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地里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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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雪地里的脚印
  (1)
  北京是座金字塔一样的城市。
  苏晓鸥曾经拿起一支铅笔在白纸上大喇喇地画了个金字塔,上面写了北京两个字,我不明白,他便在塔身画了两条直线,将塔分割成了三块儿,我当时特兴奋,以为他在研究什么新型蛋糕,结果被啐之,只见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老气横秋地拿笔在三块分布不均等的面积上点了点,讲解道:“北京就像埃及的金字塔,我告诉你啊,这塔分三层,第一层那都是权贵,面积最小,这些人最少,什么北京砸一块牌匾下来,十个人八个就是当官儿的,那纯属扯淡,这些人不轻易在大马路上出现,要砸也是砸死路边的花花草草,和像姜唯你这样浪费口粮的吃货。
  第二层是号称精英的中产,有些是曾经发梦到北京,梦想一夜暴富的主儿,如今苦尽甘来,拔起小旗就扎起根来,有车有房有贷,不愁吃喝。有些呢,是纯靠拆迁一下膀大腰圆的。不过这些人,也就算个三四成。你要说这些人有什么特点,那就是为城市的尾气排放充分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第三层哪,就是广大的底层啦,包括你我在内的底层人士,怀揣着一张火车票,挤得一身臭汗,眼冒金星地就来发梦的,或者是扛着老棉花,直接来工地打工的,无房无车,随时等待滚蛋,却死死赖着不想走的,完了想抱别人大腿还找不到一只人腿可抱的,就算到超市抱只金华火腿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这种人最多,你看看咱们这楼上楼下房子被隔得像是古代的茅房你就明白了。蹲里面一天被憋死的小强已经在这个城市不计其数了,造孽啊!小强尚且如此红颜薄命,我辈焉能苟存?”
  当时我被苏晓鸥的口若悬河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人若不是舍身投入我国的漫画业,这口才这思想不去做社会调研,做个相声演员也是主流人士。
  “去日本吧,让哆啦A梦把你变到金字塔的顶端。”
  苏晓鸥皱着鼻子看着我,“我这样的才华,还要投入谁的怀抱吗?我相信,到哪里,我都是一根永远矗立不倒的擎天柱!”
  “马桶里的吗?”
  苏晓鸥立马崩溃。
  我和苏晓鸥相识已经整整7年了,彼此开玩笑早已肆无忌惮,用苏晓鸥的话说,我一到了别人面前,就是假淑女装文静,一到了他面前,活脱脱就一个粗俗又毒舌的男人。
  我喜欢他叫我男人。
  起码,可以证明,在这金字塔的最底端,我们的友谊已经超越了所谓的性别。
  曾经我在米粒面前也这样肆无忌惮过。
  如今,好像再也捡拾不到那样畅快淋漓的感觉。
  这么多年,也许是感情未变,人却变了。友谊可天长地久,只是,不复原来的模样。
  苏晓鸥那天见我回来,披着披肩,拎着小包,长卷发半束起来的样子,边吃着泡面边揉着惺忪的睡眼,毫不留情地抨击起来,“哟呵,又披上这块红桌布了啊,随便见个女的,都能整得这么荡漾摇摆,你这不是摆明了要灼伤我视网膜嘛!”
  我那天一反常态没有回击他。
  只坐下来,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问:“你说,人是不是真的会变?”
  苏晓鸥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大笑话,方便面都快喷了出来,“姜唯啊,姜唯,你问的问题真是跟我吃的方便面一样没营养,怎么了?你朋友变了?我告诉你啊,人不可能一成不变的,人一辈子最起码也得跟猪八戒一样来个三十六变,相信一成不变的人,不是天真,就是那些蹩脚的编剧。还有你问问自己,你变了吗?”
  “我变了吗?呃,好像变得是挺多的。”我指着自己自言自语,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我跟你讲啊,不是我苏哥要搞特立独行啊,我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画漫画,坚持一颗闪闪的童心,坚持只爱男人,就这样,我也变化多端,比如,我啊从原来的胖子变成了现在这么一个苗条的瘦子,从原来的爱瘦男人,变成了爱肌肉发达的男人,从原来的爱吃康师傅方便面变成了现在的五谷道场,我苏哥也是个讲究养生的人……”
  “得,得,苏哥,您打住,我错了,我不该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您还是赶紧吃完泡面,回房间去看您的肌肉男比赛录像吧,我洗洗睡了。”
  我觉得跟苏晓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
  只站起来一个人往房间走,苏晓鸥哪是这样肯善罢甘休的人,跟在我后面一阵煽阴风点鬼火地碎碎念着,“是不是你朋友变大美女了,还嫁了个有钱男人,全身都是闪瞎人眼的名牌,还开着玛莎拉蒂!”
