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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巷子里,关行洲跑得气喘吁吁,但他脚下的动静却刻意放得很轻。
  一直到舒窈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他才暗暗调整呼吸慢下来。
  就像他之前跟慕容说的,他放心不下舒窈,所以跟慕容坦白以后,他立刻打了个车抄近路赶过来,为了更快点还给出租车司机另外加了十块钱。
  舒窈家前面有一条大约五百米的小巷子,窄到车都开不进来那种。当然想要开车的话也可以走另外一条路,只是今天这个方向走那条路会绕得有点远,舒窈不会去绕的。
  因为十年前他们念高中的时候舒窈也是走这条路,她坐公交车总是会在这一站就跳下车,而不是距离她家更近的往前三站的地方。
  这条小巷子里装了路灯,但是常年没什么人走动,那时候关行洲怕她遇到危险,总是推着自行车默不作声跟在她的后面。
  今天跟十年前的很多个清晨和夜晚相比,区别大概是他没骑自行车。
  舒窈走在前面,埋头看手里拿着的东西,微微透出一点亮光,大概是手机。明明心无旁骛,却还是精准无比的走着直线。
  关行洲看着看着,突然忍俊不禁。
  走直线这个技艺,舒窈十年前就开始练了,那会儿她远没有现在这样熟练,走在路上时不时还会被路边垃圾绊一下,有一次甚至还被地上一个坑给勾住了,摔了个狗啃屎。
  除了他以外,有谁会相信全校知名的高冷跳级女天才会露出那么可爱的表情和小动作?小心翼翼爬起来,左看右看没有人,于是拍掉衣服上灰尘,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左看右看,偏偏就是不往后看。
  关行洲那时候先是被萌得直偷笑,笑着笑着又有点心疼,有点恨上了那个坑,他于是第二天早上做了连自己都没想到的一件事——他比平常早半小时出门,用书包装了半书包土去把那个坑给堵住了,又把巷子里所有的垃圾都给捡了一遍,一边捡一边心里默默跟环卫工人们念叨不客气。
  但是他的这个举动却有点多此一举。
  因为舒窈后来再走那条路,再也没有踩过那个坑的地方了,哪怕坑早已经被他填平。
  舒窈就是这样的,比大多数人都更聪明,她不是不会犯错,但她同一个错误肯定不会犯两次。
  在智商上关行洲一直对舒窈有种近乎盲目的崇拜,这种崇拜甚至是从他们十年前第一次见面那天就已经开始了。
  *
  彼时十八岁的长了颗篮球脑袋的关行洲正在度过他高三中途有限的几天寒假时光,每天孜孜不倦去离家不远的某社区的篮球场里练球,有时候是和朋友一起,有时候是他一个人。
  那天刚好是他一个人,又刚好那么不凑巧的,遇到了几个在他们那一带声名远扬的小混混球霸。
  关行洲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也绝不爱惹事,他都已经收好篮球准备闪人了,却被那三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人给强行留住了,理由是他们没带篮球,不但要借他的球,同时也要借他这个人来练练手。
  关行洲没得拒绝。
  他倒不是没玩过街头篮球,但一个人vs三个混混玩街头篮球就真是没有过经验。
  理所当然他被玩得很惨。
  右脚踝被狠狠踩了一脚,他感觉应该是肿了。左腹、腰侧还有手臂分别都被大力撞击过,浑身就没个不疼的地方,他甚至怀疑这几个人打球只是借口,打他才是目的。
  作为参加过国家级比赛的校篮球队一员,为了身体考虑理智上关行洲这时候应该要喊停了,但是作为头脑时不时就发热的少年人,关行洲他怒了。
  ……可惜关行洲的球技匹配不上他此刻熊熊的怒火。
