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百花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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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黑夜席卷了整片大地,夜风凉凉。花神台下却一片灯火通明,明亮的宫灯悬挂在树枝上,也有不少宫女手持宫灯安静地立在一旁。月色被通明的灯火掩盖住,宫灯散发出来的光照亮了整座花神台。
  花神台,春神大殿后面最大的花园,园中奇花异草密布,当中更有一座美轮美奂的高台,以檀香木作底,紫杉作柱,宽约十三丈,长十七丈,是一个可以容纳数百人举行盛宴的地方。
  国君端坐在中间最高的宝座上,金漆粉刷的宝座上雕刻着象征帝王至尊的飞龙,在宫灯独特的光亮下,那龙椅越发的耀目。花倾城似是无意地四下张望了会儿,四国使者中果然多数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那把金灿灿的宝座;却有一人是例外的,看装束,该是楚国人。他的注意力,似乎始终停留在自己手里的乐器上。因隔得远,花倾城并没有看清楚他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但隐约觉得,那就是一件乐器。
  花倾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无缘无故地盯着人家看什么。于是敛了敛心神,将注意力又拉回了宴会里。姜后坐在国君左侧,座位比国君低半截,此时是盛装出席,当然是穿着皇后奢华的朝服。火红却又不失端庄的凤凰生动地绣在明黄的缎子上,脖子上指头般大小的东珠垂在朝服上,再加上头上双凰飞舞,夜明珠缀顶的凤冠,姜皇后较之后宫嫔妃略显失色的容貌也被衬托得绝美异常。姜皇后的脸上挂着完美适度的微笑,目光似乎注视着场上每一个人,又似乎不曾单单在谁身上停留过。就连坐在她身边的嫡子,司空朝歌,她也不曾多看一眼。母仪天下的气度被她完美地诠释出来。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国君,彼此会意地微笑。姜后的凤袍与国君明黄的龙袍相得益彰,在外人眼里,完全一副帝后情深的样子。
  花倾城有些好奇地看向戚夫人。果不其然,戚夫人满脸的毒辣、愤怒、不平、刻骨的嫉妒……这女人,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掩饰。花倾城不知该夸她直率,还是说她愚蠢。戚夫人戚嫣嫣是首辅大臣戚东亭唯一的女儿。戚大人50得女,自然是恨不能将她宠上天去。再加上家中兄弟多年长,戚嫣嫣又从小容貌出众,众星捧月般地长在相国府,年满16便被国君接进宫,封为夫人,自此宠冠后宫。
  大约是平日里国君不曾这般冷待过自己,也不曾这般重视过姜后,戚夫人有些沉不住气了,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姜后,恨不能立刻将她身上的朝服生生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但毕竟在后宫多年,戚夫人虽娇惯,却还是知道分寸的,不甘心地咽了一口气,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一身妖艳的红色宫装。
  今夜,即使娇纵蛮横的戚夫人,也收敛了自己的脾气。看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场盛宴的重要性啊。
  11年前,北燕上任国主妄动刀兵,西卫与其结盟,将战火蔓延到了各国,一度攻下了南诏,兵临南诏国都城下。危难关头,大商出兵30万,历时两年,前线战士们浴血奋战,朝里百官团结一心出谋划策,国中百姓缩衣节食地提供粮草,终于击溃了西北联盟。罪魁祸首的北燕国主自刎谢罪,北燕、西卫称臣,签订《和平协议》。
  协议的有效期是10年,如今9年过去了。国君以百花诞为由,邀请四国遣派使者前来赴宴,无非就是想继续签订协议,维持目前的和平状态。其他四国自然也是知道的,既然纷纷遣派使者前来,就说明还是有诚意继续签订协议的。
  花倾城灵动的眸子转了一圈,看到司空朝歌坐在姜后身边,司空禀祀坐在戚夫人身边,其余诸皇子公主都紧随其母列席,按照位份一一排列。看来,子凭母贵,几乎是后宫的真理!难怪独独不见大皇子司空闵词,生母不详的司空闵词,若不是当年国君争位时需要世子,恐怕他至今还流落在外。