  门扑通一声响。
  苏晓鸥还想说什么,已经被谢绝在门外了。
  “姜唯,你心要放宽点,说不定人家跟的是个老男人,浑身皱巴巴的像个沙皮狗,最关键的是这老头儿还是个变态,你别看这女的现在表面光鲜,回去指不定被吊起来用鞭子抽呢,还蘸着辣椒水。”
  苏晓鸥的大嗓门继续在外面喋喋不休,我对天翻了个白眼,肠子差点悔青。我干嘛没事招惹他。
  我懒得跟他贫嘴,直接打开电脑里的音乐,不一会儿,门外便消停了下来,多年经验总结,无视是对付苏晓鸥的最大利器。
  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趴看着对面街道的车水马龙,北京的秋夜,已觉深凉,我的脖子上被风吹得有些起鸡皮疙瘩,我不禁想起了米粒穿的那样单薄的裙装,出咖啡厅时我把我的浅绿色外套给了她,她开始是拒绝的,可是手却一片冰凉,最后还是耐不住我,穿到身上。
  我们漫步走在来时的大道上,月亮被剪了一刀,朝我们咧嘴笑着,脚底的落叶被踩得咯吱作响,时不时有汽车从身边缓缓而过,米粒拉着我的手,渐渐温暖起来,我的手有些贪恋那样柔软的温暖,还像从前一样。只是这样的暖意,并没有让我拥有太久。
  我见到了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米粒的未婚夫,陈锦。
  身材魁梧,长相粗犷,笔挺的西装显得人很精神,只是眉宇间有些沧桑,和我握手的时候,力气很大,我的手背不禁蜷缩起来,但还是有些疼,我看着他咧起的热情笑容,嘴角也傻不愣登地跟着咧了起来。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叫陈锦,米粒应该跟你说过吧,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你,米粒有你不少照片呢,真人比照片里好看多了,女大十八变啊,真没说错。”
  “你别说这些套话了,小唯又不是你的客户。”
  “只要夸我好看,都不算客套话。”
  我跟着他们后面打哈哈,上车后,陈锦的话不少,大体上围绕着他的出生地家庭工作在打转,直来直去很是豪爽,车内笑声不断。
  这是个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不管是外表还是个性。
  我到了公寓门口下车,陈锦和米粒还有一个宴会要参加,就在此简单道别,米粒抓着我的手微微揉动着,我说我们抱一下吧,米粒点头,我的下巴埋在她幽香的发间,她拍了拍我的背,我说下次再见。
  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温暖的气息在我耳廓缭绕,“有喜欢的人就去见,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不要错失。”
  不要错失……
  不要错失……
  关上窗户,也关住了阵阵凉意,我看着床边的画架,画纸上被我昨晚涂画得乱七八糟,就如我此刻的内心。
  这么久了。
  久得好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可是,闭上眼,又好像发生在昨天。
  我有喜欢的人,一直都有。只是这种喜欢,太久太久,久得像是一种习惯,久得又像是被时光掩埋,察觉不到,可又能随时随地想起。
  此时的我坐在写字台前,打开抽屉,拿起那本很久没有翻动的画本。
  我每打开一次,几乎都需要勇气,因为,回味也耗人心血,因为从未得到,因为遥不可及,也因为,可以轻易回忆到那段年少岁月的点点滴滴,喜怒哀乐仿佛全能在眼前上演。
  岁月流逝,我坐在异乡这个狭窄的房间里,写字台前暖黄的灯光照在我不再稚嫩的脸上,我低着头,垂下眼帘,手轻轻抚摸着眼前这张遥远的画作。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17岁的我坐在家里那张白色的写字台前,下午柔软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在我稚嫩青涩的脸上,棕色的瞳仁里闪动着温暖绚烂的光,我的手中握着铅笔,专注地,深情地,一笔一画随着内心深处的记忆与细腻的感触,在白色的画纸上游走。
  我好似一转头,便能看见他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他总是喜欢左手撑着头,利落的黑发散落在光滑的额头上,眼睛半垂成一道弯弯的弧度,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微风吹来,白色的校服衬衫微微浮动,像极了一块飘拂的云朵。
  教室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柔光,时间静止,只有他坐在那里,朦胧的侧脸,那样美好,那样专注,风轻轻地吹来,吹进了时光隧道里。
  我触摸着画纸上那张久远的侧脸,已然清风拂面。
  记得大一,隔壁宿舍有个说话容易脸红的女生这样问过我:“小唯,你说,初恋真的是粉红色的吗?”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上已洋溢起粉色的光晕。
  我的眼底却兀自黯淡下去,初恋……在心底苦涩地喃喃道:“我的初恋,是灰色的。”
  如果现今再有人问我,我会说,是暖黄色的,而这种颜色,正是,漫长时光洒下的光晕。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他。
  醒来,已经忘记了梦里是怎样的一个故事,零零碎碎无法拼补。只记得,他的轮廓,还是记忆里那个样子。
  只记得,他说话的表情,还是记忆里那个样子。
  仅此而已。
  可是心口却无法抑制地涌出回味悠久的清甜。
  很幸福。
  就算只能偶尔在梦境中看到他的模样,也是莫大的幸福。
  起床,刷牙,洗脸,匆匆热杯牛奶,咽下干涩的面包,穿上外套,出门。
  每个上班的清晨,都是一样的。
  只是今天,我的脸上,仿佛有了微醺的感觉。
  “哟,小唯,你这脸蛋儿粉扑扑的,简直就是一个怀春的少女嘛,说,最近是不是搞地下活动了?”
