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飞升天界、初见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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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轰隆,晴日霹雳——
  天上出现了数道雷电,历久不散,盘旋在国师府上空。
  国师府内。
  一人坐于上座,着素缎纹衣,神情悠然;一人立于堂下,穿宫廷官服,汗湿满襟。
  “郭总管,”上座者徐徐饮完一杯茶,轻描淡写的开口,“您站此许久。我这地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请速离去罢。”
  郭总管垂着头,不敢直视此人样貌,又察觉上座者语气不耐,急忙回道。“回禀国师。国师已数月不曾进宫面圣,圣上担心您的安危,命老奴前来探视。”
  “担心我的安危?禁卫军早围着我这小府数日,我看是王上怕我偷偷溜走吧。”
  一滴大汗顺着发髻留下额角,融入发带。
  “国师误会了。圣上……对国师并无恶意。想必是某些小道消息传到了国师耳中,您才生疑吧。”
  上座人长叹一声,“如郭总管所言。不过现在事情如何,我已不再计较了”
  郭总管见她松了口,顺势说道,“不如国师随老奴进宫,和王上详谈?”
  上座人嘴边一笑,更笑出声来。“郭总管是看着王上长大的,我亦是。王上他们在想什么,我比你更清楚。左右是他不肯给我宝珠,想强行将我留在此处罢了。”
  话一出,郭总管已扑通一声跪地。“国师……慎言。老奴只是……只是……”
  “够了。”上座人手扶额头,已闭上双眼,不欲见他。
  “我为陈国做得够多的了,本想着能好聚好散,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她忽然站起身来,指着天上的雷云,“我若再在此地,怕是老天爷都不肯了呢。”
  说罢,一道雷电击在路旁的树上,劈下半截树枝,燃起半边火光。
  见此景,郭总管迅速起身,朝着上座女子一拜。“老奴晓得了,老奴马上面圣,为国师求取宝珠。”说罢仓皇离去。
  “叶昙在此恭候。”
  听见女子自报姓名,郭总管走得更急了,竟跑了起来,仿佛身后跟着洪水猛兽,走得慢一点便会被吃进腹中一点不剩。
  大门开了,旋即紧紧关上。
  叶昙看着天上的雷云,眉头蹙起,算着时间已经不多。她必须尽快在雷劫下来之前离开,不然城中百姓如何能够承受得起这八十一道天雷。思及于此,她手上起了法式,就要移至王宫。
  墙外传来了郭总管的声音,“国师,老奴已取了宝珠,请国师过目。”
  语毕,只见一方盒被抛入府内花园。
  叶昙弯腰拾起方盒,打开一看,果真是琉璃宝珠。
  时值仲春,园内百花盛开,满园春色撩人眼乱,此美景却不如这琉璃宝珠光华万丈。不愧是陈国的绝宝,隔了500年,终于到她手里了。
  “我已收到,劳烦郭总管回禀王上,叶昙感激不尽。”
  此时墙外已没了声响。
  罢了,不过是一场过客。既得宝珠,也该回去了。她心里想着,父亲见到此珠,定然欣喜,那个未曾见过的母亲也定会回心转意,她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
  叶昙小心地将宝珠收入绣有白龙纹的锦囊。
  这个锦囊是她为了纪念鲤儿专门找绣娘绣的。找一个敢为她绣龙纹的绣娘可不容易,还是她出了大价钱,那绣娘才敢偷偷摸摸的绣出成品。据说完工之后,他们一大家子就搬走了,再也找不到踪迹。叶昙还后悔没让她多绣几个出来,这样的人太少了。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叶昙前脚刚出府门,雷劫接踵而至。雷云盘旋许久,终于找到了应劫之人,便一发不可收拾。叶昙运起灵力,风盾水盾层层覆盖,欲挡雷劫。