  眼看球又一次明显违规的从他手里被拍出去,拍球的人还直接朝着他正面倒下来,试图把他压成一张鲜肉饼,关行洲已经有些绝望的准备闭眼睛,但是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不太大却仿佛天籁一般的声音道:“伸左脚,左手撑在他背上,身体前倾。”
  关行洲甚至不知道这个话到底是不是说给他听,但他下意识就跟着声音说的那样去做了。
  然后那个要把他压成肉饼的人按原计划倒下去,而他站了起来。
  站稳的瞬间关行洲第一时间回头,看见的是一张眉目秀气却神情严肃的小小脸孔,见他回头似乎很不高兴:“别发呆。”
  关行洲回过神,继续打球。
  秀气的少女在场边充当临时指挥。
  她开口说第二句话,关行洲就知道她肯定从没有接触过篮球。
  因为没有一个字是篮球里的常用语。
  但她说法同时又很简洁。
  简洁到关行洲不由自主就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了。
  他因此而没有再平白挨打,避开那三个人重手的同时还总能莫名其妙就接到球、投球甚至还灌了一次篮——十八岁的关行洲也算是打篮球的老手了,但是讲道理那场他1V3还最终赢了的街头篮球赛他从头到尾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战术、打法、技巧,不存在的。
  关行洲灌篮的那一次,篮球没有落地,而是穿过球框后直直砸在了三个七彩头其中一个的脑门儿上。
  就是踩肿了他脚踝的那一个。
  关行洲不知道他的临时教练是不是看到那一幕而这个灌篮又是有意为之,他觉得不大可能,毕竟那种精准的计算能力也太超神了。
  但这不影响他内心很爽。
  爽完以后,关行洲抄起篮球就飞一样跑去少女教练跟前拉着她离开。
  被七彩头们追了一路。
  他停下来,拦人。教练离开,叫警察。
  他其实根本没指望过她再回来,因此和那三个人打成一团的时候心里难免遗憾,甚至还琢磨着剩下的假期也得天天去打球,说不定就又一次碰上了呢。
  警察过来撵人的时候,那个被他篮球打了脸的七彩头放狠话说:“你他妈给我等着,别以为我会轻易饶过你们!”
  你们。
  复述一遍这个词,关行洲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窃喜。
  他人缘不错,但今天以前没有主动讨好过女孩子,这个“你们”突然让他找到了继续跟那个名叫舒窈的女孩子保持关联的借口。
  暂时摆脱麻烦以后,关行洲送舒窈回家。
  在那之后的半年,他送过她无数次,而那是唯一一次舒窈手里空无一物,既没有学习资料也没有MP3随身听之类的。
  那条路并不算长。
  身高186、十八岁的关行洲在那条并不长的路上经历了“情窦初开”这件事。
  关行洲被人表白和喜欢过,但那一天前他面对这种事从没有抱歉以外的第二种情绪。而为什么对这种事从不开窍的他,第一次见到舒窈就喜欢上她?
  关行洲想这件事想了很多次。
  也许因为舒窈聪明。那个看上去明显要比他小的眉眼稚气的女孩子,从来没接触过篮球,站在球场边却仿佛是挥斥方遒的大将,面对三个街头混混也镇定自若,指挥他赢了一场本来不可能赢的球赛。那样的聪慧和镇定从来都是自我评价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关行洲没有的,也是他最崇拜的。
  也许是因为最后那一砸。他始终没有问过舒窈那一砸是她有意算计还是无心为之,但无论哪一种,那都是从小就比同龄孩子个头大的关行洲生平第一次被人维护与为之出气。
  但后来他又觉得,不必去找什么理由了,他就是很轻易近乎轻浮的就喜欢上了舒窈,因为舒窈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的人。
  那段只有十分钟的路,关行洲想,那是他的“觉醒之路”。
  但是当他还在为得知舒窈名字与住址而兴奋不已时,下刻却陡然被那句“因为你太傻”的帮他的理由砸得眼冒金星。
  于是……他忘了告诉舒窈七彩头说过的那句话以及询问她的联系方式!
