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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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尔法现在完全明白了,什么都想通了,也不会再有自己能力之外的妄想。
  所以他能想到,现在的自己只剩下一个去处。
  “特索尔,其实你没必要陪着我的。”
  忠心的骑士长放弃了原本的身份,作为仆从跟随着自己,这让奥尔法感觉到的不只是感动,还有某种负担。
  “奥尔法大人是我宣誓效忠的主人,我只是在履行誓言而已。”面容硬朗,实际却比奥尔法年轻许多的骑士颔首微笑,“何况现在的奥尔法大人给人一种让人放心不下的感觉,我不陪在大人身边晚上说不定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玛丽绝对会认为我出轨了。”
  奥尔法干涩的笑了两声。
  “才刚完婚丈夫就被我带走,下次见面时玛丽一定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大概会抱怨两句......但是她不会不理解。”特索尔抬起眼,用诚恳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城主大人,“不只是玛丽,整个耀光城的市民都能够理解。我们都知道奥尔法大人不可能为了权力,指使杀手暗杀自己的亲弟弟。这都是多罗斯大人为了吞并耀光城的欲加之罪。耀光城永远属于奥尔法大人,耀光城的领民只有一个领主。奥尔法大人,请不要质疑我们的忠诚。”
  被这双炙热的、没有丝毫迷茫的眼神注视,奥尔法一时无法言语。
  移开视线,以免羞愧与内疚被部下看穿。原骑士长的话语,奥尔法不会不知道,这原本就是他想要达成的结果,也是他所塑造的最成功的形象。这个只继承了公爵大人的外貌,性格却完全不同的城主大人,随和仁爱,无欲无求,不会为了权力与功绩压榨领民。在其他领主看来,这样不求上进的领主可能是不合格的,但这其实是奥尔法摆脱父亲阴影的唯一办法。
  身为长子,奥尔法的任何一切都会被拿来与父亲做比较。然而金狮公爵是无法被超越的,越是成长奥尔法就越是清楚。这个无比伟大的父亲就像是望不见顶的高山,只是在他身边奥尔法就会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留给他的唯一一条出路,便是成为一个与父亲截然不同的人。失去了对比的意义,奥尔法才终于不至于因失去自我而崩溃。
  而现在,他似乎连这个出路都被剥夺。
  他不是真正的不渴望权力,权力是成功的证明,这个证明能让他在公爵的庞大存在下获得更多光明。然而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想法早已被父亲看透。那一封信,成为了他彻底失败的导火索。
  暗杀计划败露,多罗斯与北境执掌之女带着独眼狼的精兵逼近耀光城时,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被承认,或者再有任何光明。他必定会被认作金狮公爵的子嗣中最没用的那个,历史对他的记载也只会以失败者作为总结。
  所以他不可能甘心,耀光城的民心还属于他。这是他经营多年的结果,他还有翻盘的可能。并且,他知道还有一个人同他一样不甘心。
  他当初在双方身上都下了注,但这其实是顾全形势的做法,单纯考虑他自身的想法,奥尔法知道,一百个多罗斯都不可能赢得了这位不被父亲待见的妹妹。
  这个妹妹不可能看着比自己弱的人坐在应属于她的位置,一直无动于衷。
  她需要自己的帮忙,他才避人耳目来到此地。
  但是,这个妹妹——这个四兄妹中与父亲最为相似的妹妹,奥尔法总能在她的身上看到公爵大人的影子。这种相似的氛围混淆了认知,即便奥尔法不会刻意去注意,然而她仍会让他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原骑士长的存在不但无法分担这种压力,反而提醒了奥尔法自己的身份,让他感受到自身立场强迫他承受的负担——他不能将头低得太低,但这让他产生了些许恐惧。
  作为旅馆最高档的房间,装潢精致的墙壁同样有优秀的隔音。陷入思考的奥尔法直到门被敲响才察觉到门外有了来客。
  “哥哥,久等了。”
  在骑士长的注视下,将金发绑成马尾的迪妮莎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粉色长发的优雅女子,和一名银发的青年。
  *
  离开了凯撒的办公室,杰罗让朱里立马返回佣兵团。
  带着一肚子的情绪,他跟随着迪妮莎与塞西莉亚到达了曾经与迪妮莎在夜晚见面的旅馆。敲响了最顶层的豪华房间。
  “能被如此美丽的少女这样称呼,不知是多少男人的梦想。有这样的妹妹,我是不是太奢侈一点?”