  在北京我最好的朋友、公司的人精、自封情感专家的辛潮在卫生间就把我戏谑上了,流水声在耳边哗啦啦,早晨的洗手台边人不少,听了辛潮这么一说,也跟着起哄,“对啊,小唯今天气色看起来真的很不错,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哪有什么喜事,今天晚上还要加班呢,远华的策划那么难做,你们就少幸灾乐祸,我啊,这不是精神爽,都快熬出精神病了!”
  “死不认账,我发现啊,咱们公司就数小唯嘴巴最严实,跟谍战剧里的特务有得一拼,指不定哪一天结婚了我们都不知道!”
  “你们倒是想得美,结婚少得了你们嘛,份子钱全给我双倍还回来,你,还有你。”
  那几个本笑得极不安分的已婚人士,不屑地冲我切了一声,“钱少不了你的,但是人你得带来给我们瞧瞧啊!”
  开玩笑的人渐渐散去,辛潮挽着我的胳膊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要是真让这群已婚妇女掏双倍份子钱,她们还不得把你场子砸了。”
  “她们应该祈祷我不结婚,这样省钱我也省得老被叨叨,我妈打个电话就跟我唠这个,耳朵都快起趼子了。”
  辛潮突然兴奋地扯起我的衣袖,眼睛发亮道:“唉,小唯,你说咱们俩去参加相亲节目成不成,你看啊,一来可以有大把的男的供你选,二来上电视能成名人啊。”
  “你真不愧叫辛潮,净往这些新潮的事儿上赶,都说是节目了,娱乐大众的,你还真当回事儿了。”
  辛潮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上了电视,他就能看到了吧?”
  “你前男友?”
  辛潮摇了摇头,“我的前前前男友,也是我的初恋。”
  “他看到了,会和你联系吗?”
  “不知道。世上的事本来就很难说,更何况是人心,也许他的心已经变了,也许……他还是老样子,唉,谁让我当年不懂得珍惜呢?”
  辛潮的口吻有些淡淡的落寞,我在这份落寞里,读懂了她懊悔又有所期待的心思。
  “你做决定了?”
  辛潮挠挠头,嘴角咧出笑容,“我想让他看到现在的我,我变了,变得也许就是他期待的那个样子了。”
  “你现在讲事实摆道理在我们公司是一绝,我看你现在不止是成熟,简直是熟透了,你啊,自己做好决定,到时候我给你做后援团。”
  “一言为定!”
  辛潮笑得一脸没心没肺。
  我的脑海里,不禁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梦境里,遇见了他,我也是这样笑的。
  今天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依然有加班,耗费不完的脑细胞,还有办公室没有一丝温度的白炽灯。
  时间明明过得很缓慢,可是一转眼,我又是一个人站在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喝着廉价提神的速溶咖啡,我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杯,只知道在这一杯杯的速溶咖啡里,岁月消耗如此之快,我喝着它,放空一样地看着这个城市熟悉的夜景。
  可笑的是,眼睛虽看着夜景,即使看再多次,自己,也融不进。
  心不在这景致里,一直都是。
  我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这座城市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孤单地站在高楼大厦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的灯火闪烁,听着汽车的喇叭声、人流声,身体是疲惫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这样的空落,充满了迷茫和厌倦,甚至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渴望的又是怎样一种生活。我们只是如木偶一般穿梭在这座庞大的城市,拥挤着,工作着,过活着。
  这样多孤独的夜晚,我们又会在哪个偶尔的间隙,想起谁?
