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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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合的是, 在《春暖花开》这首歌网络刷屏的时候,之前严星河参与拍摄的纪录片《白大褂人生》悄然开播了。
  纪录片已经录制完之后经过后期制作和审查, 将近半年后终于开播, 在开播之前节目组还特地请严星河录了一小段视频,放在第一集末尾。
  “大家好,我是容城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骨二科的严星河, 恭喜《白大褂人生》顺利开播, 祝节目收视长虹。我现在是在江城第一医院的隔离病区,新冠疫情汹汹来袭, 我和我的同伴在大年三十的时候就到了这边, 现在的情况是……”
  他录视频的地点应该是在更衣室里, 刚换上了洗手服, 还没有穿防护服, 也没戴口罩, 露出了他被口罩勒出一道道的脸,脸色有些憔悴,头发也有些乱, 只眼睛还有精神。
  很多网友看到这里时, 几乎无法将他和正片里意气风发的严医生划等号, 可见在江城的一个月他的变化之大。
  于是网友们纷纷大呼心疼, “好想抱抱严医生, 你们辛苦了[大哭]”
  “谢谢每位医护人员的付出, 希望疫情能快点过去。”
  何秋水之前是没怎么注意到严星河的变化的, 因为几乎天天都在视频里看到他,她早就接受他现在这模样了。
  只是当视频一出来,看到这么明显的对比时, 她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随即心头涌上一股心疼, 疼得她差点掉眼泪。
  当天晚上严星河跟她视频时,就见她抹着眼泪问:“你怎么成这样了,像个小老头一样……呜呜呜……”
  严星河微怔,有些不好意思的扒扒头发,“……不好意思啊,这边没人剪头发。”
  “你是不是没有认真用我给你的护肤品?”何秋水用手指指自己的脸,“你看你脸上的道道,皱巴巴的。”
  脸颊上还有些发红,三十一岁的人了,突然又开始闷痘,还脱皮,那都是口罩捂的。
  “好了,没事的,回去养几天就好了。”严星河避重就轻的应了句,躲开了她的问题。
  何秋水立刻就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严星河这次终于可以告诉她确切的时间段了,“月底罢,要是月底肺炎病人都出院,就可以回去了。”
  在经历过一场人间炼狱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回归正常的可能。
  何秋水重重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天知道,在看到新闻里说有一线医护人员殉职时,她有多怕他真的回不来了。
  她哭得严星河心里也酸酸的,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张了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其实他也怕啊,刚来的那段时间到二月份疫情高峰是最可怕的,隔离病房不停的开辟,转眼就收满,不停有人被送进来又被转出去,到处都是哭声和央求,殡仪馆的车来了走,走了来,到处弥漫着沉重压抑的情绪。
  最让人绝望的是,身边有同事倒下了,前一天还在一起查房给病人做治疗,今天就突然发热胸闷,扑通倒地,有的人甚至再也没醒来。
  很多的人被永远留在了这个春天到来之前的寒冬里,再也看不到春暖花开,而这场战役,在那个时候,仿佛看不到尽头。
  这种精神上的压力让严星河觉得很难受,有好几次他都做梦梦到了自己感染倒下,同事们紧急给他插管抢救,他就像个局外人似的飘在空中,看着自己慢慢死掉。
  被噩梦惊醒后他会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看天花板,静静地想自己留在家里的银行卡什么的,然后写进备忘录里,写得多了,竟然有些像一封长长的遗书。
  有的时候会碰到林海也睡不着,然后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说些希望快点能回去的心愿。
  可每次何秋水问起,他都会说:“再等等。”
  或者是,“还要一段时间。”
  而这次,随着国内疫情的真正好转,他终于可以告诉她确切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能在一起度过这个春天了。
  何秋水知道他快回来了,整个人都有些乐颠颠的,尤其是看到小破站上有up主的剪辑视频里有人说“严医生上央视啦”时,更开心了。
  严星河上央视说的是央视每天都在播的抗疫纪实,疫情发生后,全国各家新闻媒体派出了几百人的队伍赶赴疫区采编新闻,力求将疫区生活的全貌通过文字和镜头告诉外面的人。
  其中有央视记者进了隔离区采访医护人员,好巧不巧,找到了严星河,被采访的时候他刚准备下班,正在洗手。
  记者:“能不能请您摘一下口罩,让观众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严星河摘口罩,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记者:“就是这是口罩勒的吧?疼不疼?”
