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论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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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话与承认何异?”王隆道,“那些豪强想听的是这些么?他们想要的,是你不动手的保证。”
  “这保证,孤做不得。”萧寰道,“因为将来,孤定然会对他们动手。”
  王隆:“……”
  萧寰正色道:“舅父在朝中任职多年,当知晓当下的处境。就算是在内地,豪强势大,也已到了危急关头。朝廷何以衰弱,其根由,便在这些豪强。如滕氏和袁氏,其家族沃野千里,良田无数,富可敌国,却不必向朝廷缴纳分文。故他们可凭一己之力把持朝政,扰乱天下。此乃历代延续积攒的痼疾,若不根除,将来还会有无数的滕氏袁氏。”
  “道理是这般道理,我等岂不知。圣上和大长公主希望你继位,亦是知晓这弊政,只有你可清除。”王隆叹口气,劝道,“可当下这般形势,你须把话说得软和些。那些豪强,本就是自私自利之辈,谁能保他们高枕无忧,他们便向着谁。你这般强硬,会将他们推到梁王那边。到时,他们就会变作无数滕氏袁氏,起兵造反,如之奈何?”
  “他们要造反,倒是正好。”萧寰唇角微弯,“孤正好一举全收拾了,也免得日后再找借口。”
  见王隆又瞪起眼睛,萧寰不紧不慢道:“有一事,孤也想问舅父。”
  “何事?”
  “在舅父看来,这天下究竟是谁人的?”萧寰道,“是皇家的,还是豪强的,或是那天下百姓的?”
  王隆一时结舌。
  “你要说什么?”他问。
  “皇家和豪强,都以为天下牢牢掌握在豪强手中。可他们却忘了,天下人之中,绝大部分都是平头百姓,这天下,应该是他们的才对。”
  王隆听得这话,已然目瞪口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急忙压低声音,斥道,“若被人听到,岂非要说你罔顾人伦纲常……”
  “人伦纲常,自圣贤之论。”萧寰打断道,“可圣贤当年说出这些,其初衷亦是为了这天下更好。他们心中所想的天下,乃是人人得其居,耕其田,衣食保暖的大同之世,而绝非当下这豪强横行,朝廷疲弱,百姓困苦的衰微之世。”
  王隆哑口无言。
  好一会,他长叹一口气,摆摆手。
  “我老了,是争不过你伶牙俐齿。”他说,“只盼你行事慎重,万事不可急躁。”
  萧寰微笑:“施行的后效,舅父也看到了。朔方数十万大军何以强盛,皆民人热切支援之故。此法推行开去,慌的绝非是孤,而是豪强。他们当下放出这许多话来,便是铁证。”
  王隆仍摇头,不再与他多言,却将案上的地图拿起来,继续翻阅。
  这些日子,王隆已经深刻认识到这地图的好处,每州每郡标得清清楚楚,比朝廷绘制的舆图都精细。携带还方便,可拿起就走。
  可惜就是字太小,王隆每每要看,总是十分费力。尤其是在夜里,就着灯火,近些也不是远些也不是。
  忽然,萧寰将一样物什递到王隆面前:“舅父不若试试此物。”
  王隆看去,只见那是一只椭圆形的盒子,做得很是精致,上面覆着一层软革,手感很好。
  他接过来,在萧寰的指点下,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只亮晶晶的东西。
  细细的金属支架,上面镶嵌着两片水晶一般的物什,透明洁净,毫无杂质。
  “这是何物?”王隆讶然。
  “此物名眼睛,是少钧从虞嫣那边带过来,让孤转交舅父。”萧寰道,“父皇也有,戴上之后,可认清字迹。”
  说罢,他教王隆将眼镜戴上。
  王隆听说是王熙捎来的,正欲唠叨,倏而愣住。
  眼前,一切都变得清晰异常。
  他这些年来的老花,似乎一下消失不见了。再看向那地图,上面的字迹也不再模糊,王隆毫不费力就认了出来。
  虽然那些字仍然缺笔少划,着实不像话得很。
  “少钧说让你试试,若觉得不好,他再拿去换。”萧寰道。
  王隆轻哼一声,翻着地图:“正事不做,净喜欢摆弄奇巧之物。他既然这般看得起我这老骨头,怎不自己送过来。”
  “父皇身边毕竟可信的人不多,少钧留在行宫之中,也是为了照应。”
  王隆没说话。
  萧寰瞥着他:“舅父若是不喜欢,摘下便是,孤来日若见到少钧,便交还与他。”
  “罢了。”王隆随即道,“既然此物圣上也有,我这做臣子的若是嫌弃,岂非成了欺君?”
  说罢,他再度摆摆手,岔开话头:“莫闲话这些无趣之事,破城之法,你可想到了?”
  *
  萧寰的大营就在京城外五里处。
  大军来到,袁氏留在各处的零星势力都被清除,其中,也包括了各县各乡之中,投奔袁氏的傀儡。
  缧县的县令,便是其中之一。
  军士押着他到大帐里来见萧寰的时候,他穿着一身民人的衣服,头发散乱,一看就是在逃跑的路上被人认出来抓住的。
  “殿下明鉴,小人投在袁氏门下,实属无奈!”县令伏拜在地上,痛哭流涕,“袁氏凶残,扬言小人若是不从,便将小人老小尽皆杀光。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游八岁小儿,不敢违了孝悌,只得忍辱负重……小人心中一直想着圣上和殿下!上次那些贼兵到殿下田庄之中抢掠,是小人勒令他们将物什归还,屋舍修葺如初,殿下若不信,小人县里府吏皆可作证!”
  老宅被抢掠,又被重新归还的事,卫琅先前已经向萧寰细细禀报过。
  萧寰听着县令的话,神色无波无澜。
  他挥挥手,让人将县令待下去另行审问,而后,看了看表上的时间。
  已经过了十一点。
  他在案前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脊背,而后,往大帐外走去。
  夜色浓郁,风高月黑。
  在朔方,萧寰很喜欢这样的夜。因为就算点起火把,也常常照不得多远。
  如果需要偷袭暗算,那么这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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