  (2)
  秋去冬来。
  连续数日的阴冷天气,城市一下变得灰蒙蒙的。
  我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艰难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到冬天,我恨不得蜷缩成冬眠的动物,在被窝里一直待到春暖花开。
  屋内的暖气虽不是很足,但是一出门就被凛冽的冷风包围,头发被吹得七零八乱,就连鼻头也冻得发酸,真是一下从天堂坠入地狱。
  我看着身边走过的男人,拿围巾把脑袋裹得只剩两只眼睛,最关键的是那围巾还是惨白惨白的,活像诈尸的木乃伊。再看看前边的人大都低着头,缩着肩,我心中不禁哀叹了一句,这哪里是上班族,分明就是一群难民嘛。
  好不容易挤上地铁,我被挤在了一群男人中间,没有一丝空隙,个子不高的我只能被重重包围,拿人肉当靠垫了,抬头发呆消耗时间,却看到了正面的男人一脸正气地高昂着头,像是要去就义,而我不幸地看到了他粗犷的鼻毛根根分明地向外怒放着,无奈的我只能低头消遣,可是侧了个头,便看到了左手边男人未拉上拉链门的牛仔裤,艳红色的秋裤若隐若现,我心里骂道一大早就见识这么风骚的内衣表演真是提神。我尴尬地艰难地扭过身去,只是在转身间,车晃了一下,右边的男人踩了一下我的脚,我疼得龇牙咧嘴,想瞪那个男人一眼,却发现他镜片后的一双犀利小眼正在瞪着我,我心中不得不为今天这样一个不幸的早晨哀悼。
  到站了,我好不容易从地铁里挤出来,已经累得像是被扒了一层皮,刚到公司,李总看见我一脸狼狈相,却是视而不见,直接下达任务,“那个……小唯啊,待会儿和辛潮去机场接一下国信的安总,订束花带过去。”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好。”
  李总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头发跟鸡窝似的,上班要注意形象。”
  “风吹得,地铁挤得,还没来得及弄,您老人家就跟门口把我堵着了。”
  这句话我也只能吞到肚子里,脸上无奈地扯出一抹笑。
  坐到座位上,给花店打电话提前准备花束,挂完电话跟辛潮借了下镜子和梳子,辛潮整理着文件夹,嘴巴里也不闲着,“甭提你狼狈了,我今儿也差点被这破风吹成梅超风,出地铁的时候,要不是遇到小孙,我今儿都出不来,小孙跟拔萝卜似地把我从人堆里刨出来,就差几秒,我这脑袋就要被门夹了。我是明白了,在北京坐地铁,挤不上去是一种痛苦,挤上去了是另一种痛苦,挤不下去更是一种巨大的痛苦。因为错过站,迟到要罚钱的!这种痛,简直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我被辛潮的话逗乐了,“你要去天桥边演相声,我砸锅卖铁也去捧场。”
  辛潮总能发挥自己苦中作乐的本事,“废话,我这是菩萨心肠,不跟郭德纲抢饭碗,要不然我这人才一进场子,他的场子算是砸了。”
  李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你们俩别在这儿傻乐了,赶紧出发。”说着指了指我,“哦,你的头这回不像鸡窝了,很好。”
  李总消失后,辛潮憋坏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学起李总的语气,“很好!最绝的是李总刚才和你说话的表情,真安详!”
  我正喝水,结果硬生生地被“真安详”这三个字给呛着了,一时面红耳赤。
  笑闹着下了楼,我们俩走到门口等车,一阵冷风吹来,辛潮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哆嗦了一下,“这妖风刮得,天还这么阴,十有八九要下雪了。”
  “我看也像,每年下雪前两天冷得人都受不了。”
  辛潮顶了顶我的胳膊,吸着鼻头,嘴巴里呵着白雾,“安总跟你是老乡吧,他上次来李总也点名你去接机的。”
  “是啊,我看到他还蛮有亲切感的。老乡嘛。”
  “据探子回报,这个安总是单身哦。要不要把亲切感升华成亲密感?”
  我冲一脸坏笑的辛潮翻了个白眼,“刘秘是你老乡,而且也单着,你也说一看见她就有亲切感,那么你可以考虑一下和她升华成拉拉,我举双脚赞成。”
  “你的舌头……果然……好毒。”辛潮掐着自己脖子故意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我看着车开来的方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别演了,车来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今天路况不错,刘师傅的心情大好,跟着汽车广播哼着歌,尤其上了机场高速,畅通无阻的时候,刘师傅更是哼得起劲,完全压住了我和辛潮的嬉笑声,辛潮撇了撇嘴巴,“今天刘师傅癫儿了,歌喉不错啊,年会的时候上去吼一嗓子,曲目我都给您安排妥了,就唱欢哥的那首《好汉歌》,让大伙儿也开开眼。”
  “你这个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怎么还没把自己嫁出去,赶紧的啊!”
