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崔桃对韩琦主动过那么多次, 没翻车过。
  韩琦才不过主动一次,满城皆知。
  崔桃不禁扶额。
  王四娘和萍儿听说这八卦, 整个灵魂都好像燃烧了起来, 俩眼冒出的光似乎能将黑夜照成白昼。
  “嗷呜,韩推官原来是断袖啊——”王四娘惊讶的张大嘴,缓了半晌之后, 还是有点激动, “不行了,我脑子里有好多东西冒出来。啊啊啊, 我好想知道他那晚抱的那小郎君长什么样!”
  崔桃托着自己的脸颊, 正对着王四娘。
  王四娘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没注意到崔桃。
  “怪不得, 本该到议亲的年纪, 明明那么抢手, 却还是熬过了榜下捉婿,硬生生把自己剩下来,原来是不喜欢女子。”萍儿搓着下巴, 深沉地思量, “咱们可不能因这事儿瞧不起韩推官, 喜欢男子也没什么错。”
  王四娘点点头应承。
  崔桃倒没看出来, 这俩人思想还挺开明。
  “我之前本来还以为崔娘子和韩推官还能……”王四娘叹口气, “唉, 想多了, 想多了。”
  “想多了。”萍儿附和,也跟着遗憾地叹口气。
  当初崔桃显摆桃花扇给她们俩的时候,王四娘和萍儿面上敷衍答应, 好似就那么混过去了。实则, 哪里能忍住好奇心?为此,二人曾专门围桌正式讨论过,仔仔细细计较,一一排查,把崔桃身边有可能的男人都扒拉个遍,连王钊和李才都没放过。
  最终,俩人还是一致觉得是韩琦可能性最大,因为怎么看都觉得崔桃和韩琦来往密切一些,对其态度也不大一样。
  当然了,她们没有证据。之前为了抓证据,甚至偷偷看了崔桃扇子上的那个‘桃’字,跟韩推官公文上的字迹进行悄悄比对,可惜结果并不大像。当时还奇怪自己怎么就不一样呢?如今总算恍然明白了,人家韩推官断袖啊,是她们想多了,真想多了。
  崔桃听二人忏悔她们曾经的‘误会’,差点没笑出声
  丢了钱在桌上,崔桃把自己开封府的腰牌啪地一下,拍在邻桌的桌中央。
  邻桌的几位客人正议论韩琦的家世,当年科举何等风光,反正开始扒韩琦的老底了。深挖他有多厉害,然后再来一句,‘再厉害又怎样,不是个正常人,断袖啊’。
  “谁再造言,开封府衙大牢伺候!”崔桃说罢,告知在场众人,“谁若有造谣韩推官的情况,来衙门找我举报,一旦查实奖十贯,并为举报者保密 。”
  本来正兴致勃勃议论的客人们,看到崔桃亮出开封府腰牌都傻眼了。众人再听崔桃这隐秘举报给奖赏那么多钱,动心思的同时都有点害怕。为举报者保密,谁知道身边的朋友会不会悄悄背叛自己,为了钱把自己举报出去?
  崔桃转头请何安帮她把这条消息传一传。
  何安忙应承,请崔桃放心,他会多找一些他熟识的厮波,在各大酒楼等人员密集的地方宣扬一下,过不了多久就会散布出去。
  王四娘不解:“崔娘子特意为韩推官破财作甚?这事儿他自己肯定能解决,那么聪明的人,还能解决不了了?”
  萍儿附和点头。
  “这你们就不懂了,钱好花,人情却难买。”崔桃随便扯了一个理由解释。
  萍儿恍然大悟,“原来崔娘子在算计韩推官,让韩推官欠娘子人情,回头让他还人情的时候,却是钱买不来的好处!”
  “还是老大聪慧,更胜一筹!”王四娘乐颠颠拍马屁道。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们老大居然能算计到,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温和斯文实则清高疏离的韩推官,王四娘就倍儿觉得浑身爽快!好像终于出了口多年的恶气!