  严星河:“还行,回去抹点药膏就可以了。”
  记者:“您是准备下夜班?”
  严星河:“是啊,刚查完房,准备回去休息休息,下午再过来看看。”
  记者:“您在这待了多久了?”
  严星河:“年三十过来的,现在……好几十天了吧,没仔细算。”
  记者:“您在这儿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严星河:“印象最深……就是自己的同事也倒下了,还有刚开始那段时间太凶险了,每天都有很多人抢救无效就……一月底我刚到这边的时候,有一个病人让我印象很深,是他们一家都感染了,先是老太太跟老爷子,好不容易收进医院,但因为老人的身体本来基础病很多,病情发展得很快,最后就……接着是他太太也感染了,因为种种原因耽误了治疗也走了,最后就剩他,没几天也进来了,让我们跟他儿子说在英国别回来……怎么说呢,悲剧吧,但这种家庭悲剧在这次疫情中还有很多。”
  记者:“除了这些让人难过的例子,有没有什么是让您觉得还有点美好的事?”
  严星河:“我想想……有啊,我听说方舱医院那边的同事说有个病人住院的时候跟旁边的老爹爹互帮互助熟悉了,老爹爹介绍了自己女儿给他认识,成一对了,这算是好事吧,当然我同事是说老爹爹一开是想介绍女儿给他的[笑]”
  记者:“那没有没有患者要给您相亲?”
  严星河:“有啊,不过我不用,我有女朋友了,回去就结婚。”
  记者:“恭喜恭喜,您在这儿会想家里人跟她吗?”
  严星河:“你想家么?肯定想啊,这不用问。”
  这一段采访的最后,是一段字幕:“爱情始终是爱情,只不过距离死亡越近,爱就越浓郁。——《霍乱时代的爱情》”
  字幕背后,是严星河逐渐走远的背影。
  何秋水转发了这条视频,美滋滋的认领了严医生女朋友的身份,“糖水铺的小舞娘v:给我们家严医生打call,辛苦啦![爱心]”
  真是惊掉网友下巴,不少人直呼次元壁破了,谁能想到一个舞蹈圈博主跟医疗圈还有这关系呢。
  不过也有人觉得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没见疫情一爆发博主就立刻投身口罩事业了么,这么高的觉悟,肯定是被身边人熏陶出来的啊!
  甚至有媒体想要采访她,标题都想好了,“我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抗疫逆行者小情侣”,但是被何秋水委婉拒绝了,原因很简单,“这有什么好宣传的,人家全家都在一线抗疫的都有,那个不是更好么?”
  严星河听了直笑,解释道:“其实是我们比起他们有些不同,噱头比较足,你看看也没谁家是特地搞个口罩厂的啊。”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似乎有些停不下来了,何秋水一撇嘴,“那更不行,万一到时候有人说我是想给口罩厂打广告,趁机发国难财呢?我跟你说,现在有的人,是真的狗……”
  她叽叽咕咕的,又说了一通那些人的坏话,并表示自己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严星河点头应是,又和她说起回去以后要做什么,比如一起去吃火锅啦,去踏青啦之类的,全是美好的畅想。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四月初,江城第一医院最后一个肺炎患者出院,经过全面消杀,开启了整整两个半月的隔离病区终于可以贴上封条。
  但这关闭是暂时的,因为谁也不知道病毒什么时候、会不会突然反扑,所以里面一切维持原状,一旦出现新收病例,将马上重新启动使用。
  当然,他们都希望,这扇门永远没有重新打开的那天。
  过去的七十二天,严星河跟同事们经历了和死神搏斗的种种,充满了心酸和惊险,也曾无助彷徨几近崩溃,在面对死亡时,他们和病人站在一起,用尽毕生所学,挽留住生命流逝的脚步。
  他们也曾经欢欣鼓舞,每个被他们投注了无数感情和心血的病人出院时他们都会激动到热泪盈眶,因为能活下来,真的太不容易了。
  这是用生命铸就的丰碑。
  严星河与同事们在公祭日后离开江城,离开时有微雨纷纷,有警车开道,也有不知谁先开始然后此起彼伏的一声声“谢谢你们”。
  他扭头看看车里的同事们,他们都变了不少,全都瘦了,正在悄悄地抹眼泪。
  听说江城的樱花很美,但他们没来得及看哪怕一次,不过没关系,还有明年、后年,来日方长。
  照旧是高铁回容城,一到高铁站就看到有媒体记者和来迎接的领导和群众,红色的横幅上写着“欢迎英雄回家”。
  严星河这时再去看同事们,几个小时前的离情别绪是没有了的,只有喜悦和兴奋,贺嫦跟林海他们都纷纷扑向来迎接他们的亲友,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
  他张望了一下,看见不远处站着个挠头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裙子,满脸茫然和疑惑的在人群里找着谁,连忙抬脚要走过去。
  那是何秋水,她这时正一脸呆怔的看着人群,发觉穿着同样蓝色外套的男人们好像都……剪头发了?
