗忘,但潜意识里却做不到,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就会情境再现。”
  妇人面色有些不耐:“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没有照顾好她?我怎样照顾我的外甥女,需要你来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光依赖于药物治疗是不够的,你应该按照疗程定期带她来我这里做心理治疗。”
  妇人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呵……你们这些心理医生,都是为了钱吧,你们按小时收费,当然希望我们多来几次了。”
  梅舒一直努力保持温和的笑容,听了她如此刻薄的话语,这个笑就保持不下去了:“如果你非得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玻璃门,“您请自便。”
  那位妇人也冷哼一声:“你这是在赶我走?那我偏就不走了!”她把二郎腿收了,坐直了身子,高昂着头,“你可别忘了,你这心理诊所所在的大厦都是我们华影集团的,我倒要看看,谁敢把我从自己的大厦里赶出去?”
  梅舒疑惑:“华影集团?你是华影集团的?”
  妇人见梅舒面露讶异,心中有一丝得意,推了推自己的金边眼镜框:“华影集团是我丈夫和我女儿的,你面前的小囡儿,将来是要继承华影集团的。”
  梅舒搞清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道:“原来是房东啊,可惜现在这里被我租下了,使用权在我手里,我让你走,你就得走,否则,就是私闯民宅。”
  那妇人听了,跳脚:“你说什么?我私闯民宅?我闯谁的宅子了?这整栋楼都是我的!”
  妇人高声嚷嚷,她的司机就在诊所门外,听到声音,连忙进来。
  孩子听到外婆叫嚷了起来,也跟着焦虑哭泣,呜咽着喊妈妈。
  妇人伸手推了梅舒一把:“你把话说清楚,谁私闯了?这是谁的宅子?你说啊,你给我说啊……”
  这位华影集团的老太太,无论在家中还是在外头,都颐指气使的,她身边围着的保姆、司机、员工或者是家人,无不让着她三分,是以梅舒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她也看准了梅舒是一个独自在这里工作的女性,无所依仗,想教训教训她。
  “你是房东没错,但我付了钱、租了房,你能不能进来,我说了算。”梅舒执着地站在玻璃门边,指着门外,“所以,你现在给我出去,否则我报警了。”
  妇人抓起梅舒桌上的电话:“来啊,你来报警啊!要不要我帮你打110?”她开始摁拨号键。
  梅舒气不过,伸手去夺电话,妇人紧抓电话不放,梅舒的指甲无意间刮擦到她的手臂,在上头留下一道痕迹。
  老妇人当即惨叫出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司机道:“你还看着?我花钱雇你,我被人打了,你就这么看着?”
  那司机反应过来后,伸手抓住了梅舒的胳膊,还一把扭到了她背后。
  梅舒身材娇小、胳膊纤细,被他这么抓着,毫无办法,只能强忍着气愤和疼痛,伸出另一只手去抓电话。
  那妇人一下子夺过了电话:“哼……我这就让我丈夫过来。”她真的拨通了电话,对着电话哭哭啼啼,“你爱人在外面遭人欺负了!你也不过来帮忙……”
  梅舒只好伸手掏口袋里的手机,那司机见了,一把抢过她的手机,阻止她打电话。
  梅舒一时火大,从司机的手中挣脱,妇人打完电话,也过来帮忙,这女人身材肥胖,力气不小,梅舒脾气上来了,跟她较劲。
  妇人抓起桌上一个竹筒制成的老旧烟灰缸,想要砸在梅舒的头上,一只大手抓住了烟灰缸,妇人的手就动弹不得。
  “华影集团旗下的华影娱乐运营不善,资金链断裂,为了融资,将利民大厦卖给了洪式集团,你好像,已经不是房东了吧?”说话的是吴尘,阻止妇人的也是吴尘。
  洪式集团是吴尘母系家族的公司,利民大厦的转让还是费雪娜亲自参与的,所以吴尘对这其中的具体操作比谁都清楚。
  被揭了老底,妇人的气焰终于灭了一些,松开了那只竹制的烟灰缸,梅舒连忙从吴尘手中接过烟灰缸,轻轻放回到茶几上。
  妇人自打吴尘出现在面前就细细打量了他一圈,见他身上穿着某品牌高定西装,以及他衬衫衣领上某品牌的胸针,又见他对自家公司的情况如此熟悉,便明白这人颇有些来头,她抱着自己的外甥女,叫嚷谩骂了几句,算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但终归是离开了诊所。
  梅舒拿湿巾擦拭着那只破旧的竹筒烟灰缸,将方才那妇人印上去的指纹通通擦干净,又给吴尘泡了杯茶:“刚才真是多谢你了。”
  吴尘盯着被她擦得很干净的烟灰缸:“这烟灰缸,很珍贵?”