  辛潮瞪着眼睛,没想到刘师傅直戳她软肋,“嘿,刘师傅,你管得够宽的啊,要不然你给我介绍个。”
  刘师傅哼着歌不答理她,我低着头看腕表上的时间,突然听辛潮兴奋地喊了一句:“哇,下雪了。”
  我扭头看向窗外,刘师傅笑了笑,“刚就下了,只不过是小雪,现在下大点了,看看车玻璃,你们啊,只顾着闹。”
  雪花飘落到车窗上,仿佛是瞬间的工夫,就融成了水珠,我对着外面洒落的雪花发呆,不一会儿,辛潮的声音便在耳边嚷了起来,“到了唉,来,小唯,花儿你拿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我和辛潮下了车,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辛潮和刘师傅说了两句话,就拉上我直奔接机口,只是我们刚到,就被乌泱泱的一帮举着牌子的人给怔住了。
  身边接人的一个大妈鄙视的声音响起,“搞什么搞啊,现在这些孩子不好好上学,接什么明星,自己老爸老妈都懒得接,这些个明星倒是当块宝。切!真是花了钱还要倒贴!”
  辛潮扫了一眼大妈猩红的嘴唇,把我往远处拉,凑我耳根一阵紧张兮兮地叨咕:“这大妈到了更年期,看什么都不顺眼,咱们还是离远点,要是跟那些粉丝吵起来,我们这两条池鱼就要遭殃了!”
  “嗯,危机意识很强,回去给你戴朵小红花。”
  我刚表扬完辛潮,周围就开始一阵骚动,有人兴奋地喊着:“出来了,出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群少女的尖叫声,“啊!”
  我们往出口望去,一个高高的戴着墨镜的年轻男生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来,唇红齿白,笑得一脸妖娆,耳垂上的钻石耳坠闪闪发亮。
  辛潮在我耳边低声叨咕着:“现在就流行这一款,女爷们儿男娘们儿,女的越帅越招待见,男的越娘人气越高,世界真疯狂。”
  我感同身受,“这个地球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地球了,估计哪天我们想移民外星球外星人都会嫌我们畸形的。”
  尖叫声震耳欲聋,我和辛潮被疯狂的粉丝推挤到角落处,那些粉丝众星捧月地围着偶像转,表情激动得像是觅到食物的小鸟,更有甚者抱成团哭得稀里哗啦。
  “这帮小孩儿。”辛潮摇了摇脑袋,故作惋惜状。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证明他们还年轻着呢,我们啊是老了,自己的日子还过不来呢,哪有闲工夫追星。”
  浩浩荡荡的人流随着明星的离开总算缓缓散去,我抱着花在人群中搜寻安总的身影,辛潮捅了一下我,指向我正前方,“小唯,你什么眼神儿啊,安总跟你挥手呢,你到底接人来的还是看热闹来的。”
  一身黑色大衣的安总走过来,我把花送给他,“欢迎你来北京,安总。”
  安总接过花,嘴唇的弧度飞扬起来,“谢谢你的花,这次又麻烦你来接我。”
  辛潮走过去跟安总套近乎,“安总精气神儿真好,我啊,就是坐一个多小时的飞机,脸色都发灰。”
  大家说说笑笑的,气氛很融洽,辛潮提起刚才明星的事,安总想起什么,笑得很开心,“我刚才老远就听到闹哄哄一片,我前面的一个人胆小,还以为有恐怖袭击,掉头就往我后面躲,眉毛吓得都成倒八了。”
  辛潮笑得乐不可支,“这人可真逗。”
  对面一个中年男子也许是来接人,走得太急,辛潮也正在打哈哈,两个人撞到了一起,辛潮的手机掉在了地上,那男人匆忙捡了起来,说了声不好意思,辛潮也懒得去计较,安总关心地问:“手机没事吧?”
  辛潮调皮地笑了笑,“我这手机就是一个摔不死的小强,谁用谁放心。”
  我回头看男人消失的方向,辛潮拍了拍我的胳膊,“唉,你还想用眼神杀死人家的背影啊,没事了,走吧。”
  我笑着哦了一声,眼睛却在收回来时定住了,交错移动的人流,嘈杂的声音,仿佛是一个熟悉的影像,而我的眼睛却在某一个点,瞬间产生了错觉。
  是错觉吗?
  我恍惚地走向大门外,还是不禁侧身往不远处的右后方看,那个我所探寻的,就像静止的一个发光点,在我眼球里绚烂开来。
  是他。
  就算只是穿梭在人群中,迈过了这样长的时光河流,仅仅是一个侧影,我也能确定,是他。
  就如同,若干年前,我初遇他时的惊鸿一瞥。
  “干吗呢?”