  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半长的发丝披散着,脸的轮廓如同金狮公爵的翻版,被迪妮莎称呼为“哥哥”的男子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和健硕的体格遮蔽了身后窗口的光线。
  “迪妮莎,好久不见。”
  他迎着少女走来,伸出宽厚的手掌。温和的笑容仿佛被阳光烤的松软的朴实土地。
  迪妮莎展露出同样亲切的微笑,握上了他的手。
  这并非贵族间的礼仪,而是如两名许久未见的男性好友重逢时最自然的问候。
  “奥尔法·莱弗帝”,杰罗想到了这名约莫30余岁的高大男子的名字。这就是金狮公爵的长子,曾经的耀光城之主,也是杰罗所见到的继承了“莱弗帝”姓氏的最后一人。
  ——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杰罗有种事情开始变得异常的预感。
  而这预感又和迪妮莎在凯撒面前的宣言一同,让他的情绪变得更加浑浊。
  兄妹之间的寒暄之后,杰罗察觉到奥尔法投来的视线。
  迪妮莎似乎没有向兄长作介绍的打算,这样的态度让杰罗堆积的不快膨胀得更多。
  连为何会带着自己来到此处都不作解释,现在还要自己介绍自己的身份?
  杰罗虽然想在这位以宽厚待人闻名的城主大人面前保持礼节,但情绪并不允许。于是他选择了最随意的身份。
  “一介执事而已。”
  奥尔法仍旧对他友善一笑,便转向塞西莉亚的方向。
  “一介微不足道的剑士而已。”
  奥尔法同样介绍了自己身旁剑士装束的男子。
  “特索尔,我最忠心的护卫,同时也是我的朋友。”
  两位大人物就坐之后,杰罗毫不客气的拉来椅子。坐下的同时,迪妮莎装作不经意的踢向椅脚。还好杰罗及时反应过来,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还是小孩子吗?!”
  成年人谁会做这种恶作剧啊,还是在如此场合。
  然而杰罗的抗议只换来金发大小姐的轻轻一瞥。
  “执事能挡在主人面前的情况只有一种,就是准备为主人战死之时——退到我身后去。”
  杰罗咬了咬牙,不是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是因为自己居然为迪妮莎这样和平常无异的态度感到了些许安心——自己也太不争气了吧!
  不爽归不爽,杰罗还是照做了。
  看到这一幕的奥尔法爽快的笑了出来。
  “妹妹这样的一面还真是从未见过,倒是比以前多了不少人情味。”
  “原来在哥哥眼中,我一直都没有人情味吗?”
  迪妮莎做出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假装的失落。
  奥尔法再一次发出干脆的笑声。
  “是的,我所知的迪妮莎是个结果重于过程,只在乎效率不计较手段,不会有任何感情的怪物。”与话语的气氛不同,奥尔法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仿佛在说着再普通不过的家常,“我知道多罗斯也是这样认为的,爱丽莎可能不这样想,毕竟扮演一个好姐姐对你来说再容易不过。”
  “也是呢。”迪妮莎眯着眼睛笑道,“只是装样子当然简单,说不定在哥哥面前那副怪物样子也是我装出来的哦~”
  奥尔法含笑的摇了摇头。
  “我以前听过这样的说法,怪物伪装成人总会有原形毕露的一天,而人伪装成怪物最后都会变成真正的怪物。不知妹妹是哪一种?”
  “其实差不多吧,隐藏自己的真实面孔,总有一天会作恶——这样的怪物不就是人类本身吗?存在即会占有、会掠夺,这世上不存在完全无罪之人,所以人人都是怪物吧。”
  “夸大恶的作用,忽视善的存在,用以平衡自己的负罪心,这确实是怪物的思想。”
  奥尔法说完后,房间内稍微沉默了片刻。
  杰罗扫眼观察了几人。名为特索尔的护卫沉默的守在奥尔法身后,塞西莉亚不知为何的悠闲的靠在门边。
  奥尔法微笑不变的看着被自己说成怪物的妹妹,迪妮莎则是在他的注视中闭上双眼。
  “如果我不是怪物,哥哥大人此行的目的就无法达到了吧?”
