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豪门血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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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寒刚刚下楼,就见凌豪与季雅和结伴而来。凌豪直奔餐桌上的蛋糕而去,倒是季雅和很有礼貌的与凌华、凌寒行礼。
  凌豪一边拿着蛋糕,一边问着蓝玉堂寿宴的事宜:
  “对啦,三哥,听说梅艳华也去唱堂会了?是唱的《牡丹亭》还是《宇宙锋》?三哥,你跟梅老板熟悉,你帮我要几张戏票行不行?我可是喜欢听他唱的了……”
  “好像是《樊江关》吧,梅老板压轴的戏,我没看,跟着大姐回来了……寿宴的时候大部分是比较热闹的。”凌寒道。
  “哎呀《樊江关》,我看真看过梅老板一出《樊江关》呢,可那次位子不好,太靠后了!一直想着再看一遭!三哥你没看可是太遗憾了!那回我跟雅和去看的《樊江关》,梅老板扮薛金莲着绣花短袄和垂丝小甲,腰间横着宝剑,足踏着小蛮靴,头戴着闪闪发光的珠冠,更披着的斗篷在台子上飞扬,那身段作态可真是漂亮的很。演的女子,却是有英气飒飒,端的的玉树临风,并着刀马旦的打法,珠光剑气,盘舞一团……”
  凌豪比划着,却是半分不像,惹得季雅和在一边哈哈的笑。
  今日听着说戏,说《牡丹亭》凌寒心里就很是不悦,尤其是这话从凌豪嘴里说出来。想着国外长大很少接触京剧的凌豪居然会喜欢戏,难不成还真是随了他的亲娘?又想着这秦扬天的执着,凌寒更是心烦。
  凌寒有心嘱咐凌豪几句安心读书不要看戏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凌华便斥责起来。
  “好好的书不读,这该是跟谁学的看戏捧戏子的毛病?你不许再去看这个学这个了!”凌华厉声道,神色更是盛怒。
  凌豪有些意外,一下子愣住,一句话说不出来。
  倒是季雅和灵敏,连忙站出来:“大姐,是我不好……我在学校的剧社呢,剧社让我们多去看戏,我便拉了凌豪跟我去看了几场。没别的什么事儿,您别误会凌豪……大姐要是不喜欢我们去看,便不去了……其实,也没那么好,我也不大爱看。下半年退了剧社,我也想着学画呢……”
  季雅和道,示意着凌豪去跟大姐说话。
  季雅和这话说的这般的柔和,凌华的气也消了不少。她也明白自己的气对于这两个什么都不知道孩子是太没来由了,也亏得季雅和这么懂事儿。
  凌华拉了季雅和的手:
  “大姐是心情不好……也没什么,我是怕你们看戏耽误了学习的事儿。还是正正经经的学习好……”
  “看戏也不耽误学习,我还真觉得梅老板的戏格外的好。”凌豪嘟囔着。
  凌华皱眉。
  季雅和伸手拍凌豪,柳眉一扬,似乎是有些怒气:“你就算真是爱看那个,我也便不跟你去了……玩物丧志说的便是这样!”
  “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凌豪嘟囔着嘴。
  凌华也被这对小情侣逗乐了,便也不追究凌豪。
  “三哥,嫂子在楼上吗?我打了披肩给她的……”季雅和问道。
  “她有些感冒,早早休息了。谢谢你,你有心了……”凌寒道。
  比之于凌豪的率真,季雅和真是太懂事儿乖巧了。
  “对啦,二哥,明天周五了,能不能让明杰哥送我和雅和回趟苏州雅和的家里啊。雅和说她打电话给她妈妈,她妈妈不是很开心呢,我想跟她一起回去看看。”
  凌豪问凌言。
  凌言沉思了一下:“原说我们明天回扬城……这周六是大哥生日的,不是一起回家给大哥过个生日吗?”