  “没……”
  脚步在移动,心却是静止在那一刻。
  汽车过来了,雪花飘在我的嘴唇上,湿润冰凉,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不是梦。
  我坐在前座,身体略微僵硬,安总和辛潮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又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可是却那样不真实,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却真切地看到了他。
  他穿着灰色大衣,黑色的围巾在风中微微飘动,洁白的雪花落在他的黑发上、肩上。他侧着脸和身边的两个人说着话,我转过脸去,透着玻璃看着他,他的脸正对着我,神情清淡,却不可能知道,呵着雾气的车窗后,有这样一个因为见到他而失去方寸的我。
  我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没有去跟他打个招呼,哪怕他已记不得我……  我不知道。
  很久没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那种感觉像是在大雾天行走、奔跑,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走到哪里都是路,又都不是路,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心跳声……直到安总的话把我紊乱的灵魂拉了回来,“小唯,今天话很少呢,不像上次,跟小鸟一样唧唧喳喳的。”
  辛潮开起玩笑来,“好像摔手机的是她,把魂儿都摔没了。”
  是啊,我又不争气地丢了魂。
  而且懦弱不堪。
  一天的工作,我都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不断闪现出机场见到他时的场景,灰色的大衣,洒落着淡淡雪花的黑发,还有他和旁人交谈时的神情……他不是在德国吗?他来北京做什么?他身边的那个穿着绿色羊绒大衣的漂亮女生是他的同事还是女友?
  “唉,姜唯,你就给我买这么小个碗啊,这么小的碗能吃泡面吗?”
  “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这可直接关系到我的生活质量!”
  我这才惊觉已经回到家了,而且还好心地给苏晓鸥这个大懒虫买了碗,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连我都不禁要问自己,我这一天到底是怎么过的?
  “瞧你现在这傻样,怎么啦,天上掉馅饼给你啃了,还是中彩票啦,连我的碗都不给好好买!”
  我把碗丢给一脸抗议的苏晓鸥,“你又没说要多大的碗,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觉得太小,直接端着锅子吃,反正你已经是野人了,用什么东西吃饭都回不了文明社会!”
  苏晓鸥不依不饶,“我告诉你姜唯,买碗就要买大碗,饿的时候可以拿来泡面,下雨的时候可以拿来顶脑袋。我这是一碗多用你懂不懂?”
  “你是不是还想说,走累了还可以拿来泡脚啊?”
  苏晓鸥干瞪着眼看着我,嘴巴一张一翕,“你……怎么知道?”
  我直接忽略他没营养的话和做作的表情,径直去冰箱里拿果汁,苏晓鸥见我不答理他,便自动结束碗的话题,凑到我身边,一脸谄媚地问:“有我的份儿吗?”
  我看着他一脸饥渴的样子,觉得好笑,“你想喝就喝,我什么时候小气得连果汁都不给你喝?”
  苏晓鸥眼睛一翻,想到什么,突然一拍大腿,“还果汁呢,你画的那个画稿我给金田看了,他说不错,让你好好画,故事要明快点!”
  “我有时间就会画的,最近太忙了。”
  “名字取好了吗?”
  “没决定好。”
  苏晓鸥的小眼睛对着我精光一闪,笑容灿烂得不可一世,“我就知道,作为朋友我这时候就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了,我啊,都替你想好了,叫《初恋的那个男人》怎么样,好听吧?”
  我的果汁差点没喷出来,“拜托,你能不起那么恶俗的名字吗,你以为每个人的作品名字都要跟你如出一辙啊!”
  “你画的不就是你自己的初恋吗,你当我白痴啊,取这个名字是让大家产生共鸣,言简意赅,主题明确,而且很抓眼球,你懂不懂什么叫商业价值,取名字的商业价值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俗!”
  苏晓鸥很较真,不像是平时说说玩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他:“那你说真心话,你看了我那些完稿的情节,有没有想到你的初恋,有没有共鸣?”
  苏晓鸥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当然有共鸣啦,看你的稿子时,我就在想我小学暗恋的那个女生,瘦瘦高高的,她很会穿衣服,每次看到她穿漂亮的衣服我都很开心,比拿了压岁钱还高兴。可是,她这个服装大师也有偶尔失策的时候,有几次穿得很难看就来学校了,那几次我一看见她就觉得浑身难受,心里很烦,都不想跟她说话。”
  我对着苏晓鸥投入回忆中的专注表情无语凝噎,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就连暗恋一个人都可以这么势利眼,“你啊,不是暗恋她,你是暗恋她穿的漂亮衣服吧,真是服了你。不过你小学的时候喜欢女生,我倒是很意外,我以为会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生。”
  苏晓鸥抓了抓脸,一脸崩溃,“你意外个屁,我倒是意外你这个男人婆,明明是个男人,你画风那么细腻你是忽悠谁啊,你年轻时候还那么腻歪地暗恋一个人,我可告诉你,暗恋就是闷骚的极致表现,你……”
  我打断他的话,“我今天……见到他了。”
  苏晓鸥一脸惊吓状地指着我,“那个冤大头终于出现啦,被你在心里问候了那么多次他还活着?”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没看见我。”
  苏晓鸥的嘴巴一下夸张地歪了下去,“那你?”
