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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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颂伸着头到罐子上闻了闻,好香啊,还是小姨手艺好。
  邢策的妈妈是姜颂妈妈的亲妹妹。
  等我伤好了,能去看看她吗?姜颂偏着头,问邢策。
  她肯,肯定不让,倔劲。邢策摇头。
  姜颂有些黯然。
  姜颂妈妈去世早,他小姨心里多少有些埋怨姜家,好多年没往来。
  但姜家出事的节骨眼上,她叮嘱邢策留下来,帮姜颂跨了很多坎。
  老太太就,就是刀子嘴豆,豆腐心。邢策给他盛了一碗汤,你要是出,出了什么事,她非得撕了我。
  姜颂接了汤,闷不吭声地一口干了,还要。
  邢策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嘀嘀咕咕的,你中午睡,睡着的时候,有点低烧,现在好像好,好点了。
  可能吧,喝了酒晚上容易烧,很正常。姜颂白净的修长手指扶着碗沿,咕咚咕咚又喝干净了。
  邢策张了张嘴想说他两句,估计觉得说了也没用,又闭上了。
  姜颂把一罐汤喝完,空碗空罐子还给邢策,捂着肚子靠到沙发上,吃饱了,说正事儿吧。
  人力部前一阵对接了一个新的财务经理,法务会计出身试用了三,三个多月了,感觉挺不错的。邢策把一份个人简历放到他面前。
  姜颂大致打量了一下,照片上是个很清秀的年轻人,从本科到研究生,一水儿的顶级学府。
  赫一岚。姜颂把那个名字念出来,手指在白纸上轻轻一点,镶黄旗。
  邢策微微叹气,你也看,看出来了,姓赫,我查了还是镶黄旗,有,有点太巧。
  姜颂想起来几年前。
  他还在病床上躺着,手脚都动不得,浑身破娃娃似的打着补丁,吃喝拉撒都得别人帮忙。
  病房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阵尖利的哭闹声。
  天天在特护病房躺着,这种生死离别的场面实在太常见了。
  每天都有人血淋淋地送进来,盖着白布出去。
  当时姜颂已经有些麻木了,甚至有时候在想自己要是盖着白布出去,邢策可别哭得结结巴巴的,他又不能支棱起来笑话他。
  护工正给他插尿管,姜颂疼得满头汗。
  他也觉不出丢人什么的了,就是纯粹的疼。
  断骨头也疼,插尿管也疼,他都分不清疼是从哪来的。
  一开始他疼昏过去几次,邢策疯了一样求医生加麻醉。
  隔着水膜似的,姜颂听见医生说:他就这个体质!再加他也疼,杜冷/丁是闹着玩的?你想加就加!
  后来他疼习惯了,昏不过去了,只能醒着干挨。
  比如现在,他一边疼一边听着外面喊:呜呜呜还给我!把我爸爸妈妈还给我!呜呜
  那声音听着嘶哑而稚嫩,明显是个岁数不大的男孩子。
  姜颂扭着头看护工,一说话满嘴都是药的苦味,外面怎么了?
  医闹呗?危重病房就是这样的,都习惯了。护工把尿管和尿袋收起来。
  外面还在喊,混着安保阻拦的声音,医院什么地方!容得你在这胡闹!
  凶手!你们不能包庇凶手!那少年的声音已经完全喊劈了,字字泣血。
  护工有些忿忿,有些人往医院送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路上咽了也要怨医院。
  这时候邢策沉着脸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拿着饭盒和平板。
  姜颂疼得浑身汗,根本没心思吃饭,盯着他手里的平板。
  看,看什么看,那小,小崽子什么都好。邢策嘴上说,心里却知道他急,把平板支在了他面前。
  画面里是十六岁的顾长浥。
  在上课,在吃饭,在和教授讨论问题。
  没有一张在笑,却也有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净生气。
  邢策一边翻相册一边补充:那边的成,成绩单也都发过来了,全都,都是满G。
  姜颂藏不住骄傲,好在他没像之前说的,天天交白卷,被学校退回来。
  邢策盯着平板上的小崽子,眼眶子酸得根本不敢看姜颂。
  脖子以下几乎没有不包绷带的地方,胳膊腿都被夹板固定着,也就手指头稍微能动。
  那张脸上却是笑着。
  看看行了,吃,吃饭吧。邢策蹭了一下眼睛,揭开饭盒盖子。
  刚才你在路上,见到什么人了吗?姜颂脖子动不了,全靠转眼珠看人。
  邢策一侧身,他就看不着他的表情了。
  没有。邢策否认得很干脆,手上的动作却不由一顿。
  要是我自己去问,肯定也能问出来。只是比起别人添油加醋,我更愿意听你讲。姜颂心平气和地说。
  你,你一个保外就医的危重,不要操,操闲心了。邢策背过身去给他倒水,现在好多事儿都还没定论,可能等,等你好了,又不一样了。
  既然这样子,你就告诉我嘛。姜颂并不太担心的样子,很温和。
  邢策咬了咬牙,那天晚上的那,那对夫妻,都没了。
  姜颂眨眨眼,牙关一下就咬紧了。
  体征监测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血压的数字很快由绿转红。
  邢策吓得立刻按了铃,怎,怎么了?