  第一道雷击中了最外层的水盾,水盾消散无踪。叶昙一惊,怎么这次的雷劫这么厉害,一击即散水盾。雷劫可没想这么多,一道道来,一道道攻。没多久,第一批祭起的盾就被全部打散。来不及多想,为了保住这条命,她只能运起所有的灵力,咬牙拼命抵挡。
  第八十道雷劫过去,叶昙已透支所有灵力,只能俯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哪怕只是动一下手指头。看着这最后一道雷劫,她扯起苦笑,心里想的还是——功亏一篑。
  她幼年承父亲养育,师父授业,娘亲教导,想着这次得到宝珠,她就能够寻得母亲与父亲团聚,师父与娘亲便能够放心她成人,结果还是差了这最后一步。她若是死了,他们会多么伤心难过,尤其是娘亲。想到她,叶昙欲挣扎起身,迎这最后一劫。就算真的要死,也要挺起腰杆,不让别人耻笑她软弱。
  勉力起身,咽下一口残血,整理了仪容,死还是得体面的死。
  眼前的雷劫越来越近,叶昙闭上了眼睛,风吹起她的衣发。一阵刺眼的光过后,此地已不见人影,只留下一片残破的绣着昙花的衣角。
  升平五年二月十二日,国师受雷劫,飞升上界。帝大恸,拾国师衣物,建衣冠冢,扩建国师庙,令百姓日夜朝拜,三月乃安。——《陈国志·惠成帝》
  天界,南天门。
  丹朱正令仙侍给南天门的收卫派发红绳。
  他是月下仙人,主管姻缘,最爱看才子佳人哀怨缠绵的话本,生平最希望能给他那俩个侄子找个喜欢的女子,一生一世结良缘。只叹如今,这二人近万岁竟然无一人顺利成婚,可愁坏了他这个保媒的。
  大侄子润玉,真身应龙,血统优良,长相清俊,乃司夜之神,每日昼伏夜出,与众仙少有接触。又因为天帝太微和水神洛霖定下的儿女婚约……
  说起这个水神洛霖也真是,虽说四千年前和风神成了亲,可这二人就好像没有成亲似的,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俩人面都难见一次,更不用说生个孩子出来了。孩子不出来,润玉的婚约就一直吊在那里不上不下。你说弄个孩子出来,男的结义,女的结亲,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偏要弄得这么复杂,怪烦人心的。大侄子也是的,宁愿守着这个破婚约,不肯纳妃。
  二侄子旭凤,真身凤凰,血统优良,长相没得说,六界第一美男。司火之神,兼任战神,整日外出打仗,不见个人影。身边各色美人环绕,但他就是看不上。幸好身边有表妹穗禾,一直陪在左右。估计以后她就是二侄媳妇了。
  相比之下,大侄子的婚事没有着落,令他心急。可该到哪里找个女仙给他做媳妇?他是喜欢胖的瘦的,美的丑的,高的矮的?得改天逼问他。决定好了之后,他示意仙侍回姻缘府,天蚕快吐丝了,得做红线了。
  一阵无名大风刮过,吹得众人眼睛都睁不开。这么大的风,莫不是风神仙上回来了?不对啊,她此时应该在南边布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这阵风真诡异,赶紧禀报上头。领队的吩咐一声,即有一人迅速出队,化为原形鹰鹫直奔九霄云殿。
  随即又照来一束光,光中隐隐有人影浮现。光束须臾即散,留下一个人狼狈的瘫在地上。
  乍一眼望过去应是个女子,此时发髻垮下,后脑压着一朵昙花,衣着凌乱,面容血污,竟分辨不出模样,但看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丹朱心下一松,正想看她是死是活。忽从南天门来了一队守卫,领队的正是火神麾下第一人燎原君。他神情严肃,发现宵小便会立时斩于刀下,是火神最为信任之人。
  拜过丹朱之后,便令人抬起此人至九霄云殿,顺便请丹朱去九霄云殿作证词。丹朱本不想掺和此事,但拗不过燎原君,硬着狐狸皮过去了。
  天界,九霄云殿。
  天帝太微和天后荼姚坐于宝座之上,看着堂下的丹朱、燎原君和一个瘫躺的女子。太微问道:“发生了何事?”