  花倾城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从来就不是公平的。看看那两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皇子,再想想那位默默无闻的大皇子,花倾城忽然忍不住对司空闵词心生怜悯,目光不自觉地四下搜寻起来,忽然在角落里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正自酌自饮,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花倾城仔细地打量起被安排在未成年的皇子公主末座的司空闵词,只见他一身藏蓝长袍,以布带束发,冷漠的轮廓刀刻般的生硬冰冷,褐色的眸子专注在案上的酒盏上,不曾抬眸看过任何一人,颀长的身材在年幼的皇子公主中显得格外起眼。
  花倾城看着,竟有些移不开眼,司空闵词似乎是遗传了大商皇室优良的血统,连带着容貌也遗传了大商历代皇家子弟的俊美绝伦,比司空禀祀威武,比司空朝歌沉稳,却又不足司空禀祀温润,不及司空朝歌率真。
  花倾城正专注地看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回过头时,头疼地看着司空朝歌唯恐天下不乱的笑脸上一双明亮的眸子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方才他说:“父皇,时值百花盛宴,又有四方来使,当由天下闻名的花仙为我们献上一曲,以款待贵宾才是。”
  百花仙,大商又一个不成文的风俗。每隔十年,百花盛开之时国中举行大型的选拔大赛,由各地提供相貌、品德、才情出众的女子在花神殿举行最后的选拔,胜出者被尊为“百花仙”,祭拜花神时由百花仙子请出花神神像,带头参拜。
  花倾城8岁时适逢十年一度的百花仙海选,当时年幼贪玩的她跳上了大赛的高台,还力压群芳当选了那一届的花仙子。
  呀,祭神的时候都没注意看,这一届的花仙长什么样,是谁?花倾城忽然想起了这个,全然忘记自己已经成了焦点。
  因为,方才说话的人又添了一句:“在场有两位花仙子,太子妃花倾城是上一届的花仙,也是大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花仙,更有传闻,当年是一舞压群芳,夺下花仙头衔。而今届的花仙向灵韵,又号称是历年来最善音律的花仙,不如由她们俩同台献艺,也好让大家一饱眼福啊。”
  话音刚落,全场的目光便正大光明地落到了花倾城身上,有试探,有妒忌,有羡慕,有不甘……花倾城浅浅一笑,优雅地站了起来,声若夜莺般清灵地说道:“臣妾日前受了些小伤,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恐有损大商威仪。”
  花倾城刚说完,便听见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太子妃身体不适,不如就由妹妹代劳。太子妃弹奏一曲,由妹妹伴舞。”
  花倾城回头,一身雪白轻纱的女子蒙着面,眼波含笑地站立在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她又绕过自己,来到人前,盈盈拜倒。
  大商的惯例,一旦当选花仙,除了婚配或者下任继承人出现,一律不得在人前露出自己的面貌。这就是花倾城当年当选后又急急辞去花仙职位的原因。
  花倾城淡淡地看着身边动作轻柔的女子,心头微跳,不知为何,白纱后的那双眼,总令自己心寒。可再看看在场其他人,半数人已经被忽然出现的这一道倩影掳掠了心智。摄心术!花倾城惊觉,再看时,果然在向灵韵流转的眼波里看到了点点蓝光,微风拂面,从她身上飘来一股奇异的浓香,配合着她的摄心术,完全支配了大多数人的意志。
  花倾城凤眸微瞥,快速地掠过在场众人。
  国君面色不善,似乎有些困扰,却十分疑惑。身边的姜后与戚夫人皆无异样。花倾城仔细一看,才发现摄心术似乎只针对了在场所有的男子,女子皆不受影响。
  “太子妃,看出来了吧!”向灵韵压低了声音,以只有她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量说道,“传闻你貌可倾城,灵韵很想见识见识。只可惜太子妃始终蒙着脸,无奈之下,灵韵只好出此下策了。这一招摄心术,只要他们看到更美的容颜自然就破了。”
  “你想干什么?”花倾城同样压低了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
  向灵韵似乎偷偷瞥了花倾城一眼,轻声道:“妹妹只想瞻仰太子妃的美貌,仅此而已。”
  花倾城不语,独自思量。向灵韵?她的身后是势力庞大的向家堡,传闻7年前无双单人独骑上了雁荡山,独挑十八寨寨主,将他们打得心悦诚服,从此不再占山为寇,而是下山建立起了以大寨主向云虎为首的向家堡,势力通天,黑白两道都要敬畏三分。
  而向灵韵,则是向云虎的独生女。原本的花仙也不是她,只是不知为何,一年前原本当选花仙的女子暴毙而亡。眼见百花诞在即,朝廷便又紧锣密鼓地选拔起了。最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选者竟然是向云虎的女儿向灵韵。尽管外界诸多猜疑,可碍于向家的势力,这些猜疑便也只能各自烂在肚子里。
  这个向灵韵果然大胆,居然在这样的场合放肆!