  “我没去跟他打招呼,机场人这么多。”
  我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只是我没想到,苏晓鸥竟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一阵吼,一改之前不正经的态度,“要是没缘分遇到也就算了,遇到了你连个屁都不放,你以为老天爷会给你几次机会?平时一副爷们儿样在我面前特横,关键时候你就是一包!”
  我耷拉着肩膀,一声不吭,这个夜晚,我注定是一夜难眠了,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我选择拿起画笔,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苏晓鸥的话,他说得很对,在这份暗无天日的情感里,我一直就是包。
  屋外白茫茫一片,雪花在深夜落得更厚了,却是无声无息。
  我看着画架上那幅没来得及撤下的画仿佛是悠长的时光胶卷,我眼睛有些模糊,画中修长的身影在我眼前缓缓动了起来,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白色的围巾在寒风中飘摇,他却仿佛在冰天雪地里漫步,那样轻松自在。
  记忆里那是高一冬天的一个清晨,因为罕见的大雪,离学校近的同学几乎都是走着来上学,也许是来得太早的缘故,那条道上只有他和我,他走得很快,我却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年少的我身着红色的大衣,白色的毛线帽子因为太大,很快便滑落至眼前,我有些狼狈地喘着气,仿佛这漫天的雪地怎么也走不完,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停下来戴好帽子,低下头,眼睛缓缓垂了下来,看着雪地里往前绵长悠远的脚印。
  我不知为何竟然傻傻地笑了起来,空气里满是我嘴巴里呵出的雾气,缥缈地在我面前周旋,我轻声喊他的名字,明知道远远在前的他不可能听到。
  我就这样看着雪地里的一步一个脚印,那样深,且定型,我顺着那个只属于他的脚印踩下去,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窸窣声,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永远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跟随着他走下去,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虽然我的傻笑还有那些涌动的情怀,他并不知晓。
  我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握得紧紧的画笔,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洗脸,努力地想让情绪平复,水珠顺着刘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流在瘦弱的锁骨上,冰冷无比,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雪地里的脚印……”
  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在这世上仍旧活着,都逃不过这座叫做记忆的城池?
  各人的城池,各人自知。
  我的那方小小的城池里,有我第一次的悸动,有第一次爱上的人,有第一次知道何谓思念,尽管,这一切的第一次重要如生命,而那个人可能永远都无从得知。
  就像那雪地里的脚印,永远落在自己的心底,而他却不可能知道这般细微的故事。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倦得没有一丝力气。
  我曾经试想过,在茫茫人流的大街上和他不期而遇的场景,我应该会装作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心里隐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兴奋和激动。可是,当真正遇到他时,我才明白,原来念想着能见一面的人,站在不远处,自己却僵硬得难以向他挪出一步。
  这么多年,我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倒退了很多。以前的我,起码能与他自如地说话聊天,现在呢,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就连面对面的勇气也没了。
  时间,抹平了年少时心中的伤痛,却也更残酷地拉远了我们的距离,远得无边无际了。我只能站得这样远,远远地看着他。
  我关掉水龙头,残留的水哗啦啦流入下水道,那样匆匆。正如我这些年的感情,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我对他的感受,有增无减,却那样义无反顾地流入了下水道,他从未得见。原来,越是深爱,越是怯懦。
  我真是一个可笑的傻子。
  洗手间的玻璃门被苏晓鸥敲得咚咚响,“你要是睡不着,我跟你一起出去堆雪人。”
  我头发还湿润地贴着额头,就跟着苏晓鸥下了楼,大地银装素裹,昏黄的路灯下雪花飘落得像白羽般轻盈。
  “你今晚不用赶稿子吗?”
  苏晓鸥把我往前推,“堆雪人比赶稿子有意思多了,你别扫兴,玩的时候就尽兴!”
  “以前你可从来没说过堆雪人好玩啊,你是为了陪我吧?”