  三人至御街武大娘的胭脂铺前,便有店内的跑堂过来相迎,笑问三位娘子是否需要胭脂水粉。特别是对崔桃和萍儿,跑堂的尤为热情,给二人推荐店内成套的妆面,除了胭脂水粉外,还有花子油、茶油、额黄、鸦黄、轻煤、红粉等等。
  北宋女子推崇眉目美,在眼眉的妆容上尤为看重。
  所以跑堂的特意着重给二人荐了轻煤,“如今不大尚青黛点眉了,都以轻煤来点。”
  这轻煤其实就是一种墨,画起来比青黛更显色,据传是一位名妓发明了此法,从而流传开来。
  崔桃倒是不太崇尚这种剃了原本的眉毛,重新用墨画的办法。眉毛稀疏补色一下也就罢了,如今不管浓密都要剃掉,未免失了画眉的本意。
  王四娘却是跃跃欲试,在萍儿的帮助下画了画,然后就花钱买了两块轻煤。
  跑堂的也发现了 ,崔桃人长得太自然美,不大需要太多东西,反倒是王四娘可填补的地方多,于是转而对王四娘热情起来。
  “娘子,我们这还有百眉图,每日早上起来,忽然想换个眉毛样式,又不知该换哪一个的时候,比照这个图就可以了。”跑堂的随即将图册呈给王四娘。
  王四娘看了惊叹不已,活这么大,她不知道眉毛居然可以有这么形状,什么‘倒晕’、‘却月’……可真讲究!当然要买,以前不懂的东西都得赶紧补回来才行。
  跑堂的接着又给王四娘推荐额黄,“这起初可是自宫里头流传出来的画法,所以也叫宫黄,在额头上涂抹这么一下子,整个人瞧着都贵气了呢。瞧瞧,这哪里像是一般人家出身的娘子?哎呦,一看就觉得像是哪家的高门贵妇呢!”
  王四娘就对着镜子瞧着自己额头上的额黄,听着跑堂的在旁妙语连珠地称赞自己如何美丽,她也觉得好,美滋滋地也把这额黄买了。
  “有了额黄,那绝不能缺口脂,咱们这有石榴娇,圣檀心、洛儿殷、大红春……”跑堂的请王四娘选色,他推荐王四娘选朱红色类,浅红和深红不大适合她,不够提气色。
  王四娘便选了大红春,果然觉得合适。
  跑堂的再建议王四娘试试水粉,“如今正尚粉点眼角的泪妆,哎呦,这画上了,那叫一个楚楚动人呢。”
  崔桃在旁一直观察这胭脂铺的环境,铺子是两层楼,后头还有一小院儿,不过后院的房舍倒是一般,也见有两个跑堂的常出入那里,应该是下人房。
  这胭脂铺的二楼应该有账房,因为细听,能听到楼上有算盘拨动的声音。二楼肯定不只一间房,大概掌柜或少东家的休息房间也在那里。
  “老大,瞧瞧怎么样?”王四娘欢欢喜喜地找崔桃问。
  崔桃扭头看一眼王四娘,眼睛不禁倏地张大一圈。
  一抹黄额头,艳色厚唇,两眼边点着好几个白色的斑点……
  幸好是白色的,若为红,崔桃大概会以为是尸斑。
  “如今都崇尚这般画,却瞧那高门娘子们相聚,十人里有七八都此般,再美不过了。”跑堂笑着称赞很美。
  “开心么?”崔桃问王四娘。
  王四娘挑起她以墨绘成的柳叶眉,美美道:“自然开心,我好些年没用过这些东西了,上次用的时候还是成婚那会儿。”
  崔桃应承,“开心就好。”
  “娘子这头发毛躁了些,若涂上些茶油,不仅除毛躁,还会让头发显得又黑又亮。”跑堂的继续介绍。
  “我这头发好多了呢,用了我们娘子的方子洗头才这般,以前更不好。”王四娘叹毕就痛快地掏钱,连茶油也买了。
  萍儿随后也捡了两样东西买了。
  跑堂的卖得心满意足,但还是有些不甘心,问崔桃:“这位娘子不买点?您看您同伴都买了呢。娘子漂亮,可也得保养些许,这岁月最是催人老了。”
  “我想要你们店里头最好闻的胭脂水粉,我家郎君就爱闻香的,却不能太香,却也不能太淡,要浓淡合宜。”崔桃告诉跑堂的,只要合适,钱不是问题。
  跑堂的立刻来劲儿了,瞧那两位娘子就出手大方,而这一位还被那两位尊称老大,肯定不是一般人。
  赶紧把铺子里所有味道好的东西都呈给崔桃,请她随意挑选。
  “不过如此,没什么稀罕。”崔桃感慨都很一般,示意一眼王四娘,便要走。
  王四娘马上跟跑堂的说她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我家老大没看上你家东西,肯定是你家东西不行,刚不过是你忽悠我呢吧!”