  燎原君回:“回禀陛下,小臣接到南天门守卫报告异动,便带人视察。到南天门,却不见异动,只见月下仙人和此女,遂一并带回。”
  太微见了丹朱,看其只是周身凌乱了一些,并无伤害,便询问经过。
  丹朱:“二哥,我也不知道啊。我在南天门发红线发得好好的,突然刮来一阵风,带来这个女子。我也很奇怪啊。”
  ……他真是做了一件蠢事,居然问丹朱发生了什么事。
  天后一直在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她从未见过她的身型,不似是到天界找太微的旧情人,就是不知是否是来寻亲的了。荼姚斜眼看了一眼太微,把错都归到他身上就行了。
  “陛下,天界许久未曾出现这样的异事,一定要查清楚的好。以免有人居心不良,祸乱了天界。”
  太微和荼姚夫妻万年,当然知道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管这是谁,都要铲除。
  他提声问道,“太巳何在?”
  群臣中有一着青袍之人出列,“太巳在此。”
  似是被他门的声音惊起,叶昙挣扎着坐起。一时间,殿上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有的甚至开始小声议论。
  看着周围或站或坐了一群人,叶昙惊起,狐疑开口问:“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听其声音,是个年轻女子,不是旧情人。
  荼姚问:“你又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叶昙缓了口气,轻声说:“我名叶昙,是一株昙花。刚才我还在陈国,怎么转眼就到了这里?”
  叶昙,陈国。
  得到关键信息的太巳瞬间明了。他手上一转,出现了一个竹简。“回禀陛下,小臣已经知晓这女仙的身份。”
  女仙!大殿一时议论纷纷,这是有人飞升天界了。
  太微欣喜,问:“速速报来。”
  太巳展开登仙录,念曰:“叶昙氏,真身细叶昙花,年一万八千岁,凡界陈国人氏。天元二十一万二千六百一十四年二月十二日,飞升天界。”
  太微大喜。
  已有千年未曾有人飞升,如今小小一株昙花竟然能够飞升天界,足以证明其能力卓群。但是她又是一株昙花,若是被花界知晓,必定会被她们接走。若是不允,花界和天界生了嫌隙,那就得不偿失了。
  “叶昙,你从凡间飞升天界,可有何因缘?”如果她有强大的背景,说不定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保住她。
  叶昙从太巳的口中得知,她现在已经成仙了。
  成仙了……师父和娘亲千叮呤万嘱咐,若是到了快要飞升时,一定要去找他们,他们会想方设法压制她的灵力,不让飞升,现在可如何是好?
  听到太微问话,她只喏喏的答:“小人、并无甚大因缘,只是在陈国……凡界为黎民百姓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百姓心中感激,为小人建了庙宇,供香火参拜。小人得了些功德,这才得以飞升。”
  没修为,没家世,没血统,简称三无人士,这样的人就算飞升天界,也是可有可无的边缘人士。
  “那你可会开花?”
  “小人是昙花。昙花白日不开花,只在子夜开花。”
  叶昙的地位在太微心中一降再降,现在他觉得就算花界来人,他也不会在乎了。
  太巳见状,作揖问:“陛下,那这位仙子该去到何处?”
  “现在何处缺人?”
  群臣不答。
  ——他们也不想收留这个大麻烦。
  “丹朱,你不是常说你那里少了人吗?现在就把这女仙指派给你。”
  丹朱连连摆手,“二哥,我那地方人已经满了,不用加人了。而且我的事情也不多,不用那么多人。”他才不要这么个大麻烦呢。
  “栖灵苑呢?”
  一人为难地答道,“陛下,我怕仙子去了,她叶子会被食草兽吃光。为了仙子着想,还是不要去我那儿的好。”
  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她——叶昙看出了众人的想法。
  一片寂静之中,天后荼姚呵呵的笑了,“陛下,臣妾有个主意。这昙花不是子夜开花吗,润玉是司夜之神,可以派至璇玑宫做仙侍。”
  太微得到台阶下,立马吩咐下去,“好,就让她去璇玑宫。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陛下圣明。”群臣告退。
  这仙子初入天界,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发配至偏远的璇玑宫,看来以后都不会看到她。真是可惜,看她身段不错,应当是个美人,便宜夜神了。
  叶昙看着这群人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那个太巳仙人。
  “我这是……?”