  *
  关行洲第二次去舒窈家门口是四天以后。
  他连续三天在那个社区篮球场练球,既没见到七彩头们也没见到舒窈,第四天他实在坐不住了,于是给自己做好“我不是痴汉,我就是去告诉她她独自出门可能遇到危险,我得保护她”的心理建设,他练完球以后去了舒窈家的小别墅。
  小别墅前侧有一个四周都用篱笆围起来的小花园,看一眼就知道是经过精心打理的,虽说在冬天也并不显得萧条,有好些类似万年青这样四季常绿的植物,衬起一片勃勃的绿意。
  那天的阳光很好。
  舒窈的房间在小花园左侧第一间,窗户半开,白色的纱窗帘不时被风拂动,飘窗台上也搁了好几盆绿植,而舒窈就坐在旁边的书桌前。
  关行洲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是那样的全神贯注。
  明明那样年少,明明眉眼都还没长开,可是她认真的模样,关行洲觉得比学校里的老师还要沉静和端庄。
  关行洲从小就怕体育老师之外的所有老师,但他却仿佛被这样的舒窈给迷住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等她出来。他在心里跟自己说,等她出来休息的时候他就去告诉她七彩头的事,然后他就离开。
  可是舒窈就那样坐在书桌前从阳光怡人到夕阳西下再到……灯光初起,不要说出来休息,她中途甚至除开换书以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关行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像个不怀好意的猥琐男一样在人家家门口蹲了一下午。
  心里有些敬佩,有些崇拜,有些好奇……还有些心疼。
  他没法打球,但好在他那天见识过舒窈的聪明劲儿又被她嫌弃太傻以后,这几天他去练球都鬼使神差背着过往念书都不一定会背的书包,里面甚至还放了他的寒假作业,他在阳光下偷窥加发呆两小时后,仿佛被里间的少女给感染了,他于是也打开了书包里的作业本。
  冬天里下午六点天色就暮了,关行洲知道自己应该跟她说那件事然后离开,但一个下午足够让他察觉小别墅里只有舒窈一个人,他不想打扰舒窈,又莫名的不想放她一个人呆着,尽管她看上去那样怡然自得。
  舒窈的家人一直到晚上八点才回来,他们走近的时候,关行洲已经收好了自己的东西,与那对有说有笑看上去心情不错的父母擦肩而过时,他有些怅然想,舒窈一个下午连口水都没喝过啊。
  *
  第二天关行洲又去了,在他练完球以后。
  第三天。
  第四天。
  ……
  舒窈始终没有出过门。
  到后面他有些庆幸又有些惧怕想,他那天也不知撞上了什么大运,才会在舒窈难得出一趟门的时机里直直撞到她眼皮子底下去。
  那对于关行洲是个神奇的寒假。
  不止因为认识了舒窈,还因为他从小学念到高三,第一次在没有开学去抄同学的情形下把假期作业都写完了。
  一开始关行洲是真的想要找机会把七彩头那天的威胁告诉舒窈。
  后来他就想,不出门就不出门吧,他每天守在那顺便写作业,如果哪天她出门,他就跟在后面保护她,也不用弄得她提心吊胆了。但是快开学的时候,他又为这个一时鬼迷心窍的打算悔青了肠子——高三下期课程排得昏天黑地,他又要练球,在甚至不知道舒窈在哪个学校念书的情况下,随身保护她这种事根本是天方夜谭。
  关行洲这次下定决心要跟舒窈说清楚,哪怕做出扔石头敲窗户这种事也要把人叫出来,可惜他打算再一次落空——开学前一天,他记挂着舒窈的事破例没有练球,一大早就去了舒窈家门口,然而一整个寒假除了他们认识的那次、再没见出过门的舒窈却偏偏这一天不在家。
  白色的篱笆门外挂了一把锁。
  呆呆看了那把锁半天,十八岁的文盲关行洲有些失落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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