  “这怎么行,这都是卖出去的东西,再说娘子也试用了。”跑堂的不愿。
  两厢就吵起来,越吵越凶。
  “吵什么!”一记厉害的男声从楼上传来,崔桃随即就看见一名容颜清秀的男子从楼上踱步下来。没拄拐,看其走路姿势也很自然,若非见其眼睛暗淡无光,还真瞧不出这人双目失明了。
  这人便是胭脂铺的少东家,武恒。
  武恒听属下说了经过之后,便不爽地蹙眉,让其退钱给王四娘。随即他就要转身回楼上,被崔桃叫住了。
  崔桃说明来意,“想请武大郎协助开封府,帮忙查一桩案子。”
  “抱歉,在下身体不适,不方便。”
  “哪里不适,我给武大郎治治?”
  “哪里都不适。”武恒一脸不爽地抗拒道。
  “那我带来的银针可能不够用,不过没关系,现买也来得及,保证给武大郎扎满身。”
  “威胁我?用酷刑?”武恒扭头对着崔桃的方向,嗤笑一声,显然不惧于崔桃话中的威胁。
  “这是治病,可不是用刑,我们开封府的衙役那都是存着一颗仁爱大众之心。”崔桃自夸道。
  “随你。”武恒随即上楼,崔桃便带着王四娘和萍儿跟着上去。
  施针的时候,武恒一声不吭,一脸赴死之相。
  武恒性子是倔的,他本以为自己那态度对人,真会受酷刑,早听说衙门里折磨人的招数很多,瞧不见的银针就是其中一种。若想事后追责都没法子,因为见不到伤口。
  不过他被施针之后倒是没觉得怎么疼,反而在片刻之后,他听到给他施针的女子步伐飞快地离开了。
  武恒正奇怪怎回事——
  噗!噗!噗噗!噗噗噗……
  无数个连环屁放了出去。
  武恒脸色极其难看,幸而屋子里没人,妙的是这些日子一直不舒服肚子,终于不那么鼓胀又坠坠地难受了。
  崔桃这时则在楼下跟跑堂的道了歉,还给了他们五贯钱作为赔偿。
  跑堂的本来挺生气,一瞧崔桃赔这么多钱,自然高兴,马上表示没关系。
  “不许收!”武恒不知何时下楼,喝令跑堂的一句,随即请崔桃入雅间落座。
  “崔娘子有何求,但说无妨。”武恒还是冷着一张脸。
  崔桃就将从地臧阁搜来的胭脂水粉给了武恒,请他分辨一二。
  武恒只轻轻闻了一下,“红蓝花、重绛、石榴、苏方木。”
  “这是阿容胭脂铺的东西,不过听说近来都被你们开封府查抄了。”武恒道。
  “嗯,不瞒先生,这些东西跟地臧阁有关,故想详查来源。”崔桃见这武恒确实是个有点能耐的人,倒也不瞒他。其实瞒也瞒不住,倒不如显出点诚意来。
  “听说了。”武恒又闻了水粉,跟崔桃道,“其实不论口脂还是水粉,新鲜制成的味道与置久的终归都不同。我刚好闻到过这阿容胭脂铺新鲜制成的胭脂。”
  崔桃眼睛一亮,忙请问武恒在哪儿闻得。
  “邓州。”武恒告诉崔桃,他游历各地的时候,都有个习惯,先去当地的胭脂铺看看,“但在邓州,售卖此种胭脂水粉的铺子却不叫阿容胭脂铺,而是叫三泰。”
  “三泰?”