  “先起来吧,地面冰凉,你初初飞升,灵力应该用光了,切莫生病。我是太巳仙人,分管众仙职务。用凡界的话来说,是吏部的人。”
  叶昙强自站起,拜了一拜,“多谢仙人。”
  思及父亲与师父、娘亲,她问道,“我还能下去凡界见我的家人吗?”
  太巳摇头:“一入天界,便与凡界再无任何瓜葛。未得天帝准许,不得擅自出入各天门。你在凡界的亲人,还是早点忘了。”
  叶昙身体摇摇欲坠,仍是又拜,“谨遵仙人教导。”
  太巳见她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不忍她与骨肉至亲分离,道:“你初入天界,应来我太巳府登记仙籍、领取令牌及衣物。你所去的璇玑宫,也不必太过担心。夜神他虽然性子疏离,但不犯错误便不会被惩,这可比好些地方强多了。”
  “谢仙人教导,叶昙记住了。”
  “跟着我走吧。”
  就这样,‘今天新飞升了一个女仙,但是没什么背景,便被发配到夜神的璇玑宫’这个消息,传遍了天界。
  天帝仍然向花界封锁了这个消息。昙花虽小,既然飞升的是天界,也应归他管辖。
  叶昙到了太巳府,领了令牌及衣物。但一身血污狼藉未净,太巳便让邝露带她梳洗。
  她见着邝露,十分投缘。因为以前未修成人形时,她叶子上就经常会有些露珠,颗颗晶莹剔透,逗她喜欢。如今见了这露珠化成的人形,更喜欢了。
  邝露已有万年不见鲜花,初见这昙花仙子也很新鲜。见她身上血污,连忙带着她去后院梳洗。因怕她一人害怕,便在门外守着,和她说话。
  “叶昙你真幸运,能够去璇玑宫。我求了父亲好久,他都不肯我去呢。”
  叶昙脱了外衣,手上显出了锦囊,还好这个没有弄坏。
  一听到邝露的话,她有些吃惊,“我还以为夜神人缘不好,大家都不喜欢他呢,于是把我这个麻烦丢给他了。”
  邝露瞬间否认,认真的解释:“没有的事。夜神进退有据,淡然有礼,是个谦谦君子。只是他昼伏夜出,与人鲜少交流,大家都不太了解他的品行。”
  “我看你这么为他说话,又这么了解他,你是不是关注他很久了呀?”
  “你别……别乱说,”隔着一扇门,邝露脸蛋通红,她借口遁离,“我去给你拿些点心,你等着。”
  调戏了小美人的叶昙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身上没剩多少灵力,只能一点点养回来。她才不想成仙呢,还以为师父不让她成仙是不想她离得太远,现在看来成仙也没甚好处。谁说的逍遥神仙,她立马回去打他个大嘴巴。没见着她成了仙还要给别人当侍女!
  想当初在凡间她当了500年国师,每□□来伸手饭来张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子过得极其滋润。
  现在倒好,还要去伺候别人,伺候不好还会被打被骂?!这倒退了何止一星半点,简直是云泥之别。气死她这朵花了,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穿好衣服后,照着镜子里的自己,叶昙臭美地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美了……磨蹭了一会儿,把昙花仔细的别在脑后,出去面对现实了。
  推开门环顾左右,邝露还没有回来。说真的,灵力没了,肚子也饿了。早点回来啊,小露珠。算起来我可比你大呢,这么叫也没错吧。
  太巳府后院很大,房子一间连着一间,刚才她用的房间其实是一间客房。看样子,邝露是真的喜欢她,不然随便把她扔哪间房就行了,反正她也不知道。走着走着,不小心来到后门了。
  “嗯……我这是迷路了呢。”叶昙苦笑,好像她有点路痴。没办法嘛,她是一朵花,谁见过一朵花走过来跑过去的。“还是原路返回吧。”
  才刚转过身,一位男仙赶了过来。
  “仙子留步,小仙初来天界,请问……”男仙见了她转过身,忽然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太巳府,怎么走?”