  梅舒愣了愣,也看着烟灰缸:“看着是不是很破?不过这是我外出旅行时从地摊淘来的,虽然不值钱,但我很喜欢。”
  吴尘点点头:“刚才那个孩子,是什么问题?”
  “听说遭遇了性侵,初步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可惜家长一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为了逃避,还说我误诊,说我是庸医呢。”梅舒无奈地笑笑,“可怜了无辜的孩子。”
  梅舒又想起吴尘上回过来治疗的情况,更是沮丧:“你应该……也这么认为吧,我是个无能的咨询师。”她犹记得吴尘听完她加了歌词的音乐,浑身僵硬、冒汗、陷入梦魇的情景。
  “治疗不都得循序渐进,哪有那么快的。”吴尘看了看那张白色的躺椅,“或许,我可以再试一试。”
  梅舒犹疑:“可以吗?我担心你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甚至回去后噩梦连连。”
  “没有。”吴尘道。
  梅舒反问:“没有什么?”
  “上次回去后,没有再做噩梦。”吴尘回想这段日子每晚的睡眠,虽然偶尔还会梦到儿时那个囚禁过他的豪华别墅,但那握刀的身影和肥胖的身影没有再出现过。
  “真的?”梅舒眼中有光。
  吴尘服用了一颗安眠药,再次躺到那张白色躺椅上,梅舒打开电脑中的那首曲子,首先要播放的是不带歌词的纯音乐。
  梅舒还是有些担忧,再次确认:“真的没问题?”
  吴尘只穿了衬衫,平静地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万一不行,你把我叫醒。”
  梅舒点头:“好。”
  没有歌词的旋律低沉舒缓。
  “看到了什么?”梅舒问。
  吴尘听这曲子好多遍,只要手头有钢琴,他都可以自己弹奏出来,可以说对曲子再熟悉不过了,但那仅限于曲子。而上回梅舒将歌词版的放给他听,他又偏偏记忆能力强于常人,一遍就把歌词给记清楚了,此时,当熟悉的旋律从音箱中流泻而出,他自动填充了歌词。
  “是那个房子,那间屋子,还有……那个柜子……”吴尘道。
  梅舒立即摁下了暂停键。
  吴尘睁眼:“怎么了?”
  “我都忘了,你已经知道歌词,现在只要音乐一放,你就很痛苦吧?”
  “没有关系。”吴尘道,“有些事情,总是要去面对的。”
  梅舒还在犹豫。
  但吴尘已经重新闭上眼睛,她只好重新打开音乐。
  果然,吴尘一直害怕的画面浮现了出来,梅舒并未再过问他的联想,他倒是自己说了出来。
  “又出现了,那个带着鸭舌帽、跛着脚的身影,他拿着刀……”吴尘语气也有些无奈,但是就像久病成医的患者,他自嘲道,“但也许我可以把他的刀夺过来。”
  梅舒也顺着他的思路,引导他:“是的,你可以试试,你已经长大了,你有力气,有力量,不用再惧怕那些坏人。”
  本该是能将人从喧嚣带回宁静的美好曲子,却因为歌词讲述的故事而成了吴尘的魔音。
  安眠药渐渐起作用了,吴尘的身体渐渐放松,回答梅舒的问题时,声音渐轻。
  梅舒小心地、试探地问:“那个人……出现了吗?”
  “没有……”吴尘的话语已低沉到近乎喃喃自语。
  他眼前出现了刀具,出现了跛脚的凶手,接下来,却出现了电梯。
  “是电梯。”
  梅舒疑惑:“电梯?”
  “嗯,电梯坠落了……”
  吴尘陷入半梦状态,有人在他头顶啜泣,电梯顶部的门缓缓打开。
  梅舒再次试探:“那个女人呢?还没有出现?”
  “女人……”吴尘喃喃。
  是有一个女人,紧紧抱住了他,她的身子在抖,他低头一看,她在流泪。
  原来她在哭,无声无息地哭。
  “出现了……”吴尘回答。
  梅舒紧张地抚摸着鼠标,打算随时暂停音乐:“她伤害到你了吗?”
  “不要哭……”吴尘道。
  梅舒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谁哭了?”
  依旧是那个可怕的豪宅,依旧是充满刺鼻酒精味和香水味的卧房,但是躺在床上的不是肥胖的美国老太太,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纤瘦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饱满的乳.房和臀部……
  梦中的吴尘依然处于童年时期,还是个孩子,他面对着成年女子成熟的身材,不知所措,他本能地害羞了起来,倒退了几步,想要逃出那间屋子。
  但床上的女子开始抹眼泪,她的四肢带了血痕。
  小小的吴尘见了,又有些不忍,将一盒纸巾递给了她,递纸巾的时候,他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
  他把纸巾交到她手中,无意间从指缝瞥见她的身子,一股巨大的冲击感袭击着小男孩的心灵,让他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曲子已经放了好多遍,梅舒仔细观察着吴尘的反应,他面颊潮红,但并没有露出恐惧和忧虑,梅舒既惊喜又好奇,惊喜的是他好像克服了这首曲子带来的可怕回忆,好奇的是他此刻到底梦到了什么。
  “吴老师……吴老师?”梅舒唤他,因为他好像陷入了更深的睡眠,不再向她汇报自己脑海中的画面。
  她的轻唤阻断了他的深度睡眠。
  “看到了什么?”