  苏晓鸥瞥了我一眼,“你一肉麻,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雪天的,你还嫌我不够冷啊?”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
  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鞋底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不一会儿,苏晓鸥黑色的棉外套上已发白,头发上满是雪花,风迎面吹来,雪花飘到了我的眼里,苏晓鸥在前面叹了一句:“今天这雪下得够大的呀,真跟鹅毛似的。”说着还用手接住放在鼻子上装模作样地嗅了嗅。
  我懒得管他的矫揉造作,只对着他的侧影问:“喂,你别装忧郁了,我们这要走到哪里去啊?”
  “中心花园啊,你就知道打岔。”苏晓鸥不满地回头看我,怪我坏了他的戏份,只一脸不耐烦地催促我道:“你别磨叽,像个企鹅,走快点儿。”
  我“哦”了一声,风声从身边穿过,雪花凌乱地飞舞着,我吸了吸鼻子,卖力地跟着苏晓鸥来到了中心花园,苏晓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苏晓鸥抹了把脸,白色的雪地照得他脸煞白,只听他咬牙切齿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堆什么雪人,抢老子的先。”
  “人家说不定还骂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觉,搅和人家的二人世界。”
  “啥也别说了,我自认倒霉,我还想堆个雪人呢,好让明天一大早起床的人,好好欣赏我的杰作。”
  我看着苏晓鸥一脸丧气的样子,忍不住噗一声笑了起来,推了他一把,“吹牛皮吧,少说话多做事,我倒要看看你这双手能堆出什么样的雪人。”
  “那肯定是相当霸气。”
  苏晓鸥的这句话落下一个小时后,我看着他的作品,抑制住想狂笑的冲动,“真是……霸气外露啊。”
  “你这是表扬还是嘲讽?”
  “当然是表扬啊,哈哈!”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这哪里是雪人嘛,明明就是个葫芦。”
  “葫芦又怎么样,起码它有线条。”
  我笑得抹眼泪,苏晓鸥估计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谁能想到,漫画画得那样出色的人,堆雪人会这么笨拙。
  “有本事你堆啊,只知道笑我,自己一个人在那刨雪玩儿,你学土狗刨坑呢!”
  “我有自知之明。我高一的时候堆过一次雪人,结果被同学们笑死了。”
  恍惚中,记忆里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堆的那个是雪人吗?”
  我的笑意顿住,看向眼前苏晓鸥堆的这个搞笑的雪人,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那个雪天,我在教学楼后面堆的雪人。
  孤零零的,没有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丑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个雪人。
  我回到教室,衣袖上全是水渍,雪地靴上面还残留着雪花,手掌心被雪冻得通红,鼻子酸得在座位上打了个喷嚏,他扭过头来,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我:“你堆的那个是雪人吗?”
  我木然地看着他,脸色有些微窘,“是啊。”
  “真看不出来。”
  他淡淡的声音落下,不再看我。
  是看不出来我堆的是雪人,还是看不出来我堆的雪人这么难看……寒风在耳边呼呼地刮,苏晓鸥一个大喷嚏打了过来,皱着鼻子问我:“又想什么呢,还笑?”
  “我有笑吗?”
  我装作没这回事地侧过身,只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晓鸥扭过头来,玩味地看着我,“唉,姜唯,你刚才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初恋情人了?”
  “我只是想到了上学那会儿的一些小事。”
  苏晓鸥见我神色不动,叹了口气,“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反正管不了你的这些儿女情长,我只送你八个字。”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卖关子了。”
  苏晓鸥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岁月已逝,人各有志。”
  我脚步一下像是挪不开来,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苏晓鸥把手插在兜里,走得很快,见我不动,也不意外,只是远远对我喊话:“喂,我先回去煮面条吃,你快点儿上楼啊!”
  不知过了多久,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鼻子上、嘴唇上,冷得像是要凝结,我的心也随着冷了下去。
  岁月已逝,人各有志。
  这八个字是再现实不过的光景,我是明白这样的道理的,可是,却从未真正想过,宁可把一切装在梦里面。
  就如同当初我强迫自己放弃和忘记,可心还是伫立原地不得动弹。
  这个世界永远是,想得明白,做起来,就糊涂了。
  我蹲下身去,看着光洁平整的雪地,伸出手指,一笔一画地在雪地里写出他的名字,眼里有着暖意,却触指冰凉。
  我知道,这三个字,会伴着风雪,了无痕迹,它只书写在我的心头。
  即使,即使一切都不可能,我把他藏在心里,一直藏着,只有自己知道,难道也不可以吗?
  我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大地,伴着风声,一切都苍白在了心里,只对着天空长长地呵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任由盘旋在天空的雪花前仆后继地落在我的脸颊上,脖子里。
  雪静悄悄的,静谧无声。
  心中却突然传来一阵遥远的声音,在这雪景里听起来极为空旷,又像是这雪花的生命般,稍纵即逝。
  江子墨……
  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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