  难不成这个也是路痴?还好这个问题她能回答。
  “此处便是太巳府。这是后门,前门在另一路上。”
  “好好……好。”说完他就晕乎乎的走了,走得七零八落。
  叶昙摇头,看来天界也有路痴,她以为都是些法力了得的仙君呢。也是,刚才大殿上众仙趋利避害,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转到邝露领到的房间,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那人才姗姗来迟。
  “叶昙,刚才我遇见穗禾公主了,耽搁了一阵。”
  她手里端着一个点心盒子,额心微微出汗。
  叶昙接过点心盒子,好奇地问,“穗禾公主?是天帝陛下的女儿吗?”
  “不是。她是天后娘娘的侄女,被封为公主。而且啊,”她突然小声说,“据说她以后会嫁给二殿下。所以众女仙不敢得罪她。”
  “那她也是二殿下妃子,不是还有个大殿下吗?那他呢。”
  邝露定定的看她,“夜神,就是大殿下。”
  “天哪。”叶昙一脸茫然的从太巳府出来,她觉得这个世间关系真乱,乱透了。
  她在王宫见过很多王子为争王位,手足相,你死我活。看多了那种事情,她才选择从王宫里搬出来,住进了国师府。没想到,天界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不过,大殿下好像没有争权的想法,不然他做个夜神干什么。
  啧啧,总之不关她的事。她老老实实的做好仙侍的工作就好了,等她的灵力恢复了,想办法联系到师父和娘亲,早点回去才是正道。
  这夜神的璇玑宫在哪里?为什么走了半天还没到。
  她明明按照邝露告诉她的路线走的啊,而且这里只有这一条路,不可能走错的。话说这璇玑宫也太偏僻了些吧,路上也没见着几个人,想找人问路都没办法。
  半空中闪过一颗流星,叶昙挺好奇这天界的星星会坠落在哪里,于是跟着流星的痕迹去看看。
  没走多远,穿过一片小树林,看见了一个池子。池子里星光荡漾,煞是好看。桥上有一只小兽,慢悠悠的踱步。
  叶昙从未见过此种动物,上前观察。小兽听见脚步声,转身看向她。此时她才看清了小兽以及桥另一边的模样。
  ——那是一条龙尾。
  叶昙心中怦怦直跳。
  那个人,真身是龙。
  叶昙睁大眼睛看向他的尾巴。白色的鳞片在粼粼的水池中中熠熠生辉,随着主人的呼吸时不时摆动一下。
  叶昙一寸一寸的看过那龙尾,这行为引起了小兽的不满。
  它龇着牙齿,凶狠狠的冲向她。
  叶昙被打扰欣赏尾巴,本来很生气,但一想这应该是那人的宠物。要是因为它被人讨厌了,那可是亏大了。然后她蹲着身子,招那小兽过来。
  小兽近了,因为不曾见过她,便围着她转了几圈,闻了一下,忽然动不了了。
  叶昙撸了下它的头,与它对视的眼睛转为暗红,悄声说:“你乖乖的,不要说话。不要打扰他休息,知道吗?”
  小兽眼里闪过红光,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叶昙满意的笑着:“真是个好孩子。”
  但终究还是离得太近,吵到了那人。他在叶昙遗憾的眼神中匆忙收回龙尾,站起作揖道:“这位仙子失礼了。小仙表字润玉,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近了看才发现这张脸也好好看,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久不见回话,润玉疑惑的抬起头。
  方才只是见着一个人影和魇兽聊天,依稀是位仙子,故而匆忙行礼。若是传出了他以真身引诱女仙的谣言,处境更加难堪。现下这面见才知,是位样貌极其出色的仙子。
  其容貌放眼天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但观她周身灵力稀薄,只能勉强能感受到水系灵力和、风系灵力?
  “不失礼,不失礼。”叶昙痴笑着挥手,小兽也瞬间清醒,随即回到他身边。“我今日飞升天界,还没有什么称号。你叫我小昙吧。”
  是了,因飞升耗尽灵力。
  润玉浅笑,“小昙仙子。我这魇兽若是得罪了仙子,还请仙子不要见怪。”
  “没关系没关系。它很可爱啊,对不对魇兽?”叶昙转而问它。侧面显现出了发后别着的一朵昙花。
  魇兽不会说话,偏头不去看她。刚才它可是差点被她迷惑了呢,幸好主人醒了,要不然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
  吃了个冷钉子,叶昙哈哈打发过去了。
  “仙君,”刚才邝露告诉过她,在天界是看不出年龄和品阶的。万一得罪了什么神君之类的大人物,会被人家记小心眼,所以男的统称为仙君,女的统称为仙子。“您的真身是龙吗?”