  “女人的身体……”
  “光着的?”
  “嗯。”
  她就知道,他终究还是摆脱不了那位肥胖的Alma太太带来的阴影。
  “然后呢?”她想知道,他为何没有像从前那般表现出惊慌。
  “她拥抱了我。”吴尘的脸红红的,连耳根都红得彻底,但奇怪的是他嘴角轻轻勾着。
  梅舒很震惊:“不害怕了吗?”
  “嗯……”
  “为什么?”梅舒好奇询问。
  梦中,那个全身赤裸的女子沉默流泪的模样惹人怜,童年的吴尘想要安抚她,她将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伸手环住了他小小的身子。
  吴尘害怕与人肢体接触,女人的身体对于他来说更是禁忌之首,但眼前的女子,腰肢轻盈纤细,皮肤光滑、有弹性,居然是一种很新鲜的触感,与他印象中那个肥胖油腻又松弛的躯体完全不同,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接触。
  吴尘没有再说话,只是嘴角愈发上扬。
  梅舒唤醒了吴尘,吴尘睡眼惺忪,以往清澈的眸中居然带了些迷离,但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梅舒的脸映入他眼帘。
  他看清了梅舒的模样,尴尬地咳了咳,面颊和耳根依旧通红。
  梅舒给他倒了一杯水,迫不及待地问:“梦到了什么?”
  吴尘喝着水,目光有些闪躲,瞟着墙壁处的水缸。
  他放下水杯,道:“跟以前的场景差不多。”
  梅舒盯着他漂亮的眼睛看:“我是你的咨询师,你应该对我实话实说。”
  吴尘收回目光,低垂了头,道:“还有,我的妻子。”
  他决定不再隐瞒,抬起头来,目光清澈清亮。
  “你的……妻子?”梅舒呆滞了片刻,忆起荧屏中的那个女子,那个让吴尘当着众媒体说出“以丈夫的名义提起诉讼”的新人演员。
  梅舒作为吴尘的心理咨询师,一直了解他的病症,所以她很清楚,他娶她,不是因为他爱她,他甚至根本没有爱一个人的可能性。
  “在梦中,是她抱了你?你并不排斥她?”梅舒问。
  吴尘沉默:“我不知道……”
  梅舒仿佛松了口气。
  吴尘顿了顿,抬头,与她坦然对视:“但现实中,我好像,不排斥……”他眸光清亮,隐隐带着光。
  这本来是个好消息,梅舒的心却反而一沉:“你跟她……肢体接触了?”
  “嗯,我抱住了她,但是并不反感。”他回想起电梯中那紧急的一幕。
  梅舒笑了笑:“那是好事啊……”她看着眼前的吴尘,依旧坐在她的斜对面,与她拉开超过一米的距离,笑得有些苦涩。
  “嗯,我接下来要跟剧组一起外出拍戏,所以到你这儿来复诊,顺便想开些助眠的药物备着。”
  “你要外出拍戏了?”梅舒望着他,“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吴老师是否愿意配合。”
  “什么?”
  “我首创了音乐疗法来治疗接触障碍的病症,吴老师你是我的首例病例,根据目前的状况,我的方法好像有了效果,如果我的实验成功了,将会为全球万千类似的病患带去福利,所以我想抓住这次机会,跟进研究。“仿佛担心吴尘拒绝,未等他回复,她就连忙补充,“你放心,跟组费用全都我自己出,也不会影响剧组工作,只需要你偶尔有空跟我聊聊你的状态。”
  吴尘点头:“嗯。”但他目光已经落在的室内玻璃水缸中的几只乌龟身上,“一只乌龟不想活了,在自己身上刻了四个字,有人见了,就把它的龟壳掀了,它背上刻的是哪四个字?”
  梅舒愣怔:“啊?”
  吴尘道:“揭盖有奖。”他的眼眸亮亮的,带了笑意,让梅舒看得有些呆。
  梅舒良久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给她猜了个谜语。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吴尘居然跟她讲这种笑话。
  “机票之类的,我让剧组给你买好,酒店也会一起订下,就当抵消我部分诊疗费了行吗?”吴尘从衣帽架上取下西装,穿上。
  送走了吴尘,梅舒的脸颊还带着红晕,就因为吴尘的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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