  没了?姜颂喃喃地问他,因为我?
  邢策磕磕绊绊地给他解释,你,你那天又没真,真的喝酒!不,不能怨你!
  姜颂也知道自己没喝酒。
  他确认当时他打了方向变道,不应该撞上前面的小货车。
  他从醒来后反复陈述真相。
  但是事发时他血液内的酒精浓度超出酒驾标准近五倍。
  根本没人信他。
  大约是重病之人的信念难得坚定,他迷茫地问邢策:我真的没喝酒吗?那为什么我会撞上别人?
  你没有,邢策焦灼地看着病房门口,你一整晚都和我在,在办公室聊顾长浥,没喝过酒。
  姜颂放松了意识,身上变本加厉地疼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人生不如死,他含混不清地低声叮嘱邢策,别让长浥知道
  他不知道,他什,什么都不知道!邢策向他保证,全都按你说的来的,他跟姜,姜家算是断干净了。
  放心了。
  后面的事情姜颂就记不大清楚了。
  大约也就只是医生的轻唤,担架车骨碌骨碌的声音和无穷无尽的疼。
  当年尘埃落定,姜颂赔偿事故无责伤亡方共计四百六十二万,永久吊销驾照。
  邢策望着他出神,叹了口气,赫也不算常,常见姓,而且也是满人,岁数也对,对得上。
  嗯。姜颂看着简历上的一长串学历和成就若有所思,留下吧。
  邢策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下了决定,有些不放心,你,你是不是对岁数小的都心软?当年资金那么紧,你都,都给他家赔了双倍赔偿金,你,你也是受害方,不欠他家了。
  况且,万一他,他来应召我们公司,有什么居心要说全是偶,偶然,我反正不信。邢策不赞成地看着姜颂。
  赔钱也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而且如果他真的包藏祸心,我肯定要把他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姜颂看着照片上年轻的面庞,神态依旧很放松。
  邢策太了解他,也不点破他额外那点心思,只在嘴里不服气地嘀咕:当一辈子东,东郭先生吧你就!
  姜颂吃饱喝足正事说完,看见邢策还不准备走,暗示他:长浥可能快回来了。
  他,他回来怎么了?邢策语气强硬,表情苦涩,我妈让我在这儿盯,盯两天。
  盯?盯什么?姜颂已经开始想笑了。
  盯着你!老太太跟她麻,麻友那儿不知道听了你多少八,八卦,认定了你手是姓,姓顾的打的。邢策一阵头疼,我媳妇儿也站,站她那边儿,非让我过来陪,陪着。
  这不挺好嘛,你不也觉得我手是长浥打的。姜颂举了举自己的石膏。
  他倒是不介意邢策过来住几天,我家好多空卧室,随便住。
  话音刚落,门外有重重的敲门声。
  顾长浥回来了。
  第17章
  和两个人预料的不一样,顾长浥看见邢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反而对邢策挺友好,邢叔,你来了。
  这一声叔叫下去,另外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酸。
  姜颂是听见顾长浥管别人叫叔,感情上稍微的有那么一丁点抗拒。
  至于邢策,以前顾长浥是管他叫邢哥的。
  那时候邢策也很不爽,感觉白白让顾长浥叫成了姜颂的晚辈。
  现在又被顾长浥叫叔。
  虽然这个叔和叔叔听上去只不过是字数上的区别,但让人高马大的顾长浥这么一叫,邢策难免为自己还没抱上孙子感到羞愧。
  但他其实儿子才刚出周岁。
  本来他没打算给顾长浥什么好脸色,现在被喊得不上不下的,只能硬撑着一口阴阳怪气,我来看看姜,姜颂,他这个破,破身体,睡着了自己烧死都不一定知道。
  瞎说,烧死我我还能不知道?姜颂从沙发里爬出来,你邢叔从家里带了好多素菜包子过来,你饿不饿?