  “嗯,制成必在那里,是很新鲜的味道。”武恒道。
  崔桃因而想到,韩综曾编过一个假故事,说她在邓州偷盗盐运图的时候,被他救了,然后安置在老宅里。事后曾解释说,因听说邓州发生过偷盗盐运图的事,韩琦会求证,才就此瞎编了的一个故事。
  这话当时是混过去了。
  但崔桃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她跟韩综的随从烛照套话,烛照曾透露过韩综曾独自一人去过邓州。当然,这很可能是仆在帮着主一起撒谎。可崔桃觉得,烛照当时应该是说的实话。韩综的谎言里有关于邓州的部分,有可能属实。
  因为如今这地臧阁所开的胭脂铺制成之地,也在邓州。
  崔桃跟武恒道谢之后,便要离开,忽听武恒问起鬼宅挖眼女尸案。
  崔桃纳闷地打量武恒一眼。
  “因我双目失明,便尤为憎恨毁人双目之人,还望崔娘子早日破案,为逝者申冤。”武恒道。
  崔桃应承,“想不到你还挺有侠义之心。”
  “外人都道我脾气不好,殊不知是他们太笨,叫人懒得有耐心与之讲话。”武恒淡然地伸手,精准地抓住自己身前的茶杯,饮了一口。
  崔桃想他应该是通过嗅觉准确地确定了茶碗的位置。这世上总是有些人天赋异禀,比如闻香师,闻一下就能分辨出香水里的几十种成份,武恒显然就属于这类人。上天让他失去了双眼,却让他拥有了更为灵敏的鼻子。
  崔桃:“但我怎么听说你好像是双目失明之后,脾气才不好?”
  武恒哼笑,“没失明的时候,总被眼前所见迷惑,分辨不清。看不见了,才终看清人心如何。很多人总是用一副同情的口气跟我说话,好像我瞎了眼,就成了废物一般。实则蠢得是他们,废物的也是他们,叫人没由来地心烦。若世间人都如崔娘子这般聪明,我倒是没脾气了。”
  崔桃笑了一声,“那我当你这话是赞美了,今日多谢帮忙,以后若有事我能帮得上忙的,尽可以去开封府找我。”
  武恒略略‘嗯’了一声,然后道:“不送。”
  崔桃从御街直接转路去了大雨巷鬼宅。这座鬼孤零零位处在巷子末尾的拐角处,便是在白日,这巷子也有种阴森的感觉。大概是路旁的几棵槐树长得太过高大,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导致路上都是阴影。
  崔桃带着王四娘和萍儿从巷首走到巷尾,不在巷中见一个人。这里的每一户都住了不少人,从院子里的生活用具和晾晒的衣物就可以看出。而且都是男子的衣物,不见有一件女人的。据李远调查可知,这巷子里每个院子的住户都是十几数男人混杂住在一起,都是外地来汴京赚钱的年轻人,做着最下等的苦力活。
  他们年纪大都在十七八至二十四五,都是因为家里穷,才来汴京揽些活计,要么挣钱接济家里头,要么给自己攒钱娶媳妇。因都要为生活奔波,他们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干活,最多只有三四个时辰休息,回来时都累得差不多虚脱了,倒头就睡,天一亮就要起来出门去继续做活儿去。
  所以,这巷子才会有白天见不到一个人影的情况。
  巷子里每一处院落都看起来很拥挤窄小,唯一一处看起来宽敞点的宅子就是这间鬼宅了,前三后三的布局,奈何常年没人居住,房顶和墙头都是荒草。黑漆大门也晒掉皮了,但门上还残留着些许没掉干净的门神画像,旧得纸已经黄得泛黑,只分辨得出一点点痕迹。
  崔桃还在大门边看见了一些焚断了的香,以及一些贴过黄符纸的痕迹,不过如今却是一张完整的符都看不见了。
  开封府为了保护现场,给大门上了新锁。崔桃带了钥匙来,开锁之后,随即推了一下大门,发现推不开,门竟然从里面被闩上了。
  王四娘和萍儿跟在崔桃身后,本来就因为鬼宅的传说觉得有些惊悚,如今一见门居然推不开,吓得都缩紧脖子。
  俩人不约而同地瞪圆眼,尚且不知这宅子吓不吓人了,只瞧她俩人的样子倒是吓人。特别是王四娘,还涂着额黄,画着泪妆,殷红的嘴唇一歪,让人见了精神不禁为之一震。
  “这门是从外面锁的,里面为什么会闩上?这大白天的,不会也闹鬼吧?”萍儿有点怕怕的,揪住王四娘的衣袖。
  王四娘也怕怕的,回揪住萍儿的衣袖。
  王四娘感慨自己纵然身强体壮,武功高强,有力拔山河的气魄和胆量,却还是怕鬼啊啊啊……鬼是人永远打不过的东西,谁不怕!谁不怕算谁厉害!