  糟糕,到底哪个是严医生啊!?
  她苦逼兮兮的一边埋怨自己没有提前让严医生给自己发个照片,一边往人群里走,走到一个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您好,请问严星河医生在哪里?”
  好不容易等到女朋友到跟前的严医生:“……”我听到了什么登西???
  面前的男人眼里透出震惊,何秋水没好意思仔细看他,挠挠头,“……我、我是他女朋友,可是……”
  她眨眨眼睛,声音有些委屈似的,“你们怎么都剪头发了,严医生以前发型是这样的……后来长了就变成这样……”
  她伸手在自己额前比划来比划去,还是没去看眼前这人的眼。
  直到听见这人嗤笑了声,“囡囡,你抬眼看看我是谁。”
  她一怔,哇这声音好熟悉哦!
  连忙抬眼去看,看到他熟悉的眉眼,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剃个头颜值就下降了!?”
  严星河:“……”你他妈有本事再说一遍!!!
  “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见他眼睛眯了起来,何秋水连忙要解释,太着急了,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严星河哼了声,“我换个发型就变丑,真是对不起你了啊。”
  “没有没有,我只是……”何秋水连忙抓住他的手,语气诚恳,“我昨天没睡好,所以今天有点恍惚,没有立刻认出你来,对不起嘛。”
  严星河都惊了,小姑娘真够能屈能伸啊,这理由……听起来真有道理:)
  并且他打心底里相信了,沉默一瞬,反过来安慰道:“不要紧的,你得多休息,你看你都瘦了。”
  这关切的语气,让何秋水立刻就眼里包了一包泪,要掉不掉的哽咽着道:“你才瘦了,都不那么好看了……呜……”
  严星河叹气,这也没怎么变啊,怎么到她嘴里就觉得那么惨呢:)
  他伸手抱了抱她,和她碰碰额头碰碰脸,“好了,过几天头发就长了,也胖回去了,你别哭,哭坏眼睛。”
  要不是知道她没怀孕,他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孕妇情绪多变,怎么就能那么多眼泪,流不完似的。
  何秋水赶紧点点头,吸吸鼻子,刚想说咱们快回去罢,就听他说:“我还得去隔离点隔离十四天,你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
  何秋水懵了一下,然后想起来,对哦,他们是从江城回来的,按照规定的确要隔离十四天以后才能回家的。
  顿时就又想抹眼泪了,“呜……好、好吧……你自己、要是缺什么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好。”严星河耐心的点头,用干净的纸巾替她抿干眼泪。
  那边已经在叫大家上车了,她又抓紧时间问:“要不要我陪你隔离啊?”
  严星河哭笑不得,“不用了,你快回去,别在外面待那么久!”
  何秋水依依不舍的松开拽着他衣袖的手,看着他一步一回头的上了车,又隔着车窗和她摇手。
  临近傍晚的阳光还残留着温热,风有些大,她看着那车慢慢的走远了,车身上挂着的横幅被吹得掀起一角,又轻轻的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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