  邢策把装包子的饭盒抱在怀里,瞪姜颂。
  你给他吃几个怎么了?姜颂不理解,素菜又不能放过夜,我刚喝那么多汤,现在也吃不下。
  哟,你现,现在老讲究人了,邢策损他,还,还知道素菜不能过夜,之前我来你,你家的时候,你冰箱里的牛奶都,都快长出绿萝了。
  牛奶的事姜颂不太记得,他就看着顾长浥的脸色越来越青,感觉事情不是很妙。
  果然顾长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又结冰了,不用麻烦了,我回来之前吃过了。
  姜颂心说怎么可能呢?
  现在还没到五点,平常顾长浥晚上六点多回来都会弄吃的,他也跟着蹭,比之前他一个人住的时候饮食规律多了。
  顾长浥看着冷心冷肺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做饭却意外好吃。
  其实他出国之前就经常给姜颂做饭,只是那时候火候咸淡什么的还欠着点,算家常,不算好吃。
  一起住了这几天,反正姜颂没胃疼了。
  当着邢策,姜颂也不戳穿顾长浥,转而说:邢策,跟我上楼。
  邢策一进书房就忍不住吐槽,小,小破崽子,明明最喜欢我家的茴香鸡蛋大包子,一顿吃,吃五六个,现在装,装什么大头蒜呢?
  你真是,别人吃也不行,不吃也不行。姜颂笑了摇头,把台式机打开。
  邢策看见姜颂打开的页面,更是来气,大姨夫那个慈善项目,吴家横,横插一杠子也就算了,他干嘛也要掺,掺和。
  父亲当时主持了挺多项目,这个白云山的我也有些印象。姜颂一张张地点开文件夹,这是当时的目录,和你核对的应该都能对上号,也就是所有的都按时到帐了。
  对,邢策点头,后面吴家接了,说按,按年给,但只有最前面两年到了前,前期的五分之一,后续的账目都,都模糊了。
  模糊了?姜颂皱眉。
  是,就,就是用别的数据掩上了,你说花也是花了,但是花,花没花到地方,反正查不着。邢策在屏幕上点了几个数据点,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是直接说购买建材和耗品,没有到账记录。
  那这能查吗?姜颂问他。
  能查但是不,不好查,最好得是得有参与内部账务的人,而且你还,还得在邢策指指上面,有人。
  那先查。姜颂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弹着,别的我会想办法。
  邢策靠在桌子上,眯着眼看数据,这吴青山挺,挺逗,这么多年没让你碰他的慈,慈善蛋糕,怎么今年突然蹦了出来?
  大概是觉得长浥回来我就死定了吧。姜颂耸耸肩,反正他也不怕露什么把柄给一个死人,何不趁机在我头上踩两脚?懦夫的传统艺能罢了。
  当,当时我妈看那个晚会片段录播的时候,你,你知道她说什么吗?邢策一言难尽地看着姜颂。
  小姨说什么?姜颂斜着眼睛笑起来。
  她说姓,姓顾的啊!她说这,这小伙子脸皮子挺,挺好使,说话我,我也爱听,是跟谁学的?邢策一面跟他学一面笑,你说他是跟,跟谁学的?
  得亏你是个结巴,不然你都活不了这么大我跟你说。姜颂笑着点点电脑屏幕,别说废话了,咱俩赶紧把这点数据对完。
  俩人头碰头讨论到十点多,邢策老年人作息,自己找了一个屋睡觉去了。
  姜颂悄悄摸摸地潜到厨房里,摸索着拆邢策带过来的包子。
  他就一个手能用,他小姨又是个打结高手,拆了半天也没拆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不是很明白,一盒包子,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需要袋子套盒子地装这么严实吗?
  啪。
  灯亮起来的时候,姜颂正像一个笨贼一样,用右胳膊肘辅助左手,解他刚刚亲手绑上的死扣。
  姜颂直起身子,离开了装饭盒的袋子。
  姜先生大晚上不睡觉,又在做什么?顾长浥还穿着衬衫和长裤,手里端着一杯浓咖啡。
  姜颂不由在心里打分:要不是脸色冷得可怕,长浥的确对得起京圈少女梦的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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