  凌豪哦了一声,才想起来,却到底有些扫兴。
  “那,那我自己回去好了,没关系的,我往时也是搭车……”季雅和道,似乎也没有不开心。
  “我让我的司机送你回去。”凌华道。
  季雅和开心的连连道谢,只是凌豪想着自己不能同去,闷闷不乐。
  文先生奔走号召组织护法运动,可能真是要一战,沐家身处江南很容易成战争前线;绿萝在上海矢志要做生意,她只要有音讯那音讯总是撩拨他的心思;秦扬天坚持着在找堂姐秦吟梅……不过是一场堂会,凌寒脑子里回旋着这些事情,越发的沉重。
  终于是忍不住,凌寒找凌言到房间里,跟他商议秦扬天的事情。
  听凌寒说起,凌言也是颇为诧异。
  “我是直接说不认识那个女人的,只是他似乎很笃定小弟与梅姨娘很像,才这般跟我说这些话的。我怕是他不死心的打听,总是能够打听到的。”
  凌寒道。
  虽然说,沐家现在都咬定了凌豪是嫡出的孩子,刻意的抹杀了梅姨娘存在的痕迹,但是,那更久远的事实,不可能抹杀。
  沐家经过六年前的变故,父母过世之后,辞掉了很多老仆人,知道秦吟梅的闺名的人也不多,但是,有心的人肯定是会查访老人的,这也是一问便知的。
  凌言也是思虑着这些。
  “当年的事情,我十二岁,二哥也才十四岁,我们怕是知道的会有偏差的。我本来想问问大姐,可是,看今天大姐只是因凌豪去听戏了就怒不可遏,怕是再提起梅姨娘惹她伤心……”凌寒道。手里握着白瓷的茶杯,手指磕在茶杯上。
  “六岁的孩子,其实本该记事儿了,偏巧凌豪好像对梅姨娘梅姨什么印象……现在突然知道那些往事,怕他一时间难以接受。”凌言道。
  凌寒冷冷站起来,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世上狠毒的人我见过不少,但是深谋远虑多少年如一日的狠毒,还真没见过比得过我们这位梅姨娘的。她一个戏子进门的小妾,来不几年算计的母亲与祖母只顾得吃斋念佛,害了大姐的孩子,更是差点害死大哥……若不是当时大哥更强硬一些,以我们的年纪心智,怎么斗得过她。她到死还唱一出好戏,让大哥背了一辈子的污名……也真难想大哥是怎么生生熬了这么多年的。”凌寒叹息。
  凌言也是一声叹息。
  这是他们都很少再提及的往事,有着他们共同的灰暗的记忆。纵使是今日,他们已经成年,有足够的能力安稳的把握人生,再回忆当年,都觉得心有戚戚。
  高门大宅,那个家里,从梅姨娘进门,就没有什么温馨回忆。及至梅姨娘死了,众人回忆她,也只觉得后背冷。
  梅姨娘是跟着去北平述职的父亲回的扬城。凌寒还记得自己五岁时候,初次见她的情形——父亲回来了,兄弟几个去拜见父亲。父亲指着一个穿着大红袄的女人说,这是梅姨娘,让他们兄弟日后也好好相待。
  梅姨娘年轻长得漂亮,年纪和大姐一般大,论月好像比大姐还小几个月。她一双大眼睛好像会笑一样,看着就让人欢喜。没过几日,全家里的人都接受了这个姨娘。
  虽然年纪小,但是从哥哥们的眼神中,凌寒还是懂的有个姨娘不是好事儿的。可是,这在大户人家最是常见不过了,连母亲都不能说不好的。
  母亲向来身体不好,一年有个小半年在吃药的,院子里头总是药草的味道。父亲不喜欢药草,便去母亲处很少,常自己住着。祖母曾说让父亲纳妾,父亲并不是痴迷女色的人,一心想着功名,便拒绝了。母亲出身官宦之家,少年闺阁时候熟读诗书,颇有几分才情。年轻时候父母是有些深厚情谊的,及至随着年月流逝,感情也寡淡了。但是,父亲还是给了母亲足够的尊重。
  父亲不是痴迷女色的人,甚至,可以说并不好女色。所以,除了最早纳过母亲的陪嫁丫鬟,便再也没有纳妾,那个侍妾还去世的很早。家里头人少,还有祖母在,所以母亲管家也不难,就这样平稳的日子父母过了十几年。