  润玉脸色不变,“是的。”他知晓自己形态怪异,面目可憎,早已习惯面对他人的侮辱。
  得到肯定的回答,叶昙开心极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这么大的活着的……龙,”她手不住地比划,心里的喜悦就快要露出来了。
  润玉好奇:“你以前见过的龙,莫非都不是活的?”
  这仙子飞升天界之前,难道和龙族有什么关联吗?
  “是啊,我以前在王宫里呆过一段时间。”叶昙陷入回忆,“王宫里有许许多多的龙。有的卧在屋檐上,有的盘在柱子上,有的趴在宝座上,有的雕在玉玺上,还有的绣在衣服上。它们都很好看,但是我觉得它们加起来,都没有你好看!特别是你的尾巴……真是举世无双啊。”
  叶昙痴痴的看向润玉,眼里透出迷恋的神色。“可惜我是朵花,要是我有这么漂亮的尾巴,一定每天开心的睡不着觉。”
  说实话,润玉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被女仙纠缠过。
  有的因为他是大殿下,于是他带人去了栖梧宫;有的因为他是水系大宗师,于是他介绍人去了洛湘府;有的因为他是应龙,于是他带人去见了父帝。但是说他尾巴长得好看的,这还是第一个。
  “那就……多谢小昙仙侍的夸赞了。”清冷的大殿下脸上出现了不自然的羞涩。
  叶昙听其称呼,立马改正,“你叫我小昙,我叫你润玉,可以吗?你应该不会比我小吧,我今年一万八千岁了。”
  “润玉今年亦是一万八千岁,你我可以以名相称。”
  “好呀!”叶昙高兴的拍手,“你就是我进天界的第一个好朋友了,以后要是没事的话,我能去找你玩吗?”
  “若是小昙仙侍……”润玉在叶昙眼神下改了口,“小昙不嫌弃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这附近。”
  叶昙乐道,“那就太好了。”
  “对了,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此处偏远,可是迷了路,要我带你出去吗?”
  “不是啦,”叶昙一听这个,顿时没了精神,“我今天刚到天界嘛,天帝天后就把我打发到了夜神的璇玑宫。”
  “啊,”润玉心里一紧,“你可是对这份差事不满?”
  叶昙踢踢桥边的石子,“我又不认识那个夜神,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脾气大不大,璇玑宫活多不多……要是他长得丑脾气大又喜欢使唤人,那我不就惨了。”
  润玉一哂,“应该不会吧。只是璇玑宫确是人少活多,小昙你得多担待了。”
  “你骗人的吧。那我不去璇玑宫了,要是我被累死了,你到哪里来找我。”叶昙转念一想,“要不我去你那里吧,你那里应该没有多少活儿吧。”
  “我那里……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吧。”润玉笑得温柔,“你若觉得合适,就留下来。”
  “好啊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走吧!”
  润玉带着叶昙离开了落星潭,魇兽紧随身后。
  一路上真是偏僻,走了大半个时辰。安静倒是挺安静的,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润玉答:“我自小便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睡觉。”
  “你家里人都不来看你的吗?”
  “家中有幼弟,父母就对他偏爱了些。”
  那何止是偏爱,是对你根本就不爱好吗,没想到天界的龙也活成这样。
  “不要伤心,以后我有时间就去找你玩。你就不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修炼了。嗯,你修水系吗?”
  “润玉水系略有所成。”他谦卑的回道。
  叶昙以自身为基准,大概也能估算出润玉的修为。“你与我同岁,修为应当差不多。你在天界住了这么久,任了什么职务吗?”
  “有一小职。”
  “那你很厉害啊。我才飞升天界,你就已经当值了。真不愧是龙呢,比我们这些花花草草就是容易修行。唉,为什么我就不像我父亲,是一条蛇呢?”