  花倾城凤眸微瞥,快速地掠过在场众人。
  司空闵词自饮自酌,似乎没受到丝毫影响。花倾城一惊,他竟是一眼都没有看过向灵韵么?
  司空禀祀眼神游离,已经沦陷在虚幻的世界里。
  司空朝歌!花倾城看去时他正使劲地晃动自己的脑袋,眉头紧蹙,下唇咬得紧紧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极力想摆脱无形之中的控制。花倾城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觉得十分滑稽,便不自觉地笑开了。
  微风拂过,淡紫色的轻纱被撩开,那一笑,展露人前。
  光洁小巧而精致的下巴,陶瓷般白皙细腻的肌肤,淡淡嫣红的唇轻轻地勾起,右边脸上深深的酒窝……一抹浅笑,半张脸若隐若现,却足以倾国倾城。
  众人迷茫的眼神顿时一亮,原本被摄心术操纵的人纷纷贪恋地盯着花倾城重新垂下的面纱,眼底不再迷茫。
  向灵韵十指紧握,尖锐的指甲扣进肉里才勉强压住一腔嫉恨,平和地说道:“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半张脸,就破了摄心术。妹妹真是班门弄斧了。”
  “向灵韵,我的兄长于你父亲有活命之恩,于你们向家堡更有再造之德,你今夜如此放肆,就不怕你父亲责怪你么?或者说,你认为向家堡有能力挑战花家的威严!嗯?”花倾城说的十分轻柔,眼神却锐利而凌厉地盯着向灵韵的眼睛,没有半分退让。
  向灵韵被眼前纤纤柔弱的女子突然爆发的霸气一震,惶恐地瞪大了眼,片刻后才勉强恢复了神色,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佯装镇定地回道:“向家堡自然不是花家的对手。只是你花倾城,离了这张妖孽的脸蛋,离了花家,离了公子无双,离了太子妃的头衔,还剩下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占据着那个人的整颗心?”
  花倾城闻言不禁侧目,只见向灵韵满脸的妒恨,眼底更是毫不掩饰地迸发着刻骨的憎恨。那个人?花倾城满腹疑虑,隐约觉得这女子这样做是为了爱情的仇恨,正想着,便听得国君威严的声音响起。
  “太子妃就和花仙一同献上一曲,以尽大商的地主之谊。”
  “臣妾遵命。”花倾城无奈,国君都开口了,圣意难为,只好收敛起自己满腹的疑虑,对向灵韵说道,“久闻妹妹曲艺惊人,今夜还要劳烦妹妹弹奏一曲。”
  “姐姐多礼了,能与太子妃同台献艺,是灵韵的福气,不知姐姐想以何曲和之?”向灵韵也在片刻之间收起了满腔的敌意,笑容婉约地问道。
  花倾城垂眸,想想此刻的心境,脱口而出:“知花。”
  《知花》,楚国太子楚擎苍7年前的旧作,虽不及他的其他作品般名满天下,可却完全符合了花倾城此刻的心情。
  向灵韵也不含糊,优雅地走到早已摆好的古琴旁,挑衅似地坐了下来,也不和花倾城打声招呼,就径直地弹奏了起来。
  向灵韵不负其名,她的琴声灵动清冷、婉转缠绵,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花,花,随风,绽放……”
  花倾城站在原地,仰望着夜空中那一轮亘古不变的明月,薄唇微启,歌声清冷刻骨。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点朱唇,扫红妆,描黛眉,红颜为了谁?
  千秋乱世,家国天下,大丈夫拥兵自入阵,闺中女儿怨缠绵……  楼台,十丈,高处不胜寒;
  天涯,咫尺,道不明离愁。
  花儿,花儿,他可知,可知……不求殿宇宏,不求衣锦荣,只求朝朝暮暮生死同……不着绫罗,未施脂粉,不知春花几度……  梁上飞燕几时归?
  花,花,随风,凋零……”
  花倾城低下头,月色下那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散发着淡淡的哀伤,月光在她身上留下一圈迷离的光晕,令人看不真切。
  “啪,啪,啪……”
  不知谁率先从歌声中清醒了过来,带头拍了拍手掌,顿时,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此刻,每个人的眼中都是由衷的惊叹。
  花倾城回眸,向着那一抹人影微微一福身,再向国君盈盈一拜,回到自己的座位落座,眉目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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