  梅姨娘初进门的时候很是乖巧的。她孝敬祖母,很得祖母的欢心,祖母喜欢吃北平的点心,她常常是亲手做,豌豆黄绿豆糕还搭配上花香,很有别致的味道;她对母亲格外的尊重,对凌言凌寒兄弟们也不错。父亲很严厉,平时只是教训他们功课,稍有不足便是棍棒加身。那个时候,梅姨娘还总是劝解父亲,似乎她在父亲总是心情好很多,就是惩罚也不及往时的严厉。
  大概她进门不太久就怀孕了,一年后生下了凌豪。若是刚进家门的梅姨娘只是一般小妾的扮乖巧讨人喜欢,那凌豪出生之后,梅姨娘的所作所为真的就堪称胆魄了。
  “梅姨娘生凌豪是秋天,霜起时候,天都有些冷了。凌豪还没有满月,梅姨娘挣扎着跪在母亲院子里,求着母亲留下凌豪放在母亲那里养。母亲到秋天就有咳嗽的毛病,还一直都有些低烧,哪里能够照顾一个孩子,便是不肯,旁人去劝,梅姨娘还不肯起来。母亲性子弱,急得不行一声声咳着,院子里凌豪大哭,梅姨娘跪在院子里给母亲磕头……那个场面,别说是父亲见了,就是当时我在旁边,都觉得挺可怜……”凌言道。那是他记忆里刻的很深的一幕。
  “后来,父亲进来了,抱着梅姨娘与凌豪进屋子,发脾气骂母亲,母亲咳嗽的不能辩解,梅姨娘说,这是她自己的主意。她说,知道这庶出的孩子在大家族里被人看不起的,跟她一样是伺候人的奴才,她才求着母亲收养了这个孩子,让家里头家外头不要当奴才看……那一年梅姨娘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女人,有这般的见识。我当时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她和小弟可怜的很……”凌言叹息着。
  再后来,父亲做主,名义上这个孩子就让母亲抚养了,还给小弟大费周章的办了满月酒。其实,母亲自然是没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的,依旧是梅姨娘张罗雇了奶娘奴仆好几个人照应养在她的院子里,不过,梅姨娘的面子却是做足了,从小就教小弟喊嫡母叫娘,小弟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也如凌寒兄弟们一样叫她自己姨娘。她的做法看在祖母与父亲眼中自然是贤惠懂事儿,连母亲也说不出什么不好。
  梅姨娘远不是那种有了孩子觉得自己母凭子贵就骄矜的人,她的见识决断绝非是一般的女子比得了的。她从不是日日守着孩子不顾及其他的,她看得出沐冲对儿子都是从严教育的,是以,她并不是过分的娇惯孩子,只说男孩子跌跌撞撞的才长得结实,更是说孩子是老爷和夫人的孩子,她在家里是伺候祖母与老爷夫人的。那个做派,让守旧的祖母最是欢喜。反倒是母亲是京里官宦小姐出身,从来有些清高,与祖母关系多少有些生疏的。母亲身体不好,也不大理会俗物,没有心思跟梅姨娘争什么,渐渐的,有着祖母的宠爱和依赖,有着父亲的纵容与母亲的淡漠,梅姨娘开始管家了。
  梅姨娘常说自己贫苦出身,是以对仆人都是和颜悦色,就是做错了什么事儿都没有挑毛病的时候。她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她管家手里的银子自然是随意的使,惯常的施人恩惠,上下都是说好的。
  “现在回想起她,那个隐忍算计,计谋深沉,不急不躁,步步为赢,哪里是一个十几岁的没有读过书没有经过事儿的普通女人的心思,真是锦绣堆的女将军!就真上阵杀敌的将士们,有这般心思的恐怕都不多……”凌寒冷笑着。
  那是他们的噩梦开始。
  在梅姨娘站稳了自己的位置之后,她将一切的狠毒加诸在了阻碍她成为正妻的人身上。骄傲而病弱的主母,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兄弟都成为了她的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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