  “小昙不必介怀。万事万物,自有其修行之道。天地五行本就相生相克,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叶昙停下脚步,敬畏的看着润玉,“你真厉害。这话我只听我父亲和师父说过,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你能说出一样的话,那么你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润玉抿然一笑,“小昙过誉了。”话音一落,前面就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宫殿。
  叶昙指着宫殿问:“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一间寒舍?”
  “小昙看了就知道了。”说完他走在前方,魇兽颠颠的跟在后面。
  叶昙深深的感觉自己被欺骗了,这可能不是尾好龙,好龙是不会骗花的。
  “这这这……”她指着牌匾上的几个大字,“璇玑宫?”
  魇兽高傲的扬起了脖颈,轻快的跳进了门内。守门的侍卫没有阻拦,这里真的是润玉的住所。
  然后叶昙就听见他们是怎么称润玉的——“夜神大殿。”
  !!!
  叶昙倒吸一口气,手指着润玉不住的颤抖,“你你你……你就是夜神?!”
  润玉轻笑,“正是。”
  叶昙忍不住手盖住了脸,她真的没脸见人了。在正主面前说他的坏话,还想翘了他去别人那里工作。润玉怎么就不直接戳穿她呢?真是尴尬。
  “小昙,你现在见到了夜神和璇玑宫,还想留在这里当仙侍吗?”润玉认真的说。
  这一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小昙在璇玑宫太孤独了。如果她不愿留下,那么他就去求叔父,请求他收留小昙,姻缘府可比璇玑宫好多了。
  叶昙看了看润玉,又看了看璇玑宫,再看了这周围荒芜人烟,心里一动下了决定。
  “夜神殿下,仙侍叶昙前来报到。小仙初登天界,不周之处,还请殿下宽恕。”
  她堕落了,她被男色昏了头,她舍不下润玉的尾巴和他的脸。
  润玉一惊,转而又喜。“小昙仙侍,自此便是璇玑宫的一员了。”
  “是!”
  叶昙觉得她在璇玑宫的生活会非常精彩。
  润玉安排她在后院住下,今日先行休息,明日正式任仙侍一职。
  后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住在这里。看来润玉没有骗她,他的确一个人住了很久很久了。他一个人,万年是怎么过来的?孤孤单单,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她又想起了在陈国的那五百年。
  凡人命数不长,帝王能过耳顺之年,就该偷着笑了。所以她在陈国侍奉了近十位王上,看着他们出生,又看着他们死去,一代接着一代。
  ——直到她应劫飞升。她守着陈国五百年,是为了这琉璃宝珠,是为了父亲能够与母亲团聚。
  叶昙拿出了锦囊,看着上面的龙纹,念念道:“鲤儿,我今天看见了一尾白龙。他叫做润玉,长得非常好看。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也会长得那么好看。他还和我们同岁,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鲤儿,其实你不是鲤鱼,你是条龙。有角、有鳞、有爪的龙。我知道师父后来去了太湖,救了你母亲。但是我不想再见她,身为娘亲竟然亲手伤害自己的孩子,我不能接受她的做法。你去得这样早……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鲤儿,我在陈国见过转世之人。他没了前世的记忆,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你现在是不是也转世成为了别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呢?
  “鲤儿,我好想父亲,想师父,想娘亲。五百年了,他们是不是在到处找我呢?
  “鲤儿……”
  润玉自司夜以来,戌时上值,寅时下值,未有一天出错。
  除开无需布星的节日,他很少与常人一般作息。今日是花朝节,父帝特赦假一日,他不用布星,回来的路上正好接回了新上任的仙侍。
  魇兽似乎喜欢和她闹脾气,不过也不算是大事,日子久了,魇兽习惯了,便不会再闹她了。
  许久不曾亥时入睡的夜神,今日也应好好休息了。
  一晃神,润玉眼中便换了一个地方。
  他知道,这是在做梦。
  梦里有两个小孩子在玩耍,他看不清那俩孩子的模样,只看见他们分别着一白衣、一红衣。
  他还看见白衣童子给了红衣童子一个白色的东西,红衣童子便十分欣喜又慎重地收下了。
  小孩子的情谊,真是美好。
  若是他也有,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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