  “毕竟,我也需要平衡一下负罪心。”
  听到这样的回答,迪妮莎在片刻的安静后,仿佛没忍出,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仿佛夏日的风铃一般,笑声持续了一阵。耳旁垂下的金发搭在了笑出霞红的脸颊,迪妮莎用指尖将其撩到耳后。
  “哥哥,现在都还要装出正直的领主大人模样吗?你才是伪装成人形的怪物吧?”
  杰罗第一个察觉的是护卫的视线,那是一瞬露出而后被按压下的敌意,之后才看到了奥尔法慢条斯理的捋了捋自己梳理得如马鬃般整齐的金发。
  “多罗斯和他的那位新娘不会放任妹妹继续发展。他害怕你,会想方设法对付你。我们现在可以联手。”
  迪妮莎莞尔一笑。
  “负罪心呢?”
  “我有洗清罪名的必要。”
  “哥哥还是那么在意别人的评价。”
  迪妮莎双手撑在膝盖上站起身,踱步走到装饰着盆景的阳台。
  “哥哥大人应该知道要如何取得我的信任吧?”
  屋内异常安静,迪妮莎在夕阳的背景下回过头,发丝与衣服的轮廓都嵌入到茜色的云丝中。
  少女盯着身体仿佛陷入到座椅中的兄长,歪了歪头。
  “哥哥来之前不会没有任何准备吧?我完全以为......”
  杰罗顺着迪妮莎的视线,看到了皱起眉的护卫剑士。
  “不!不是的!”奥尔法仿佛跳起来一般站起身,迎上迪妮莎的视线,“不是他......我今天确实没能准备,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再......”
  “人在变成怪物的那刻,是会有合适的‘时机’吗?”
  阳台的风将迪妮莎的耳发吹拂,少女完成月牙的笑容仿佛沉入沾染上茜色的发丝。有种凛然而又无法动摇的威严。
  “塞西莉亚小姐,帮我递一把合适的武器给奥尔法大人。”
  塞西莉亚微笑的扬起手,一把银色的短刀直直的扎进奥尔法面前的桌面。
  “准备完全。没什么缺的了吧,哥哥大人?”
  在迪妮莎微微睁开的眼缝,奥尔法脸色苍白,汗珠一颗一颗的从额前滴落。
  “奥尔法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称作特索尔的护卫上前问道。奥尔法却只是紧闭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半响后——
  “我知道了。”
  奥尔法长长的呼出口气,接着声音由低到高的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解脱后的畅快。
  “因为执迷不悟已经让我落到现在的地步,我竟然差一点又犯了同样的错。”他看向身旁一头雾水的护卫,感慨的半眯起眼,“就算只是扮演正直,这种因为被尊敬爱戴而充实的内心却没有半点虚假。可能这就是人与怪兽的区别吧。”
  他转头看向迪妮莎。
  “失败者就失败者吧,总好过失去本心。”
  “这就是哥哥的回答?真令人失望。”迪妮莎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语气悠闲的说道,“可是哥哥不想和我合作我的计划还是必须有哥哥的帮忙,怎么办呢?”
  塞西莉亚无言的走到门口,用身体挡住门扉。
  杰罗立马察觉,这个宽敞典雅的房间内一时间危机四伏。
  护卫特索尔眼神一凝,从腰间拔出长剑。奥尔法却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动手!这就是她们的目的。”
  奥尔法从桌上拔出短刀,深吸口气。
  “以憎恨为食的怪物,不可能从普通的情感中获得安稳......我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将左手伸直放在桌面,右手的短刀高高扬起。
  “奥尔法大人!”
  “——不要动!”
  奥尔法的吼声震彻了整个房间,在护卫惊骇的视线中,短刀落下。
  “我不喜欢你的说法。”
  杰罗接住了刀刃,覆盖在手掌的骨质隔绝了刃尖的凉意。杰罗也将心中的一直的郁闷说了出口。
  “迪妮莎不是那样的。”
  ——她就是那样的。
  ——那个女人现在就在期待着彭勇而出的鲜血。
  “迪妮莎可以是香甜的橘子味儿,可以是清爽的薄荷味,但不能是血腥味。”
  ——她的一切都是谎言。
  ——就连被误以为真实的那些都是别有用心的演技。
  “我见过她安稳的模样,简直安稳得不成样子。”
  魔力与气的交合,杰罗掌心的短刀被捏得粉碎。
  “收好你的被害妄想,我来给你做担保。”
  转过身,杰罗看向阳台中央,仿佛随天边一同沉入黑暗的少女。
  “告诉我,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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