  崔桃跟王四娘要了匕首,透过门缝,用匕首将里面的门闩弄开了。
  “老大厉害!”王四娘边接回匕首,边用颤抖的嗓音夸赞,然后跟崔桃商量,她和萍儿能不能在外等着。
  崔桃应承,随即就进了宅子。
  王四娘和萍儿在宅子外面不安地大眼瞪小眼,突然一阵风从街上扫过,凉飕飕的。
  俩人不约而同地跟上崔桃,她们终还是觉得跟在崔桃身后比较有安全。
  院里的荒草都被踩踏过了,毕竟这里刚发生过凶案,开封府的衙役们按规矩都会细致搜查这里的每一寸地方。
  据现场的勘察记录所记载,尸体就在正堂内发现。
  昨天,有几名少年想要来鬼宅壮胆子,虽然说是壮胆,他们还是选择了白天来壮,可见胆子确实不大。结果爬进宅子里后,一推房门,几名少年就看见脸上有俩血窟窿的被害者躺在正堂的地中央。可以想象当时几名少年受惊程度有多厉害,估计他们几人这次算是彻底‘壮’破胆了。
  如今在正堂的屋地上,还可见到有点点斑驳的血迹,为明显的滴落状,量不多,凶手应该就是在这里割舌,挖了死者的双眼。
  萍儿和王四娘看到地上的血,不禁想起尸房里被害者那副凄惨的死状来,再配着周围这阴森森的环境,俩人彼此靠得更近了。总是吵吵闹闹的两个人,如今前所未有地亲昵地紧贴在一起过 。
  这宅子院子铺着青石板,瞧不见有脚印的痕迹。但屋子里灰尘比较厚,可分辨遗留下来的只有一种脚印,尺码在十寸二左右,大概属于男性的脚印。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从尺寸上来说大概率属于男性,但不排除有人小脚穿大鞋,或就是有个别女人脚大。
  因为现场只遗留一种脚印,并且没有明显打斗痕迹,因而初步断定,鬼宅应该不是第一凶案现场,而是抛尸现场。运尸是否辅助了工具,不得而知。
  根据尸表尸斑的情况,估算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天凌晨天亮之前。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在昨日正午日头正盛的时候。
  崔桃倒不觉得凶手会在太阳东升刚好天亮的那段时间运尸,在别的地方,这时间可能各家各户还睡着觉没起床。但在大雨巷,这正好是住户们最活跃的时候。
  如果凶手选择在这个时间运尸,非常容易被察觉。反而是在天大亮之后,上午大家都做工的时候,大雨巷内沉静得连落叶的声音都能听见。
  崔桃接着走遍了鬼宅的每间房,屋子里尚还残留几件残破的家具,大多数都空置了。门窗的糊纸都破了,有一处朝东的墙还裂了个大缝。宅院里的两棵泡桐树枝桠古怪地伸展,叶片宽大,长得很茂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巷子里的土质好,崔桃发现巷子里的树木长得都挺高大茂密。
  “咱们可以走了么?”王四娘和萍儿互抱着一起走路,还是觉得这里阴森不舒服。
  崔桃正点头之际——
  铃!
  玲玲!
  玲玲铃!
  正堂方向忽然传来铃声。
  “啊啊啊啊啊……”萍儿先叫出声,王四娘在萍儿的带动之下也叫起来。
  崔桃本没怎样,倒是被这俩人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崔桃当即要去前院查看,王四娘赶紧给崔桃递上匕首。
  “用不着,真要是鬼,这玩意儿杀不了。若是人,一不小心把人杀了,我还得担责。”崔桃从地上捡了两块碎瓦,径直去了。
  冲到前院,却见一位身着黄袍的道士,正手摇着铃铛,挥舞着桃木剑,木剑上还插着两张符纸,看起来像是在作法驱鬼。
  崔桃随即看清楚这道士的样貌,竟是三天前她特意请去给胡连枝超度的名道——无忧道长。
  无忧道长念叨着两句咒语,桃木剑一晃,剑上的符咒便自燃起来,随即一抖剑,燃烧的符咒便从剑身滑下,落在地上。
  王四娘和萍儿随后赶来,见竟然是一位道长,突然松了口气。俩人也没之前害怕了,好像突然找到了靠山一般。
  无忧道长转头扫向王四娘和萍儿的时候,眼睛一瞪,随即又看到崔桃,那瞪圆的眼睛才恢复了常态,似乎才确认她们三人是人。
  “想不到在这遇到了崔娘子。”无忧道长收了桃木剑,便踱步过来跟崔桃礼貌地打招呼。
  “同想不到。”照理说这里是开封府的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该入内,崔桃问无忧道长可是受了开封府的邀请。
  “贫道自愿前来驱鬼除魔。”无忧道长道,“近两日贫道见城中不少百姓因这鬼宅惶惶不安,危言越来越甚,才来此作法。”
  “原来您就是无忧道长,早听说道长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萍儿听说无忧道长的身份后,马上崇拜地给他见礼。
  王四娘不知道无忧道长是谁,小声问一嘴。
  萍儿赶紧跟身边的王四娘介绍,无忧道长是东京地界最有名法术最高强的道长,但凡遇到什么鬼怪麻烦,只要能请他出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道长所炼制的丹药也是延年益寿,效用奇高,所以大家都十分崇拜道长,觉得他比神仙还神。毕竟有事儿求神仙,神仙不搭理,求成了无忧道长,麻烦事儿立马就能解决了。
  “这么神?”王四娘惊叹。
  无忧道长谦虚地笑了笑,“萍娘子谬赞了,贫道才疏学浅,还需多多精进。”
  “道长太谦虚了。”萍儿忙道。
  “呦,这里还挺热闹。”赵宗清下了马,便将马鞭甩给随从,大步走了进来。
  无忧道长忙询问赵宗清何故来此。
  “本寻你切磋道法,听你的小徒孙说你在这,我便也来见识见识这鬼宅什么样。一旦我运气好,碰见鬼呢。”
  赵宗清说罢,便转眸好奇地打量一番宅子的环境,目光随即落在了正堂地面的血迹上。
  “崔娘子不易呀,这里可不是一般女子敢来的地方。”
  崔桃礼貌地颔首,权算作回应赵宗清了。
  赵宗清特意看一眼崔桃,“我发现你从知道我是宗子身份之后,便对我态度格外拘谨。”
  “身份有别,自当如此。”崔桃应道。
  无忧道长笑了笑,“倒不必如此,他不拿架子,也从不拿身份压人,我们这些道士与他相处,讲什么话都随意的。”
  “真的么?”崔桃好奇看向赵宗清。
  赵宗清笑着点了下头。
  “这里是案发现场,还请二位不要久留。”崔桃伸手,示意二人出去。
  无忧道长:“……”
  赵宗清:“……”
  众人出去后,崔桃便关门,将院门重新锁上。随即便听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众人这时候都安静了。
  崔桃隔着门缝朝里看一眼,说道:“是门闩,该是哪里坏了,自己滑动。”
  赵宗清扯起嘴角,倒也不多言,招呼无忧道长随他一起走了。
  崔桃目送他们二人离去之后,便伸手点了一下王四娘的额头,结果沾了自己一手指的额黄,还得用帕子擦。
  “萍儿怕也就罢了,瞧不出你也怕,以前不是挺胆大的么。”
  “以前胆子大不怕死,那是觉得活着也没多大趣儿,谁敢让我憋气,我就让谁不好过。亡命徒么,都是这么个亡命法。”王四娘话锋一转,“但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萍儿好奇问。
  “跟着老大混之后,越发觉得活着的好处,有滋有味的,不舍得死,所以更惜命了。”王四娘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得好好珍惜自己,毕竟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我没吃过,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我没吃够。”
  萍儿一听,忍不住笑起来。
  崔桃也笑,拍了拍王四娘的肩膀,赞她感悟深刻。
  “在慢慢的岁月长河中,你会发现什么都会变迁,心会苍老,唯独美食让你热忱不变。”
  民以食为天,只要守住对吃的这份儿热忱,就不会丧失活着的基本快乐。在此之上寻找其它快乐,那就会更快乐了。
  赶上晌午,三人吃完午饭折返开封府。
  崔桃不知韩琦是否用了午饭,给韩琦带了柳八娘家的薄皮春茧包子,数她家这种包子最好吃,皮儿薄,有糖馅、肉馅和素馅的,每样来两个,口味齐全,吃着方便。
  崔桃也没避讳王四娘和萍儿,就告诉他们这包子是给韩琦准备的。
  俩人居然半点没多想,纷纷附和崔桃是应该照顾关心一下韩推官,卖人情嘛,多卖点大家以后在开封府就可以放肆地横着走了。
  三人在抵达开封府后门之后,分两路走。王四娘和萍儿回荒院,崔桃则去找韩琦。
  崔桃在半路遇到两名衙差,就见俩人凑一起悄悄嘀咕什么,崔桃隐约听见二人提及‘韩推官’,便以为是断袖的事儿遭了他们议论,便将二人叫住,问他们二人讲什么。
  “崔娘子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外头都在传韩推官前两日抱着一少年,断袖了,实则是谣传——”
  “哦?”崔桃示意二人继续,显然俩人话没说完。
  “那根本不是什么少年,是一女子,还是咱们开封府的。”
  崔桃接着看二人,让他们痛快把话说完。
  俩衙役往日都曾品尝过崔桃做过的美食,也都觉得崔桃不是外人,倒是对她不避讳。
  他们看看左右,先让崔桃保证不会乱传,才悄悄告诉崔桃:“是张娘子,张稳婆的内侄女。”
  “谁乱讲的?”
  “哎哟,这可不是乱讲,张娘子认了的。”衙役道。
  崔桃点了头,打发那俩衙役可以走了。她再往前走了没多远,就见张素素一身青衣青幞头的打扮,现身在她面前。
  崔桃瞧张素素这种时候竟是这副打扮,不禁眯起了眼睛。
  “崔娘子,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单独谈谈么?”张素素一脸严肃认真地问询崔桃。
  “谈什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非要私下里说?”崔桃不客气地反问。
  张素素忙问崔桃是不是听说什么了,让她千万别信那些传言。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事上,直说你的目的。”崔桃道。
  “我今天穿这身是凑巧,谁知外头谣传那些,便有人问我。我故意含羞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让他们误会了。”张素素坦率承认道,随即跟崔桃再三道歉,并告诉崔桃,其实她早就知道崔桃跟韩琦在一起了。
  崔桃不禁嗤笑一声,发现事情似乎往“有趣”的方向发展了。
  崔桃直接带着张素素去了荒院,那里是她的地盘,且有王四娘和萍儿在,她们都一定会站在她这边说话,倒不怕有什么人作妖使诈。而且她之前还正式跟张稳婆说过,她拒绝收徒张素素的事,目的就是为了把矛盾摆出来,让别人知道她跟张素素关系没那么好。
  张素素跟着崔桃在凉亭内坐下,小声跟崔桃道:“崔娘子放心,这事儿我谁都没告诉,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崔娘子。”
  “说出你的想法。”崔桃继续听着。她跟极品的脑回路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需要了解一下对方的奇葩想法。
  “外头人都瞧不起咱们验尸的。韩推官人是不错,崔娘子也配得上他,只是这世上俗人太多,韩推官也免不了会顾忌这些。他一直吊着催娘子不肯许诺婚事,便是不作为。我这样做是抛砖引玉,逼韩推官往前走一步,让他肯下决心娶崔娘子进门。不然他这事儿若不澄清,就得认下我了,我这人他肯定看不上的。”
  “绝了。”崔桃佩服地点点头,赞许张素素这做法厉害,“牺牲自己的名节,来毁我和韩推官名声。”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帮崔娘子。”张素素忙站起身,慌张地跟崔桃解释,“毕竟韩推官那样的人物,不知有多少高门出身的貌美女子惦记呢,男人的情意常此一时彼一时,我这样做是为了帮崔娘子尽快定下婚事,好了却崔娘子的心病啊。”
  “你连我的心病是啥都知道了?有何凭证,拿出来看看。”崔桃反问。
  张素素哽住。
  “我还说你的心病就是,故意算计韩推官,想强逼他娶你呢。”崔桃道。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韩推官也不可能娶我,他是还跟崔娘子一起白头偕老的。”张素素直摇头,表示她对韩琦绝无半点旖旎心思。
  “随你怎么说。”崔桃声音散漫,不以为意,“反正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你自己闹出来的事儿,你自己都兜着。”
  本来断袖谣言的事儿,只要没那么多人提,过两天就散了。再说俩男人抱一起,便是分别时深情了点,又能怎样?这要是算个事儿,杜甫的《冬日怀李白》、《春日忆李白》、《天末怀李白》、《梦李白》可怎么讲?
  张素素支支吾吾:“那我、那我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么?我好心办坏事了?”
  崔桃见张素素这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哼笑道:“不管你是真帮忙而不小心犯了蠢,还是假帮忙,我都不会领情。我说过,如果有人作妖,我是会斩妖除魔的。张娘子显然没听进去我昨天的话。”
  “我这就去澄清!”张素素慌张告辞,往外跑了几步之后,突然驻足了。
  崔桃随即望过去,见韩琦正带着王钊等人直奔荒院而来。

章节目录